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晨會

郁宛不跟乾隆較勁, 命将色香味俱全的壇子收起來,免得走了鮮氣,轉頭問小桂子到底怎麽辦的。

其實這道菜的做法不難, 只是費時費工,加之郁宛不希望別人說她太過奢靡。一斤茄子倒得十幾只雞來配它, 郁宛倒不是出不起那點銀子, 只怕宮裏人又有得說嘴了,哪怕她花自己的錢。

小桂子便洋洋自得道, 主兒不在的這幾天, 他也出了一趟宮門, 到郊外農家專程去找那即将出欄的肉雞,因他頗有些人脈, 得以用最便宜的市價買了一批,回頭宰殺之後削下雞脯子用來做茄鲞, 淨肉則剁成碎泥混了筍丁口蘑用來炸成丸子——每年冬日吃鍋子都少不了這道菜呢, 豈非又省了一項花費?

至于剩下的只有一層薄肉的骨架,他卻突發奇想,拿去市上售賣,有一等富貴人家的太太小姐,既嫌葷腥油膩,又嫌齋菜寡淡無味,專要了雞骨雞架拿去炖湯,如此既可嘗到肉味, 又能保持身材, 可謂一舉多得。

統共算下來, 等于分文未花。

郁宛聽他在那兒高談闊論, 臉上已紅得能滴出血來, 雖然是她要小桂子竭力儉省的,可這麽摳摳搜搜指甲縫裏的銅板都不放過,顯得她格外小家子氣。

趕緊讓小桂子住嘴進屋去。

乾隆笑道:“朕的愛妃真是持家有道,以後一定會發財的。”

郁宛臊得發慌,嘴上卻是硬撐,“這小桂子真是自作主張,誰稀罕那點銀子,用得着他自作聰明。”

等乾隆走後,郁宛卻結結實實将小桂子褒獎了一番,以前她怎沒發現宮裏藏了這麽個人才?早知道就讓他來管永和宮的賬簿,不止節流還能開源,她那點月俸也能過得很滋潤了。

當然郁宛不愁銀子,可人總得懂得居安思危嘛,令妃送她的珍珠跟乾隆贈她的金子都還完好無損,那是得作為壓箱底的,不到萬不得已郁宛不想動用。

小桂子得了誇獎,臉上喜氣滿滿像個熟透的番茄,又說茄鲞是他請禦膳房的劉太監幫他做的,他本來想給賞銀,劉太監還不要,只說讓他給多貴人帶句話,往後有什麽想吃想試的,只管來叫他。

郁宛就知道這是投石問路的意思,“那劉太監是個什麽樣的人?”

小桂子很誠實,“五十大幾了,快告老還鄉的年歲,背有點駝,耳有點聾,眼睛有點花。”

看來是勤勤懇懇在禦膳房幹了幾十年,一直沒得到重用,想借着貴人主子的門路引薦禦前,好歹能攢點棺材本,離宮的時候別太落魄。

郁宛想了想,她雖是個新寵,卻沒多少人想來投靠她,都知道蒙古嫔妃難以長久,這劉太監倒是慧眼識英雄——大約等自個兒失寵的時候,他也早就退休了。

郁宛雖喜歡美食,倒也不愛窮折騰,茄鲞的事只是心血來潮,何況這劉太監都過了知天命之齡,自己還動不動去煩他,是否太不尊重老人家?怎麽也得抓個年輕力壯的使喚。

但,許是小桂子那番描述打動了她的情腸,她是個大齡的寵妃,這位是個大齡的廚子,可不得惺惺相惜麽?

