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倒黴

郁宛并不知慈寧宮內情況。

她赴宴的時候心裏還在美呢, 雖然借了乾隆的光,可總歸她自己認認真真出了不少力,老太後應該會對她有所改觀罷, 做長輩的豈會不感念小輩孝心呢?

她倒也不奢望投桃報李什麽的,可若老太後願意給她點賞銀或者小費, 那當然再好不過——這宮裏最有錢的除了皇帝就是太後了, 些許一點小報酬應該不在話下罷?

哪怕刨去人工費,買絲線買顏料她也費了幾兩銀子呢。

慶嫔看她在一旁傻樂, 不禁有些好奇, “你給太後娘娘送了什麽賀禮?”

她本來以為郁宛會向她請教, 哪知這姑娘卻憋着壞,愣是瞞到現在。

郁宛玩神秘, “不告訴你。”

等到時封賞撥下來,阖宮自然會大吃一驚。郁宛像個抓着一大把糖果的孩子, 故意把最好吃的留到後頭。

慶嫔撇撇嘴, “真不可愛。”

郁宛心說她都快三十的人還要可愛做什麽,可愛在性感面前不值一提。

整場壽宴鈕祜祿氏幾乎沒跟自個兒說話,甚至一個眼神對視都沒有,不過郁宛也不着急,畢竟她只是個小小貴人嘛,太後若是當面誇贊她,豈非掃了衆嫔妃的面子,當然還是私下來更合适。

正在她躊躇滿志等候慈寧宮傳召時, 太後身邊的貴嬷嬷卻帶來一道口谕。

永和宮多貴人, 目無尊長, 藐視宮規, 着降為常在。

郁宛覺得天都要塌了。

乾隆正在養心殿批折子, 接到侍人送來的密報,當即皺起眉頭。

又叫李玉,“果有此事?”

李玉神色凝重地點頭,他也吓了一跳,太後甚少理會後宮中事,遑論訓誡嫔妃,算下來也就昔年淑嘉皇貴妃吃過她老人家幾次挂落,那還是淑嘉皇貴妃恃寵生嬌藐視主位的緣故。

多貴人并不敢冒犯太後,這回甚至誠心誠意送上賀禮,怎的太後不但不褒獎,反而要罰她?

乾隆未知內情,卻也着實有些頭疼。

郁宛這丫頭沒心沒肺他是知道的,可也是個直腸子,喜怒哀樂皆擺在臉上——他喜歡的正是這點,多貴人的心思是他看得見摸得着的,不比旁人難以捉摸。

受了這麽大的委屈,只怕那姑娘得哭成淚人。

乾隆固然不擅長安慰人,可若不把這丫頭哄好,只怕得在他跟前掉幾個月的金豆子,只得沉聲吩咐,“擺駕永和宮。”

等硬着頭皮進寝殿一瞧,只見郁宛果然趴在床上摧枯拉朽放聲嚎啕,聲震雲霄一般。

叫乾隆覺得耳膜都有些刺刺的,好容易腦中的嗡嗡聲停了些,方才上前柔聲問道:“行了,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跟朕說?”

郁宛沒理他,她的麻煩是萬歲爺都解決不了的,若是皇後的懿旨倒罷了,太後娘娘的谕旨卻連皇帝都沒法反駁,一個孝字大過天,還有什麽可說的?

最叫她感到冤枉的是那幾條莫須有的罪名,所謂藐視宮規,無非說她遲到過幾次,可她照常請安的次數也不少呀,有幾回還是去得最早的那個;何況皇後都不計較,太後倒是上趕着打抱不平,未免有些多事。

至于目無尊長,細想起來,她也就對純貴妃舒妃忻嫔等人還過嘴,還都是在別人主動挑釁的情況下,說句不好聽的,慶嫔怼人的次數比她只多不少,怎麽太後獨獨罰她,真就柿子撿軟的捏?

這倒罷了,郁宛對位份原沒多麽看重,橫豎她現在獨居一宮自在得很,只是由貴人降為常在總歸丢臉,且随之而來又有份例的變化——貴人年例一百兩,常在年例五十兩,等于足足少了一半,這比名目上的降位更叫她心疼!

也難怪郁宛哭得愈發悲催。

乾隆聽到此處,嘴角還是很不厚道地往上翹了翹,朕的多常在果然與衆不同。旁人多因受辱而難過,她倒是只會心疼錢。

乾隆将她的肩膀扶正,強迫她坐直了,又拿帕子拭去她眼角淚痕,娓娓說道:“你也忒小題大做,這麽點小事值得要死要活,照你這般,伊常在早該去上吊了。”

那還是皇帝親自罰的,比這個還屈辱。

郁宛撇撇嘴,“怎麽能一樣。”

伊常在是自作自受,她卻是無妄之災。

不過她哭到現在也挺累了,遂乖乖收住眼淚,任由乾隆把她摟在懷中安撫着。

乾隆望着她兩只腫得如桃兒般的眼睛,本想取笑,好容易才忍住了,避免在她菲薄的自尊心上雪上加霜,只叫了李玉進來,問太後到底因何緣故發怒。

李玉便一五一十說了,“貴妃娘娘起的頭,說那炕屏上的萱草繡得像蘭花,舒妃也跟着一搭一唱,太後娘娘的臉色當時便不太好看,之後便叫貴嬷嬷來傳旨了。”

竟是為這個?乾隆都覺得有些荒謬,又看郁宛滿面的耿耿于懷,知道她還在心疼那五十兩銀子,便含笑安慰道:“太後只說降位份,可沒說連月例銀子一起降,朕交代內務府,往後依舊按貴人的份例給你就是了。”

郁宛眼睛一亮,還有這種操作?

