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賀禮
為了慈寧宮太後娘娘的壽辰, 宮中可謂如火如荼。
宮中要緊的日子有三個,除了滿族最有名的傳統項目頒金節、皇帝的萬壽,再論下來便是太後老佛爺的千秋了。
乾隆自封為純皇帝, 他大人自是至純至孝,由他起頭, 阖宮嫔妃當然不得不做個賢惠的榜樣, 哪怕沒了孩子的那拉氏和快要臨盆的忻嫔也一樣。
郁宛也不例外,加之她很懷疑秋狝途中鈕祜祿氏撞破了自己跟乾隆的“奸情”, 愈發得挽回點印象分, 算她妖媚惑主好了, 只求老佛爺高擡貴手,讓她這只小狐貍精安生度日, 她發誓也就是床笫間放肆點兒,絕不會去禍亂朝綱的!
只是, 送什麽好呢?
郁宛讓小桂子出去打聽, 大夥兒的禮物倒是大同小異。那拉氏善書法,便送了一卷手抄的佛經,還是在佛前開過光的;純貴妃送了一幅萬字不斷頭的錦被,據說是她親手拆縫——看她病得東倒西歪模樣,做床被子總得小半年的,莫非秋狝前就開始準備了?當然要是旁人代勞也沒得說,誰也不能指證那不是貴妃娘娘的針線嘛!
令妃送了一尊和田玉制的觀音像,知道老太後不待見自己, 她便愈發顯出暴發戶做派, 故意氣人似的, 郁宛偶爾覺得這位娘娘也挺剛的。
愉妃則是送了親手制的香囊, 裏頭放着她剛揀的佛米佛豆, 還是五阿哥陪同撿的,更見誠心;
舒妃徒有身份而無財力,本來想奉首賀詩敷衍過去,奈何慶嫔竟也選了作詩,兩人同是後宮才女,她這個貢生卻比不過狀元,一樣溜須拍馬之作,慶嫔辭藻精妙,字字珠玑,自己豈非成了抛磚引玉?舒妃無奈,只得另換法門,也虧得她機靈,居然用面糊糊捏了幾個壽桃,上頭用朱筆寫下福祿壽喜幾個大字,蒸熟了再送去慈寧宮,既應景,還用不了多少銀子。
郁宛就懊悔自己怎麽沒想到呢?能用的花招都被用得差不多了,若重了樣,既容易被人比下去,還顯得她态度不認真。
還是新燕不經意提起慈寧宮中有個萱草堂,郁宛這才醍醐灌頂,對呀,萱草又名忘憂草,可不暗合鈕祜祿氏這些年樂而忘憂的心境?且萱草花語為偉大的母愛,又常被詩人用作感懷親慈的意象,倘若她把這個融入到禮物裏頭,鈕祜祿氏必然高興——她這輩子最得意之事便是生了一個好兒子,自然盼着乾隆孝心始終不改,讓她安度餘年。
郁宛決定繡個小小的炕屏,先作畫,邊上再題兩句詩,然後用絲線勾勒出輪廓來,這可比簡單的繡品顯得巧思多了。
畫畫她還是會兩筆的,向內務府要點顏料也容易,只是……誰見過萱草什麽模樣?
新燕春泥面面相觑,“就是黃花菜罷?”
