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Chapter(1)
翻開最新一期的《人物與時代》,封面的選題是《上海與香港,誰是未來的經濟中心》。
每一天都有無數的人湧入這個飛快旋轉的城市--帶着他們的夢想;每一天,也有無數的人離開這個生硬冷漠的都會--留下他們的眼淚。
拎着LV的年輕白領從地鐵站嘈雜的人群裏用力地擠出來,踩着10cm的高跟鞋飛快地沖上臺階,捂着鼻子從衣裳褴褛的乞丐身邊翻着白眼跑過去。
寫字樓的走廊裏,坐着排成長隊的面試的人群。
星巴克裏無數東方的面孔匆忙地拿起外帶的咖啡袋子推開玻璃門揚長而去,一半拿出咖啡匆忙喝掉,一半小心拎着趕往老板的辦公室,與之相對的是坐在裏面的悠閑的西方面孔,眯着眼睛看着《shanghai daily》,或者拿着手機大聲地笑道"What about your holiday"
外灘一字排開的名牌店裏,服務員面若冰霜,店裏偶爾一兩個戴着巨大蛤蟆墨鏡的女人用手指小心地拎起一件衣架上的衣服,虛弱無力,如同摸到毒藥一樣只用兩根手指拉出來斜眼看一看,在所有店員突然容光煥發像借屍還魂一般想要沖過來介紹之前,突然輕輕地放開,衣服"啪"地蕩回一整排密密麻麻的衣架中間。
而一條馬路之隔的外灘對面的江邊大道上,無數從外地慕名而來的游客正在拿着相機,彼此搶占着絕佳的拍照地點,用各種口音大聲吼着"看這裏!看這裏!"
這是一個以光速往前發展的城市。
這是一個浩瀚的巨大時代。
這是一個像是地下迷宮一樣錯綜複雜的城市。
這是一個匕首般鋒利的冷漠時代。
我們躺在自己小小的被窩裏,我們微茫得幾乎什麽都不是。
當我在這個又浩瀚又鋒利的時代裏,被早晨尖銳的鬧鐘喚醒了50%的靈魂之後,我憑借着自己的頑強的求生本能,把鬧鐘往遠方一推。然後一片滿意的寧靜。
但結果是,昨天晚上澆花後因為懶惰而沒有放回廁所的水桶被我遺忘在床邊上,在我半小時後尖叫着醒來時,我看見了安靜地躺在水桶裏的那個鬧鐘,然後我尖叫了第二聲。
我拿着鬧鐘放到陽臺上,希望水分蒸發之後它還能堅強地挺住。為了加速水分的蒸發,我拿着鬧鐘猛甩幾下,想要把水分從裏面甩出來。但當我停下來的時候,發現鬧鐘背後的蓋子神奇地不翼而飛,然後樓下傳來了一個中年女人的尖叫,"哦喲,要死啊!"
而上一次聽到這句話是在我把一張重達10公斤的棉被從陽臺上掉下去的時候。
南湘從公車上下來後慢悠悠地朝學校走去。沿路是很多新鮮而亢奮的面孔。每一年開學的時候都會有無數的新生帶着激動與惶恐的心情走進這所在全中國以建築前衛奢華同時95%都是上海本地學生而聞名的大學。
走在自己前面的幾個女生剛剛從計程車上下來,說實話,學校的位置并不在市中心,如果她們不是剛巧住在附近的話,那麽以那筆一定會超過三位數的出租車費用來判斷的話,"家境富裕"後面絕對不會跟上一個問號。
幾個女生都是典型的上海小姑娘的入時打扮,并且化着精致的妝,偶爾側過頭和身邊的夥伴講話的時候,南湘可以清晰地看見她們眼睛上被刷到2cm長的根根分明的睫毛。走路的時候小碎步連環翻湧,兩個膝蓋像是連在一起,婀娜多姿。南湘加速朝前走,不想眼前一直是這樣刺激自己的畫面。走近的時候聞到了濃郁的香水味道。
但很快地,這股味道迅速演化成為夏天裏放了三天已經變黑的粘稠(又鳥)湯的味道。
因為其中的一個女的突然用林志玲的聲音高聲朗誦起來:"啊!這些教學樓好高大哦!而且都是白色的大理石!感覺好像宮殿一樣哦!我感覺自己像個公主!"
