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只看“平安夜”的這個詞的字面意思的的話,範可兒打眼一看就知它注重的是最後一個字,夜晚跟白天相比,多了一絲神秘,一絲奇妙,好像很多重要的事情在晚上發生才顯得那麽重要,那到底是事情本身重要才重要?還是因為在夜晚發生才重要?見仁見智。

好在今年局裏的領導還算通情達理,沒安排大家投身在加班的大軍中,再說了手頭上的事情積壓得多了更不在乎這一時半會兒了。局裏的女人們打扮得優雅得體,女孩們青春洋溢,男同胞們也一改往日胡子拉碴的邋遢模樣,搖身一變成了社會精英。

一天的時間裏,範可兒總是抱着手機,反複确認是否不小心調成了靜音,可是都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點了,辦公室裏的人走得剩下了三三兩兩,也在收拾着東西着急出門,真心害怕堵在了路上,影響了好心情,一個個随口就問範可兒怎麽還不走?一開始她還說一會兒就走,半個小時過去了,她說再等一會兒,一個小時過去了,偌大的辦公室也只剩下她一人,孤零零的。

辦公室裏只開了幾盞燈,影影綽綽的,範可兒雙手支着下巴盯着面前牆壁上的鐘,秒針走得過于着急,一看就是個急脾氣;分針跟在後邊不緊不慢的,大權在握的樣子;時針雷打不動,可是每動一下便影響格局。

範可兒跟着秒針練眼珠的靈活性,一會兒就上下眼皮打顫了,好像很多東西都有了重影,腦袋不受控制得要和桌面親密接觸了,跌在了一個溫熱的承重不明物體上,因為突然的失重感,範可兒驚醒才發現是一個人的手掌。

趙森倚在她的辦公桌上,嫌棄的在用桌上的紙巾細心擦拭方才跟自己接觸的那只手。

範可兒打了一個哈欠,無精打采地問,“你怎麽還沒走”?

“我手機落這兒了,大晚上的不把屋裏的燈都打開,一個人坐在陰暗的光線下發呆,我還以為見鬼了吶”?他把手裏用完的紙巾團成一團随手一扔丢在不遠處的垃圾桶裏,正如投籃似得,可惜紙張太輕,中途落在了地上,越看越礙眼,彎腰拾起才又丢了進去。

他又說,“現在都快八點了,怎麽被你的林大醫生放鴿子了”?

“你懂什麽,平安夜最重要的是一起度過零點,現在這才幾點”,範可兒可笑的維護着自己在林葉那裏為數不多的的僅有的一點尊嚴,可是任誰聽上去,可信度都不太高。

趙森輕微的笑聲幾不可查,可是還是鑽到了她的耳朵裏,她只能裝作聽不見,更不懂他笑聲背後的意思,範可兒支着下巴繼續發呆,時針的走動好像變快了一些。

“可可,你要不要打個電話過去問問?或者我送你去醫院找他?說不定他有什麽事被耽擱了”?趙森對她說道。

“不用了”,

随着一分一秒時間的流逝,她也沒了計較的心思,林葉跟她約定好,沒有重要的事自會打電話過來,現在既然他一直沒有打電話,說明他現在确實是有重要的事情,分身乏術。

趙森微微低着頭,一直保持着剛才的姿勢,倚在可兒的辦公桌的邊沿,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長長的睫毛的倒影覆在了眼睑的下方,看上去溫和了許多,眼角的那顆淚痣清晰明目。

外邊不時傳來聖誕節的專屬曲目,顯得屋內更加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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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可兒問,“木頭,你怎麽看上去比我還有情緒”?

趙森嘆氣一聲,“往年這時候我都在呼朋喚友,現在可好落得孤身一人,可能是年紀大了不愛湊熱鬧了吧!更有可能現在心懷家國,作為中國人不愛過這種洋節了”!

看上去還真有一副心懷天下、郁郁不得志的文人墨客的情結。

“別說得別人是被逼良為娼,你是主動從良似得?是不是選擇性太多,不知選哪個好啊”?

