第26章 (1)
初冬的的夜晚,溫度已是很涼,站在噴泉旁的兩人像是面前巋然不動的石雕,一動未動。白竺雖然披了一件厚厚的羽絨服,還是抵不過夜裏的寒氣,鼻頭微紅,穿着單鞋的雙腳已經感受不到知覺。
“林葉,從剛才到現在一句話未說,是還沒想好?還是對我根本無話可說”?
白竺的音色染上了一層霧色,她的聲音曾經是林葉最喜歡的,空洞,與她的名字一樣的清冷,不食人間煙火。現在,不知是否是心境的變化,還是在喧鬧的醫院待得久了,他更喜歡在耳邊一直嘈雜的聲音,真實,有煙火氣。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你的心氣還是能力更适合外邊的天地”,
白竺輕笑出聲,伴着不知名的鳥聲,像是仙外來天的聲音。
“這不會就是當初我提分手時,你不挽留我的原因吧?林葉,難道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愛我”?她開玩笑地問身邊的男子。
“這次回來,打算什麽時候走”?
“不問歸期,先問離期,你還是這麽無情,怎麽,有了新歡把我這舊愛都忘了”?
林葉淡漠地回答,“你是一個把前途看得比感情重要得多的人”。
白竺自嘲地笑了笑,林葉一直都是最懂她的那個人,在學生時代,她就規劃好了以後的路,身邊有一個讓人嫉妒的男朋友,以後有一份讓人羨慕的工作。林葉的出現滿足了白竺少女時期所有的幻想與虛榮,兩人順理成章的在一起,郎才女貌,或者說才貌雙全,除了他們彼此,誰也不配站在他們的身邊。
只是後來當她提出一起出國的時候,林葉拒絕了,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他們在一起三年,應該是随着時間的水滴石穿會變得親密無間,可是他們好像誰也未曾向對方提過自己的家人,或者另一方主動問起。白竺不願提,因為她怕林葉瞧不起,林葉從未提過,但是從他日常的吃穿用度還有他送給自己的禮物看得出來他的家庭要富裕得多。
當自己提出分手的時候,林葉只是一怔,并沒有問為什麽,只是祝她一路順風。
如果是別人只當是自己的女朋友撒嬌耍脾氣而已,而林葉倒是很少哄她,他們也很少吵架。明明是情侶,卻各自忙着各自的學業,平日裏在一起的時間更是少之又少,說起來他們好像還是一個專業的。但是任何節日的禮物,林葉都不會忘記,這曾經是寝室裏的舍友最羨慕的時候,而她卻要強顏歡笑,自己的男朋友此時不知是不是又泡在哪個實驗室裏了。
更為諷刺的是,她走得那一天,林葉還去機場送了她,原來剛剛分手的情侶也可以平靜地離別。林葉只叮囑她路上小心,到了那邊別忘了打個電話報個平安。
林葉沒有開口挽留,沒有詢問歸期,白竺也笑着揮手再見,沒有傷心,沒有難過,更沒有眼淚。只是在登機的那一刻,她吻了他,轉身離開,再也沒有回頭,沒有電視中一個人背着身的哭泣,昂首挺胸,走向美好的生活。
她好像真的忘了他,有了新的男朋友,有了新的生活,可是自己有時候會心不在焉,好像更為思念在她的生命裏昙花一現的男人。在接到方師兄的電話邀請之後,她快速整理了美國的一切,沒有留戀,沒有傷感,只有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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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葉說對了一半,事業确實比感情重要,可是愛情對于她來說也同等重要。
“你真的打算去第一人民醫院”?林葉問。
“對啊,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還得請前輩您多多指教”!
昨晚的種種,大家都有意閉口不談,選擇性忘記。好像生活真的可以嶄新開始,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的。
這幾天,範可兒跟打了雞血一樣,每天連軸轉,出外勤,熬夜審犯人,高漲的工作熱情讓衆人刮目相看。
趙森拉住了拿着包急匆匆要出去的可兒,“怎麽,吃興奮劑了,這是又打算去哪兒啊”?
“師兄不是說要去案發現場附近走訪”?
