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驀然回首

我醒來的時候是一個白天,我之所以能這麽判斷是因為牆壁上高高的窗子裏射‖進來明亮的陽光。從入射角度來猜,大約是中午前後。我四下打量了一下環境,除了兩張硬板床以外,這間屋子裏只有光溜溜的牆壁和天花板一角一個攝像頭了。我的機體似乎被維修過了,我看到自己膝蓋部的仿真皮膚被重新接合過了,也許不只是接合,而是換了一塊新的;活動了一下腿,新換的鋼鐵關節剛上了潤‖滑油還不太好控制行動,不過這沒關系如今我有很多空閑時間适應新的腿。除了腿以外,腰部以下被那些掉落的磚塊砸變形的部分也重新更換過了。身上的血跡也被洗去,補充了備用電池裏的電後機體又開始正常運轉,就好像人類從大病中恢複過來一樣。只不過我這個恢複實在是容易太多了。

研究完了新機體以後我才注意到和我一同被關押在這間牢房裏的人。那也是個女人,穿着素色的半高領絨衫,身材很嬌小,金棕色的頭發束在腦後,劉海下面有一塊暗紅色的血痂,大概是受了傷。我愣了一下,很快地在Faille的記憶裏找到了這個女人。Faille以及我的暗殺對象,薇麗耶娜。她此時正在閉目養神,而我很确定如果她睜開眼睛她的眼睛會是褐色的。

褐色的眼睛嗎。我垂下頭,坐在了床沿。

“你的機體修好了?”正在我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的時候,對面的薇麗耶娜忽然開口說話了。我猛地擡頭,她單手撐着床起身,另一只手解開腦後的發帶,然後重新梳理剛才亂了的頭發。她一邊梳頭一邊看着我,那雙眼睛真的是褐色的。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于是點了點頭,不做其它反應。薇麗耶娜也不再說話,梳好了頭發以後就坐在床沿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麽。

沉默持續了半天,我醒來的時候果然是中午,因為我醒來沒多久就有人從鐵門上的小窗口裏給薇麗耶娜送來了午飯。吃過午飯後,餐具又被以同樣的方式拿出去。晚飯也同樣如此。除此之外,這間小小的屋子裏就再沒有任何聲音。我很懷疑我一直待在這樣無聲的環境裏會不會崩潰,盡管從科學性上講是不可能的,但那樣寂靜的壓迫仍然讓我感到類似窒息的感覺。

晚上大約9點的時候監獄裏拉了電閘。我的手表被摘掉了,這個時間完全是憑感覺推測。拉掉電閘以後房間裏一片漆黑,這天晚上是陰天,所以窗外沒有月光射‖進來。門上的小窗口也被鎖上了,整個房間就像一團黑黑的不明溶液,我和薇麗耶娜被浸泡在裏面,盡管距離很近卻完全看不清彼此。我靠坐在牆上,床緊貼着牆面,也沒有床欄杆,所以能供我依靠的就只有光溜溜且有些發涼的牆壁了。我靠在那裏,仰頭瞪着漫無邊際的黑暗,靠翻閱自己過去的記憶來打發時光。人造人不需要睡眠,若是平時我或許會刻意讓行動中樞進入暫時休眠來保存一些電,而此時完全沒有那個必要。所以我端坐在黑暗中,就像枯坐的修行者。

一絲柔和的旋律在我的記憶中響起,在眼前沒有任何東西幹擾的時候它顯得那麽真實,我靜靜地聽着腦海裏的旋律:

“藍藍的夜空,花香在飄蕩,螢火蟲飛出冬青和百裏香;小鳥已歸家,蜘蛛也歇網,螢火蟲獨自飛過小丘和山崗。”

這是一首亞缇璃童謠。

“篝火在唱歌,孩子提蟲網,螢火蟲飛過他肩膀上方。”

聽到這句我笑了一下,這首童謠是我剛剛認識還是小女孩的愛麗絲的時候她給我唱的,唱完以後她總是問我螢火蟲是不是很勇敢?的确很勇敢啊。

旋律是這麽真實,好像真的存在于這一團黑色的空間中,不過在這樣的空間裏就算是真的東西也變得讓人摸不清了。我不由得跟着它一起唱起來:

