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藍帽青年

一個月後。

一個月來我已經很好地适應了這種工作。事實上，它完全不需要适應，應有的工作技能都被灌輸好，平常也沒有和其他人的接觸，唯一的缺點就是會比較無聊，不過那對我來說并不是個太嚴重的問題——我有三套記憶可以用來翻閱打發時間，我該感謝一次次修改我的記憶的人們。

将手頭的資料整理好，我穿過一排排書架走到地下檔案庫的那扇鐵門前。鐵門的旁邊有一個一人左右高的架子，上面擺着別處送還來的檔案和調閱申請。調閱事務與我無關，于是我抱走了歸還來的檔案中的某幾摞。我所負責的範圍是科研總署、醫療總署和後勤總署的資料整理，在門口那個架子上貼着一個個标簽，相應的檔案歸還到相應的标簽下面，而我拿走的就是科研、醫療和後勤三個标簽下面的東西。

我伸直手臂擡着厚厚一摞東西，它們一直頂到我的下巴。我将它們放到書架旁邊，然後拿起最上面的一個，翻開看标題。這些資料的封面上很少寫着标題，因此如果想将它們歸類必須要翻開甚至是打開檔案袋。因為這個環節的存在，那些人們才會給人造人的記憶中樞做修改，免得他們記住不該記住的東西。我的記憶沒被修改，但我也明白個中道理，因此不該看的東西絕不多看一眼，看完也立刻強迫自己忘掉。

翻閱，找書架，歸類。這樣的三部曲重複了不知道多少回，在地上不剩多少份資料的時候我撿起了一本簽發命令的卷宗。照例翻開找标題，然而看到标題的時候我愣了一下。

《關于亞缇璃最高指揮部研究所研究員薇麗耶娜黎瓦藍的處理決定（草案）》。

我知道這種東西是最不該看的，但我還是往後翻了過去。這次并不是身體的擅自主張，而是我的行動中樞下達的命令。

在最終的“處理意見”一欄裏，用琉慕拉文寫着：“由琉慕拉遠征軍科研總署最高長官安傑麗卡尼慕微帶回琉慕拉，破解‘螢火蟲’代碼，然後送往洛拉查麗監獄。”

洛拉查麗監獄是琉慕拉戰時修建的最大的監獄，叛徒、失去利用價值的俘虜和被抓回來的逃兵都被送往那裏，傻‖子都知道那是幹什麽的。

而最下方“審批意見”一欄裏是字跡漂亮的紅色批示，同意。以及警衛總署、科研總署和遠征軍最高統帥部的蓋章，代表草案審核通過，準予拟定正式命令并執行。

我無聲地合上卷宗，盡量調整着中央處理器的思維節奏，我想如果我要是個人類此時我的心跳一定會加快一倍。片刻後，我再一次翻開卷宗，看到“執行時間”一欄裏寫着“新歷240年10月29日上午5時”，略微一算是一個星期以後。我又合上了它，然後以最快速度找到它該歸屬的書架，将它放了上去，然後繼續我的工作。

只不過這一次我沒法專心致志地工作了。

薇麗耶娜的編碼叫“螢火蟲”，這份卷宗再一次提醒了我這件事。在亞缇璃語中，“螢火蟲”和“希望”是一個詞，實際上螢火就像希望，它們都顯得虛無缥缈，都讓人們樂于捕捉，都是黑暗中的一點微弱亮光。而人因為希望信仰夢想，夢想也因人的信仰成就。因此，我可不可以說，“螢火蟲”就是薇麗耶娜和她的戰友們的希望，他們因為這點希望，信仰亞缇璃最終會勝利這個夢想？

——那曾經也是我的夢想。

我不僅希望亞缇璃會勝利，我還希望它能一直興盛，一直美麗。這個風信子的國度不該遭受戰争的摧殘，所以人們應該把風信子的花葉變成刺刀，抵擋一切外來入侵，惟此才能維護它的興盛和美麗。我曾經希望能做這件事的是我，即使在我知道了自己的人造人身份之後；然而在我手中刺刀卻紮進了我最好的朋友的心髒。我的夢想就此夭折。

可是薇麗耶娜和她戰友們的夢想還活着，他們也有能力去實現它，只要她不死。那麽，我的願望是不是也片面地實現了呢？如果亞缇璃能平安無事，那舉起刺刀沖向敵人的是我不是我又有什麽大關系。

他們的夢想，實際上就是我的夢想啊。

他們的夢想，就是我，貝黎洛斯，而不是Faith的夢想。此時我似乎能感到，Faith屬于安傑麗卡，而貝黎洛斯屬于我自己。我終于又找到了她。

所以，我不要薇麗耶娜死。

※

事實上，這話說起來可以激發滿腔豪情，然而做起來卻異常困難。我現在待的這個地方雖然戒備森嚴，然而對我并不構成特別大的難題，因為每天的工作結束後人造人有兩小時的時間可以離開這裏活動，但時間控制嚴格，兩小時一到檔案廳的那些程序員們會遠程操縱每個人造人的行動中樞，強迫他們回到檔案廳。最大的難題是，我究竟要如何找到那些亞缇璃地下組織的成員們？加蘭即使是現在仍然是個人口衆多的城市，想找一些可以隐藏行蹤的地下組織成員簡直是大海撈針。而且我的時間不長，總共加起來才六天，算下來才十二個小時。