“已經有人去了,你不用去也可以,你看看現在外邊的天都幾點了,這麽黑也不怕自己出事”,
“你不是說我都已經過了讓人劫財不劫色的年紀了,放心吧”!可兒推開趙森,急着出門。
趙森知道她不聽勸的脾氣,跟了上去,可兒剛打起火,打算踩油門出發,趙森一屁股坐到副駕駛上,邊系安全帶邊說,“走吧”!
範可兒懶得跟他廢話,他願意跟着去受罪,就随他去吧。
到達目的地之後,趙森知道這次所謂的走訪原來跟上次一樣,挨家挨戶的詢問,瞬間有些後悔,看別人臉色這件事,他向來不會,有一次因為自己态度不好,還讓人民群衆直接投訴到警察局了。
範可兒把車停在了一個小坡的下面,趙森沒注意腳下,下車的時候,踩到了旁邊的泥巴裏,哀嚎一聲,也不過晚上七點多而已,四周除了狗吠聲,就是附近居民在家做飯鍋碗瓢盆的聲音,一條條胡同街道上鮮少有人,也可能是剛發生命案的緣故。
趙森扶着一根電線杆,一邊擦着鞋底的泥巴一邊嘟嘟囔囔的,大少爺的氣質顯露無疑。
範可兒說道,“你看不讓你跟着,非跟着,這片屬于郊區的農村,現實條件就這樣,一會兒往裏走,好多都是土路,說不定還有狗的便便”。
聽到“便便”這倆字,趙森驚恐地擡頭,不安的往後面昏暗的胡同裏看去,不敢相信,“大晚上來這走訪,為什麽白天不來”?
“白天這兒沒人,在這兒住的大部分都是打工的外地人,白天的時候都出去上班了”,範可兒仔細研究手裏的圖紙,打算從哪兒開始,規劃好路徑之後,說道,“走吧”。
趙森不情不願地跟了上去,有些害怕的緊貼在可兒的背後,可兒走哪兒他走哪兒,生怕踩到什麽不吉祥的東西。
這裏的住戶知道他們警察的身份又所為何事之後,範可兒和趙森連續吃了幾次閉門羹,也不能怪他們有意不配合,只是不想惹麻煩罷了。本來就是一群萍水相逢之人聚在一起,五湖四海的人魚龍混雜,大家只想過好自己的小日子,誰也不願趟這趟無謂的渾水。
兩人再一次被人“請”了出去,幹脆地關上了大門,趙森氣得指着大門,半天沒哆嗦出一句話來。坐在人家的門檻上,陷入了一時的困境。
“怎麽這麽不通情達理,法律上可寫了,我們享有公民的權利,就要履行相應的義務,這一個個的簡直就是破壞社會和諧,什麽人啊”!趙森氣鼓鼓地說道,不忿地瞪了眼身後的大門,好像還沒有發洩完怒氣,接着說道,“現在這社會,不知怎麽搞的,官與民就像水與火一樣,天生的死對頭”。
“行了,坐在人家的大門口,還這麽理直氣壯的罵街,忘了你被人投訴的那一回了”?