郁宛嘆道:“既這般,往後永和宮的宵夜就交由劉太監負責吧。”

她晚上慣例得叫道點心,這個倒是不怎麽費工,也成全了劉太監的忠義。

小桂子答應着,又聽郁宛吩咐,“你精通農事?那正好,我有一事交代。”

便把前兒籌劃的要買些紅薯板栗芋頭說了,這些東西禦膳房雖也有進,卻一個個驢糞蛋子外面光,華而不實,口感更是馬馬虎虎。郁宛要的卻是農家現摘下來的,無須洗得過于幹淨,帶一層泥最好,既耐儲存,吃起來也更綿軟甜糯。

小桂子二話不說就用紙筆抄下,忙忙地就要領對牌出宮。

郁宛無奈,“不必着急,離下雪還早呢,對了,這回可不許同他們講價,該是多少就是多少,再添些也使得。”

她樂意賺富人的錢,卻不忍心賺窮苦人家的錢——要是小桂子連這種小本生意都坑,那未免太傷陰骘了。

小桂子一凜,忙俯首應諾。

郁宛笑道:“你是我宮裏的人,一言一行都牽着永和宮顏面,适可而止就是了。放心,賞錢自有你的一份,不會教你吃虧的。”

小桂子眸中淚光點點,“多謝主子。”

休整一夜後,次早郁宛便更衣梳妝前往翊坤宮請安。

算起來她已很少參加這種大型的集會了,秋狝回來,那拉氏因着十三阿哥新喪,心緒不佳便免了晨昏定省,沒多久郁宛又被乾隆抓着前往南苑——等于宮中嫔妃很少有能見到她的機會。

這回一進去便嗅到明顯的火藥味。

因天氣愈發寒冷,嫔妃們無不換上厚厚的冬裝,既顯不出身材,便只能在花色上做文章,放眼望去莫不是大紅大紫,翠繞珠圍,又熏得香氣馥郁,生生将翊坤宮變作春日的禦花園。

而那拉氏似乎也走出心魔,褪去素淨,換了家常些的溫婉妝扮。

郁宛上前見了禮,便乖乖到自個兒的座位坐下,挨着慶嫔下首。

慶嫔有心想問問她那麋鹿是否真如傳聞中神異,能否聽懂人語,奈何純貴妃先開口,“多貴人今日依舊起遲了,莫非還是伺候聖駕的緣故?”

她看敬事房的記檔,皇帝并未宿在永和宮中。

郁宛隔着老遠都能聞見純貴妃身上藥味,心想這位娘娘真是殚精竭慮,都生病了還不忘消停——看來太醫院開的安神藥分量不重。

她謙卑地起身,“臣妾誤了請安,實屬粗心大意,還望皇後娘娘賜罪。”

那拉氏平靜道:“免了吧,你舟車勞頓,本宮本應許你多休息些時,昨兒偏忘了讓容嬷嬷過去傳話,難為你還記着規矩,這已十分可貴。”

郁宛便道:“娘娘寬宏。”

松了口氣坐下,方才絮絮同慶嫔講起南苑見聞——當然只限于白天,晚上那就不可描述了。

純貴妃卻是不依不饒,“多貴人在宮中資歷不過泛泛,怎的就能越過一衆位份遠高于你的姊妹,單獨侍奉禦前?”

言下之意,很有狐媚惑主的嫌疑。

郁宛聽得不耐煩,好不容易舒妃消停了些,這會子貴妃又冒出來了,就因為秋狝途中她多誇了五阿哥兩句,純貴妃就百般記恨,有這樣小心眼的人麽?

她含笑望着對面,“那依娘娘之見,陛下該帶誰去呢?”

皇上也不是沒問過各宮,是純貴妃自己要養病去不得,難不成李玉強行将她推上車?路上死了都沒處埋呢。

純貴妃當然聽不見郁宛的心聲,可她辨得出這女子眼中的惡意,自然不快,遂望着座上冷笑,“六月進宮的可不止多貴人你一個,郭常在伊常在與你一般皆是蒙古來的,理應交好,怎的你只顧自己邀寵,卻把昔日的姊妹渾忘了?”