南湘胃裏突然湧起一陣酸水,于是喉嚨裏響亮地打出了一陣幹嘔的聲音。這個聲音剛好接在那句停下來的"我感覺自己像個公主"後面,于是一時間兩邊都有點尴尬。南湘沖她攤了攤手,"我不是針對你。"而顯然對方并不能接受這個解釋,一瞬間整張臉都在充血,南湘于是趕緊做出一個憂愁的表情,"我懷孕了。"
對方立刻接受了這個解釋,并且迅速在臉上浮出了一副非常值得尋味的表情,并且發出了一聲抑揚頓挫的“啊~”。
當晚飯的時候,南湘對我轉述這個插曲,她使用的openning是“林簫,你完全不知道今年我們學校收進了一群什麽妖獸”。
我一直很佩服南湘的藝術才華,比如她可以推陳出新地在衆多類似“妖精”,“妖孽”,“妖怪”,“怪物”的詞語裏,準确地選擇出“妖獸”這樣一個傳神的詞語出來。
而這個事件的結尾以“公主”被美術學院門口停的幾十輛名貴私家車深深刺痛作為ending。南湘說:“在她看見無數寶馬奔馳凱迪拉克的标志的時候,她終于醒悟了打車來上課的自己其實不是公主,而是女仆。”末了又補充了一句,“當然,我這樣坐公車的自然是女奴。”
當南湘這樣說的時候,其實我內心很不好過。南湘是這樣一個才華出衆的人,每一年無論學校還是全國的美術大賽,她都可以拿到非常耀眼的名次。只是她的家庭太過普通,而誰都知道美術學院這樣的地方,就像是一座專門為鈔票修建的焚屍爐。而每年的獎學金只是杯水車薪而已。
不過南湘并不是太在乎這些。
而在開學的第一天,想要幹嘔的并不只有南湘一個人。
唐宛如已經圍着室內體育館跑了第二十九圈了,每次訓練結束之後的體能訓練,雷打不動的三十圈限時跑。每次望着跑在自己前面的那些肌肉壯碩的女人們,唐宛如就仿佛看見了自己。揮灑的汗水,跳動的肌肉,粗壯的喘息聲……可是這些放在“女人”這個字眼上合适嗎?做一個優秀的羽毛球選手并不是唐宛如的夢想,但是卻是她父親的夢想。而此刻她父親正站在體育館邊上計算着每一個隊員跑步的時間。擁有一個體育教練的父親,對唐宛如來說,是一場從童年起無窮無盡的噩夢。
在她四歲的時候,父親第一次帶她去游泳館,準備教她游泳,正好碰見自己的同事,一個游泳教練在訓練自己六歲的兒子,同事得意的談論深深地刺激了自己的父親,于是父親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我女兒也早就會游泳了”之後,就閃電般地伸出手把自己朝游泳池裏一推。于是唐宛如在四歲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樣一回事情,就如同一顆鉛球一樣表情呆滞地沉進了池裏。
有時候唐宛如對着鏡子脫衣服的時候,也會在把手舉過頭頂的瞬間看見自己背上發達的肌肉。
“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有一種涅磐的感覺。”唐宛如曾經這樣對着我們表達她的情緒。但是從我們臉上的複雜表情,她迅速地知道肯定某一個詞語出了問題,“難道涅磐不是形容非常絕望的心情嗎?”