“是啊!咱倆這是殊途同歸”!趙森頓了頓又說道,“可可,一天了,我的心慌得很,也不知為什麽”?

“現在國泰民安的,能有什麽事,從昨天我的右眼就一直跳,這不也沒什麽事嗎?這就是人體正常的機能反應,沒有老人們說得那麽邪乎”。

“那我需要安慰,需要抱抱”,趙森張開懷抱,嘟着嘴,耷拉着眼皮,跟個要糖吃的小孩子一樣。

範可兒打掉了他的一只手,“千萬別逼我在這麽平安的日子裏讓你的預言成真”。

趙森被打掉的那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我到現在晚飯還沒吃吶,我們先去吃個飯呗,差不多那時候林葉也忙完了,我再負責把你送去醫院”。

“不去”,範可兒簡明扼要的表達了中心思想。

“可可”,趙森搖着她的手臂,可憐兮兮地說道,“今天是平安夜,家裏人也不歡迎我,我又沒地方可去”。

如果今天趙森回去,還真說不定能掀起一陣腥風血雨,有一點他倒說得沒錯,那個人肯定是不會歡迎他的,雖然趙森的爺爺奶奶疼愛他,但是像今天這樣的日子去叨擾,一是老人年紀大了,不愛過這樣的洋節日,二是免不了一番詢問還有多想。

只要他回去真的不利于家庭和睦。

在趙森眼巴巴地注視下,可兒勉為其難地答應。趙森拿起可兒的包,拉上她就往外邊走,嘴裏絮絮叨叨,也不知在念什麽咒語,争分奪秒的腳步,串起了一地的腳印。

可兒被他生拉硬拽到停車場,坐上副駕駛的時候,慢慢悠悠地系着安全帶,一再強調,“我們不能去太遠的地方,要不然我趕不回來了怎麽辦,加上今天這個日子,路上肯定堵車”。

“知道了,知道了,現在這是什麽世道啊!請人吃飯還得求着,我們去吃一家日料,他們家的刺參很出名的,最重要的是離醫院不是很遠”。

到的時候,光找停車位就找了老大一會兒,最後總歸憑着趙森還算不錯的倒車技術,硬生生地插了進去,從車裏出來的時候,兩人差點從天窗跳出去。

現在不管大大小小的節日,人們總是會借着由頭出來慶祝,就連平常客源稀稀松松的餐廳,今天晚上都爆滿,平常氛圍還算冷清的日本料理,今天也是熙熙攘攘、熱熱鬧鬧的。

只是令她沒想到的是這一家,她從好久之前就想和林葉一起來嘗嘗,現在想想,這些年倒一次也沒來成,巧合的是,林葉好像每次都是有事耽擱,時間長了,她就沒再提起過,即使它離得醫院只有幾條街的路程。

範可兒站在門口對着趙森說道,“看這架勢怎麽感覺沒位置了吶”?

趙森挑眉,“我提前訂了位置”,推門進去。

一個穿着較為日式的服務員領着他們去了趙森提前預定的包廂,拐了幾個彎之後,大堂裏的喧鬧聲也離得越來越遠,這兒倒算是清幽。

一杯大麥茶下肚,身上帶進來的寒氣也去了三分,範可兒跪坐在墊子上,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得勁,來回的挪動找姿勢。

“可可,你哪兒癢啊”?

“我這兒跪着難受,你說整天跪着吃飯是不是得消化不良,利于減肥啊”?範可兒終于找到了一個還算舒服的姿勢。

趙森點頭,表示同意,一本正經地開玩笑,“但可能在你身上沒有什麽效果”,又問,“要不要點些燒酒清酒之類的,稍微喝點暖和暖和身子”。

“不了”,可兒擺手。

“怎麽,怕林葉聞出酒氣又挨訓”?趙森扯着嘴角說道,只是似笑非笑。

“我這是空着肚子多吃點東西,争取把你吃窮”。

說着話的功夫,雖然菜比平常上得慢了些,但也沒感覺出來。一會兒,主菜就端了上來,鮮美可口的刺參,讓人垂涎欲滴。剛才還說只吃一點的範可兒,眨眼間,已經不知多少筷子下肚了,也可能是真的餓了。

