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二十六
慕容玦昏昏沉沉醒來時,溫良玉就偎在自己身旁,濃厚睡意讓男子身上的夜露驚得一涼,他連忙伸手将溫良玉抱進懷裏,暖烘烘的懷抱逼得人心底一動,卻不知應該說些什麽,溫良玉只能沈默地将臉深埋入少年胸口。
「累了?」
「嗯……」
沒有再問,慕容玦靜靜地抱著他,手并輕撫著他卸下木簪後披散的黑發,一下一下,來回撫摸的模樣依稀傳達著珍惜寶愛,溫良玉閉上雙眼,只覺所有該說的想說的不可說的全堆積在咽喉,伴随著放棄與絕望,或者更多的實是自暴自棄。
「我花了三年的時間才終於成為他。」
那時是謝執首親自指導他,教他如何說話、走路,如何觀察他人、如何圓一個又一個的謊……他親眼看過謝執首拿著畫筆與工具蓋住臉上手上大片燒傷痕跡,然後奇妙地變成另一張臉,又看他如何維妙維肖地像是另一個人,甚至對著銅鏡一個人說兩個人的話。
他那時不敢說,只覺得自己看著一出冰冷的鬧劇。「我住的地方到處都是銅鏡。」
哪怕他說起話來颠三倒四,慕容玦依舊屏氣凝神,只敢靜靜聽他說。
「每天看著鏡子學他說話、學他走路,學他音容笑貌,連溫玉公子是如何笑著看人,我都學了好久好久……他們選我原就是因為我和他最像,可那真的很疼。」又想起初換臉皮時的痛楚,他呼吸一窒。「然真成了他,我本是不勝歡喜的。」
他在那陰暗鬥室內讀遍溫良玉的一生,又在某些人口中親耳聽見溫玉公子的所有,他反覆背誦、演練,在每一片落地銅鏡前學他走路學他笑,連午夜夢回都看見齊斐、慕容璟與自己三人闖蕩江湖的模樣,所有筆墨記載成為混亂記憶,直到那些被擒來的人一眼見了鏡中人便驚愕地脫口喚他溫玉公子,他才噙著溫良玉的笑容并以他的劍法親手殺死他們。
他就是溫良玉!他為此狂喜、滿足,如今竟是說不出的失落。
「我終於成為他。」
但曾經讓他羨慕、嫉妒的一切卻在現實之中逐漸崩毀變形。
「我本來那麽想要的……」
悶在胸前的聲音聽起來淩亂破碎,碎得彷佛哽咽氣絕,慕容玦說不清這瞬間千頭萬緒,只覺得心那麽疼,像是那些碎片一點一點直刺入他的心頭,而所有的疼惜都是為了這個不知名姓的人。
「你想要的在我這兒!」慕容玦握著他的手壓向自己心口。「都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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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良玉始終不曾睜眼,慕容玦卻知道他沒有睡去,這個人總是睡不著,因為他懷抱著一個秘密,於是夜夜不得安眠,想起尚在慕容山莊時這人坐在涼亭裏執著酒杯假寐的樣子,少年便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緊。
不知過了多久,溫良玉方低聲地說:「天色還早,你再睡一會兒吧。」
他哪裏睡得著?可慕容玦猜這樣會讓溫良玉更自在,於是他真的閤眼欲眠,不忘提醒。「你得守著我,不許走。」
「我就在這裏。」
慕容玦直睡到日上三竿方起身,并覺得全身疲軟不堪,他卻不言語,只一面打著呵欠一面梳洗更衣,遲遙端著水侍候他洗臉,稀奇古怪地對他說:「二公子,那些紅衣姑娘都不見了。」
「不見就不見了,你何必大驚小怪?」
「可昨兒個夜裏還在的呀。」
「那些江湖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拉得動?」
遲遙還在那兒嘀嘀咕咕,慕容玦巾子一抛,只問:「良玉呢?」
「溫玉公子去端早飯了。」
「你怎麽讓他做這事?」
「誰讓公子睡晚了,我得侍候你啊,難不成讓溫玉公子來端水?」
「滿嘴你啊我的,成何體統?」
「是是是,二公子,小的侍候公子更衣。」
「我自己會穿,你快去端早點。」
遲遙正要走出去,溫良玉早端了條盤走進來,仍是滿臉的笑。「你不用忙了,我來侍候你家二公子更衣吃飯,你也去用飯吧。」
伶俐小厮回頭朝他家二公子笑得可歡,腳下則走得飛快,深怕待會兒杯子就飛了過來,慕容玦卻是雙手拿著腰帶沒空理他,溫良玉見狀便放下條盤來幫他,慕容玦忙閃了開。
「哪用得著你,我又不是娃娃,我自己會穿。」
「發髻呢?」
「橫豎成日坐車,全紮起來就是了。」說著,慕容玦已自己穿好衣裳,轉身坐到鏡臺前,真用條黑繩将頭發全紮了起來。「瞧,大功告成。」
「看著倒新鮮,快來吃飯吧。」
兩人對坐吃飯,慕容玦不時擡眼偷看溫良玉,後者仍是一派悠然,顯是不欲多談,他便不作聲。用罷早飯後他們便啓程前往秋島船塢,溫良玉絕口不提紅影閣,慕容玦也沒問,三人行來便只有車輪聲辘辘滾過一路,方過了一個時辰,慕容玦便探出頭來要遲遙停車。
「二公子?」
見慕容玦臉色蒼白、一頭冷汗,溫良玉忙下馬一把将他抱到路旁,甫扶上路樹,少年便彎身吐了出來,好一會兒才止住,遲遙早拿了水和巾帕在旁邊候著,見他吐盡,溫良玉便接過清水讓他漱口,這才扶著他到一旁坐下。
「二公子,你沒事吧?」
「沒事,你回車上去,少管我。」心底知他也辛苦,慕容玦朝遲遙擺擺手逼他回馬車上休息,身邊便只剩了溫良玉一人。
「真沒事?」
「現在好多了,別擔心。」頭仍有些暈,他明知道原因卻絕口不提。「可我不想坐車,會不會耽擱了時間?」
「沒事,你先坐會兒,我和遲遙說說話。」
慕容玦見溫良玉走向馬車,果真和遲遙說了幾句話,遲遙遠遠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後竟就駕著馬車繼續前行,少年想了想,知溫良玉要自己和他一同騎馬,心底卻是一陣惶恐不安。
他的腿便是小時騎馬墜下讓馬踏壞的,雖然嘴上逞強,但總是有些恐懼無法抹去……溫良玉拉著馬走向他,他立刻緊張了起來,見狀,溫良玉忙溫聲道:「別慌,我們先走走。」
方才一陣亂,溫良玉抱著他便沒拿拐杖,卻不知他和遲遙是真忘了還是怎麽,竟又沒拿來,不扶著什麽他起不了身,溫良玉便伸出手來攙他。「扶著我就是。」
「之前你還怕壓壞我。」
聽他提起那事,溫良玉輕聲一笑。「如今是你壓我,怕什麽?」
明知溫良玉沒那意思,慕容玦還是面上一熱,見他耳朵微紅,溫良玉忍不住笑出聲來,慕容玦雙唇動了動,終究沒開口,真拿溫良玉當拐杖似的勾著他的手向前走,那匹溫馴黑馬便在兩人身後慢慢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