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眼光
慶嫔去阿哥所還順便把郁宛給捎上了。
倒不是病急亂投醫, 她真真切切希望多個幫手——慶嫔對令妃的話一向奉為圭臬,既然令妃說多貴人可靠,那多貴人必然可靠。
對此, 郁宛只想表示:o(╯□╰)o
固然慶嫔沒生過孩子,可她自己也沒生養呀, 根本連懷都沒懷過呢, 她們這兩只不下蛋的母雞去了頂什麽用?
不過閑着也是閑着,郁宛懶得拒絕, 正好她想去看看阿哥所長什麽模樣, 現在用不上, 沒準以後用得上。以她如今的盛寵,遇喜是遲早的事, 與其到時候忙得焦頭爛額,不如早早準備的好。
等到了地方, 郁宛便哦豁, 這就是個大型的幼兒園嘛,區別在教室更寬敞,人員更少——後世的托兒所是一個老師照顧幾十個學生,這裏卻是一位阿哥有十來個乳母嬷嬷們伺候。
果然天家氣象無與倫比。
慶嫔很有見識地告訴她,本朝以前的皇子基本都住在乾西五所,乾隆爺也是從裏頭出來的,可自從他老人家即位之後,覺得此處乃潛龍府邸, 便不再許皇子們居住, 并改建為重華宮、建福宮、漱芳齋等等。
郁宛一點也不感到驚訝, 乾隆這樣自視甚高的人自然什麽都得是獨一無二的, 話說漱芳齋不是小燕子她們住處麽?可惜沒見到幾個格格, 也無從分辨跟電視劇的長相是否相似。
乾隆一朝的皇子大半居于乾東五所,因着地方不大怕均不開,萬歲爺便在撷芳殿舊址處興建了三所院落,便是如今的南三所。
慶嫔道:“我原勸過姐姐別這麽早将阿哥抱過來,她偏不聽,真是牛心古怪。”
郁宛心道你倆都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誰也沒資格說誰。
不過令妃許是照着孝賢皇後的榜樣——孝賢皇後常說祖宗規矩不可廢,二阿哥七阿哥都是一出生就抱到阿哥所,兩位嫡子早夭,未嘗沒有這方面因素,歸根結底是個讓封建體統害了的女人。
令妃何嘗不知孩子養在身邊更好些,為怕落人口舌,也只能母子分離,其實她若去向那拉氏求情懇請讓永璐多留兩年,那拉氏未必不會應允,但令妃也低不下頭罷了。
郁宛就想若是她生了孩子,必定得死皮賴臉叫乾隆留在永和宮裏,她才不管什麽規矩不規矩,最少也得等種了痘再說,外頭人多眼雜,讓誰照顧她都不放心!
忽見一個十歲出頭的小男孩一瘸一拐進門,瞧見二人愣了愣,便慢吞吞上前,“永璇給慶娘娘請安。”
對着另一位漂亮庶母卻犯了難,他常住在阿哥所,不認識這些新進宮的。
慶嫔笑道:“這是多貴人。”
又面朝郁宛,“這位是八阿哥。”
郁宛不太懂如何跟小孩子打交道,但她天生自帶親和的感染力,“八阿哥你好。”
少年明顯對她頗具成熟風韻的臉猶豫了一下,但還是乖乖喚道:“多娘娘萬福。”
非常脆嫩的少年音。
看着他吃力地掀簾進了梢間,郁宛詫道:“八阿哥的褲管怎麽短了一截,是乳母們沒縫好?”
走路的姿勢看起來也有點奇怪,莫非玩耍的時候扭傷了腳踝?
