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夢話
永壽宮中, 慶嫔正熱火朝天指揮宮人們收拾行裝,“披風記得多帶幾件,那船上風大, 倘若受了涼可怎麽好?大毛的衣裳也別落下,如今雖開了春, 早起寒意仍是涼浸浸的, 對了,還得捎兩個手爐, 讓你們娘娘揣在袖裏, 冷了随時替換。紅羅炭夠不夠, 不夠就再去找內務府多備些……”
俨然把這裏當成自己家。
令妃一面輕輕嗽了兩聲,一面便笑道:“是本宮出門又不是你要出門, 瞧你這着急忙慌的。”
慶嫔蹙着秀眉,“我也是擔心你嘛, 懷着身孕到外頭吹冷風, 你依得肚裏孩子也依不得。”
又關切地給令妃拍着背,“不如還是不要去了,何必受這番折騰。”
瞧她似是染了點風寒,本來這一陣時氣就不太好,出去一趟,恐怕更得加重了。
令妃輕輕笑道:“不礙事的,你也知道我總得見見皇後娘娘。”
她指的當然并非那拉氏,而是葬在裕陵的孝賢皇後。
慶嫔便不言語, 她當然清楚令妃對先皇後有多重視, 每年忌辰都得沐浴焚香禱告, 更別說親自前往陵寝致意了, 這種機會她是萬萬不肯錯過的。
慶嫔忍不住道:“先皇後……她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令妃微微出神, “是個很溫柔慈藹的人,凡見過她就沒有不喜歡的。”
又望着慶嫔一笑,“可惜你進宮得遲。”
慶嫔撇撇嘴,她剛進宮的時候孝賢皇後還沒過世呢,不過那時候也快病入膏肓了,故而很少有相處的機會,也無從見識先皇後的好處。
或許正如令妃所說的那般罷,否則也不會在先皇後病殁後還懷念她多年,甚至對那拉氏隐隐有些心結。
慶嫔自己倒是無可無不可,只要不是針對她,誰當政她都樂見其成。
令妃又道:“我離開這陣,你可得好好幫忙照顧十四阿哥,別叫人怠慢,誰叫你是他姨母。”
要不是永璐的年紀實在太小,還不足周歲,令妃必會帶上他——她可是親眼見過宮裏的孩子多麽嬌脆,那拉氏身為皇後都沒能保住十三阿哥,她的永璐更不消說。
而她如今手裏就只有一位皇阿哥,定不能斷送這唯一的底牌。
慶嫔拍胸脯保證,“你放心交給我就是了。”
令妃想了想,“若有何難處,多問問永璐的乳母還有阿哥所積年的老宮人,實在不行,找多貴人幫忙也使得。”
幾個有孩子的嫔妃一走,宮裏也沒幾個靠得住的,婉嫔的人緣雖有口皆碑,但她跟那拉氏太過親近,令妃反而不怎麽信得過,倒是郁宛獨來獨往慣了,看起來是個不偏不倚的,先前照料十二阿哥也十分周到。
只是令妃不願輕易欠人情,如非必要,不欠永和宮的當然更好。
慶嫔聽了這話不無醋意,“姐姐信任多貴人仿佛比我還多呢。”
令妃含笑道:“因為你是我的好妹妹呀,哪怕不刻意叮囑,你也會為我盡心盡力的,是不是?”
這話說得慶嫔方才熨帖多了。
等送走令妃,慶嫔便帶着侍女綠萼去了一趟阿哥所,實在無甚可看之處——小家夥們都在打呼嚕呢。
交代了一番乳娘們要額外留神,回頭會多給賞錢,慶嫔便百無聊賴出來,“多貴人現在做什麽呢?”
宮裏一下子冷清不少,都沒個說話的地方。
綠萼神秘地道:“奴婢方才瞧見小桂子和幾個太監到禦膳房搬東西呢,要了好些生肉,什麽牛排羊裏脊豬肋骨,不知道做什麽用的。”
難道多貴人還吃生食?慶嫔下意識想起蒙古草原上那些茹毛飲血的傳聞,感到頭皮發麻。
本待不加理會,奈何好奇心還是蓋過恐懼,慶嫔便随着綠萼來到永和宮前,還沒叩門就聞見裏頭傳來股飄然而袅的香氣。
這是……烤肉?
怎麽還帶自己烤的!
雖然秋狝的時候也經歷過篝火宴,可那大半由太監和侍衛們代勞,嫔妃只要舒舒服服坐着等吃就行了。
這個多貴人可真能折騰,不怕把房子給燒了?
慶嫔可算找着了正當闖入的理由,遂肅着臉推門進去,哪知郁宛見了不但不心虛,反而熱情地招呼,“姐姐也來了?正好,我還怕這些肉吃不完呢。”
慶嫔驚奇地發現蘭貴人也在,這個鈕祜祿氏一向最老實巴交的,怎麽也跟着胡鬧?