趙森一直給她夾,自己倒沒吃上幾口,可是并沒覺得餓,看着她吃就已經飽了。

以前他總是瞧不起那些為了情愛暗自傷神的男男女女,尤其是男人,即使不管自己多麽荒唐,趙森心裏都有一杆秤,事業遠遠大于愛情,這一點他從來沒有懷疑過,所以,他有很多的女朋友,每一個也算喜歡,卻都沒有讓他動過娶回家的念頭,直到可兒的出現。

上學的時候,趙森的總體成績還算不錯,但是偏科的厲害,政史地差的要命,但是歷史還算說得過去,不過也是矬子裏邊拔将軍罷了,他從小就對各國朝代的皇帝很趕興趣,但是總有那麽幾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他很難理解,難道一個女人,不管她再怎麽美,能比得上至高無上的權力?

現在趙森開始有些理解,這跟美貌有關系,卻關系不大,最重要的是她這個人,如果放在自己身上,那個人是面前的她的話,他或許也會愛美人不愛江山吧?

“你別光給我夾啊,你吃啊,嚷嚷着來的是你,每次吃的最少的也是你”,範可兒咽下了嘴裏滿滿的一口,得空說道,夾了一片三文魚放在了趙森面前的小蝶裏。

可兒吃得差不多了,才恍然大悟,“壞了,我不應該吃這麽多的”!

“沒事,你胃口大”,

可兒把趙森想象成嘴裏的壽司,恨恨地多嚼了幾口,分拆下肚,起身往外走。

“幹什麽去啊”?

“剛才喝太多水了,去衛生間”。

半個小時過去了,可兒還沒有回來,趙森坐不住了,出去尋她。剛推開門,就看見她背對着自己站在不遠處的一個包廂的門的外面,不知往裏在看什麽,什麽時候可可也這麽愛聽牆角了,走到她的身邊,嬉笑的話梗在了候間,順着沒有關好的門留下的一絲縫隙,但是裏邊的人卻看的清清楚楚,正是可兒等了一晚的林葉,還有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林葉面前的白竺。

而身旁的可可一動未動,雙眸沒有什麽起伏,只是看着裏邊的兩個人親密的交談,好像驚訝的只有自己罷了,他還記得那天在大爺爺的聚會上,可可初見白竺時,孩子般地失魂落魄與凄惶,可是現在,無喜無悲,只有不時浮動的睫毛,證明她在看。

那晚之後,趙森從季一那裏知道了白竺,即使從自己吝啬誇人的表姐口中,白竺也是萬裏挑一的女人,說起她來,都有一絲羨慕,可是她的可可并不差。只是後來,可可從未提起過她,去醫院的次數越來越少,可以說屈指可數。

他不懂,以可可的性格,怎會舍得把自己深愛的林葉會拱手與人,可是她确實像是這麽做了。

白竺笑着質問,“為什麽是她?為什麽偏偏是她”?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林葉擡腕看了一下表,站起來等着對面的白竺。

白竺毫無征兆地抱住了林葉,附在他的耳邊說道,“原來高高在上的林葉,也是普通人”。

趙森把可兒的腦袋摁在了自己的懷裏,這一幕太過殘忍。

可兒仰起頭對着趙森笑着說道,“我們走吧”!

只是眼角的兩行清淚順着臉頰滑落。

好像有些事都有了頭緒,而那些被自己忽略的小事,才有它背後的故事。

原來林葉不是不願意來這裏,他只是不想跟自己罷了,而每一次的推诿,都是對自己的拒絕,還有對他心裏那個人的承諾。

他說如果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才會跟自己打電話,多麽顯而易見,自己便是那個不重要的人,而白竺才是重要的,所以他才會連個電話都不打,或許他不是沒打,只是自己不重要到他已經忘記了。

