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卷
仿佛一瞬間夏季就走到了盡頭,天氣開始慢慢涼爽起來。城郊別墅因為地理位置,幾乎與世隔絕,連氣候都比外面低八度。
夕陽西下,有五彩斑斓的色彩,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千裏平原,一輪夕陽,美的驚心動魄。連城正靠在躺椅上,臉頰被光線照出一片紅,眼睛懶散的微睜着,能看到濃密的睫毛,好半天,才随着眨眼的動作顫微微的動一下。
他穿着單薄的白色襯衣,松松解開兩個扣子,露出光滑的鎖骨。露臺風大,襯衫下擺不時被吹開,牛仔褲松垮在跨上,露出精瘦的腰線。赤着的雙腳就這樣毫不在意的踩在冰涼的青石地面。
他這副樣子,遠看如海報上華美的宣傳畫,近看是精致俊秀的王孫公子。遠方的夕陽都不能比它更美。
魏紫就站在露臺口,看着他的目光膠着難分,含悲帶喜。
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連城側過臉,眼睛還是半開着,神色懶散又迷人,看到她,嘴角扯着笑,聲音沙啞慵懶“你來啦?怎麽不過來?”
魏紫慢慢走到他身邊坐下,旁邊的桌子斜躺着幾個空紅酒瓶,連城滿面含笑,有些迷醉的神情。
“聽說你來了法國,我就來了。”魏紫說。
連城置若罔聞,仿佛并沒有聽到。
法國城郊的這所別墅,小時候他陪着母親過來散心居住,長大後,卻成了他自己散心停留的居所。尤其這幾年,他幾乎常常會一個人跑到這來。
連城身邊的人口風都緊,她什麽也問不到,只不過聽了這個模糊的消息,就不遠萬裏立刻趕來,來的時候,她既希望見到他,又不希望他在這裏。直到真的見到了人,才覺得心中的心酸幾乎要将眼睛迷亂。風将她的發絲吹亂,魏紫看着身邊這個愛了很多年的男人,恍如看着無數個抓不住的歲月。
連城笑,“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魏紫突然沖過去抱住他,臉頰壓在他的懷裏,聲音從胸腔裏擠出來,“連城。”
連城梳理着她的頭發,漫不經心的笑,眼睛卻還是看着遠方,聞言恩了一聲。
“我不好嗎?你讓我做什麽我都會去做,我會永遠陪着你,哪都不去。連城,你忘了她好不好?”
連城的手一頓,然後才又繼續打理着她的頭發,“傻瓜。”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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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他的回答,魏紫眼眶裏的淚水終于忍不住湧了出來,胸前有滾燙的濕意,她抓着他的衣服,指尖泛白。
“為什麽,為什麽我不可以,連城,你看看我不行嗎?”她擡起頭,精致的妝容有些亂,也掩蓋不了華美的風姿,“連城,連城你看看我,我不行嗎?為什麽?”
連城不答,雕塑一般看着遠方的天色,她終于崩潰的大哭起來,臉埋在他的懷裏,幾乎要将他的胸膛淹沒。
直到她哭聲慢慢低下去,連城才開口,“以後一個人要好好生活,有什麽困難,就給蘭州打電話。”
魏紫聽完,抓着他襯衫的手更用勁,連城一點點掰開她的手,最後輕吻了一下她的發頂,起了身。
魏紫跌坐在地上,看着那個身影越走越遠,頭也不回。
“連城,連城!”她大吼,“連城我恨你,你為什麽就不能回頭看看我,為什麽,為什麽。。。。我陪在你身邊這麽多年,你為什麽就不能看看我,我恨你,我恨你。。。。你以為給我錢安頓好我下輩子的生活,我就會感激你,你做夢。。。。。我告訴你,我不稀罕,我不稀罕。。。。”
她說完掃了桌子,酒瓶玻璃渣碎了一地。連城的身影只一頓,便再也沒停。
她跌坐在地上,遠方的黑夜降臨,再也看不到最後一絲光。
飛機外面也是黑幕一片,連城開了電話撥通,“轉一筆錢到魏紫的賬戶,清河花園的房産也轉到她的名下,她現在人在法國,給她重新找個東家,花多少錢無所謂,以後就讓她在法國發展。”
“好的。”蘭州答得幹脆,答完後有些遲疑,“少爺。。。。”
“還有事?”
