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藏嬌

郁宛舉着蘿蔔就要去喂麋鹿, 随即卻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她不夠高。

那神獸的腦子似乎也不太好,就不知道低頭,眼巴巴看着, 半癡不呆模樣,口中涎水四溢。

也可能是栅欄将它脖子卡住了, 難以轉彎。

郁宛只能再度向萬歲爺求助, “您來幫幫忙呀!”

這會子倒是把伴君如伴虎給忘了,堂而皇之地差遣起來。

乾隆秉着君子之風不跟她計較, 默然上前, “要怎麽幫?”

郁宛就叫他把自己給舉高高, 她看動物園帶家長的游客都是這麽做的,畢竟她也是個超齡兒童嘛。

乾隆無法, 只得先紮了個馬步,身量下沉, 再雙臂使勁将她托舉在半空中——以前雖也抱過自家女兒, 天地良心,眼前這位可比和敬和婉她們重多了。

虧得郁宛聽不見皇帝吐槽,否則定會柳眉倒豎。

她半靠在皇帝懷中,雙足點着他胸膛,身子則努力向前探去,這下總算夠到了,郁宛歡天喜地,趕緊把蘿蔔奉上。

可麋鹿居然傲嬌地把頭扭過去, 睬都不睬她。

郁宛不肯死心, 兩手提着蘿蔔秧子在它跟前晃了晃——這麽好的東西, 神獸怎麽不懂得欣賞?瞧顏色鮮紅欲滴, 汁水豐盈, 她自己都想啃一口呢。

可惜麋鹿依舊不領情。

郁宛讪讪道:“看來它是不餓。”

勉強給自己找回點面子。

乾隆卻伸手接過,“朕也試試。”

将剖成兩半的蘿蔔攤開在掌心中,哪知麋鹿立刻就過來了,用撐開的鼻孔嗅了嗅,便歡快地大吃起來,非但如此,嘴裏還含糊不清吐出些音節,召集它的同伴也來享用。

郁宛驚呆了,連神獸都懂得看人下菜?馬屁精!

乾隆這會兒的得意自不消提,嘴上卻假惺惺道:“你也別氣惱,大約你身上脂粉味道太濃,麋鹿有些戒備。”

郁宛氣嘟嘟的鼓着腮幫子,像個膨脹起來的桃子精,為了更好的扮做太監,她連妝都沒怎麽化,哪來的脂粉味?

可見世風日下,神獸也學會拜高踩低。

看完麋鹿苑,海戶就要引貴人們歇息。乾隆卻還記得馬車上郁宛答應他的事,讓李玉吩咐那海戶尋間幹淨屋子,最好是帶廚房的,晚膳也不用準備了,他們自己動手。

海戶先是一怔,見萬歲爺的目光停駐在那“小太監”身上,頓時恍然,萬歲爺這是要鍛煉女兒呀。雖說公主之尊不必親自洗手作羹湯,可廚藝總得有些了解,免得讓婆家說嘴——德容言功裏頭也是包括這項的。

便欣然答應下來,雖說皇帝在行宮落腳會更省事,可他也不介意占用自家的屋子,難道李玉公公會少給他賞錢麽?

海戶親自收拾出兩間向陽的淨房,廚房則是帶土竈的那種,牆上有些煙熏火燎痕跡,但是也不太腌臜。

他本來還想把老妻送來打下手,哪知皇帝卻淡淡道:“不必費事,此處自有人料理,你下去忙罷。”

郁宛心想皇帝真是生來刁鑽古怪,自己又沒得罪過他,為何抓着不放?

可她也不是能輕易服輸的性子,不就是做幾道菜嘛,誰瞧不起誰?

正好海戶送來一只三斤多的老母雞,郁宛便當他面現殺了,還提着雞腳把腳脖子倒挂起來,将鮮雞血擠在另一支幹淨的白瓷碗裏。

乾隆見她撸起袖管,動作似模似樣,好奇道:“怎麽還要放血?”