慶嫔嘆息,“這些都是舊事了。”
原來淑嘉皇貴妃生這個孩子就生得不好,襁褓裏就帶點跛,且太醫院多位院正診斷無法醫治,淑嘉皇貴妃當時都快怄壞了,生怕自己會落得康熙朝成妃戴佳氏那般下場——戴佳氏生的七阿哥天生殘疾,康熙爺再沒去過她宮裏,直到晚年才勉勉強強封了個妃位,也是諸皇子生母中最晚受封之人。
淑嘉皇貴妃多要強啊,斷不能聽天由命,于是使勁渾身解數纏着萬歲爺又生下九阿哥,雖然九阿哥因着先天不足早早夭折,可淑嘉皇貴妃證明了自己确有生下健康皇子的能力,永璇的跛足絕非她一人之責,後來十一阿哥出生,淑嘉皇貴妃重新變得躊躇滿志,以為可以恢複昔日榮光,怎料人算不如天算,三年後她就草草離世了。
郁宛咦道:“那如今十一阿哥是誰照看着?”
慶嫔朝裏頭努努嘴,“可不就是八阿哥,同胞兄弟,他不管誰管?”
淑嘉皇貴妃人緣不好,把滿宮得罪了幹淨,以致于誰都不肯養她孩子。如今也就是放在阿哥所,加上婉嫔三五不時過來看看。
郁宛:……
她覺得自己更得長壽了,照現在的勢頭,她以後得罪的人沒準比淑嘉皇貴妃只多不少,等她死了,她的孩子也要流落街頭麽?
還是努力活着吧。
慶嫔引她到永璐所在的暖閣中,只見幾個乳母們輪流哄抱十四阿哥,一個個卻面露難色,俨然手足無措。
見慶嫔過來,忙要下跪行蹲福禮,慶嫔擺擺手叫算了,皺眉道:“小阿哥還沒好麽?”
其中一個領頭的乳母看了看同伴面色,顫巍巍站出來,“奴婢們想了許多法子,但總是無用。”
按摩足底試過了,按揉膻中也試過了,都不見效。還特意請了最富經驗的乳娘來抱着哄勸,打嗝是止住了,但奶水依舊喝不進去。
乳母們焦頭爛額,不是她們不盡心,實在十四阿哥看着就是個分外嬌氣的,他親額娘又不在,旁人能有什麽辦法?
慶嫔無計可施,扭頭看着郁宛,“你有什麽法子?”
這會子倒覺得自己不該貿貿然答應令妃的交代,養孩子果然是個力氣活,還好只去十來天,再長不得要她的命!
郁宛想了想,“我有個主意,不知當不當說。”
因是民間流傳的土方子,未必能輕用在宮中貴人們身上,部落裏養孩子粗糙,男孩子就更跟羊崽子差不多,她看幾個弟弟吐奶時她娘都是這麽幹的。
慶嫔道:“無妨,大不了死馬當成活馬醫。”
郁宛:……那是你好姐妹的骨肉,不是寵物呀。
架不住慶嫔追問,郁宛只能據實相告,卻原來是讓切一片姜墊在肚臍裏,再找個暖水袋蓋住——水溫以不燙手為宜,切忌過熱,這麽捂一陣,等發了汗就好了。
原理嘛她也不知,反正經驗之談。
慶嫔面露遲疑。
一個膽大些的乳母說道:“奴婢老家也聽過這個法子,那姜得用新鮮的老姜,能擦出汁子最好。”
慶嫔沒奈何,“那就試試罷。”
她自己也尋了張錦杌坐下,看乳母們在那忙活,非得等永璐有好轉跡象了,她這位姨母才能放心離去。
又見郁宛直愣愣立在屏風旁,“你也坐呀,傻站着幹什麽?”
郁宛:……
她倒是想坐,可哪裏有位置,坐地上,還是坐慶嫔身上?
她倆交情還沒好到疊羅漢的程度吧。
忙活了半個多時辰,十四阿哥總算恢複精神,開始滋滋喝奶了,乳母們皆松了口氣。
慶嫔亦揉着酸麻膝蓋起身,“若還不好,就去請林太醫過來,今日雖非他當值,想來娘娘的面子總不能不給。”
林太醫收了令妃那麽多銀子,又借着魏家勢力平步青雲,升至如今副院判之職,難道他不該負起責任麽?
