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八
趁他二人一來一往之時,遲遙早吩咐廚房先送幾道小點心來,此時二人只是對看,遲遙便手腳俐落的送上幾色小點,溫良玉贊賞似地朝他笑了笑,遲遙但覺他唇角一勾便使滿室生亮,也跟著傻傻的笑,直到慕容玦咬牙切齒如冰棱子的聲音傳來,他才好夢初醒。「下去。」
遲遙一急,連禮節都忘了。「晚飯呢?」
「仍舊擺在花園吧。」溫良玉揀起豆泥包子咬了一口,話卻還說得字正腔圓。
遲遙看著溫良玉,又回頭望了慕容玦一眼,心下有了較量,一溜煙地就退下去。溫良玉看著他的背影笑道:「好伶俐的小厮。」
慕容玦早拿起一份卷宗遮住臉,看也不看溫良玉,後者吃了幾口點心,見少年還是直挺挺地坐在書案後,只是搖頭,拿起一盤點心送到他面前。「聽說你忙了一天,定是餓了,這包子做得不錯。」
慕容玦将臉偏過另一邊,溫良玉見他反應不免笑出聲來,少年摔了卷宗起身就要走,溫良玉卻擋在他面前。「我知你氣什麽,不就是氣我昨夜那句話嗎?我向你賠罪了。」
坐回椅上,慕容玦一聲冷笑。「我只是不知道溫玉公子為何總要故意接近我……是了,你璟二哥死了,如今慕容家就剩下我這瘸子,你遂來百般讨好,只可惜慕容山莊并沒有什麽值得溫玉公子高看之物。」
溫良玉看著他,良久,方輕聲道:「昨夜,你是第一個奔到我身邊的人。」
慕容玦看向他,只聽得他還在慢慢的數。
「第一個扶我、第一個問我好不好。」
「還有齊斐。」
「和大哥或璟二哥都沒有關系,我知道你對我好。」沒有人知道,從沒有誰對他好,雖然現在對他好的人看的不是他,可他卻不得不去珍惜。
溫良玉的眼裏倒映著他的身影,像是真的只看見他一個人,慕容玦收起卷宗。「不是要去花園吃飯?」
不過是這麽一句話,溫良玉便看著他笑了,那笑若和風明月,好看得緊,慕容玦盯著那張惹禍的臉怎麽也移不開目光,察覺自己就跟遲遙一樣後心底更氣,可還是鬼使神差地跟著他走進涼亭,最後只得拿著筷子插起醬鴨一口一口啃著出氣。
「你跟以前不一樣。」
溫良玉拿著酒杯的手一頓,一抹精光閃過眼角,還在大吃大嚼的慕容玦卻沒發現。「哦,哪裏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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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不上來,就是不一樣。」
「三年前我就跟死了一次一樣,死而複生,自是截然不同。」飲下一口溫酒,他笑著說:「你也不同了,從前是一句話也不和我說的。」
「你從前也不會想和我說話。」
瞧他說得悶,溫良玉竟跟著點點頭。「那倒也是,可你瞧,我們兩人眼下不是處得挺好,所以不一樣豈不更好?」
慕容玦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只看了他一眼後迳自吃東西,溫良玉為他倒了杯酒。「說好的兩杯。」
「你還記得?」
「當然記得,還記得有人放我在這花園等了一個時辰。」
慕容玦和他喝了一杯,只覺得今晚的酒比上回更烈,竟是一股熱流直奔心頭,卻是說不出的歡欣快意,第二杯下肚,更是連眼前都亮了起來一般,只想著那近在身旁的白皙面頰摸起來不知道是什麽感覺,身随意動,溫良玉卻随即抓住他的手。
「你做什麽?」