【這位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呢吧。】郁宛心底輕蔑地哼了一聲,面上卻沒流露出來,“不如此肉會發腥。”

而且凝固的雞血切成塊,又能另外湊一個菜——她準備做雞血粉絲湯,本來該是用鴨血做的,不過再去殺一只活鴨子也太費事了,且将就吧。

而且雞血還更嫩呢,就是易碎,不容易定型。

另一邊李玉也幫她尋了整塊的大豬首來,本來該是讓王進保去辦的,可他怕王進保沒眼力勁,挑的肉不新鮮,少不得辛苦跑一遭,累得汗流浃背的。

郁宛真心實意道:“讓您受累了,且坐着喝口茶吧。”

她自己則去将竈中的爐灰捅開,把手臂粗的一根長柴禾按在竈裏。虧得前世她奶奶家燒的就這種土竈,雖然多年不見,記憶尚未忘卻。

至于靠一根柴怎麽燒得皮酥肉嫩,郁宛想了想,應該是高壓鍋的原理,她記得金瓶梅原書中宋惠蓮還用了其他容器固定,一時卻想不起來,這荒僻的南苑也不見得有。

郁宛情急生智,讓新燕去找那海戶弄些不要的舊棉絮,密密匝匝沿縫隙纏在鍋蓋外頭,上邊再墊幾塊實磚,如此一個天然的高壓鍋便形成了。

乾隆看得目不轉睛,這是做菜還是造房子?

又唯恐天下不亂地挑刺,“怎麽全是葷菜,就沒個素的?”

嫌棄之情溢于言表。

郁宛翻個白眼,有得吃就不錯了好麽?她在這裏忙得熱火朝天,他老人家還有閑工夫挑三揀四。

雖然皇命不可違,但郁宛才不慣着他,望着地上削剩下的蘿蔔纓子,立刻來了主意,撿起來在水中漂了漂,晃晃悠悠道:“這不就是素菜?您老安心等着用膳罷。”

乾隆很懷疑,這是人吃的麽?他看宮裏喂豬都不用蘿蔔葉呢。

不過等四菜一湯端上來,萬歲爺就沒話說了。悶煮過的豬頭肉色澤金紅,筷子一戳就爛,讓人食指大動;豬耳朵則另外片下來做了個涼拌三絲,酸辣開胃;蘿蔔炖雞就不消說了,在宮裏也是有名的藥膳,冬吃蘿蔔夏吃姜,不勞大夫開藥方;雞血粉絲湯則清澈欲滴,面上浮着一層淡淡的油花,半點不覺膩味,一口下去差點燙花舌頭。

尤為難得的是最後那道蘿蔔纓子,居然清甜爽脆,裹着豬頭肉滋味堪稱一絕。

連素來用膳只用八分飽的乾隆爺這回都難得破了例,中途就沒停下筷子,等肚皮鼓鼓的實在肝不動了方才罷休。

他稱賞的看着郁宛,“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朕不知道的?”

好耳熟的言語。不過郁宛才不稀罕他的誇獎,萬一乾隆嘗慣了她的手藝,以後指定要她下廚可怎麽好?她才沒那個精神,從宮妃到廚娘等于自貶身價。

這樣的事有一回就夠了。

郁宛便謙虛地道:“臣妾不過是撞大運罷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也幸虧他們送來的材料好。”

這個倒是實話,家養的走地雞跟外頭速成的當然不同,肉質就有天壤之別,而且炖豬首的香料跟油醬都是海戶家中送來,郁宛只需要看着火候——回頭她得問問這本地醬汁是怎麽做的,嘗着有點像豆瓣醬,卻比尋常豆瓣醬更鮮味十足,最好能弄一罐帶走鑽研。

酒足飯飽後就該準備就寝,眼看着太陽已經下山,郁宛親自動手鋪床疊被,這屋子窄,床更窄,她自個兒躺下,新燕和春泥就只能委屈打地鋪了。

好在海戶給騰出了兩間廂房,另一邊當然是給皇帝準備的。

郁宛見他站着不動,無奈道:“讓李公公服侍您梳洗吧?廚下備有熱水。”

