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主教之死(五)

盡管索西麗娅斯不願意,但她還是在兩年後聽到了索多瑪計劃的第一個人造人——SDM-01——誕生的消息。據說很成功,那個作品以安傑麗卡為原型,各方面性能都很出色。而安傑麗卡本人,兩年前的試驗成功了,她的身體沒受太大影響,于是繼續擔任着科研總署最高長官的職務。那件事以後,她的威望已經如日中天。現在的她留着一頭服帖的銀色短發,比起長發的樣子多了一分靈動氣,不過她自己似乎還是喜歡長發的樣子,所以在後來重塑SDM-01記憶的時候把當時的自己改成了長發的形象——這都是後話。

現在,安傑麗卡正在給人造人編輯情感程序。而這也正是牽扯到索西麗娅斯的問題。

安傑麗卡要給人造人營造出真人一樣的情感體‖系,然而陸軍的絕大多數人都反對這樣做,雙方的意見集中到最高指揮部,互不相讓又針鋒相對,讓整個最高指揮部的氣氛都凝重了好久。在很多次會議以後,最高指揮部決定采納陸軍的意見,不批準安傑麗卡的行為,這個決定被安排給索西麗娅斯去向安傑麗卡說明。

索西麗娅斯知道這個任務後并沒有太大反應,要她去見安傑麗卡,她去就是了,反正只是向她宣布一個不可更改的決定,說完走人便是。她自信能夠順利地完成任務,因為安傑麗卡對于她來說不過是個絕了交的前朋友罷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索西麗娅斯自以為能控制好一切,她表現得足夠冠‖冕‖堂‖皇和不近人情,卻在即将離開的時候流露出了自己的感情。

“你一直是這樣,很多年前就是,現在也還是。你瘋了,這是你自找的,安傑麗卡。”

很多年前——她以為自己早已經忘了她們的争執、自己挽救對方的徒勞的努力,卻在這些話不受控制地沖口而出時,那些場景一一浮現眼前。回憶裏過于猛烈的感情沖上腦海,讓她的鼻子都微微發澀起來。沒想到這麽長時間過去,她依然無法将安傑麗卡與其他人同等看待,即便她已經決定要和她分道揚镳。感情有些時候,就是這麽不容易被理智所控制的東西啊。

所以說,更不能給人造人編入感情程序了不是嗎?一邊盡力把思緒扯遠,索西麗娅斯一邊快步地離開了安傑麗卡的視線。

本以為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沒想到還有後續。安傑麗卡不是輕易認輸的人,她和陸軍的博弈持續了16年之久,只不過一切都在暗暗進行。等到16年後,她将跟蹤試驗的情況整理成備忘錄遞交統帥部時,這盤棋才終于走向定局。安傑麗卡贏了,人造人開始大批制造,并且編入完整的人類感情。

與此同時,一個越來越鮮明的戰争信號釋放出來。至少在軍隊內部,三軍的高層都清楚,戰争已經無法避免。最高統帥部已經開始草拟戰争計劃,索西麗娅斯在強烈反對幾次無果後,也絕望地明白,對于阻止戰争,她已經什麽都做不了了。秘密警‖察的力量确實強大,但畢竟無法和主戰派把持的軍隊抗衡。

在這個關頭,洛忒找到了她。洛忒在裘安讀完高中後也回到了琉慕拉本土上大學,只不過他并未和索西麗娅斯走一樣的路,畢業後生活的城市也與她不同。因為索西麗娅斯工作的特殊性,兩人平時見面機會極少,但總算還有一點信件來往,維持着親人之間的感情。現在,他居然冒着特殊時期比平時更高的風險來找自己的姐姐,可見他要說的事情對于他來說非常重要。

姐弟兩人的見面就選在了索西麗娅斯的家裏,這場會面從一開始氣氛就比較凝重。“索西麗娅斯,我想知道你的看法。”在凝重的氣氛中,洛忒率先開口。

“關于什麽?戰争可能性?”索西麗娅斯若無其事地反問回去,将倒好的兩杯茶其中一杯推到洛忒面前。

洛忒謝過她,搖了搖頭:“不,現在宣傳部的拔高調門報道着人造人、裝備工業、武器新技術這類的消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當局在營造一種氛圍,讓大家認為戰争勢在必行。我關心的是,你打算怎麽辦?”

聞言索西麗娅斯沉默了短暫的一會兒,之後面無表情地開口:“我還能怎麽辦?我是軍人。”雖然她不屬于三軍系統,職位也讓她不必牽扯到前線作戰,但一旦戰争發動,軍人的身份就讓她必須被綁上這輛戰車。

“不能再努力一下嗎?”洛忒還在試圖為她尋找其它可能。

索西麗娅斯無力地笑了一下:“怎麽努力?除非我辭職,或者死,現在辭職的下場也只有死。你覺得怎樣比較好?”

