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共乘

場上氣氛驟變, 歡樂頓消,連鈕祜祿老太太的睡意都去了幾分。

倘真是霍碩特部派來密探窺伺帝蹤,這事可不能馬虎, 難道再起戰火?

純貴妃見這小小常在方才殷勤布菜,在禦前轉來轉去, 俨然沒把自己這個貴妃娘娘放在眼裏, 心中早有不悅,這下可逮着機會, “大膽郭氏, 竟敢欺君瞞上, 還不快從實招來!”

郁宛心說怕是純貴妃沒嘗到那幾塊好肉,愠怒下才借題發揮。

她雖然也有點替郭常在冤枉, 但是同為蒙古出身,卻不好發言——萬一皇帝疑心幾個部族串通的可怎麽好?

穎嫔伊常在人等亦齊齊沉默以對, 又是幸災樂禍, 又怕引火燒身。

郭常在這會子真可謂痛哭流涕,火光之下頭發也毛了,妝也花了,兩行烏油油的淚水從眼中淌下。她再不敢隐瞞,急急辯道:“皇上明鑒,臣妾并非故意打聽您的喜好,是忻嫔娘娘教了臣妾些争寵的法子,臣妾怕記不住, 才抄在紙上。”

純貴妃冷聲, “胡說八道, 既是要你争寵, 怎的你卻随意夾在袖裏?在宮裏時又不用, 偏偏帶出來。怕不是木蘭還有跟你接頭的人,你好借機傳遞出去?倒來攀誣忻嫔。”

郁宛不能不佩服這位娘娘的想象力,言之鑿鑿都能編出好戲了,看來純貴妃能坐到貴妃位也不是全憑運氣的。

幸而郭常在腦子雖笨還知道輕重,她哪肯讓這麽重一頂帽子扣下,可關系着霍碩特部全族的性命!

趕緊伏地叩首,額頭都磕破了,鮮血汩汩而下,哭訴道:“的确是忻嫔娘娘的意思,皇上試想,臣妾進宮才多少日子,哪裏知道這些枝葉末節,若無人引導,給臣妾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在禦前興風作浪!”

這話就有幾分可信了。

依着純貴妃的意思,恨不得立刻關進慎刑司嚴刑拷打,好叫她吐個幹淨。

奈何身在圍場多有不便,乾隆爺也不是心狠手辣之輩,只道:“李玉,找人送郭常在回宮,禁足一年,無事也不必再出來了。”

他對霍碩特部倒還是相信的,也不能太傷了民意,讓郭常在圓潤地滾出禦前也就是了。

郁宛心想,這位爺倒是個恩怨分明的,知道主謀在誰。

果不其然,等送走郭氏,乾隆便轉向太後,“皇額娘,依您看此事該怎麽處置?”

鈕祜祿氏知他問的忻嫔,唯有長嘆,“你想怎麽辦便怎麽辦吧。”

原本母子倆對這忻嫔倒十分看好,宮裏滿軍旗嫔妃不多,她又是總督之女,出身顯赫,賞識她也是給鑲黃旗顏面。只要她本本分分的,等這胎生下無論男女必能封妃,何愁前頭不夠風光?

怎料大好的機會卻被忻嫔自個兒斷送了。

鈕祜祿氏萬分失望,酒意雖醒,也沒了繼續待下去的心思,仍舊回帳篷歇憩去。

純貴妃忙着表孝心,腳不沾地跟老人家走了,諒來有郭常在前車之鑒,餘下的也不敢太過放肆。

可富貴險中求,又豈是純貴妃能一手遮天的?

這廂伊常在見無人管束,早已蠢蠢欲動,趕緊拌了一盤子烤肉過來,“皇上,您也嘗嘗臣妾的。”

她頗有幾分小聰明,方才郭常在在那布菜時就目不轉睛看着,早已記下。

乾隆睨她一眼,并未說話。

郁宛知機,曉得皇帝這是要殺雞儆猴,也得給達瓦達什部點臉色看,她這個僚機怎能不從旁襄助?

便精心挑了一條烤得滋滋冒油的羊尾巴遞過去,“陛下酒足飯飽,想必吃不下許多,淺嘗辄止試試味道罷。”

伊常在撇嘴,還以為她目無下塵,卻原來也是個慣會争寵的。

仔細馬屁拍到馬蹄子上——宮裏貴族素來唯愛淨肉,那些個內髒下水、腦袋尾巴蹄子之類邊邊角角的,恐怕碰都懶得碰。

乾隆以前确實不愛這些,架不住美人盛情,加之從郁宛心中聽出這是她最愛,便勉為其難嘗了嘗,拿筷子夾起一點放在嘴裏,怎料那點肥油入口即化,鮮香滾燙,恍惚間差點以為把自個兒的舌頭給咬下去了。

乾隆目露驚豔,“這是怎麽做的?”