又有些不相信,眼巴巴望着皇帝,“您怕是哄我呢。”

乾隆扶額,“這有什麽好騙人的,本來也有例可援,皇額娘當年還是熹妃時便已享受貴妃待遇,莫說只是加一等,即便加兩等也是舉手之勞。”

郁宛方才心定,只要她的小金庫不受損就好,名聲上的事,委屈些就委屈些罷——沒準還能招來皇帝更多憐惜呢。

她這廂算盤打得飛快,殊不知乾隆也都看在眼裏,暗道眼前真是個奇女子,這麽快就生龍活虎了,還以為她會多傷春悲秋一陣呢。

郁宛原地複活,胃口也跟着來了,叫春泥準備幾個水晶包,一碟糖蒸酥酪,再下一碗魚湯面。

又問乾隆,“您吃不吃?”

并再三保證裏頭的魚刺是剔幹淨的,絕不會摻雜半分骨刺——她知道皇帝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像她也是,因着這點才很少吃魚。

不過劉太監的手藝的确好,片出來的魚肉極薄,奶白色的湯汁濃滑滾燙,味極鮮美,郁宛嘗過一回就念念不忘了。

乾隆并不餓,但也樂得陪她用些,送佛送到西。

郁宛雖然心情平複了,卻沒忘記追根究底,“聽李公公的意思,太後似乎不喜歡蘭花?”

乾隆颔首,“約略如此。”

慈寧宮一帶的确未曾種植蘭花,哪怕是最容易養活的建蘭,不過禦花園的花圃倒是有不少品種,還單獨辟了塊園地,太後也很少會到那兒去罷了。

“那臣妾也太倒黴了。”郁宛被鮮美的魚湯激得涕泗橫流,可也不去管它,樂得讓皇帝誤以為她很悲慘。

乾隆也很好心地不去拆穿——多常在這些小把戲怪有意思的,他覺得比梨園演的還精彩。

郁宛吸了吸鼻子,忽然突發奇想,“太後厭惡蘭花,莫非是因為敦肅皇貴妃的關系?”

她隐約記起在哪兒看到的,敦肅皇貴妃仿佛很喜歡蘭花,一樣的嬌貴命薄,還真是物似主人形。

太後跟年氏那麽不對付,恨屋及烏也有可能。

乾隆恍惚聽人說起過這事,“似乎如此罷。”

郁宛咬着烏木鑲銀的筷子頭,八卦心理暫時戰勝對自身命運的擔憂,“敦肅皇貴妃閨名裏,莫非竟有個蘭字麽?”

她記得xx傳裏就這麽編排的,如果真是的話,那就太湊巧了。

什麽什麽傳?乾隆滿腹問號,難道民間還有專寫宮闱秘聞的話本子?

嫔妃們的閨名當然不能流落在外,乾隆也不會閑着沒事去打聽庶母的名諱,坊間倒是有些下流人捏造他跟敦肅皇貴妃的流言,那當然是謠傳。

或許太後就因為這個緣故才對年氏愈發憤恨,死了都不肯放松。

乾隆給她夾了一塊潔白如雪的魚肚肉,“你也莫着急,皇額娘如今正在氣頭上,等朕幫你開解過便好了,過了臘月便是新年,至遲一個多月,朕必定讓你複位如初,你安心便是。”

君無戲言,郁宛相信他不會變卦。埋頭苦吃了兩口面條,她卻忽然想起什麽,訝道:“不對呀,既然太後娘娘厭惡蘭花,皇上您怎麽還封了個蘭貴人?”

六月和她一同進宮的鈕祜祿氏,正是皇太後的本家侄女,皇帝理應避開忌諱,那封號可是內務府拟定又由他親自過目的。

乾隆微微銜着笑意,“你說呢?”

他固然是個孝順的兒子,但這并不表示他就得事事接受母親的擺布,更不見得要遵照鈕祜祿氏的意願來寵幸嫔妃。

小鈕祜祿氏是皇額娘安排進宮的,為的就是延續母家榮耀,乾隆便故意給了小鈕祜祿氏一個蘭字為封號,如此皇太後每每在慈寧宮召見侄女時,都免不了想起九泉之下的敦肅皇貴妃。

這種無端的膈應,讓她也不好逼迫乾隆去召幸蘭貴人。

郁宛望着乾隆暗含驕傲的神情,心想那句話怎麽說來着,“與人鬥,其樂無窮”,還真是具有普适性的真理。當娘的固然脾性随和,有時卻也頗具掌控欲;而當兒子的明顯也很享受跟老娘暗暗鬥法。

真是一對神奇的母子。

等步出永和宮,乾隆臉上才收斂歡愉之色,吩咐李玉,“讓敬事房撤掉貴妃、舒妃的綠頭牌,年前朕都不想看到這兩人。”

李玉垂首稱是。

看來皇帝心中自有一杆秤,多常在這回吃了虧,可皇帝也沒打算放過幕後推手。只怪純貴妃的舉動太不明智,為了逞一時意氣,把自己都給搭進去了,何苦來哉?

作者有話說:

歷史上女主原型的确降位過一次,原因不明,文裏情節屬于作者菌自由發揮~

別着急,很快會複位回來的,也就短短幾章工夫~後面就都順風順水了~

ps:下章還是白天六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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