看起來可不怎麽動人,幹癟癟的又細又瘦。
郁宛:“……那是曬幹了的。”
小桂子總算找着了用武之地,興沖沖跑去尋劉太監,問他禦膳房的黃花菜都是從哪兒進貨的,又追根溯源找着對應的農家,總算弄了四五棵新鮮植株回來。
翠綠的莖身,淡黃又有點偏橙的六角形花瓣,叫郁宛看着有點像某種水仙,樸素倒還是挺樸素的,也不及牡丹芍藥之類的名貴花種漂亮,不過簡簡單單才是真。
郁宛讓小桂子找了幾個空花盆種上,澆些水,看上去居然還挺精神,也罷,只要支撐到她畫完就成了,之後死不死也無所謂——大不了晾成黃花菜嘛。
乾隆頂着漫天雪珠子進門時,就見她把那張久久不用的八仙桌尋出來,占了殿內大部分空間,桌上鋪有宣紙,底下鋪有白絹,準備到時拓印上去——正在那奮筆疾書。好在萱草樣式簡單,所用無非廣花、藤黃兩種顏料,倒也不怎麽費工。
郁宛正忙着作畫,一時沒注意到來人,只當新燕或者春泥來給她送吃的,便頭也不擡地道:“我這會子騰不出手,你直接喂我嘴裏吧。”
這幾天點心也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得節約效率嘛。
乾隆看看窗臺,正好有一碟青橘子在那放着,他便順手拿了一枚,剝開後往郁宛口中塞去。
郁宛想也不想貝齒就咬下,酸得眼淚都快冒出來了,趕緊呸呸吐掉,拿帕子擦了擦嘴,這才注意到原是乾隆在作弄她,“萬歲爺,您來怎麽也不敲門呀?”
乾隆哈哈大笑,“朕怕你犯困,便想着給你提提神。”
郁宛無語,想戲弄她就直說,還非得尋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不過皇帝來得正好,郁宛想起炕屏上要題的詩句,不若請乾隆下筆——當然詩是她提前找好的,昨兒翻了一夜的唐宋詩選呢。
萬歲爺的詩才她可信不過。
乾隆倒也不以為忤,他這人天生興趣多多,作詩也不過其中一樣,他對于自己有多少詩才還是心知肚明——比李白杜甫那是比不得,勉強算個小李煜罷,正好他倆都當過皇帝。
郁宛并不知乾隆這自吹自擂的勁——知道了一定會嗤之以鼻的——而是急急忙忙将筆墨紙硯找出,怕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乾隆将要動筆,忽而問道:“怎麽不叫慶嫔替你抄錄?她的字跡可比朕娟秀多了。”
郁宛睜着一雙澄澈的大眼睛,“既是要送給太後娘娘的壽禮,有萬歲爺您幫忙自然更誠心些,也讓臣妾沾沾您的孝順之名,在太後面前賣個乖罷。”
事實上她不想欠慶嫔人情,而且這樣禮物算誰的?她也不想分給慶嫔酬勞,自己的日子都過得緊巴巴呢——叫她請一頓飯她都嫌肉疼。
果然還是那只精打細算的小狐貍。乾隆眯了眯眼,哪怕心裏快笑破肚皮,嘴上卻不露聲色,但見他迅速地揮毫潑墨,不過頃刻詩已落成。
乾隆叫來綠豆面香胰子淨手,又斜睨着她道:“朕幫了你這麽大的忙,你打算怎麽報答?”
“啊?”郁宛睜着兩眼,不是義務勞動?
乾隆潔淨修長的食指從她臉頰上劃過,那裏本來染了些顏料,都被他刮幹淨了。萬歲爺笑眯眯道:“朕的墨寶一幅不下千金,你還真把朕當成免費的使喚?”
他可沒誇張,雖然大半是沖着他皇帝的身份而非書法多麽精妙,可市面上的天子真跡還真就千金難求——當然真的也流傳不出,都是有價無市。
郁宛陷入糾結,難道真要她花錢買?把她賣了都不值這個數呢。
乾隆的手指不知何時落到她衣領裏,靈蛇般游走過去,在她耳畔幽幽吐着氣,“卿難道沒聽過,春宵一夜值千金?”
郁宛望向窗外,初雪紛飛,照得屋內亮如白晝,她很艱難地道:“萬歲爺,現在還沒入夜。”
而且以他的體力,恐怕今天都沒法繼續作畫了——她還趕着交差呢。
乾隆咬着她的下巴,“晚上歸晚上的份,這會子你撩起了朕的火,就不想想如何負責?”