“烏雲壓山頂,雷電劈樹樁,螢火蟲不知何處是家鄉。”在那麽黑的夜裏飛啊飛,四周都是這間屋子一樣的黑暗,它怎麽可能還知道哪裏是來路呢。

“黑夜已降臨,黎明遠未到,螢火蟲知道它的目标是遠方。”

等我唱完這最後一句,屋子裏又恢複安靜了。然而這種安靜只持續了短暫的兩秒,眼前摸不清的黑暗中傳來一句話:“你為什麽會唱這首歌?”說話的人聲音很溫和,但語氣裏夾着生硬的疏離和疑惑。

我這才反應過來,剛才的旋律并不是我腦海裏的,而是對面的薇麗耶娜在輕聲哼唱。果然這樣完全的黑暗是會模糊真實和虛假的界限的麽。

“亞缇璃人非常喜歡這首歌,”薇麗耶娜見我不說話,又說,“人們賞識像歌裏的螢火蟲一樣的人,勇往直前地追尋夢想。琉慕拉人也一樣嗎?”

我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最終還是照實說:“我是在亞缇璃長大的。”

薇麗耶娜似乎對人造人如何“長大”沒有什麽興趣,她有些無力地笑了一下:“是麽。”

盡管她看不見,我還是在黑暗中點了點頭。接着我說:“但那樣很傻不是嗎?它怎麽知道它追尋的‘遠方’不僅僅是一個它幻想出來的泡影呢?”這大概是每個聽到這首童謠的成年人都會産生的反問。

黑暗中的薇麗耶娜停頓了一陣,然後說:“也許是那樣的。但是每個人都是這樣的,身處‘追逐’的進行時我們怎麽可能知道我們追逐的東西是否有終點?如果已經知道有或沒有終點,那不就是相當于追逐過一番了嗎,何必再去追逐?所以每個人的追逐都是盲目的。”

“在一樣的盲目當中,只取決于追逐的人對目标的信念有多少。你相信,那麽就真的有;你不相信了,那也就沒有了。希望也是如此,而在亞缇璃語中,‘螢火蟲’恰恰和‘希望’是一個詞。”她輕輕笑了一下,“瞧,多巧合的關系啊。”

螢火蟲和希望。都顯得虛無缥缈,都讓人們樂于捕捉,都是黑暗中的一點微弱亮光。這麽說來好像是有點像。那這種含義是薇麗耶娜——這個亞缇璃的科研專家——選擇用“螢火蟲”命名他們侵入人造人記憶獲取情報的代碼的原因嗎?因為這個代碼能為他們帶回重要的情報,情報意味着可能的勝利,那就是他們的希望?我并沒有說出我的想法,薇麗耶娜也不再和我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房間裏才又傳出了隐隐約約的哼唱聲。

黑夜已降臨,黎明遠未到,螢火蟲知道,它的目标是穿越長夜的、明亮的遠方。

我忽然憶起,似乎我也有過一段時間這麽相信我的執念。那是我還叫“貝黎洛斯”的最後時光,我也認為自己十分堅定地相信着我自己的信仰,可惜後來這種堅定崩塌了。但是,如果按照薇麗耶娜的理論,我的堅定之所以崩塌是因為我不再相信了。那也就是說,如果我再次相信我仍屬于亞缇璃,我的追逐就不會沒用終點了嗎?

我的腦海中‖出現那個亞缇璃行動小組裏的金發美人的臉,他有十分典型的琉慕拉人特征。而他相信的卻是亞缇璃。因為成千上萬的和他一樣的相信亞缇璃的人的努力,亞缇璃最終可能會在他們的努力下勝利;而驅動他們努力的正是他們自己的信仰的力量。這是一個怪圈,轉來轉去又轉回原點。

人信仰夢想,夢想也因人的信仰成就。

那是不是意味着,如果我繼續保持對“亞缇璃最後會勝利”這一夢想的堅定不移的信念,我仍然可以回頭擁抱我愛的土地?

……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字數更少OTZ 于是貝黎洛斯姑娘的世界觀又變回來了…不,應該說這才是她本來的世界觀,整篇《寂靜之冬》都在致力于解決她的身份和她的世界觀這對矛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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