既已被抓住,他索性理直氣壯。「我、我想摸摸你的臉。」
溫良玉仔細地盯著慕容玦,少年雙頰酡紅、眼眸迷離,顯是兩杯薄酒就醉了,不免笑自己太過多心,見他探出手向著自己的臉伸來竟是心下一驚,真以為他瞧出了什麽端倪。「你喝醉了。」
「我沒醉。」
溫良玉笑著松開他的手,不想少年竟不放棄,溫熱的指觸上他的臉,并一聲低呼。「你的臉好冰。」
「醉鬼手都是燙的。」溫良玉拉下他的手,并将他扶起。「我送你回房休息。」
「天色還早為什麽要休息?」
「因為你喝醉了。」
溫良玉笑著和他一言一句、有來有往,遲遙也上來幫忙扶著慕容玦,上了小樓、進了慕容玦卧房,溫良玉不著聲色的打量四周,看來慕容桦不待見這二公子倒是真的,也不考慮他的腿傷,這小樓地處偏僻不談,還得爬上數十道階梯,心下不知為何竟是十分不悅。
一邊給慕容玦脫鞋蓋被的遲遙見他進了小樓後臉色一變,只想這溫玉公子鬼門關走一遭後人真是變了不少,從前這人眼裏只有大公子,也只和大公子來往,哪兒會這樣對待他家二公子,越想越覺得親切,不免說了些閒話,不外乎是慕容桦如何偏心,又說慕容玦親娘原是個青樓妓女,地位低,懷了慕容玦後才被擡進慕容山莊,可惜生下孩子沒多久就病死了,慕容玦好不容易在奶娘的養育下長大,卻被推進池裏落下病根,每年秋冬都犯嗽疾,身子骨虛,後來又瘸了條腿,這輩子竟是不能練武,生在武林世家卻不會武功,更加之慕容璟那般的人物在前,這日子怎麽不難過?
「真為難你了。」
「這哪算得什麽,我娘死前就交代我要好好照顧二公子的。」
「還有你在他身邊,慕容玦也算幸運。」
溫良玉正說著,耳旁卻聽見窗外幾聲動靜,心下了然,又見慕容玦有遲遙照顧,随即便告辭離開,回轉東廂時恰有侍女送來藥湯,他喝下後只說自己累了想早點歇息,侍女便服侍他梳洗更衣,後又滅去燈火,阖上門去了。
聽得侍女腳步聲漸遠,溫良玉又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直到四周再無其他聲響後他方起身,與此同時一股暗勁夾帶書信由窗外疾射入內,他随手接住,點起燭火後細讀了一遍,而後便将書信放在燭上燒了,直看著白紙成灰才罷休,沒有再躺回床上,他趴在桌面,就著稀微燭光看著那柄未央劍,并将劍身抽出一半,直盯著那随燭火閃動的淺淺劍光。
他很喜歡這把劍,淺碧劍鞘望之如玉,雪般劍刃卻是削鐵如泥,劍身上并刻有鳳翔圖紋,栩栩如生,随手撫過便是一片冰涼,據傳乃天器老人唯一嫡傳弟子段煙湄親手打造,當然不能與齊斐的傳奇名劍朝飲罷相提并論,可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确實擁有的東西。
屬於他的,還有這張臉皮……劍上隐隐倒映出他的面貌,他終於成為這個人,他曾想過,他會成為溫玉公子、他會做許多轟動武林的大事,然後他會得到褒揚與誇獎,就像昨夜廣場上衆人的歡呼與贊賞,還有今兒一早齊斐拍著自己的頭,笑著對他說做得好。
齊斐的手極暖熱,聲音那麽疼惜那麽寵溺,滿滿的都是真心,那瞬間他只覺得內傷一點都不疼了,更像是被什麽填滿一樣,幾乎就要滿溢而出,然後他才恍惚察覺,原來是他得到的太多太多,甚至将那些難以回首的過往都掩埋殆盡。
他多麽喜歡成為這個人!這樣想著,他甚至笑了,笑靥半是得意半是開心。如果可以這樣繼續下去,無論要負多少傷、要殺多少人他都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