郁宛:……
早知道就不擺那幾個火盆了,誰知道皇帝爺火氣這麽重,倒是找太醫院治治啊。
她又不是清熱解毒的補藥。
百忙之中,郁宛抽空蓋了塊絹布上去,免得弄髒作品——她得慶幸乾隆爺沒選在那張八仙桌上胡來,否則定得打翻顏料鋪子,身上沒一處能幹淨了。
胡思亂想時,卻發現乾隆爺忽然雙眸炯炯盯着她。
郁宛揪着他後背,聲音已有些發軟,“您怎麽了,不是說要算賬?”
乾隆:……
每見一次,都發覺這女子比他想象中還要大膽。而且她心裏盤算的那些花樣,自己都有許多沒見識——真是枉為人君啊。
十一月二十五日,慈寧宮內喜慶盈盈,張燈結彩。難得雪停,既可賞景,也不至于擾亂待會子壽宴,真是天時地利。
幾個高位嫔妃早早就來坐着陪太後說話,看着階下侍人魚貫般地将賀禮擡進來,口中更是恭維不疊。
鈕祜祿氏亦覺得心情格外舒暢,到她這個年歲,人生幾乎無一不順遂,惟願子孫滿堂,多多益善。她雖不喜令妃,可令妃畢竟生了阿哥,便是大清的有功之人,鈕祜祿氏還是命把那尊觀音像供在堂前,又解下一串長命鎖叫給十四阿哥戴去。
純貴妃聽了那拉氏的話,今日特将六阿哥帶來,永瑢今年也十四了,雖不及他幾個哥哥讀書聰慧,卻也生得俊眼修眉,圓頭圓腦十分可愛,等待會兒老人家瞧得喜歡了,才好提起三阿哥。她還準備再問問永瑢選福晉的事,老人家總是愛做媒的,興許六阿哥的婚事能說得好些——三阿哥雖娶了和碩淑慎公主之女為福晉,可那位總歸是廢太子胤礽的血脈,純貴妃既嫌不足,又怕沾了忌諱,連累兒子前程。
屋內正和樂融融時,外頭唱喏的太監念道:“多貴人,送彩繡炕屏一座。”
衆妃立刻來了精神,想看看這位今年炙手可熱的新寵能鬧出什麽花樣。
鈕祜祿氏倒是沒抱什麽驚喜,年年賀禮左右不過是那麽些,她也早就看慣了。哪知揭開一瞧,還真個別出心裁。
那拉氏一眼便識得皇帝筆跡,含笑道:“看來萬歲爺也幫了多貴人不少忙,都想給您盡孝呢。”
又曼聲念道:“象服在堂萱草暖,彩衣上壽捸舉初。是說萬歲爺上朝的時候也想着皇額娘您的慈心,身子才和融溫暖,又巴不得彩衣娛親來給您祝壽——難為多貴人從哪尋來這麽一句詩,倒是應時應景。”
鈕祜祿氏聽着自然舒坦,“還是你有學問,到底皇帝也算費心了。”
雖然沒提郁宛,但看來太後對多貴人送的禮物尚算滿意。
純貴妃盯着那屏風上的畫作看了半日,冷不防道:“這上頭畫的是萱草麽?臣妾怎麽瞧着更像蘭花?”
又故意問身側舒妃,“舒妃妹妹以為呢?”
舒妃當然巴不得踩上一腳,她送的幾個壽桃寒酸,多貴人的禮物卻十分精巧——那上頭的絲線一看就是用了心的,根根分明,顏色也暈染得濃淡合宜,沒有幾天幾宿的工夫繡不出來,若是連皇太後也被俘獲,保不齊多貴人往後得在宮裏橫着走。
遂趕緊附和:“臣妾也覺着更像蘭花,那萱草咱們常吃着,哪有這樣青翠。”
鈕祜祿氏的臉沉下去,阖宮都知道她最惡蘭花,一則此花嬌貴薄命,意頭不好;二則也關系到與她頗有過節的一位故人。
遂淡淡地命人将炕屏收起。
純貴妃倒是得了意,又把永瑢喚來,讓他背書給皇瑪嬷聽。
那拉氏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她以為上月那番話貴妃該聽懂了,如今瞧着還是一味鑽牛角尖,真是良言難勸。
作者有話說:
下一更會很晚,大家明早起床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