“有了第一回,還怕第二回啊,你說他們幾個是不是也坐在哪兒郁郁寡歡吶”?他想到還有同病相憐之人,語調都上揚了幾分,這是不是就是臨死也要拉幾個墊背的快感。
範可兒聽着趙森強詞奪理的說辭,心中的胸悶倒也散了幾分,休息了幾分鐘,又拉着趙森奔向了下一家,鑒于剛才的經驗,這一次,趙森被留守在外,範可兒單槍匹馬赴會,但效果依然見效甚微。
其間,兩人差點被狗追,不是趙森的長相在狗界不讨喜,就是上輩子是專門殺狗賣狗肉的,每去一家有狗的人家,必定惹得不管大狗還是小狗一陣狂吠,好像拼了命的要掙斷鏈子勢要跟他拼個你死我活,吓得趙森躲在可兒的背後一聲都不敢吭。
更神奇的是,貓算是這個世界上比較溫順的動物了,相較于狗來說,不知和善了多少,趙森在狗界受的打擊,可能想在另一個品種上得到補償。
看見牆角的一只貓咪,趙森溫柔地撫摸它的毛發,一臉得意,終于揚眉吐氣了一把,誰知在他們走出去幾米之後,貓咪突然朝着他們沖了過來,幸虧趙森躲得快,要不然腳踝少不了被撓上幾道血印。
範可兒總結,趙森跟這兒十有八九八字不合。
一個多鐘頭之後,兩人額頭上已經冒出了一層細汗,不知是累得,還是被氣得,站在街上喘氣的功夫,同事打來了電話說現在可以撤了,明天再來。剛才還喊着累得已經爬不動的趙森,回去的時候,吹着小口哨,步伐輕快,一掃剛才的頹廢,判若兩人。
車裏的空調開得很足,範可兒搖下了車窗,留了一條縫隙,一絲寒風灌到脖子裏,在寒冬臘月裏別有一番涼爽,趙森許是真的累了,靠在車窗上昏昏大睡,好像是做了什麽夢,突然驚醒了,迷迷糊糊地問,“到了”?
“還沒,你再睡一會兒吧,還得過會兒才能到”。
趙森伸了個懶腰,揉了揉眼睛,好讓自己清醒一些。
“剛才不會是做夢,在夢裏被狗咬被貓撓,吓醒了吧”?範可兒打趣道。
“你別說,還真是,這地方邪門的很,明天我是打死也不來了”,趙森現在想想還心有餘悸,要是讓別人知道自己一個大男人真被貓撓了,還不得一頭撞死,以死明志,又對着可兒說道,“可可,明天你也不能來了,太危險了”。
說好打死也不去的趙森,第二天還是跟在了可兒的身後。
自己丢人還要拉上別人一起,除了他也沒人做得出來,範可兒心無旁骛得開着車,趙森在旁邊想起什麽說什麽,不知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會兒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一會兒又沉默的望向窗外,故作深沉,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麽。
突然,電臺裏傳來,“現在一個嫌犯正往建邦大橋的方向逃竄,由東向西,開一輛黑色別克君威,車牌號是×××××,請附近的警車前往攔截”。
範可兒一個掉頭,一踩油門,沖了出去,趙森剛才還哈欠連天,瞬間精神矍铄,緊緊地抓着頭頂的把手,大氣也不敢出,他怎麽這麽“幸運”,現在正處在建邦大橋上。
終于,車速飙到了120邁之後,在前方的車輛中看到了要找的車牌號,趙森把警燈放到了車頂上面,前面的車輛聽到聲音,瞬間提了速,範可兒也深踩油門,緊緊地跟了上去。
趙森驚呼,“小心,前邊有車”,冷汗涔涔,不自覺地咽了幾口吐沫。
“小心旁邊”,趙森指着一輛車大聲說道,心髒跳動的速度都快要趕上此刻的車速了,剛嘆口氣的功夫,刮到了疾馳而過的一輛車,幸好沒怎麽樣,這一下,趙森差點心髒病犯了,握着把手的那只手已經出了一手心的汗。
而範可兒一直全神貫注的追着前面的一輛車,建邦大橋上兩輛車從車流中飛馳而過,橋下便是黃河,随着河流波濤洶湧,感覺快到下一秒就要沖了出去,像電影裏演的一樣,開到了海裏。
趙森全身僵硬地坐在副駕駛上,心情猶如坐過山車一般,起起伏伏,高高低低,随着車速表的不斷往上走,趙森懸着的心更是往上提。
範可兒終于追上了前邊的車,與它平行,車裏的人發現之後,一直打方向盤拼了命的往右邊別他們,都是一群亡命之徒,怎會顧忌人命,趙森已經聽到了車和石壁的摩擦聲,嗤嗤拉拉,範可兒也不示弱,他別她,她也回別他,趙森戰戰兢兢地說道,“可可,追…追…不上,也…也…不要緊的”。
“閉嘴”,範可兒吼道。
“還…還是…命比較…重…重要”,趙森還抱着一絲希望。
兩人猛地都撞在了旁邊的石壁上,趙森碰到了車窗的玻璃上,已經聽到了後備箱脫落的聲音,因為兩輛車的“你死我活”,經過的幾輛車也不小心遭了殃,有的被連撞的轉了幾個彎,有的被撞了出去。
在趙森都要想好遺囑的時候,範可兒漸漸地争取了一絲轉機,身後的警笛聲也響起,聲勢浩大的把剛才還嚣張跋扈的一輛車圍攻在一起。
趙森癱坐在座位上,冷汗順着鬓角往下滴,後背都已經濕透了,範可兒雙手還緊緊地握着方向盤,雙眼緊盯着前方,車外燈火通明,鳴笛聲此起彼伏,車內的兩個人安如磐石、穩如泰山。
直到有人敲他們的車窗,他們才從剛才的情形中驚醒了過來,範可兒有種死裏逃生的頓悟,其實人生真的沒什麽大不了的。
一陣寒風撲面而來,兩人齊刷刷地打了一個冷顫,裹緊了身上的衣服,不遠處交通局的同事還在忙着收拾殘局,趙森倚在車上有感而發,聲音在這深夜裏聽起來格外的冷清,“可可,托了您老人家的福,你知道剛才我們在鬼門關溜達了一圈嗎”?