郁宛聽得雲裏霧裏,怎麽跟道上黑話似的,這林太醫莫不是有何把柄在令妃手裏。
當然不關她的事,她也懶得操心。
從暖閣出來,慶嫔長長吐了口氣,又欣慰地拍着郁宛手背,“今日多虧有你在。”
郁宛看着她如釋重負的神色,實在不忍告訴她實情。
就算今日躲過一劫,十四阿哥早晚還是要離世的——史書上繼位的是十五阿哥永琰,可想而知他的同胞哥哥一定活得不長,否則也輪不到他。
這樣殘酷的真相,郁宛決定深埋于心。她畢竟不是上帝,決定不了每個人的生死,何況她也記不得十四阿哥具體是哪一年辭世的。
惟願老天垂憐,讓眼前的快樂多維系一陣罷。
經過東廂時,郁宛聽見八阿哥永璇正在跟照料他的嬷嬷說話,這小小少年剛哄得小弟弟睡下,此刻臉上卻流露出憂愁與悵惘之色,“嬷嬷,您真不能幫我做個鞠球嗎?”
正是草長莺飛時,每每下學都看到一群宗室子弟跟谙達們在校場蹴鞠為樂,他羨慕不已,盡管他沒指望擠進那些人的比賽,但,有一只小小的鞠球在自個兒院裏踢着玩也好呀!
嬷嬷嘆道:“八阿哥,你就別為難咱們做奴婢的了。”
淑嘉皇貴妃死後,她們在這裏的境遇一落千丈,管事能每月按時将月例送來就不錯了,哪裏還有閑錢購置別的?
皇帝對這個殘廢兒子并不親近,尋常身邊的人也不敢拿八阿哥招惹他——瘸都瘸了還踢什麽球?不自量力。
八阿哥怏怏道:“若四哥在就好了,他一定會幫我的。”
乳母同情地看着他,實在不忍心告訴他四哥已經幾個月沒到南三所來了——四阿哥巴結上了純貴妃娘娘,忙着讓自個兒成為端慧太子之後的第二位皇太子呢。
若計劃順當,只怕四阿哥還會認純貴妃為養母,迫不及待跟以前的兄弟斬斷關系。
兩人正絮絮低語,卻見一個身量高挑、裝扮華美的娘娘悄然進來,乳母唬了一跳,忙屈膝行禮,“貴人主子安好。”
郁宛笑了笑,從袖中取出一枚五兩重的銀髁子塞到她手裏,“用這個去給八阿哥買顆鞠球罷。”
乳母面露怔忪,“這……”
八阿哥卻欣喜不已,迫不及待要給郁宛磕頭。
郁宛忙将他攙起,含笑道:“舉手之勞而已,阿哥不必放在心上。只一項你得記着,平常自個兒在屋裏踢就是了,別拿到外頭,弄髒了可不好清洗。”
這當然是婉轉的說法,事實是她不相信皇宮能有多少大善人,那些個貴族子弟都是在蜜罐裏長大,無憂無慮,難免帶些驕驕之氣。八阿哥的跛足并不能給他帶來尊重,只會愈發淪為笑柄——既然如此,走自己的路最好。
至少目前來看,他是個堅強的孩子。就算因着身有殘缺絕了繼位的指望,可這世上并非不當皇帝就活不下去了,只要有心,只要有愛,一樣能過得很好。
郁宛愛憐地摸了摸八阿哥的頭,“照顧好你十一弟,你現在是大人了,一定能保護他的,是不是?”
永璇激動地點頭,小臉兒漲得通紅,似煮熟了的蝦醬,這還是頭一次有人這麽平等地跟他對話,他感覺輕飄飄的。
多娘娘真好,他本來還對父皇的眼光有所懷疑,可如今瞧着,這大概是皇阿瑪做過最正确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