“可是,我相信你清楚,任何侵略戰争都是非正義的。”洛忒平靜地訴說,湖藍色的眼睛倒映着她的面影。

“戰争中沒有正義可言,任何戰争只有獲勝的一方才有資格規定正義,如果能征服世界,一個國家的正義就是全世界的正義。”索西麗娅斯的眼睛看着別處,“這對任何國家都是極有吸引力的,這也是為什麽自有國家開始,政治和軍事的鬥争就從未有停歇的一天。琉慕拉即使發動戰争,也只是把人們一直在做的事情用一種比較少用的方式再做下去而已。”

洛忒有些難以置信:“你在替那些主戰派的政客們辯護!”

“不,我不是,我只是在試圖化解你剛才的指控罷了。至于我自己,我當然不必想那麽多,上面命令我做什麽,我只要服從就夠了。”說到這裏她不禁感到有些可笑,“獅穴”曾經告誡每一個将要成為軍官的學生時刻恪守“軍人不參政”的信條,然而實際上,軍隊裏下級服從上級,上級軍官又要服從最高統帥部,而最高統帥部指定的所有計劃都是政治家們談判桌上解決不了的問題的延伸。所以“軍人不參政”這句話,本身就是矛盾的。這樣的矛盾中,索西麗娅斯處在這個軍、政之間的位置,難免要違背自己的心意,難免要顯得扭曲而可笑。

“只有服從?即使那個命令是錯誤的?”

“很遺憾,是的。”

明白已經沒有了任何希望,洛忒終于放棄了勸說,他向索西麗娅斯宣布了自己的決定:“我尊重你的意志,但作為軍隊之外的‘自‖由人’,我也有權作出我的選擇。一旦琉慕拉發動侵略戰争,我會到被侵略國去,參與那裏的抵抗運動。”

索西麗娅斯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你說什麽?!”

洛忒的神情依舊平靜。

“你在考慮與你的祖國為敵,洛忒!”想到此事一旦成真,自己和親兄弟就要在戰場上成為敵對雙方,索西麗娅斯不禁感到一陣強烈的焦慮。

“因為我的祖國被一群小人把持,準備犯下無法原諒的錯誤。發動戰争的他們本該成為人類共同的敵人!”

是啊,可是……“那我呢?你也在與我為敵!”

“如果真的有開戰的一天,事情就會變得如此殘酷。”洛忒的眼神中流露出沉痛,“唯一能慶幸的是,索西麗娅斯,你的官位讓我們不至于在戰場上兵刃相見。”

索西麗娅斯愣愣地仰視着站起身來的洛忒,忽然覺得這個青年人再不是自己所認識的那個了。“不要這樣做,好嗎?我沒有選擇,但你,就如你自己說的是個‘自‖由人’,你可以選擇讓我們不要敵對。”她的勸說已經近乎于請求。

洛忒看見了她眼裏的脆弱,輕輕擁抱了她一下。“是啊,是這樣。但是,我只有一顆良心。”

因為良‖知的存在,所以他選擇走上與祖國和親人相反的道路。也因為良‖知的存在,他的身後已然不存在通往另一條路的大門。

洛忒離開後,索西麗娅斯覺得自己整個被抽空了。她隐約憶起在她17歲的時候,因為執意要參軍,她和她的父親就鬧僵了關系,直到前幾年她父親躺在病榻上,彌留之際依然對她說,我真遺憾你沒能成為一個文人。那一刻她明白,這個老人直到死都對她感到失望。她曾經最好的朋友安傑麗卡,也早就在許多年前就斷絕了友誼。現在,她的親兄弟也告訴她,他為了良‖知将選擇與她相反的道路。

她忽然發現自己一路走到現在,連一個人也沒能挽留。她當初選擇進入軍隊,似乎就是一切錯誤的開始。中途她想過扭轉,卻沒能換來滿意的結局。索西麗娅斯,你看似風光的一生,其實不過是個衆叛親離。

那麽,現在她費盡心機獲得的的官位、權力、榮譽,又有什麽意義呢?她付出了比得到的重要得多的東西。

警衛總署的一位前任長官曾經說,警衛總署就好像棋盤上的主教,誰擋路就把誰消滅掉。但是主教服務于信仰的力量,而現在她所信仰的和平,在如今的琉慕拉都變得渺茫。

索西麗娅斯,你就要迷失自己了。

239年,琉慕拉和亞缇璃的戰争正式爆發。那之後,整個國家都高速運轉起來,索西麗娅斯無暇他顧,更別提關心她那個前朋友安傑麗卡。只是,命運就是如此喜愛作弄人,240年10月,索西麗娅斯接到一份命令,要她親自護送安傑麗卡和她押送的重要囚犯回國。那個囚犯似乎是亞缇璃一方一個類似于安傑麗卡的人物,而索西麗娅斯的注意力基本沒放在她的身上,她接到這個任務後,腦海裏就全是安傑麗卡的影子。

她們已經多少年沒有交集了呢?索西麗娅斯懶得去算,估計算出來的數會驚人的大吧。然而,即便如此,她仍然無法把這個人的影像從心中淡去。

這是不是也是命中注定的一種,她自嘲地想,即使經歷過不惜一切的追逐、迫于無奈的疏遠、不可調和的矛盾和冰冷刺骨的絕望,仍然放不下、忘不了。命中注定地,要傷害和糾纏一輩子。