有些問題,沉默就是答案,躲閃就是答案,沒有主動就是答案,而這些她卻一直都想不明白。

她就像武俠小說裏陪着主人公殺妖降魔的配角,總會在某個情節設定裏偉大的犧牲,而那時主人公會抱着她有些餘溫的身體痛哭流涕,承諾以後不會忘了她,可是餘生裏,她早已消失在歷史的長河裏,很少有人記得她的名字,記得她曾做過的事,畢竟,人總要往前看的,那麽長的電視劇,好像只有那一刻配角才算是主角吧。

可是她連那一刻都沒有,悄無聲息地退場,因為真正的女主角登場了。

接過趙森遞過來的一節紙,“我只是沒憋住”。

“我知道”,趙森把車停在了路邊。

“木頭,好像我每次狼狽至極的時候你都在,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是”,

可兒吸了吸鼻子,轉頭看他,趙森從一卷衛生紙上撕了一截幫她擦眼淚,“其實,有時候眼睛看到的并不是真的,你知道人的想象力有多麽豐富嗎?從流傳下來的神話故事就可見一二了。小時候,有一次我的橡皮總是丢,幾天的功夫丢了好幾塊,有一天我的同桌就把一塊我的橡皮給了我,我問他從哪兒找到的,他就随便說了一個地方,可是我明明都找過了,所以我就懷疑是他才是那個偷橡皮的人,從那之後,我就漸漸地疏遠了他,可是有一天,我才知道,偷橡皮的人是另一個人,而我的同桌發現了幫我要了回來,可是又答應了替那個人保守秘密,才沒有說出實情”。

“可是我不是小孩子”,

“可是只有小孩子才會看見事情的本質”,

“可是你當時不是還懷疑了你的同桌”?

趙森輕咳一聲,掩飾尴尬,她才發現趙森懷裏的一卷紙,“電視上演女孩子哭得時候,男孩子不都是遞個手帕還有紙巾之類的,最差的也得是抽紙,哪有這樣的,一大卷衛生紙”?

“這不還是你上次超市打折的時候買的,差點把所有的紙都搬了回來,現在局裏有車的,差不多每個車上都放着一大袋”。

“是嗎?算了,我也不是那麽計較的人”,範可兒主動撕了一截擤鼻涕。

“我下去給你買點喝的”,趙森下了車朝不遠處的超市走去。

隐隐約約的聽見後面車內壓抑的哭聲,她從不願在人前釋放太多的情緒,趙森知道,她一直在忍,笑着開玩笑來表示自己其實并沒有那麽傷心,她不想破壞自己的心情,尤其是在有着意義的今晚,她從不願帶給身邊人負面的情緒,可是她卻總是好心的幫忙開導別人的壞情緒,她有沒有想過,那她自己吶?

範可兒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只是想止住一直往下流的眼淚,可是還是沒有什麽用,為什麽人又要有七情六欲,為什麽有開心就有難過,為什麽不能只有開心嗎?

可是如果只有開心的話,我們怎麽才會覺得什麽是開心?

趙森的手機一直響不停,第一遍的時候,範可兒并沒有去接,畢竟不方便,可是接下來一直在響,木頭還沒有回來,應該是有什麽急事,可兒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接聽了電話。

趙森打開車門的時候,就看見可可拿着他的手機放在耳邊,一直保持着這個動作,如果細心看得話,她整個人好像在抖。

“可可,怎麽了”?

他們到的時候,療養院裏還停着救護車,随行來的醫生護士站在院子裏聚在一起聊天,好像剛才死得并不是一個人,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物件罷了,有的醫生見慣了生死,選擇珍惜生命,而他們卻是漠視。

房外站着的是木頭母親的主治醫師,看見他們,只是告訴趙森,進去看看吧!

這好像是每個醫生對于臨危的病人或者已經死亡的病人家屬說過的最後一句話,進去看看吧,做個最後的告別。

範可兒還記得電話裏說出的簡單幾句話,卻宣布了一個人的生死,趙先生,您的母親剛才從樓上跳了下去,搶救無效,當場死亡。

趙森推開了那扇門,他明明還記得前幾天他的母親還握着他的手叮囑他外邊天冷,多穿點,明明她已經開始認得了自己的兒子,明明醫生告訴他母親的情況越來越好。那現在躺在床上白布下的那個女人又是誰?