“哦,事實上,涅磐是形容一種柔然的質地。”顧裏面無表情地說。
“真的假的……”唐宛如若有所思。
我清楚地記得南湘當時嘴裏的飯掉下來一大團。
唐宛如後來尋找到了安慰自己的有力證據,在鄭重其事地邀請完我們去她家一同欣賞了麥當娜的演唱會之後,她把畫面定格在麥當娜表演瑜珈動作的畫面上,她拿着飲料吸管,像教鞭一樣指着麥當娜手臂上發達的肌肉眉飛色舞地說,你看,就算是有肌肉,也可以是一個完美的女人。
但是這種自我催眠被當晚留宿在她家的顧裏一舉粉碎。半夜顧裏突然一聲尖叫着從黑暗裏坐起來,在唐宛如慌忙地按亮床頭燈之後,顧裏突然如釋重負地說:“剛才我突然摸到你的胳膊,半夢半醒間我以為自己身邊睡了個男人,吓死我了!”
在顧裏如釋重負的同時,她看見了在自己面前迅速風雲變幻的唐宛如的臉。
“哦,我的意思是說……”顧裏嚴肅地補充道。
“顧裏!你敢再多說一個字我現在就去廚房開煤氣和你同歸于盡!”唐宛如歇斯底裏地大叫。
“……”
作為最後一個完成了三十圈限時跑的隊員,唐宛如擡眼看了看父親,發現他一臉豬肝色。
唐宛如動作迅速地趕在他還沒有發飙之前沖進了運動員休息室裏。
唐宛如脫下汗水浸泡的羽毛球服,然後也脫下了裏面的緊身背心,打開櫃子拿出連衣裙和內衣,剛要換上,就聽見推門的聲音,她轉過頭去,看見一張從來沒有看見過的臉孔。
而更重要的是,這張臉孔現在正赤裸着上身,目光盯着唐宛如完全沒有遮擋的胸部完全無法轉開,在三秒鐘地獄一樣的安靜之後,他漲紅着臉說:“我……我走錯了……嗎?”
那一刻,唐宛如被那個“嗎”字徹底地激怒了。
晚飯的時候,唐宛如揮舞着右手,像舞動羽毛球拍一樣用力,她面紅耳赤激動地說:“我22年以來第一次被別人看見我的奶!”
那一刻食堂裏我們座位周圍大概10米直徑範圍內的人都突然轉頭望向了我們。
“對不起,我記得我也看過你的奶。而且,現在整個食堂的人都知道了別人看到了你的奶,你可以把吼聲再氣沉丹田一點,我怕樓下燒開水的老伯錯過了這次精彩的廣播。”顧裏在衆多男生的回頭觀望中,依然鎮定地夾菜。我和南湘把碗舉起來擋在我們的臉面前。
“而且這不是重點!”唐宛如壓低聲音,但是依然無法掩飾口氣裏的激動,“重點是,他憑什麽在那一句‘我走錯了’之後再加一個‘嗎’字!憑什麽!”
“而且這不是重點!我不計較這區區的24塊錢!重點是你們的扣稅方法完全就是錯的。我可以告訴你們,我是學會計專業的,800塊以下的部分根本就不用該交稅,而且,稿費的标準應該按照14%而不是17%!”顧裏提着她爸爸新送她的LV包包,快速地走過一段正在施工的大樓邊上的人行道,并且對着手機大聲發表着嚴肅的演講。
“好了好了,補給你這24塊錢,麻煩死了!”對方的回答。
“我并不是需要這24塊錢,而是一種态度!專業的态度!如果你們是這樣的态度,那麽這是我最後一次為《當月時經》寫稿子!”顧裏義正嚴詞地聲明。
“那麽這也是《當月時經》最後一次用你的稿子。”對方的編輯顯然比她平靜很多。
而一個月之前,顧裏還在為自己發表在專業的財經時政雜志《當月時經》上的文章驕傲萬分,只是在她為此請客的飯局上,唐宛如的表現才是可圈可點,當顧裏用如同剛剛中了(被禁止)彩的表情從包裏拿出那本登有她專業論文的雜志時,唐宛如若無其事地瞄了一眼,說:“哦,《當時月經》。”
于是那頓飯泡湯了,從顧裏的請客變成了AA制的聚餐。我和南湘固然非常痛恨唐宛如奪走了我們吃白食的一次機會,但是她的解釋讓我們當下就原諒了她。“以我的文化程度,我實在難以接受‘當時’中間插進一個‘月’字,我也無法接受‘月經’中間插進一個‘時’字,那完全超過了我的知識範疇!”
