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安樂 “将軍懂我
光是目測, 季岑都知道将軍傷得不輕。
所有目擊整個事件經過的,沒人比他更關心地上躺着的那條狗的情況。
他跑到跟前看到将軍嘴裏流出了血,心下一沉。
這狗別是夠嗆了吧。
摔在排水溝邊上的趙浩宇還在語無倫次地罵着, 大黑驢将車停下把他拽上了車便離去了。
交通在逐漸變得更順暢, 只有那個卡車司機停好車下來很抱歉地跟季岑說他根本躲不開。
是個四十來歲的大哥, 雖然梳着光頭,紋着花臂,但說話聲卻十分柔和。
“兄弟,趕緊送醫院給看看吧,醫藥費我都可以出。”
大哥是正常行駛,根本賴不上人家。
季岑抱起了在輕微抽搐的将軍說:“大哥你忙去吧, 跟你沒關系,是狗亂跑了。”
将軍還喘着氣, 眼睛也睜着。
但一定很疼,它氣出的很不均勻。
季岑一路抱着将軍往附近的寵物醫院跑, 他店都顧不上了。
不僅是永利, 連四季水果也是。
去寵物醫院的路上季岑根本不看路,他始終在盯着懷裏将軍的情況。
他想着他要快點兒将軍才能得到及時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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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百米沖刺在省裏拿了名次評了個國家二級運動員的他, 這段路如果計時,估計也差不了。
季岑覺得他從沒跑這麽快過, 大概也是他好久沒這麽狂奔了,産生了感覺偏差。
可盡管如此,到了寵物醫院後。經過了一通檢查, 那醫生還是直搖頭。
“不行了嗎?”季岑忐忑地問。
醫生姓茍, 季岑第一次知道的時候還笑了好久。
茍醫生點了點頭:“搶救不了了。”
季岑急道:“你再試試啊, 之前方丈腸子冒出來你都給救過來了, 現在怎麽就他媽不行了?”
茍醫生看着診臺上躺着的将軍說:“情況不一樣, 這狗內髒都碎了。”
季岑緩了口氣,他的內髒也跟着疼起來了似的。他表情難過:“真不行了?”
“要是行,我能不救麽?你別看它這外表沒什麽傷,但是內部出血嚴重,”茍醫生嘆氣,“它這情況送哪去都不行了。”
怎麽辦?季岑慌了。
他自己肚皮被捅破時都沒這麽害怕看到血。
現在滿手的血,他都不敢細看。
這他媽可是戚衡最喜歡的狗啊!
就這麽讓他一個照顧不周給弄成無法搶救了?
戚衡得多傷心啊。他扭頭問:“那現在怎麽辦呢?讓它等死?”
茍醫生摘下醫用手套:“看你啊。”
“什麽叫看我?”季岑問,“我說我想讓它活下去,你不是做不到嗎?”
“得看你是想它慢慢等死還是給它個痛快。”
“啥意思?怎麽個痛快法?再給一腳嗎?”
“不是,”茍醫生知道季岑着急,拍了拍季岑的肩膀,“可以嘗試安樂死。”
“打一針就像是睡着了的那個?”
“是。”
“狗也能?”
“能,”茍醫生說,“我這就可以。”
季岑又跑回了永利,拿到手機後把兩個店都給關了。
往回跑的路上他給戚衡打了電話。
戚衡看到季岑的來電很開心,是笑着接起來的。
他的笑讓季岑更難受了:“你在加油站?”
“剛到,晚班。”
“你現在就過來長青一趟吧。”
“啊?”
季岑停頓後繼續道:“打車來,快點兒來,就到上次我給将軍要沐浴露那家寵物醫院。将軍出了事,不太好了。你來瞅它最後一眼吧。”
戚衡工裝剛換完,更衣室的櫃門還開着。
聽完了季岑的話,他摔上櫃門就往加油站外跑。
難得來店裏的老板見他當場逃班,氣得想把人喊回來。是于其給老板那穩住的。
“小戚家裏一定是出啥事了,我沒見他這樣過,就先讓他去,等回來再問吧。”
老板接過了于其的煙:“等他回來的,我扣他工資。”
戚衡跑到路邊攔不到出租車,就接着跑。
他是追上一輛剛下了客要起跑的出租車坐進去的。
路上他不停地催師傅開快點。司機師傅被催促支配地很煩躁:“小夥子,穩當些,再快就飛了!”