這也是土竈的好處,兩口大鍋,這頭燒菜,那一頭靠着竈裏的餘溫就能将水捂熱,天然又環保。

她倒是如魚得水,半點看不出嫌棄來,乾隆本來想作弄她,讓她嘗嘗窮鄉僻壤是何滋味,哪知這女子适應良好,他反成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只得叫李玉備水,來都來了,且忍一宿罷。

這廂郁宛趕走乾隆,便美滋滋地睡起了土炕,那根柴禾燒完豬頭還有多的,黑黢黢的大半截,郁宛拿來做了個簡易的炭盆,放在炕下,把室中烘得溫暖如春。

唯一須注意的是窗戶紙得留條細縫,不然有炭氣中毒的風險。

郁宛蓋上軟乎乎的棉被,很快沉入夢鄉。

另一頭乾隆爺卻是輾轉反側夜不成寐,李玉為他搬來那海戶家中最好的被褥,可乾隆睡着仍跟針紮似的。

炕床也硬得過分,他是人又不是石頭,硌上去連骨頭都發疼。

焦躁之下,乾隆只得喚來李玉,“去看看多貴人。”

要是她也睡不慣,自己正好以此為借口遷到行宮去。

哪知李玉卻回道:“貴人主子睡得香着呢。”

乾隆不信邪,這貪圖享受的丫頭居然肯委屈将就?

兀自披衣起身,讓李玉打着燈籠為他照路,地上新燕發覺,揉了揉眼睛,正要喚人,乾隆示意她噤聲。

走近一瞧,只見郁宛肌膚紅潤,睫毛密合,果然美夢沉酣——但看她嘴唇還時不時翕動,不知夢裏是否也在赴宴。

乾隆暗暗好笑,他是打定主意要連夜搬去南苑剛修建的團河行宮,可又不能就這麽将美人撇下,想了想,幹脆以整幅棉被将郁宛裹起,順勢載到背上去。

李玉忙道:“還是奴才來罷。”

乾隆瞪他,“你怕朕背不動?”

李玉還真擔心皇帝閃了老腰,可他嘴上不能說呀,只能讪讪道:“不若先将貴人主子喚醒罷,雖說地方不遠,路上起了風倒也涼涼的。”

“不用,讓她繼續睡罷。”乾隆愛憐地摸了摸多貴人臉龐,難得起了點尊老愛幼之心。

她千裏迢迢從蒙古來此,可不就跟個背井離鄉的小姑娘一般?自己既有餘力,便當護着她些。

李玉:……

那是,跟您比起來,多貴人的确算年輕的。

郁宛一夢醒來,天尚未明,只一點幽幽的月光從窗外照進,可已足夠令她看清室內景象。

她不是應該在農戶家中麽?怎的周遭卻家具齊全,紗簾重重,博古架上還擺滿了精美別致的瓷器。

連床鋪也格外柔軟,睡在上頭跟在流沙中似的,身子微微下陷,這可不是土炕能具備的功能。

還是她仍在做夢?

直到身側輕柔的低語令她回神,“你醒了?”

郁宛轉過頭,便發現乾隆正支頤看着她,臉上睡意全無。

這應該不是發夢。

郁宛遲疑着開口,“萬歲爺,您會妖法?”

只有在蒲松齡的聊齋裏才能看到這種景象,書生深夜上山,見裏頭殿宇巍峨,雕梁畫棟,哪知一覺醒來亭臺樓閣卻成了枯草荒墳,是這樣沒錯吧?

乾隆臉色一沉。

郁宛及時改口,“說錯了,應該是仙術,您老原來是大羅金仙轉世?”

雖然換了措辭,乾隆并未因此高興,只冷聲道:“你再看看。”

郁宛果然左顧右盼,見這屋子比她想象中還要恢弘氣派,壁上還有巨大的燭臺,黃金為底,就算用法術變出來的,也很了不得了,這個就叫做金屋藏嬌吧。

她心內啧啧,【真是個風流的神仙。】

乾隆:……

作者有話說:

明早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