郁宛笑道:“剛宰好的肥羊割掉尾部,褪去淨毛,放滾水裏溜一遍去掉腥氣,再加姜醋鹵制,鹵好後再烤,外殼焦脆,裏頭卻跟嫩豆腐似的,一抿就掉了。您別瞧不上,幾十斤的羊才能得這麽一條細細的尾巴呢。”

言下之意,她把最貴重難得的東西都奉到禦前,可見誠意。

乾隆果然龍顏大悅,拍了拍她手背,“還是愛妃最得朕心。”

伊常在這會兒可真有點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之感,走了個郭常在,多貴人又打蛇随棍上,半分空隙都不留下,莫非老天爺就注定不肯眷顧她這個苦命的美女麽?

她也不求多的,只要萬歲爺肯來她帳中一夜,只一夜,她必有把握将其留下。她這趟進京沒帶多少行李,些許房中助興之物還是有的。

奈何伊常在還是打錯了主意,這晚乾隆沒去郁宛房中,可也沒召旁人侍寝,他得留着精神準備明日打獵呢,把力氣耗盡了,趕明兒馬背都爬不上去得多丢人。

郁宛則暢想着五阿哥縱馬林中的英姿,不知他會否碰到命中注定的小燕子?那她或許就能從媽粉進化為cp粉了。

一想到昔年萬人磕糖的熒幕情侶說不定能變成現實,郁宛就心癢難耐——當然戲說不是胡說,她也知道多半很渺茫,可人總得有夢想嘛。

然而一大早,特意來堵門的永璂就粉碎了她的夢想。

小團子咬着半截硬邦邦的羊骨頭,臉上熱情洋溢,“多娘娘,我幫你向皇阿瑪請了假,你可以全天教我騎馬了。”

郁宛:……我可謝謝你喲!

事已至此,她也只能任勞任怨換上騎裝,乾隆特意撥了王進保來服侍,還有一頭通體漆黑膘肥體壯的健馬。

郁宛雀躍不已,立刻上手撫摸起來,她最喜歡的就是這種純色的大黑馬,威風凜凜,多帥氣啊!奈何草原上講究實用性,多為能駝貨載物的雜種馬,倒是少見這樣的。

可乾隆怎麽知道她的喜好?她就沒跟他提過,頂多心裏轉了轉念頭。

總歸她占便宜,郁宛像個得了生日禮物的大孩子,朝王進保露齒一笑,“替我謝謝萬歲爺。”

王進保答應着,替兩人布好栅欄,又找了幾個經驗豐富的侍衛負責保護——當然只是遠遠地看着,萬歲爺囑咐了教學之事不許旁人插手。

郁宛先試了試那駿馬的脾氣,覺得還算溫馴,這才上去慢吞吞地繞了兩圈。

永璂咦道:“你怎麽不踢它?”

他看人家縱馬馳騁,兩腿都是緊緊夾在馬腹上的。

郁宛心說她又不打獵,踢什麽踢,而且她在馬背上舉弓都困難,頂多一點三腳貓把戲哄小孩子罷了。

她輕捷地躍下馬背,“阿哥別光看我,你自己也得試試。”

永璂遺憾地望着一旁棗紅色的小馬駒,“小棗昨天鬧肚子,拉了半宿,我怕載不動。”

原來如此,怪道看上去懶懶的沒精神。

郁宛并非獸醫,自然想不出什麽好辦法,只碎步上前摸了摸馬頭,溫柔地道:“萌萌,站起來。”

她記得某部電影裏志玲姐姐就是這麽幹的。

永璂:……怎麽連名字都改了?他明明起的小棗。

看起來萌萌并未被鼓勵到,那也不能讓小屁孩幹耗着,郁宛只得将他扶上那頭黑馬的背,“你好生握着缰繩,我帶你溜幾圈。”

永璂圓圓的臉上顯出激動神色,“真的嗎?”