路上戚衡沒去想将軍為什麽會不行了,也沒去猜發生了什麽導致将軍變成這樣。
狗是他主張放在季岑那的,從他想着把狗交給季岑的時候。他的潛意識裏就做好了不管狗怎麽樣他都不會怪季岑的準備。
可他的想法季岑不知道。
在他撞進寵物醫院門後,季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岑哥對不起你了,狗沒看好,讓車撞了。”
戚衡抓了抓季岑胳膊:“将軍呢?”
“在裏面。”季岑轉身就帶路。
茍醫生說了,将軍這種情況随時可能咽氣。
可這狗撐了快半個小時。
季岑趴在它耳邊說等等戚衡。它好像真的就在等了。
見到戚衡的時候,它甚至忘記了自己快要死了,還動着腿想爬起來。
戚衡彎腰撐在診臺上低頭看着将軍,心裏特別難受,難受到他想哭。
他摸了摸将軍的頭問一旁的茍醫生:“救不了了?”
“對。”茍醫生點頭。
季岑插話道:“它現在很痛苦,醫生建議安樂死,我拿不定主意,還是你來。”
戚衡閉了閉眼睛,手掌在将軍的脊梁骨上慢慢的順着,聲音低沉:“安樂死吧,不然它太難受了,讓它難受,我也不好受。”
茍醫生便讓工作人員去準備藥物了,他則拿來了一張單子讓戚衡簽名。
戚衡接過單子看了看,又看了看在看他的将軍。
他接過筆的手微微顫抖。
他記得,他從收容所接走将軍的時候也是簽了字的。
那一天他給了将軍新生,而今天,他卻不得不把将軍的生命終結。
想到這些,戚衡遲遲下不去筆。
“戚衡,”季岑湊過來按了按戚衡肩膀聲音不大地說,“簽吧。”
戚衡“嗯”了聲,在紙上寫下了名字。
季岑看那兩個字,剛勁有力中又不乏秀氣,特別像是電腦裏的某種字體。
他把單子扯過來給了茍醫生,示意可以繼續了。
整個過程戚衡就坐在診臺旁邊撫摸着将軍。
藥物進入将軍體內後大概真的是舒服吧,将軍連粗喘都收住了。
它靜靜的看着戚衡,黑亮的眼睛濕漉漉。
戚衡真希望将軍什麽都不懂,只是以為自己困了想睡覺。等到醒來的時候還能看到他,還能跟他撒嬌。
這樣将軍應該就不會怕了吧。
戚衡微微笑了笑,又摸了摸将軍的腦殼。
将軍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戚衡呆呆地看着已沒有了呼吸的将軍。
他一個父親去世後都能一絲不亂知道該怎麽處理的人,愣是坐在那好半天都不動。
他真的不知道,他要拿将軍的屍體怎麽辦。
将軍哪怕在熟睡的時候都沒有這麽乖過。
在一旁陪着的季岑也不敢先動,他看着戚衡面無表情地發呆,心裏翻江倒海的。
自責到了極限了。
他都恨不得他替将軍躺在那。
只要戚衡別這麽傷心,他怎麽都成。
“岑哥。”
“啊......啊?”季岑看向叫他的戚衡。
戚衡起身道:“你跟我去把它埋了吧。”
季岑沒問埋哪,毫不猶豫地點頭:“行。”
“在這等你,你去開車。”
“好。”
季岑從寵物醫院出來後繼續跑回永利。
他的車被肖明軍開走了,他只能去四季水果店拿肖明軍的貨車鑰匙。
他開着那輛小貨車到寵物醫院門口的時候,還穿着加油站工服的戚衡就抱着将軍在路邊站着。
戚衡沒坐進車廂,而是要爬上車鬥。
季岑下車幫着他把将軍先放進了車鬥:“我們去哪?”