“你這不還好好的嗎”?
範可兒平靜的回答,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搭上命的追那輛車,就像木頭說的那樣,即使追不上又能怎樣,還有別的同事在下個路口等着他們,可是她當時真的沒想那麽多,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她是一名人民警察,懲治壞人,除暴安良是她的職責,以前說起來總是覺得這是空而大的東西,其實真到了那一刻,不管是不得已而為之也好,還是心甘情願也罷,這都是我們的責任與分內事。
“我還以為你這是拉着我殉情吶”?趙森的痞氣又恢複了三分。
“不過,木頭你再一次讓我刮目相看了,原來你可以慫的這麽徹底”!
“我這是真的從心好嗎,可可,你的車技是真不錯,我怎麽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了,我要是把我會的都告訴你,你得哭着喊着拜我為師”,
趙森不屑得“切”了一聲,跺着腳暖和身子。
一會兒,一個同事過來問他們,“是自己開車回去,還是把你們送回去”?
兩人達到了空前的默契,一絲猶豫也沒有,異口同聲地說道,“送我們回去”。
後座上,範可兒杵身邊的人,叮囑道,“那個,老樣子,今晚上的事你就誰也不用告訴了”。
趙森點了點頭,沒再說話,第一次的時候,可可追一個犯人的時候,被刀劃傷了胳膊,騙林葉最近加班;第二次的時候,斷了一根肋骨,在別的醫院躺了小半個月,騙林葉去出差;第三次的時候,差點被人從樓上推了下去,在林葉面前只字未提,開開心心;第四次的時候……
先是把可兒送到了家,趙森說是要送她上樓,可兒嚴令拒絕,在小區門口下車告別,忽略還有話要說的木頭,一般他說的都是些廢話。
範可兒步履匆匆的往家的方向走去,因為已經是淩晨的原因,小區裏一個人也沒有,只有沙沙作響的樹葉聲相伴,臨近上樓的時候,有人輕喚出聲。
單元門口的燈照得人的影子很長,可兒借着微弱的燈光轉頭尋找聲音的來源。
林葉掐滅了煙頭,扔到了地上,周圍已有不少散落的煙蒂,從背光的陰影裏走了出來,立在燈光照射的範圍內,止步上前。
認清了是幾日未見的林葉,可兒并未走上前去,定在了原地。
那晚發生的一切,她想遺忘的一切,此刻随着林葉的出現,又被血淋淋的放在了面前,即使剛才她還告訴自己沒什麽大不了的,可是當他真的站在面前時,她依然還是這麽介懷。
過去的每一天裏,她都故意把電話放得遠遠的,可是只要聽見手機的聲音響起,她都會立馬拿起手機,查看是否是心裏的那個人打來的電話或者發的一條信息,即使是一句問候,她也能為自己找到千百種理由自欺欺人般地待在他的身邊,無怨無悔。
可現實往往是現實,沒有想象中的情節設定。
“有事”?可兒問道,不似以往,高興地問你怎麽來了?她揪着衣服的下擺,莫名的緊張,還保持着剛才轉身時的樣子。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由于長時間的吸煙,突然說話,聲音沙啞。
“你等很久了”?