“老夫人派人找過曲小姐,是雲夫人出的面,另外,齊勉也被老夫人叫回了老宅。”
連城沒有說話。
“。。。。。曲小姐昨天找過商小姐,談的什麽,還不清楚。”
“知道了。”連城的聲音平穩,“派人跟着商婉,有事随時通知我。”
合上手機,連城有些累。在法國的這半個月,酒精攝入過度,睡眠并不是很好。此刻才覺出疲憊感。外面的天色濃黑的看不到邊,仿佛他搖搖懸空的心。
接到連城的電話時,曲心安并沒有多驚奇,甚至很平靜,這種平靜,一直維持到在餐廳裏見到連城本人。
齊心送她到門口,她下車的時候,她欲言又止,曲心安安撫的笑笑。
“沒關系。”她說,“我都明白,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
她穿着長裙,踩着高跟鞋,頭發松散在腰後,行走間搖曳風姿,端莊秀麗。
餐廳裏沒有人,中午白花花的陽光将整個大廳照的透亮。連城就坐在窗邊,得體的西裝,英俊的側臉,低着頭正看着手上的文件,筆端偶爾動一動,能看到袖口閃閃發光的寶藍色鑽石袖扣。
她緊了緊手提包,然後慢慢走過去,高跟鞋舒緩的踢踏聲,在偌大的大廳裏有種回聲的空曠感。連城合上手中的文件,雙手交握在桌面,一副安然閑适的樣子。曲心安不期然的心跳了一下,卻面色不改的坐到了他對面。
連城笑笑,朝後面招招手,便有侍應生推着餐車,将早已準備好的精致菜肴擺在了桌上。菠蘿明蝦,鮮嫩牛排,蘋果派。。。都是她喜歡吃的,還有新鮮榨好的菠蘿汁,曲心安抿了一口,酸甜适度,讓人清爽。
“怎麽樣,最近還好嗎?我聽明沖說,你工作表現出色,還升職了?”
明沖是她的頂頭上司,也是她所在公司的的部門經理,老板的侄子。有才有德,做事認真,這也是當初為什麽連城會将她安置在那的原因。
“那明經理有沒有跟你說,我今天剛剛遞交了辭職申請。”
連城一頓,訝然的看了她一眼,曲心安低頭切着牛排,仿佛剛剛那句話并不是出自她口。連城了然,喝了一口紅酒。
“那倒還沒有。”
“看來你的消息落後了。”
連城微微一笑,“心安,你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曲心安放下刀叉,餐布輕輕擦拭了嘴角,“是我有話說嗎?今天難道不是你約我來的,不是該你有話說嗎?”
連城哂笑一聲,雙手交握靠在了椅背。
他的目光含笑,眼珠黑如點墨,這樣看人的時候,總讓人擔心一不小心就會被吸進去。曲心安跟他對視幾秒,便受不住似的移開了目光。連城嘴角笑意加深。
他夾了一顆蝦放到她盤子裏,“剛剛空運過來的海鮮,來嘗一嘗。”曲心安瞪着盤子裏的東西,好半天才推開桌子,往後坐了坐。
“不用了,連城,我們還是直接談事吧。”
手中的酒杯晃蕩着,連城莞爾,“別那麽着急。心安,你跟在我身邊五年,我還一直沒好好跟你說過我的家庭吧。。。。。。”
曲心安皺眉,連城已經自顧自的說下去,“。。。。。。我母親是奶奶千挑萬選的兒媳婦,看中的除了家室樣貌,更重要的是品性,雖然身體不好,但是端莊優雅識大體,是真正的大家閨秀。結婚之前,我爸的風流韻事多得數不清,身邊固定留的就有好幾個,而最後一直留在我爸身邊的卻只有一個,就是雲姨。”
“雲姨能留在我爸身邊,靠的不是年輕美貌,而是善解人意,懂分寸,知進退。她既不會癡心妄想取代我母親的地位,又不逼迫我爸提不合适的要求,所以我爸留她在身邊,一留就留了三十年,到如今,她在連家也算有身份。就算是我,對她也沒有半分置喙。”
“甚至因着我母親身體的原因,有時候,連家還需要她出面撐場子,她為連家也的确是盡心盡力。”
“你什麽意思?”
曲心安抿着嘴唇,臉色蒼白,仿佛知道要聽到什麽不安的事情,連城瞥了她一眼,又繼續道,“其實你身上某些特征跟雲姨相似,我想奶奶也是看中了你這點,才有意讓你走雲姨的後路。父子父子,有父才有子,我有個風流堆裏長袖善舞的父親,折中一下,為了各方面考慮,奶奶大概也覺得為我這樣安排便相安無事。只是我不知道雲姨有沒有跟你說明白,做連家名不正言不順的女人,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曲心安覺得心慌,倒不是讓他知道了她私自跟連家的人接觸,而是連城娓娓道來,說的不急不躁的姿态,“-------雲姨一生都沒有過孩子,不是她身體有什麽毛病,而是連家不許,我奶奶不許,我父親也不許。。。。身邊可以養千百個女人,但是私生子這種東西,一個都不許,有了,就越了界,壞了連家的規矩。”
“我。。。。”
連城揮手打斷曲心安想說的話,自己接下去,“除了孩子這一條,她甚至不能和我母親呆在同一個城市,結婚之後,我爸就将她安置在了法國,早些年的時候,她只有在我爸去歐洲處理公務的時候才能見他一面,這些年,因為我爸常年在英國呆着,她才算真正能陪在他身邊。”
“不管雲姨跟你談了什麽條件,如果你答應了,那麽在我和奶奶挑的門當戶對的孫媳婦結婚之後,你會立刻被安排出國,這一輩子都不可以随意回來。”
連城說完停下,坐在椅子上不語,仿佛在等曲心安消化掉他說的內容。曲心安臉色蒼白,眼神渙散,直到好一會兒她才擡頭,聲音有些顫抖,“連城,你是在威脅我嗎?”