搭在床邊,露出的的一截手臂,上邊血腥點點,小拇指的指甲已經斷成了兩塊,卻一滴血也沒有流,趙森顫顫巍巍地握住了那只手,冷冰冰的,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溫暖。

他掀開了蓋在臉上的那塊布,從那麽高的樓層摔下來,臉上早已面目全非,只是微笑的嘴角觸目驚心,是不是那個地方真有那麽好?

醫生敲門進去,“趙先生,我們還是要把夫人放在她該去的地方”。

趙森對着醫生身旁的可兒笑着說道,“可可,你告訴他們,我媽媽睡着了,不能動”。

範可兒背過身去,再轉身時,早已沒了眼淚,“木頭,阿姨生病了,這些醫生是要把阿姨帶走去看病的”。

“在這兒也可以啊”,

“可是那兒的醫生更好”,

趙森死死地抱着他的母親,不讓任何人靠近,像是聊天,“媽,那個地方我們就不去了,你就這麽陪着我好不好”?擡頭對着範可兒哀求般地說道,“可可,你幫幫我”。

範可兒淚如雨下。

趙森還是讓人把他的母親帶走了,或許他只是不願自己的母親随着溫度變得越來越不一樣。他跟着救護車去了臨近的一個小醫院,他的母親就放在那裏。

他只是在外邊安安靜靜的坐着,不說話,不吃飯,不喝水,只是坐着。

季一到的時候已是早上,看見自己的堂弟坐在角落裏,雙眼直直地盯着太平間的門。她蹲在趙森的面前,摸了摸他的頭發,像小時候一樣,輕喚出聲,“小森”。

趙森只是木然地看着前面,好似沒有聽見聲音,透過季一,看向遠方。

季一一下子把趙森從地上拽了起來,不知哪來的力氣,一個巴掌就扇了上去,把他抵到牆上,大聲罵道,“裏邊躺着的是你屍骨未寒的媽,她這一生還用我給你複述嗎?你看你都多大了,還像個孩子一樣在這兒哭哭啼啼的,傷心有什麽用?生前她就沒享過什麽福,現在人都死了,你作為兒子不給她辦場風風光光的葬禮,還在這兒耍你的小孩子脾氣,趙森,你還是個做兒子的嗎”?

趙森一拳打到牆上,“你以為我不想,你以為我不想嗎”?

“那就在這兒好好想想接下來怎麽辦?想好了趕緊給我滾回來”。

季一走向站在遠處的範可兒跟前,由衷地道了聲,“謝謝”。

“不客氣,我跟木頭本就是朋友”。

“幸好當時你在身邊,不知道還得發生什麽”,看向不遠處的趙森,“可兒,一定要把他安全送回家,還有很多爛攤子等着他收拾吶”。

“放心吧”!

兩人坐在走廊上的長椅上,範可兒正拿着紗布替趙森包紮剛才受傷的右手,木頭雖還是一聲不吭,但要比晚上的狀态好些,季一的那一巴掌還有說的那些話到底還是起了作用。

“她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其實對于她來說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從來不曾愛過她,她的親生兒子也成了別人的兒子,她的父母親早就因為她未婚先孕斷絕了關系,她是一個多麽決絕的人,怎麽可能還會留在這裏?可可,季一說得沒錯,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而不是在這裏哭哭啼啼,你知道她一輩子最想要的是什麽嗎?不過是想讓別人正大光明的喊她一聲趙夫人罷了,生前我為她争不來,死後我一定要幫她圓了這個夢”,趙森望着窗外一字一句地說道。

範可兒跟局裏請了假,木頭的事她并沒有細說。木頭突然之間像是換了一個人,吃完飯,就讓可兒送他回去,最後停在了一片名流雲集的別墅區,下車之前,他只說道放心吧,便再也沒有回頭。

一時之間發生的事情太多,多得她的腦袋裏好像都裝不下了,現在她只想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好好睡一覺,醒來之後,發現這只是一個夢罷了,沒有白竺,沒有死亡,什麽都沒有。