“還好”,夜晚好像偷走了白天時的喧鬧,就連風也只是輕輕拂過,不作停留,林葉打破了沉默,“你那天穿的衣服還在我車上,正好今天有空,給你送過來”。
“你打電話,我直接去取就好”,
林葉走上前,把手裏的紙袋遞給了她,借着燈光,走進才發現可兒額頭上腫了一塊,不由地皺眉,“這是碰哪了”?
“下午出門的時候太着急,不小心磕門上了”,可兒對答如流,好像他只有在自己受傷的時候才會關心自己,就像對待他的每一個病人一樣。
空氣再一次凝固,一厘之隔,林葉望着面前的可兒,擡眸撞進他深邃的眼神裏,她看不懂,更不明白。
時間一分一秒地溜走,林葉擡手揉亂了她的發,笑道,“快上去吧,記得用冰敷一下,卧室抽屜的第二個格裏,還有治療消腫的藥,別忘了擦”。
可兒沒有原因的抓住了轉身要走的林葉,他的手很冰,是那種長期暴露在空氣裏,寒氣侵襲,徹骨的寒意,恍覺不适,又緊忙松開了,開口問道,“你除了要來送衣服之外,是不是還有什麽話要說”?
林葉看向剛才被可兒握過的那只手,低眉凝思,半晌才說道,“沒什麽事了,就是天天問你什麽時候再去看他”?
可兒的眉間劃過了一絲失落,轉瞬即逝,依然笑着說,“這星期騰出空來,我便去醫院看他”。
“好”,他走向停在不遠處的白色的斯巴魯。
後視鏡裏的光圈中有一個黑點,漸行漸遠,直到轉彎,再也看不見,林葉才收回目光。
胸外科方主任的辦公室門外,王旭已經“路過了千百次”,此刻正徘徊在門外,周岐從遠處就看見王旭在來回踱步,愁眉苦臉的氣味隔着一個走廊都能聞見。
周岐走到他的身邊都未曾察覺半分,問,“在這兒幹什麽呢”?
突然有個人說話,王旭被吓了一大跳,看見來人是周岐才放下了心,把周岐拉到了一邊,一根手指放在嘴上,小聲說道,“周醫生,小點聲”。
周岐也學着他的樣子小心翼翼的環顧四周,悶着聲音問道,“怎麽了這是?又犯錯了”?
“最近我哪敢,老師對待我們是越來越嚴格了,整天提心吊膽的過日子,腦袋時刻拴在褲腰帶上,說不定哪天就掉了”,王旭看向方主任的辦公室,神秘兮兮地說道,“老師都進去有一會兒了,到現在還沒出來,周醫生,據說今天來咱們科報到的醫生是從美國留學回來的,在美國也是有名的華裔胸外科醫生,不過,更為爆料的的是,聽說她是我們林老師的初戀女友”。
“這些你都是聽誰說的”?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現在整個醫院都傳遍了,這讓我們師娘知道了情何以堪,對了,師娘有段時間沒來了,得有危機意識啊!反正我看好老師跟師娘,您說是吧”?
周岐一巴掌拍到了胡言亂語的王旭腦門上,“整天不學好,林葉教訓你教訓的還是輕,還有功夫在這兒嚼舌根”。
王旭捂着火辣辣的大腦門,一臉委屈的樣子,“我這還不是擔心師娘,怕被有心之人捷足先登,好好的美國不待,非要回國,而且還偏偏是前男友所在的醫院,打的什麽算盤,不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周岐舉起的胳膊又慢慢地放下了,王旭在她的怒視下,差點連滾帶爬的逃走了。
細細想來,王旭說的話不無道理,可是又為什麽她偏偏現在回來,将近十年了,要是真的放不下,為什麽不提早回來。說到底,她跟劉眠卿是一樣的人,他們可以回來,但是要有驕傲的資本,是因為成功榮歸故裏。
“周岐”?