我們都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
顧裏用這樣一本雜志去為難一個從初中開始就沒怎麽上過文化課,一直憑借體育生的身份不斷畢業的女人來說,确實是是顧裏的不對。
當顧裏還想和對方争辯的時候,手機裏傳來對方挂斷的嘟嘟聲。顧裏望着手裏的手機,吃驚地張着口,仿佛不能相信眼前發生的事實。在經過了一分鐘的震驚之後,顧裏憤怒而用力地把手機蓋“啪”的一聲摔上了。于是手機蓋也非常憤怒地手機機身上脫落下來。
如果要對“雪上加霜”下一個定義的話,就是當顧裏還沒有從手機蓋斷開機身的打擊中恢複過來時,幾個騎漂亮山地車的15、6歲的小男生突然從她身邊飛快地沖了過去,于是滿天紛飛的泥漿劈頭蓋臉的朝顧裏撲過來。
如果要對“最後一擊”下一個定義的話,就是最後的那個漂亮的小男孩,回過頭對目瞪口呆的顧裏大聲說了句:“大姐,對不起啊。”
顧裏把斷成兩半的手機朝食堂的桌子上一丢,望着我的眼睛,咬牙切齒地說:“他憑什麽叫我大姐?他以為自己有多小?”
“被15歲的男生叫姐姐不是經常有的事情嗎?”南湘喝着食堂送的每日例湯說。
“NO!姐姐和大姐完全是兩種不一樣的物種!就像阿姨和大姨一樣!兩個世界的生物!如果說他們把我濺得一身泥點如同斑點狗一樣是一次意外的話,那麽,那個小孩子叫我大姐,就是一次蓄意的侮辱!”顧裏把目光從南湘臉上轉過來,繼續望着我,“林簫,難道我看起來就真的那麽老嗎?!”
“呃,事實上……”唐宛如并不打算錯過這個打擊報複的機會。
“我不需要你回答這個問題!”顧裏果斷地制止了她。然後她轉頭依然把目光誠懇地望向了我,“我才21歲!”
“你下個月的22歲生日我還沒想好送你什麽。”唐宛如迅速地把握住了這一次機會。
看着顧裏迅速結冰的臉,我趕緊說:“這種事情現在很多見的,我們都遇見過這樣的事情。不用這麽介意。”
“是嗎?”顧裏的臉色緩和下來。
“我沒有。”唐宛如說。
“我更不可能有。”南湘演繹了“雪上加霜”。
顧裏望着我:“林簫,你呢?”
“我倒是還沒有啦……”我話說到一半,意識到自己剛剛完成了“致命一擊”的動作,看着顧裏慈禧一樣的臉色,我迅速地補充,“……不過我相信會很快!”