鈕祜祿氏羞澀地笑了笑,趕緊拿手絹抹去嘴唇上的油,小跑過來行禮。
慶嫔訝道:“你這……”
實在跟印象中不搭。
鈕祜祿氏當然不好意思承認自己在家中很少吃肉,故而郁宛一說她胃裏的饞蟲就犯了——別看鈕祜祿一家頂着太後母族的名頭,她們這種旁支跟正兒八經的嫡裔不能比,她爹也不是長袖善舞的,又沒得着肥缺,領回來的銀子也就那點微薄俸祿,一個月能吃上兩三回肉就不錯了,牛肉更是只有頒金節才能嘗到,還得先緊着她幾個兄弟的份。
慶嫔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幾眼,感覺她也不瘦啊,怎麽還總餓肚子?
郁宛拎着一串羊裏脊過來,爽朗地道:“慶嫔姐姐你這就不懂了,吃肉才不容易發胖呢。”
主食之類的碳水才是罪魁禍首,打從郁宛明白這個真理,她再不去刻意虧待自己的胃。
慶嫔本來對腥膻有點抵觸,然而肉已到了嘴邊,只得賞臉輕輕咬上一口,這下可驚住了——這肉半點都不膻!
郁宛又遞給她一挂鐵簽串着的物事,“你再嘗嘗這個。”
慶嫔皺眉看着那坨不認識的肉,滋滋冒油,瞧不太出是什麽,架不住盛情難卻,只得試着嘗了嘗,只覺那一點微焦的油脂幾乎要在口中化開,沿着食道融入五髒六腑中去。
郁宛這才笑眯眯地告訴她那是牛舌。
她知道慶嫔不待見動物下水邊角料這些,覺得讀書人食之不雅,可凡事總有第一回——說不定試過之後很喜歡呢?試都不試就放棄那将是畢生遺憾。
慶嫔果然被這新奇的刺激給迷住了,郁宛又告訴她其他吃法,諸如撒點切碎的薄荷葉或者芝麻粒會更香呢。
由她這位老饕帶領,慶嫔便迫不及待嘗試起來,加之自己動手,比旁人代勞更有成就感,付出了精力的食物往往滋味尤其美妙。
又見烤架旁簇擁着好幾束鮮花,異彩紛呈,還引來蜂蝶陣陣,俨然将這小小的庭院幻化為鳥語花香的仙境,大俗即大雅。
慶嫔愣道:“這花也是你摘的?”
郁宛朝對面努努嘴,“蘭貴人幫的忙。”
照理禦花園的花朵乃公家所有之物,摘了也可,可總歸有些不夠道義,更怕被人告狀,但蘭貴人就無妨了,她是太後親眷,誰能為這點小事為難她?
慶嫔聽到此處,就覺得自己不能白吃飯不幹活,她也得做點貢獻,因讓綠萼拿鑰匙回庫房,取兩瓶西洋進貢的紅葡萄酒來——那酒顏色真就跟鮮血一般,紅澄澄的漂亮極了。
郁宛沒想到彼時洋酒就已盛行,倒是喜出望外趕了時髦,本想尋幾個玻璃杯來配,實在找不到,大約這時玻璃仍是貴物,只得尋了幾個白瓷杯來。
潔白杯身映着深紅酒液,色澤也挺誘人。
慶嫔先斟了一杯,惬意道:“這酒甜絲絲的,倒不怎麽上勁。”
郁宛笑而不語,前世她第一次喝的時候也以為是果汁呢,後來才發覺不對,差點還尿了褲子——當然那時她只有十歲。
兩人忙着對飲起來,小鈕祜祿氏盡着吃肉,倒是顧不上的,無奈慶嫔太過熱情,非得跟她也碰一下,好歹同住了那麽些日子,得盡盡地主之誼罷?
小鈕祜祿氏只能捧着杯盞,矜持地抿了小半口。
郁宛唯有搖頭,慶嫔的酒品比她好不到哪兒去呀。
因着是自助餐,也無須下人伺候,郁宛幹脆裝了滿滿一盆子肉,讓小桂子他們也過過嘴瘾去,正好烤爐烤架都有現成。
末了幾個人都有些醉醺醺的,蘭貴人不勝酒力,吃飽喝足後就告退了,郁宛看慶嫔暈生兩頰,雙目饧澀,幹脆便留她住下,不然這麽顫顫巍巍回宮可不放心。
一直到臨睡前,慶嫔仍笑嘻嘻的,“再喝呀,怎麽不幹了?怕了吧?”
郁宛無奈,敢情讀書人發起酒瘋才是最要命的,慶嫔還吹以前在家多能喝呢,這麽一點葡萄汁子就把她吃醉了——看來多半是诳她。
又怕積了冷在心裏,索性讓春泥去打盆熱水來,郁宛親自為其擦身,好助她發散發散。
“姐姐,你動一下,背上還沒抹勻。”
慶嫔無意識地翻了個身,目光渙散,口中喃喃念道:“雲昭。”
郁宛一愣,她剛剛喊誰?
好像是個男人的名?
作者有話說:
下午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