周岐回頭看見了剛才王旭口中的女主人公,上學時多少男生在宿舍裏熄燈之後談論的對象,三十出頭的年齡,尋常女人已經初現老态,她倒保養得極好,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的年紀,氣質淡雅出塵,猶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花。
白竺走上前去,笑着打招呼,“剛才看背影都差點認不出來了,現在應該喊你周醫生了吧”!
“都是老同學,像以前上學的時候叫我周岐就好,只是沒想到你真的會來這兒上班”?
白竺淺笑嫣然,“怎麽?不可以嗎?一會兒我還要再去看望一下周老師,上次的聚會,也沒來得及說幾句話”。
“他還是老樣子,愛操心”,想到周院長早就知道白竺回來,聯合他的愛徒—方主任一直瞞着她,總歸有些氣悶。
“周老師,上學的時候就愛記挂關心我們的事,不管是學習上還是生活上,沒想到這些年過去了,還是老樣子”,白竺想到以前上學時的點點滴滴,不禁有些懷念。
“人不就是這樣,脾氣性格天生帶來的,哪能說改就改,方主任一大早就一直在辦公室等着你吶,快進去吧”,周岐雙手插兜。
“好,我們以後有的是時間”。
方主任因為瞞着林葉白竺回來的這件事,林葉已經連續幾天沒給他好臉色看了,雖然提議者是自己的老師—周院長,即使心裏再不願,林葉畢竟不敢在老師面前太放肆,現在倒黴的便是自己了。
他又為林葉主動續上茶,哪還有點主任的樣子,又是無奈地說道,“林葉你跟白竺的都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了,我也沒想到她能那麽爽快的答應回來,說不定人家就是想落葉歸根吶”?
白竺到底為什麽回來,他再清楚不過,如果不是他在電話裏“無意間”提起範可兒的存在,還有她和林葉的關系,怎會這麽着急地回國。
“她回不回來跟我沒有任何關系,那是她的事”,林葉平靜地說道。
“那你不會是怕可兒誤會吧?我可真有段時間沒見到她了,上次見她的時候身邊還跟着一個大帥哥吶,聽說還家境顯赫”。
他最喜歡看自己的這位師弟冰山般的俊臉七彩斑斓,心情愉悅了,茶都喝起來不一樣了。
輕柔的敲門聲響起,方主任心想,來得倒是挺快,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着的正是白竺,半開的門,正好看見凳子上坐着的林葉,方主任趕快請她進來,“真是辛苦了,這才剛從美國回來沒幾天,就來醫院上班,科裏實在太缺人了,像師妹這樣的更是稀少”,對着林葉說道,“老同學來了,還不趕快打聲招呼”。
林葉站起來,伸出手,标準的商務禮儀,客套而又疏離,“白醫生,你好”。
白竺的臉上閃過一絲尴尬,握住林葉的手,“林醫生,以後合作愉快”。
方主任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笑着打圓場,“師妹趕快坐”。
林葉道別,“你們先忙,我就先走了”。
林葉走後,方主任跟白竺簡單介紹了一下科裏的基本情況,她坐在沙發上細細聆聽,嘴角噙着笑意,只是眼神失去了剛才的光彩。
醫院的天臺上,林葉和周岐并肩而立,周岐把一杯咖啡推到了林葉的面前,寒風吹的她和林葉身上的白大褂順着風的方向追随。
周岐說道,“林葉,你也有一天會躲在這兒療情傷,現在跟你的初戀女友成為同事,感覺怎麽樣”?
林葉看她一眼,只是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并未答話。
“其實,剛開始認識你的時候,我還挺煩你的,你知道嗎”?