停好車,可兒拖着疲憊的身體朝着自己的小窩往前進,她實在太累了,即使撞到了什麽上,她都懶得擡頭确認,說了句對不起,繞道而走。

林葉拉住了可兒的胳膊,以前還算圓潤的手腕,現在盈盈一握,像是要斷了,本來因為她徹夜未歸、說好要一起過平安夜卻消失的無影無蹤責備的話,更是在看清了她紅腫的雙眼,還有不太好的臉色,風消雲散。

“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她看向林葉,良久未說一句話,許久,“如果有一天,我走了,是真的走了,你會不會”?

“不會,因為那時候,我就會把你忘了,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你都不知道我要說什麽就不會”?

“這種晦氣的話我以後再也不想聽到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可兒面容平靜般地說道,“木頭的母親去世了,就在昨晚”。

林葉上前抱住了她,溫暖的懷抱包裹了她寒冷的身體,鼻尖萦繞着熟悉的味道,她把頭緊緊地貼在了林葉的胸口,如果這一刻便是永遠該有多好,懷裏壓抑的哭聲還有顫抖的肩膀,林葉輕聲安慰,“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再見木頭已是三天之後,是在他母親的靈堂之上,不知他到底做了什麽,終是為他的母親争來了名分,正大光明的辰欣集團趙董事長夫人的頭銜。靈堂外擺滿了花圈,都是一些政商界有頭有臉的人物送的,靈堂內也有絡繹不絕的人前來吊唁,趙森的母親常年在療養院,真正認識她記得她的人又有幾人?真正來吊唁送她的人又有幾人?不過是看在趙董事長的面子上還有未來辰欣集團董事長的面子上罷了。

範可兒、林葉還有周岐到的時候,師兄和小夏姐正好出來,打了個照面,這種場合,只是寒暄了幾句,他們便進去了。令範可兒驚訝的是,木頭的父親也在,幾天的功夫,木頭瘦了整整一大圈,尖尖的下巴,凹陷的眼窩,還有紅腫的雙眼,再也不似往日飛揚跋扈的樣子。

正中間擺着的是木頭母親的遺像,這樣看來,同樣的眉眼,就連笑起來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樣,眼角的淚痣更增添了一份楚楚可憐,也只有這樣的容貌才會引得見慣了女人的趙董事長青睐。只是當她以為愛情來敲門的時候,門外卻是接踵而至的苦難。

白竺也來了,或許是因為季一的緣故,也來送上一份悼念之情,她的這份情意總比屋裏那些西裝革履的人要真摯的多,穿過人群,對着她點頭示意。

周岐聽說了趙森母親的死訊之後,驚愕大于傷心,她一直以為趙森的母親是那天在聚會上見過的那位婦人,原來是另有其人,真是應了那句話,豪門之間恩怨多啊!

最近的煩心事好像特別多,每個人好像都回不去了,在自己的人生軌道上越來越遠。

“可兒,你是不是還要在這兒陪陪趙森”?周岐問。

“我一會兒再走,他現在的樣子我不放心”。

周岐又問林葉,“你吶”?

“一會兒我跟可兒一塊走”。

“行,見到趙森的時候,替我安慰安慰他,在這兒待得我心悶悶的,我先走了,有事打電話”。

季一從身後走了過來,對着林葉颔首,轉頭對範可兒說道,“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屋外的長凳上,兩個人各捧着一個一次性紙杯,都穿着黑色的妮子大衣,黑色的高領毛衣,遠看就像兩座石雕,還是統一色調。

還是季一先開了口,“我記得我們這麽單獨坐在一起的時候還是六年前,你一直捧着咖啡在發呆,像個局促不安的孩子,不過那時你确實是個孩子,那時我們是為了同一個男人,而六年之後,我們還是為了同一個男人,不過卻變成了另一個男人”。