戚衡跳上車鬥:“江邊。”
季岑回到駕駛室,瞄着戚衡坐穩了後将車開走了。
雖然也是倆人一狗。
可這一次去江邊跟上一次可真是天差地別。
開着車的季岑越想越難受,讓他更難受是,關于将軍的事戚衡過來後竟沒責問他一句。
真不如痛痛快快說說他來的舒心,或者幹脆動手打他兩下他也相對安心。
可戚衡什麽也沒做。
坐在車鬥裏的戚衡仰頭看天吹着風,餘光裏那一抹熟悉的黑黃相間如果不是現在的情況。一定會伸着舌頭往他身邊貼的。
難過是真的,不想責備季岑也是真的。
他決定把将軍埋在江邊,是因為他覺得将軍很喜歡那裏。
到了地方他抱着将軍下了車就奔着江邊那道熟悉的防護林去了。
拎着鐵鍬的季岑跟在後面,時不時的擡頭看看戚衡的背影。
鐵鍬還是他在永利二樓儲存室裏拿的,清理冬天時永利門前的積雪用的。
沒想到今年夏天就用上了。
戚衡選了一棵可以眺望江灘的樹後回身對季岑說:“就這棵樹下吧岑哥。”
季岑看了看那棵柳樹,又看了看不遠處的江邊:“這裏挺好。”
說完這話,季岑就開始挖坑了。
江邊的原因,鐵鍬插進土裏,不需要太大的踩壓,土就被翻開了。
戚衡放下将軍後伸手去拿鐵鍬:“我來吧,你傷還沒好利索。”
“快他媽的讓我做點兒什麽吧,”季岑邊挖土邊說,“不然我心裏更內疚了。”
戚衡:“你內疚什麽?”
“将軍是我沒看好。”
“能跟我說說到底是咋回事嗎?”戚衡問。
于是季岑就邊挖土邊跟戚衡把一個多小時前發生的事給說了。
盡管太陽西斜,但運動還是讓體溫升高。
季岑裏面還穿着背心,他越挖越熱,最後罵趙浩宇的時候汗水都摔下來了。
戚衡強制性把鐵鍬杆兒拿到了手裏,又添了幾鍬後,坑夠大了。
他扔開鐵鍬看着将軍說:“将軍懂我。”
“嗯?”
戚衡逆着光看季岑:“如果是我,我也不會看着你被欺負的。”
季岑看着戚衡不知道說什麽好,他沒想到,戚衡能這麽護着他。
心裏有些感動,有些酸澀,還有些局促。
戚衡在永利二樓陽臺上差點把鐘正言打死的時候他也是這個心情。
蹲下身子再次把将軍抱起來的戚衡說:“岑哥,我還沒這樣抱過它呢。從帶它回家,它好像就不知道累似的,總是上蹿下跳不消停。這回它終于可以歇歇了。你說我是不是給他起的名字不好,它最後居然差不多等于是戰死的。”
戚衡的語氣已經盡量在輕快了,但季岑還是能從這些話裏聽出極度的悲傷。
別說是戚衡,就是他季岑,也很喜歡這條狗。給它貓罐頭,還喂它吃他最鐘愛的玉米饽饽。
“戚衡,我還是得跟你好好說句對不起,對不起啊,”季岑撐着鐵鍬杆兒站在那,語氣無助極了,“事兒都撞到了一起,但凡舅媽在,将軍也不至于喊不回來。怪我,我應該再快點兒的,再快點兒興許就能控制住它不沖進車流了。”
“我沒有怪你,岑哥,”戚衡把将軍輕輕放進了坑裏,捧了一坯土壓在了将軍腹部,“真的一點兒都沒有。”
盡管戚衡背對着他,季岑還是看到戚衡哭了。
戚衡掉落淚珠閃的光跟那日午後将軍甩的江水一樣炫目。
季岑的心髒跟炸開了一樣:“你......你別哭啊。”
戚衡吸了下鼻子,手背一抹,滑到臉上的淚就擦掉了。
他也不想哭,就是忍不住。覺得哭一下,挺丢人的。
可在季岑那他丢人的時候不少,他不在乎了。
他調整了下情緒看向季岑說:“愣着幹啥?埋呀岑哥。”
戚衡紅着的眼讓季岑的照顧欲瞬間燒了起來。他把鍬杆兒握緊了。
将軍被撞的事,本來沒打算深究的他,突然鐵了心要計較到底。
“你放心,将軍不會白死的。”
“你要幹啥啊岑哥?”戚衡擡頭。
“你不需要知道。”
戚衡是為了季岑着想,才願意把這口難咽下的氣吞下的。
他怕他起刺,趙浩宇再去永利找季岑麻煩。
他說:“算了吧岑哥,不然跟趙浩宇的過節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兒,你費了大勁才把我跟他的事給解了的。”
“算了吧?”季岑認真道,“那是你跟他,我跟他還得另算呢。”
戚衡:“你要是找他算賬的話,叫上我一起,你別吃虧了。”
季岑口是心非地說:“行,到時候叫上你。”
收土回填,在土的掩蓋下,将軍漸漸隐沒。
等到一氣呵成地埋好後,戚衡拍着手上的土問季岑:“你帶煙了嗎?”