“我知道”,
彼此心知肚明的相視一笑。
周岐回憶道,“我還記得,開學報到後的沒幾天,好多人都在談論我們醫學院新生裏來了一位大帥哥,上學的時候,好像大家都比較關注長相,沒多長時間,你的大名幾乎就覆蓋了整個學校,跟無線一樣,很多的學姐都來偷偷看你。說實話,你的長相我是肯定的,你的人品,我當時可是非常的懷疑,整天端着不愛說話,跟誰都不親近,要不是院裏舉行文藝演出的時候,作為團支書的我抱着試試的态度去找你參加一個節目,沒想到你雖是為難,倒也算是答應了,才對你有所改觀,要不然我得在背後罵死你”。
“你當着我的面也沒少罵了啊”!林葉因為想起學生時代的事情,臉上也泛起了笑意,“那時候咱們班裏還有不少男生暗戀你吶”?
“真的假的?怎麽一個人也沒跟我表白過”?周岐表示了相當大的懷疑。
“你那時候心裏眼裏只有劉眠卿一個人,怎還能看得見別人”?
好像那時的我們都會投入十二分的真心去對待喜歡的人,不會想那麽多,也不會計較那麽多,只顧着開心,沒有生活的壓力,沒有油鹽醬醋茶的世俗,會為一件小事開心難過,會把很小的一件事當做天大的事,反之,也會不在乎在家長眼中關乎未來的大事。
“是啊,那時的我哪會看得見別人”,周岐苦笑,“說來也奇怪,咱們班裏的情侶除了我們兩對之外,最後都步入了結婚殿堂,我跟劉眠卿也算是順應了民意,最後分道揚镳,而最被看好的你跟白竺,沒曾想也走到了盡頭,一個郎才一個女貌,真正的金童玉女”。
“所以說自己的事跟別人沒有任何的關系,自己的感受最重要,與他人無關”
“當年你跟白竺在一起的時候,大家都覺得是順理成章,好像好的就應該跟好的在一起,白竺也是公認的咱們系的系花,不過,我倒挺好奇,你們是怎麽走到一起的”?
他跟白竺是怎麽走到一起的,他真的有些淡忘了。那時的白竺身上有超越同齡人的成熟,與她在一起,無需多花功夫,無需處理女孩子的無理取鬧,她獨立,很多事情都要求自己做得盡善盡美,而他應該算是符合她對于男朋友的要求,所以兩個人自然而然的就走到了一起。
他們不像別的情侶整天膩在一起,大多數時候都是各忙各的,即使在一起也是相敬如賓,倒不像是情侶,更像互相懂得彼此的朋友。
林葉說道,“就像你說的順理成章”。
周岐問,“那現在吶?她突然回來還成為了你的同事,難道你就沒有想過她這是破鏡重圓的意思”?
林葉望向天邊,高樓林立,有某個人的地方不知被遮擋了多少層?終是在這裏看不見,即使已經站在這麽高的地方。
“說起來,我們倆算是同病相憐之人,被人抛棄,想起我們的時候又轉回頭來找我們,仿佛我們就是他們養的小貓小狗”,周岐落寞的語調飄散在風裏。
“你看不起自己,別捎帶着我,是誰這些年,為了某人要死要活的”?
周岐瞥他一眼,“你還記得我們什麽時候真正成為朋友的嗎”?