“和平?那還是我可以奢求的東西嗎?也許盼望着你死去才是更實際的。”誰也不知道索西麗娅斯舉槍說出這句話時是什麽樣的心情,除了她自己。

她是真的感到深刻的悲哀,身居高位多年她已經能對任何人維持住的滴水不漏的冷淡,還是在安傑麗卡面前破裂了。似乎只有在這種時候,那些好像具有自己意志跑出來的話才能提醒她在“警衛總署長官”的最深處,還有“索西麗娅斯”微弱的存在。那是進入軍隊前就存在的她自己,那是她和安傑麗卡久遠的往事。

這個“索西麗娅斯”永遠不會死,只要她的心髒還跳動一天,“她”就永遠帶着安傑麗卡的痕跡,活在她的靈魂深處。

這一次爆炸的影響非常惡劣,重要的囚犯逃脫,索西麗娅斯被革職,幸而安傑麗卡帶着SDM-01安全回國。一年後索西麗娅斯才得以被再次起用,從警衛總署轉入遠征軍總參謀部工作,遠離了占領區那些政治暗殺、法外處決的勾當,卻比以前更加繁忙。243年6月,已經是遠征軍參謀總長的索西麗娅斯面臨了一件棘手的事,就是關于重新啓動的蛾摩拉計劃信息洩露到戈斯的案‖件。在處理這件事的過程中,她造訪了位于琉慕拉內陸城市桑托的科研總署蛾摩拉計劃研發基地,又一次見到了安傑麗卡。

兩人的這次見面總算比較心平氣和,大概是因為事态嚴重,索西麗娅斯也沒有了和安傑麗卡沖突的興致。倒是安傑麗卡顯得有些心神不寧,索西麗娅斯只當是案‖件所致,并沒想到在基地的地下室裏還有個正在恢複記憶的SDM-01。

“是你這裏首先發現的網絡漏洞吧?具體是哪一天?”索西麗娅斯首先開始了談話。

安傑麗卡的思緒很快就從地下室收了回來,回答道:“5月31日,發現以後我立刻聯系了其它基地,不到一天時間裏36個基地中10個最主要的都向我反饋了同樣的問題,并報告稱正在修理。之後的兩個星期所有基地都在全力修補,但新的漏洞不斷産生,我們只能派人寸步不離地守着,一旦出現新情況就用最快的速度堵上漏洞,直到現在也只能如此。”她的聲音顯得疲憊不堪。

事态的嚴重出乎了索西麗娅斯的想象,她微微皺起了眉頭:“從漏洞的表面特征上能看出什麽信息嗎?”

“信息處的人仔細勘察過,漏洞并非有人入侵造成,在基地的各級控制網絡上也找不到修改的痕跡,所以,等于沒有信息。”

安傑麗卡的話讓索西麗娅斯感到不相信:“怎麽可能這樣?是人為就一定會留下破綻。”

“常理來說是這樣。現在我們唯一能猜測的是,洩密的人出自我們內部,要麽是他修改了更高一級的控制程序,比如依洛總部的網絡;要麽就是他精通僞裝術,讓他的修改在精于信息技術的專家眼皮底下瞞天過海。”安傑麗卡神情冷漠地下着結論。

這個問題再讨論下去也無法得出結果,索西麗娅斯轉而問:“流出的信息量有多少?除了蛾摩拉計劃,還有哪些?”

安傑麗卡搖頭:“除了蛾摩拉計劃沒有別的,這次洩密者的指向性似乎很明确,就是想把蛾摩拉計劃公之于衆。至于信息量,即使我們後來采取了措施,但10個基地初期流出的內容加起來也早就夠了外國控告我們反‖人‖類罪的證據量。”

屋裏一下子陷入死寂。一旦被控告反‖人‖類罪,琉慕拉會成為世界公敵,帶來的惡果就不僅僅是輸掉一場戰争這麽簡單的了。

索西麗娅斯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但現在他們掌握的信息不足以找出洩密者,網絡修複又尚需要一定時間。這一次似乎是走投無路了。

正當她的念頭在心裏千回百轉時,陌生的引擎聲突然在建築上空響起,并且急速靠近。安傑麗卡立刻反應了過來,二話不說拉着索西麗娅斯跑了出去。她們前腳剛一離開,房間的玻璃就被爆炸的氣浪沖擊得粉碎。

建築物劇烈地顫抖,基地上空響起了尖利的防空警報,安傑麗卡拉着索西麗娅斯一刻不停地在樓道裏奔跑,終于在被炸‖彈擊中前進入了位于地下的避彈室。在混凝土構築的工事裏,轟炸的聲音似乎遠了一點,但依舊沒能減輕它帶來的恐懼。

“現在我們被迫遠離了那些令人煩惱的事,”外面在接二連三地爆炸,安傑麗卡的聲音在水泥牆面間響起,更顯冷淡,“至少暫時。”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現在在猶豫是明天更最終章還是擺個譜兒留到下周。0u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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