郁宛點頭,“快點。”

反正敷衍差事,她的責任算盡到了。

永璂一開始有點怕,抓着她的袖子不松手,可等兩腳都離了地,那種懸在空中載浮載沉的感覺便讓他稱賞不已。

又迫不及待地道:“多娘娘,你也上來帶着我跑。”

這麽慢悠悠的散步也太無趣了。

郁宛心道這位倒像個天生的騎兵,她見過有些男孩一到馬背就吓得尿褲子的,永璂倒是半點不怕。

郁宛沒奈何,只得跟着上馬,她卻不敢跑遠,只繞着栅欄築成的範圍漫步,還注意避開草場中央那些天然的湖泊。

乾隆過來時,只見那女子緊緊将永璂摟在懷中,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松懈。很好的陽光灑在她臉上,如同摻了赤金的胭脂,粉頰中透着金色的微芒,端的是美人如畫,畫如美人。

郁宛起初沒注意,等人到了近前才吓得翻身下馬,還不忘把十二阿哥給穩住,“您怎麽來了?”

乾隆狡黠地一笑,“狩獵過了半場,還不許朕偷偷懶?”

到底人過中年,比不過朝氣蓬勃的兒子們呀。

郁宛心道這話也就白天說說,晚上他那精力可半點不輸陣。只怕皇帝故意作弄幾位皇子,想看着待會兒亂起來罷?

乾隆惬意地眯了眯眼,忽然覺得多貴人跟自己也挺心意相通的,難為她竟猜得到。

順手上前奪過缰繩,“走,趁四下無人,随朕活動活動筋骨。”

郁宛當然也想玩耍,可她的差事還沒辦完呢——還是皇帝交代她要照顧十二阿哥的。

乾隆失笑,“你竟這般言聽計從?”

郁宛撇嘴,“您金口玉言,臣妾怎麽敢違誤?”

乾隆大樂,才發現她意外老實,愈發得一親香澤不可,便向身後招了招手,“讓弘晝照看永璂便是,橫豎他清閑得很。”

郁宛才發現皇帝身後跟着的竟是那位大名鼎鼎和親王——酷愛給自個兒辦葬禮的某人,看着靈堂內家人們嚎啕大哭,這位叔還在那捧腹大笑呢。

郁宛以為乾隆爺的脾氣不會喜歡這種人,可如今瞧着兩人交情還挺好?

和親王尴尬地上前見了禮,他當然知道自己名聲難聽,但那其實是有緣故的——彼時還是乾隆十五年,他女兒和婉一直在宮中交由順懿密妃撫養,到了說親之齡,不知怎的傳言皇帝要讓養女代替幾個親生的公主撫蒙。和親王實在是怕極了,又不敢到宮中質問,只能自導自演這出送葬的把戲——他就和婉這麽一個女兒,遠嫁跟死了也沒什麽兩樣。

實在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姿态。

好在後來證實是烏龍一場,皇兄給和婉擇定的雖是巴林部郡王之子,但驸馬一直在內廷行走,也和留在京中無異。和親王這才松了口氣,趕緊進宮請罪,痛陳自己誤會了乾隆。

如今兄弟倆的感情一如往昔。

和親王感動道:“原是我小人之心,哪曉得皇兄真真切切待我好,早知如此,也無須那場鬧劇了。”

郁宛心道這位王爺好天真,殊不知正是當初輿論相逼,或許才令乾隆爺改了主意,如非人言可畏,怕人說他刻薄兄弟,和婉公主很可能仍舊被送去撫蒙——否則乾隆爺好端端養別人的女兒做什麽?又不是吃飽了撐的。

乾隆似笑非笑,愈發覺得多貴人是知己,當初他還真就這麽想的,只是弘晝鬧得太過,皇額娘又勸他得饒人處且饒人,乾隆才勉強改了主意。

後來他也不再給弘晝太吃重的差事,連禦書處的職務都給撤了,有意淡化他手中權力。

這些,弘晝自然是體會不到的。

也罷,反正乾隆得了美名,弘晝又自甘淪為笑柄,往後他們仍是相親相愛的一家子。

乾隆讓李玉将自己那頭純白色的大宛馬牽來,長臂一撈就将郁宛抱上馬背。

郁宛莫名其妙,“您做什麽?”

她又不是沒有自己的座駕。

乾隆趁機一躍而上,在她耳畔輕輕呵着氣道:“朕與你難得出來,自然得共乘一騎,你說是不是?”

郁宛的臉慢慢紅起來,耳緣也仿佛快滴血似的。

【這是要馬震?會不會太勁爆了點?】

本想帶她去看看落日風光的乾隆爺瞬間一愣,目光深邃起來。

什麽震?是他猜想的那種意思嗎?

作者有話說:

明天上夾子,更新推遲到晚十一點左右,大家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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