林葉怎會不記得,那一年,周岐一個人大晚上坐在人工湖的長椅上捂着臉頰,淚水還是通過指縫滴落在地上,這些年,他只是裝作不知罷了。
她自顧自地說道,“那應該好像是我們研一的第一年的冬天吧,我記得那天特別冷,我一個人在湖邊哭得稀裏嘩啦的,一擡頭,你就站在我的面前,大晚上的,我還以為見鬼了”。
“我以為你要跳湖自盡”,林葉時隔十年之後解釋,打碎了周岐一直認為的還算美好的相遇。
那天晚上,林葉一直陪她坐到很晚,聽自己說她和劉眠卿之間能想到的點點滴滴,一邊說一邊哭,他沒有安慰,只是不斷的遞紙巾,任由她嚎啕大哭,那好像是劉眠卿走後第一次哭泣,身邊的人卻是同窗五年卻不熟悉的同學。
林葉沒有像別的男生一樣,看到傷心的女生,讓出自己的肩膀任她依靠,周岐也沒有哭泣到撲在林葉的懷裏傷心地一塌糊塗,他們更像是大海裏風雨同舟的兩艘船。
從此之後,他們之間好像無由的生出了一種默契,戰友般的感情,周岐有時也會奇怪,孤男寡女經過那樣相互取暖的一夜之後,應該會生出一些別樣的情愫,可是現實就是,他們的關系越來越近,彼此相互扶持,卻無關男歡女愛。
“林葉”,好像某個人總是這樣叫他,連名帶姓,可是從那個人的嘴裏喊出來,舌尖的餘調裏總是承載着太多不能言明的情感,“我曾經在這裏問過你,如果有一天白竺回來,你會置可兒于何地?只是沒想到,這一天竟如此之快,我不知道這些年,你為什麽遲遲不肯接受可兒,其中緣由你也不用告訴我”。
周岐轉頭看向身邊的林葉,“林葉,如果有一天”,未說出的話他們心照不宣,“千萬別傷得她太深,因為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一個人像她如此愛你”。
面前的兩杯咖啡早已涼透了。
範可兒在周末的中午如約去醫院看望天天,專門挑的林葉休班的一天,現在他們倆就好像兩條交叉線,只有一個點代表着曾經,交叉過後,便是漸行漸遠,像所有固定公式一樣,從一開始就知道了結果。
來之前,她先去了一趟書店,專門買的漫畫書,第一次拿去送給天天的時候,他首先表示了驚訝,然後是嫌棄,最後是愛不釋手,這是最新出版的,雖然他從沒告訴任何人這是他最喜歡的一個系列,但護士告訴她,天天每天睡覺的時候都會放在枕頭下面。
她到的時候并沒有在病房裏見到他,醫生告訴她天天正在化療室做化療。
當她從門上的玻璃窗看見天天渾身插着管子躺在床上的時候,想起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個有些驕傲的小小少年,迎着陽光,向往着世界,可是此時,只能躺在這裏,接受命運不公平的對待,無力反抗,除了接受能讓自己好過一些,再無它法。
他很平靜,就像每天的吃飯睡覺一樣,臉上看不出喜悲,不像一個孩子,更像一個沒有過渡期,直接步入老年的老者,置之生死于度外,卻沒有看開後的豁達。
她忽然有些理解,他為什麽獨獨喜歡這本漫畫書,不像很多的漫畫迷一樣,大都崇尚宮崎駿之類的大家。這本漫畫書的作者她沒有聽說過,或許她很出名,只是自己不知道罷了,她畫的是一個少年成長的故事,簡單而平凡,沒有起伏波瀾,在別人眼裏太過于平淡,可是對于天天來說那是他夢想中的生活,也是這輩子無法實現的。
林葉告訴過她,天天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以後化療的次數會越來越多,她不能為他做什麽,才是最痛苦的,當事人的無能為力和身邊人的束手無策都是一件煎熬的事情。
她把漫畫書放在了他的床上便離開了,她不想看着天天忍着傷痛高興的與她聊天說話,不管對于誰,都太過殘忍。
繳費處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好生意”,不同于夏季過分的喧鬧,冬季的醫院總是多了一份清冷,或許冬季本來就是離別的日子。她能在上學的課本上知道為什麽一年有四季,春夏秋冬各有各的色調,但是不是另有一份含義,春天讓我們學會了溫柔,夏天讓我們學會了熱情,秋天讓我們學會了多情,冬天讓我們學會了冷靜。
範可兒在人群中發現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拿着單子,皺着眉緊抿着嘴角,夏天擡頭,也看見了站在不遠處沖着她微笑的可兒。
兩人坐在一樓連廊上的座椅上,只有幾個醫生護士經過,跟前邊過于“熱鬧”的大廳,這裏可以說是“人跡罕至”。
範可兒跟夏天已經許久未見,除了從師兄口中得知的只言片語,其他的便一無所知。
她從師兄日漸沉重的心情能大約猜的出來,他們之間并不愉快,她本想打去電話像每一個好朋友那樣安慰開解,可是她們好像彼此都做不到,範可兒過于理智,夏天過于冷靜,都不是自憐自哀之人。
真正的朋友便是如此,雖然時間間隔了她們的生活,卻沒有分割她們的感情與默契,範可兒問,“小夏姐,我還以為你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