郁宛:……

她居然有兩個妹妹,她自己都不知道,純貴妃倒是會按頭。

不就是想暗示郭常在伊常在失勢都是她搞的鬼麽?郁宛含笑道:“娘娘這樣仁善,大可以到皇上跟前求情去,嫔妾想娘娘伴駕多年,皇上不會不顧及您的面子。”

伊常在養傷,郭常在被禁足,官方給的理由都是生病,所以,純貴妃若有本事,就盡管去試試罷,看皇帝肯不肯放她倆出來。

純貴妃被這話一噎,臉上勃然變色,多貴人竟敢譏諷自個兒?

待要再說,那拉氏已沉聲道:“行了,寒冬臘月,本宮也懶怠見客,都回各宮去罷。”

衆妃于是盈盈下拜,“臣妾告退。”

人散之後,那拉氏方皺眉看着單獨留下的蘇佳氏,“你也真是,跟她一個新寵置什麽氣,沒的失了身份!”

純貴妃哼道:“您是沒見着多貴人秋狝途中那副狐媚德行,成日纏着皇帝,連阿哥們求見都不知避讓,還得看她臉色,昔年的慧賢皇貴妃即便再嚣張,也不似她這般粗蠻無禮。”

更令她耿耿于懷的是皇帝對五阿哥明顯的偏愛,明明四阿哥獵的野物更多,可偏偏一頭麋鹿就把所有人的眼光給占去了,多貴人跟慶嫔還在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幫腔——都認準了她們母子只能任人宰割,這麽迫不及待要讨好未來的新君?

她早已過了争寵的年歲,針對多貴人不過是借題發揮——難道她還能指着鼻子去罵皇帝?

那拉氏嘆道:“阿哥們還小呢,一個個的才剛成家,你又何必如此着急?”

純貴妃流下眼淚,“皇後娘娘,和您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的永璋是不中用了,陛下金口玉言斷了他的指望,可永瑢怎麽辦?難道因他哥哥的連累,連個郡王都做不成,只能封貝勒?若是十二阿哥登基,臣妾自然是不慌的,可若陛下選中的是五阿哥,那臣妾母子當真沒條活路了。”

那拉氏勸道:“愉妃倒不是這等人,且終究是些沒影兒的事,本宮看你太過杞人憂天。”

純貴妃撫着衣襟上的描金芍藥,怔怔道:“我不是為自個兒,是實在讓萬歲爺給吓怕了。”

當初孝賢皇後的喪儀上,大阿哥永璜跟她的永璋同被乾隆斥責,何其冷酷。大阿哥是個心氣怯弱的,回去後就被吓病了,沒多久憂懼而終,她的永璋險險撿回一條命,可誰能保證皇帝不會再發作?

這宮裏的皇阿哥們,看似風光滿面,一個個卻是把腦袋懸在刀尖上,說不準什麽時候就人頭落地了。

純貴妃無法不慌張。

那拉氏跟她皆是從潛邸裏出來,好歹有些相伴之誼,早些年眼看着她戰戰兢兢在高貴妃手底下過日子,好容易生了兩個皇子,以為熬出了頭,哪知仍是泡影——她很能體諒純貴妃的苦衷,可也更不忍見她如今面目,當初那個如珍珠般明媚鮮活的江南女子,到底還是一點點磨成了魚目。

那拉氏嘆道:“慈寧宮皇額娘生辰将至,你好生打點着吧,若能哄得太後開懷,回頭讓她老人家給永璋求個恩典,也省得你終日提心吊膽。”

純貴妃臉上這才好看了些,忙道:“謝皇後。”

等她離去,容嬷嬷便輕輕上前為自家主子揉捏肩膀,“您跟她說這些做什麽?奴婢瞧貴妃娘娘就是塊不開竅的頑石。”

那拉氏苦笑,“只是不忍見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錯,好歹給她提個醒兒,看她能悟到幾分罷。”

只是醫者慣來不自醫,她在這裏嘲笑貴妃愚蠢,屢屢觸犯聖怒,她自己可還不是一樣?身為嫡妻,依舊握不住丈夫的心,都是無用之人啊。

作者有話說:

今晚可能沒有了——如果沒有的話,大家就明天下午六七點過來看吧,作者菌盡量多更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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