接下來的三天我費盡一切力氣在加蘭的大街小巷尋找我見過的那幾個人。根據以前做案‖件記錄時的記憶，亞缇璃人不會留着這樣一個尾巴不管，他們清楚薇麗耶娜被拘捕後會發生什麽，一定會再次采取行動。因此我推測他們現在還在加蘭，并且為了接下來的活動，他們不可能完全不現身。這樣一來搜尋的範圍就縮小的不少，雖說如此，要找遍整個加蘭還是有些困難。因此我繼續思考：為了更好地展開行動，他們需要知道薇麗耶娜這些日子在監獄的情況，那麽就會有人在監獄附近監視或者進行類似的活動。也就是說，監獄附近會有他們的聯絡人。那麽，我只要找出這個聯絡人，就能順藤摸瓜，找到那幾個人。并且我确定接下來營救薇麗耶娜的一定也是他們四個，因為我記得就在黑發金瞳的黑桃差一點就要殺了我的時候他對我說我是“第十三個人造人”，不巧之前琉慕拉死掉的人造人數量正好是十二個，算上Faille。就算之前那些人不全是他們殺的，至少可以基本确定他們和之前的兇手屬于同一個組織。根據之前的經驗，這個組織的人以小組為單位行動，一個小組負責一個任務，貫徹始終，不留尾巴。所以，既然他們之前負責了保護薇麗耶娜而沒有成功，接下來他們會負責到底，直到救出薇麗耶娜。

确認了這些以後，第二天我就開始用少得可憐的兩小時到監獄四周尋找可疑的人。這一天的日期是10月23日。

我的尋找終于在10月25日有了收獲。當天下午六點鐘，我在一個戴藍色帽子的青年身後不遠離開了臨時監獄。這個青年是個園丁，負責修剪道路兩旁的灌木。他每天都帶着花剪來修理它們，然而事實上他不需要來得那麽勤的。我感到有些奇怪，因此将他列為可疑人物，決定跟蹤他。

他往城西走去，那邊是比較繁華的地段，開戰以後受的摧殘也相對來說少一些，因此許多原本住城東的人都跑到了那裏去，使那裏更加魚龍混雜。這種地段很适合刻意不引人注意的會面，這更增添了我的信心。

藍帽青年拐進了一條巷子，我沒有立刻跟進去，而是躲在巷口從牆壁拐角處往裏看去，隐約看見那頂藍帽子走進了一家酒吧。加蘭淪陷以後這些娛樂場所的生意非但沒受影響，反而越發紅火，店主們也就順水推舟，把店裏布置得漂漂亮亮，完全與灰黑色的外部隔絕開來。此時雖然天還沒黑透，但酒吧裏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在暖黃色的燈光下熱熱鬧鬧的。我等了一會兒，才從巷口往後退了兩步，然後裝作剛剛經過的樣子拐進了那條小巷，進入了那家酒吧。

我坐在靠門口的一個位置上，點了一杯龍舌蘭酒，然後從口袋裏掏出香煙點燃，一邊抽一邊看向窗外。事實上我看的并不是窗外，而是屋內人反射在窗玻璃上的影子。香煙只是個幌子，一邊抽煙一邊看窗外顯得稍微自然點不是麽。從我這個角度，可以在玻璃上看到那個藍帽青年走進酒吧靠裏邊點的地方，在一個似乎早就約好了的人面前坐下。他對面那個人被他擋住了身子，又因為光線原因看不清臉，我無法确定那人是不是我之前見過的四人小組中的一個人。但我決定再等等看，我看了看牆上那個花哨的鐘表，現在是下午六點半，我還有半個小時時間。

藍帽青年和他朋友的會面不是很長久，幾分鐘之後，那位朋友起身，藍帽青年則坐在原地不動。兩人簡單道別之後，朋友就朝酒吧門口走來。從我這裏看，就是在玻璃上朝我走過來。我這時能看到那人的臉了，看身高應該是個男青年，年齡似乎不大，一頂淺咖啡色的帽子在眼睛處投下了一點陰影，在酒吧昏暗柔和的光線下這點陰影顯得更深重了些。他穿着和帽子基本同色的長袖襯衫，襯衫外面套着白色的針織背心，手裏抱着兩本書，長發紮在腦後，整體的氣質幹淨利落看上去像個約見朋友的青年學生。我從煙盒裏倒出最後一支香煙，點上不動聲色地繼續吸。

那個青年學生如果要從他現在的位置走到酒吧門口離開，就必須經過我所在的位置。我在桌上摁滅香煙，站起身，坐了半天有些疲乏于是伸出手來想要伸個懶腰。恰在此時青年學生從我身邊經過，我突然伸出去的手正打在他身上，将他的書碰掉在地上。“哦，抱歉。”我連忙收回手，打了個哈欠，彎腰幫他把書撿起來。“啊，您不用如此客氣……”那學生的口吻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不過我沒管，撿起了書交還給他。“謝謝，真是謝謝了。”那個學生連連向我點頭，仿佛我幫了他多大忙似的。我揮了揮手表示應該的，然後他才離開了酒吧。

他離開酒吧後我看了眼時間，正好六點五十五。我也起身離開酒吧，往檔案廳走去。臨走的時候，我瞥見玻璃上藍帽青年的影子仍然待在原地沒有動。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再次雙更（因為第二卷的每一章字數都好少O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