“這是不是就是世人口中的物是人非”,可兒眺望遠方的景色,也可以說是荒地,靈堂一般都設在偏僻的地方。

季一提醒她,“快喝吧,別像上次一樣,涼了再喝”,又沉聲說道,“以你和小森的關系,這些事他不會刻意瞞你,但有些事他肯定只是寥寥幾筆帶過,比如說他來到這個家之後的事情,對于他來說,這兒根本稱不上家,或許他也從未有過家”。

她像是陷入了回憶,畢竟太過久遠,可是有些事她依然記得清楚,雖然她很少想起過,“那時他來的時候只有八歲,較之同齡人的孩子要矮了整整一個頭,小小的臉上有一雙葡萄般的大眼睛,白皙的皮膚,尤其是那顆眼角下的淚痣,更顯得他是個小姑娘。他不愛說話,跟誰都不親熱,膽膽怯怯的樣子像個小傻瓜一樣,跟他現在嚣張跋扈的模樣天差地別,家裏的孩子多少會從大人的只言片語裏聽到些什麽,總是愛欺負他,我也一樣,還是那群欺負他的領軍人物,總是變着法的跟他開玩笑,說是孩子之間的玩笑,其實現在想想算是一種霸淩。不管我們再怎麽欺負他,可是他從未向家裏的大人告過一次狀,也從未皺過一次眉頭,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們對他做的這些對于他每天面對的來說,真的只是小兒科而已”。

季一眼裏有了濕意,轉頭問可兒,“你知道嗎?他在鬼門關的門前徘徊過多少次?他還那麽小,原來一個女人真的可以歹毒至此,他名義上的母親剛剛喪子,悲痛之情溢于言表,可是小森有什麽錯,可能在她的眼裏,小森的存在便是一個錯誤,有一次小森高燒到四十幾度,她卻把他關在家裏,眼生生地看着他,要不是他的父親及時的趕了回來,說不定現在的他會變成一個弱智兒童,還有一次,小森在自己家的游泳池裏溺了水,想想便知道是誰幹的,這樣的事情有很多,要不是有他的父親還有爺爺奶奶護着,我們早已見不到他了”。

“為什麽跟我說這些”?

“除了你,好像沒有人可以說,也不能說,”因為你對于他來說便是家,這句話她卻放在了心底,“還有謝謝你,借用你父親的關系,在關鍵時刻幫了小森一把”。

“那不算什麽的,他是怎麽做到的”?範可兒知道季一能懂,她是唯一一個懂得她這句話的人。

季一從她跳脫的言語中,還是明白了過來,“我們都低估了他,他騙了我們所有人,我們都以為他是個只顧吃喝玩樂的纨绔子弟,這些年他依托着他警察的身份,手裏掌握了不少的大企業見不得人的那一面,尤其是他父親的岳父家,即使那個女人再恨,這口氣也只能咽了,還有趙董事長本來就虧欠他們母子,何不做個順水人情,但是前提是讓小森辭了他警察的工作回來幫他”。

“他答應了”?

“他不會不答應,他不能,即使他嘴裏再厭惡他的這個父親,可是他始終不會把他手裏的那些東西公之于衆,他是個心軟的孩子”。

“什麽時候”?

“過完陰歷年吧”。

“這麽快”,範可兒輕聲呢喃,這天是越來越冷了。

季一望向遠處倚在車邊的林葉,不時的往她們這邊看過來,“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做到”,只是小森該怎麽辦,那個可憐的孩子。

範可兒不明所以的看向她。

“你想不想知道六年前你一直追問的‘那件事’是什麽”?

“你為什麽就那麽确定我不知道”?

“你不會知道的,你不會問,害怕聽到的是你心中所想,林葉更不會主動說,說不定等我離開這兒的時候,我會告訴你”,季一賣了個關子。

“你要走”?

“嗯,不過還有一段時間,可兒,不管以後你以何種身份,能不能對小森好些,對他好的人并不多”。

“好”,她在心底裏輕聲說道。

曲終人散,偌大的靈堂裏只剩趙森一個人,菊花簇擁着的是他笑靥如花的母親,趙森問把愛情奉為至上的照片中的女人,“趙夫人,你開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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