這他媽是該回答帶了還是沒帶?
說帶了的話戚衡會不會再廢了他一包煙?
說沒帶的話,又存心撒謊了。
季岑都還沒等回答,戚衡就過來到季岑褲兜裏精準地摸走了煙盒跟火機。
季岑接過煙道:“你那天抽什麽瘋?突然就搶走煙說讓我戒了。”
戚衡學着季岑的樣子,叼上煙後扯住季岑衣服把人拽過來用同一束火把他們的煙點燃。
季岑沒看火苗,他看的是戚衡的眼睛。戚衡被淚水浸過的眼睛更亮了。
“那是頭一天我做夢,夢見你肺癌晚期沒法救了,說是抽煙抽的。”戚衡揉了把眼睛說。
季岑站好後說:“我咋可能得那病呢。”
“主要你抽的太多了,對了,你那天到底什麽事愁成那樣?”
“真沒啥事,”季岑輕咳一下後轉移了話題,“一會兒你回加油站?”
戚衡吐着煙霧:“嗯。”
“夜班太遭罪了,別回去了,”季岑說着,“或者你回去就跟老板講你不幹了。”
戚衡:“不幹了?”
“你要回學校繼續上學的事我給你打聽好了。人家說了,跟你有沒有案底沒關系,只要想重新參與高考,回到學籍保留學校繼續争取就行了。”
“真的嗎?”
季岑:“當然真的。開不開心?”
戚衡想了想說:“涉及将來報考什麽的問了麽?”
“問了啊,你咋還信不過我?說是有些專業還是要慎重避開的,不然将來就業費事,”季岑說着把手機掏出來,将備忘錄上他提前記錄的問題都拿給戚衡看,“你想知道的我還有遺漏的嗎?”
戚衡仔細看了看手機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行啊你,夠全面的。 ”
“你的事我肯定當事辦,”季岑繼續說着,“所以你別去加油站上班了,趕緊辭了吧。再過個把月的你就能上學去了。也都還得準備準備。”
“抽空吧,”戚衡想了想說,“我試着聯系一下三十六中我之前的班主任,看看能不能把章程捋一捋。”
“行,剩下的事就容易了。”
“啥意思,”戚衡笑了,“難的你都做完了呗。”
看到戚衡笑了,季岑松了口氣。他叼着的煙一動一動:“你要是這麽理解我也沒意見。”
“還是把這個月幹完吧,沒幾天了。也提前跟老板說一聲,方便人家招人替補。”
“随便你。”
在江邊坐到太陽完全落山倆人才離開那棵樹下。
回去路上季岑先把戚衡送回了南一路加油站。
他開着車回到永利的時候,才想起來,他把肖大白話給忘了。
肖明軍送站回來進不去門,手機也沒帶,回來後只能在車裏幹等。
聽奶茶店的說季岑是追着狗出去了,回來鎖了門開着車就走了。
他也就以為是将軍跑了,季岑追不上就開他的貨車去追了。
聽季岑回來說将軍死了,他很震驚:“啊?死了?咋死的?”
“車撞的,”季岑邊給肖明軍開門邊斜楞肖明軍,“你是不是很開心?”
“你這話說的,我開心啥啊,”肖明軍繼續道,“我确實是害怕那狗,但我知道它是條好狗,死了白瞎了,誰給撞的呀,得找他呀!”
這話聽着還算順心。季岑說:“你別管了,看店吧。”
季岑并沒有回到永利,他拿回他的車鑰匙要開車出去。
“我晚上不回來吃了,你自己解決吧。”
“幹啥去啊?”肖明軍在門口說,“你舅媽這剛走,你就也不管我了。”
季岑沒回肖明軍的話,而是開車直接走了。
将軍的死,他得去要個說法。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對另一個有保護欲,一個對另一個有照顧欲,他倆不配,誰配!
中秋三天假,出去浪了。回來見。
提前祝大家中秋快樂,阖家團圓,事事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