她承認連城的話給了她不小的打擊,但連城如此直白的态度,仿佛是明明白白的脅迫,卻更讓她傷心又震驚。
連城澀澀一笑,然後搖了搖頭。
“不,心安,我在提醒你。”他輕輕嘆了口氣,有些無奈一般,“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如果你遵照奶奶的意思,你的人生将會失去什麽。而我,是否值得你的這些失去。”
“連城。”曲心安終究禁不住紅了眼眶,“原來你一直知道。。。一直知道。。。。我愛你。。。你明明知道,卻還要這樣對我。。。。你。。。。。”
你何其忍心。
連城不語,她的淚水滴下來,她側過臉,雙手握到指尖泛白,也不向他看一眼。夠了,真是夠了,她的脆弱與難堪,都不想再在這個人面前袒露了。
紙巾被輕輕的放在她的面前,連城的語氣很輕,“心安,你愛我,愛到什麽程度呢?是否真的願意為了我,放棄現在的生活,親人朋友,甚至是自由。是否願意為了這份感情,一輩子做個見不得光的人,活在異國他鄉。是否願意為了我,一輩子都不要孩子。。。。我知道這些對你來說有些殘忍,但我只是想讓你想清楚,你是否真的願意為了我,放棄你的所有,夢想,自尊,父母。。。。。”
“如果我在你心中并不比這些更重要,那麽現在放棄,是最好的時機。你不适合參與到連家複雜的人事中,你可以得到更好更簡單更适合你的生活。”
嘴角的淚水是鹹鹹的,曲心安冷笑一聲,“如果你比這些都重要呢?如果我就是願意為了你放棄所有,心甘情願步雲姨的後塵呢?連城,你要怎麽樣?”
“心安,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更別為了一時賭氣,做不值得的事。”連城的勸告聽起來情真意切,語氣卻總是帶着漫不經心的散漫,仿佛無論對面的人說什麽,都不能撼動他半分情緒。
“連城。”曲心安恨然,“我在你身邊五年,我愛了你四年。”
“是,以後你還有很多個五年四年可以好好的去愛別人,所以千萬別為了這已經逝去的五年犧牲自己的一輩子,心安,這不值得,為了我,更不值得。”
連城的語氣有些悵然,這聲嘆息,仿佛包含了千言萬語。
曲心安看着對面的男人,他輕皺着眉頭,明明在做着傷害人的事情,可為什麽神色比自己看上去還要可憐。
“連城,你以為沒有我,你就可以和商婉在一起嗎?你別忘了,你們家要的是門當戶對,我不夠資格做你們家的媳婦,商婉也不夠資格。”
連城微微一笑,看她仿佛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但還是耐心解答着她所有的問題。
“心安,商婉夠不夠資格有什麽關系呢?你不會為了我放棄所有,而我願意為了她,放棄所有,這樣,我想我們總可以在一起的。”
“你。。。。就那麽愛商婉。。。。”
“傻姑娘。”連城輕輕地起身,“玩笑而已,我們家雖然重門第,但并不是不通人情。不會做出将子孫掃地出門的舉動。”
他隔着桌子輕輕拍了拍她的頭,“蘭州會安排好你的事,想要什麽就跟他說,想換工作還是去讀書都随你,有困難就給齊心打電話,你們是朋友不是嗎。”
他說完站了一會,看曲心安只低頭不語,便慢慢往外走。
“我知道雲姨又約了你,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我想你知道該怎麽做。”
曲心安輕聲問,“連城,如果沒有商婉,今天你會不會告訴我這些?”
連城身影一頓,“不會。”他說。
身後的腳步聲不斷遠去,曲心安也沒有再回頭去看,她側枕着手臂,終于閉上了眼睛。
他告訴她這些,只因為另一個人,否則,她不在乎她是否在他身邊,擔任什麽角色,做着怎樣的事情。這個男人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幫另一個人掃清道路,只因為他已經做了要和一個人相守的決定,便要隔絕一切不利的因素。
而原來所謂的門第,都不過是對人不對事的借口。他不是沒有能力娶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女人,只是不想為自己争一争。
屬于她的舞臺已經落幕,那她是不是該為了這份癡情唱一首贊歌?聊表一下自己僅剩的寬容?
明媚的陽光照進來,幾乎能看到青色的血管,白皙的皮膚上翻着盈盈的水光。她終于再沒有一絲力氣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