“你呢,今天遇見什麽事情?”南湘望着我,她們終于在晚飯快要結束的時候想起了詢問關于我的話題。
我告訴她們我的一天乏善可陳,除了早上差點用鬧鐘殺死一個女人之外沒有任何的爆點,早上來學校完成開學的注冊手續,然後順便幫大一的班導師負責帶領大一文學院新生處理開學的相關事宜。并且大一的男生裏面,80%的人戴着眼鏡,剩下的20%裏有一半的人穿着褲腿短三寸的褲子,露出裏面的白色尼龍襪子,最後剩下的10%的人,扔進人海裏,就永遠也不可能再尋找到他們。
回報完畢我的一天之後,我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我翻開屏幕之後變得目瞪口呆,我終于也和她們三個一樣,擁有了開學第一天的爆點事件,而且我相信是所有人裏面最大的爆點。
手機屏幕上的短信內容是:“林簫小姐,我們已經決定聘用您作為《M.E》雜志執行主編的特別助理。具體情況已經發郵件到您填寫的資料上的電子信箱。請查收。”
在我目瞪口呆的同時,南湘反複地在口裏重複“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而顧裏則理智地要求我調查清楚,有可能是詐騙集團的短信。剩下唐宛如非常地淡定,我可以理解,因為她完全不看書。你就算告訴她“郭敬明是唐朝的一位詩人”,她也依然是這樣淡定地說一聲,“哦,是嗎。”
晚飯結束之後,我們就回到了寝室。我們四個雖然來自不同的學院,但是最後還是用盡了各種手段調到了同一間寝室。
學校的寝室極盡奢華之能事。完全沒有尋常大學裏八人一間或者四人一間的擁擠場面,也不需要穿越一整個走廊去盡頭的盥洗室洗澡刷牙,也沒有可能出現莘莘學子們打着手電挑燈夜讀的場面,我們擁有24小時持續的電源,24小時随時提供的熱水,單獨的衛生間,四個人共同住在一個套間裏面,兩人一個卧室,并且四人共用一個小客廳,顧裏甚至從宜家買回了沙發和茶幾擺在客廳裏,于是我們的生活裏開始有了下午茶。
雖然回到寝室後我們并沒有繼續關于《M.E》的事情,但是我卻因為這個失眠了,我躺在床上沒有睡着,于是翻身起來,把書架上曾經買過的《M.E》雜志統統搬下來。翻開最新一期的CAST頁,執行主編位置後面的名字是:宮洺。
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這個名字,這個就是我即将面對的老板。
雖然在那個時候,我并不知道“宮洺”這兩個字背後所代表的一切。
客廳裏顧裏在用座機打電話給她男朋友顧源,告訴他她的手機壞了,暫時無法用手機聯系。
我們都覺得她和他男朋友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一個叫顧裏,一個叫顧源,也許将來生個兒子可以叫故城,然後找個女朋友叫做故鄉,那麽他們就是吉祥歡樂的一家。而且更妙的地方在于,顧裏在念會計專業,将來的志向是做注冊會計師。而顧源在念金融投資,多麽般配。
而南湘站在陽臺上,背對着我沉默地發着短信。
我知道她在發給誰。
但是我什麽都不能說。
在我們平凡而又微茫的生活裏,并不是只有輕松的歡笑和捧腹的樂趣。在時光日複一日的緩慢推進裏,有很多痛苦就像是圖釘一樣,被壓進我們的心中。
我們的痛苦來源于愛。但我們的幸福也來源于愛。
窗外濃厚的夜色被寂靜襯托得格外沉重。黃色的路燈下,偶爾會走過一對互相依偎的約會男女。他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像是大寫的幸福二字。
南湘和我一樣,也沒有睡着。她在床上輕輕地翻身,怕吵醒我。
我把頭蓋進被子裏,摸出枕頭底下的手機,發了條消息過去,我說:“你睡了嗎?在幹嘛?”
過了幾秒鐘,我手機的屏幕亮起來,簡溪回我,說:“我在看書,《愛與匕首》。你怎麽還不睡?”
我飛快地打字過去:“我很想你。”
過了一會兒,消息回過來,“我也是。你快睡吧,睡了也可以想我。我周末去看你。”
我把簡溪的短信貼在胸口上,覺得一陣溫熱。
我又把手機裏簡溪的照片找出來,照片上的他穿着白襯衣,幹淨的頭發,高高瘦瘦的樣子,像是模特一樣。照片裏他還背着書包,這是他在高三的時候,他對着鏡頭微微笑着,露出一點點牙齒。
他就像一棵樹一樣。
開學的第一天過去了。
其實我們的生命就是這樣一天一天地轉動過去。秒針,分針,時針,轉動成無數密密麻麻的日子,最終彙聚成時間的長河,變成我們所生活的龐大的時代。
而我,和我們,都是其中,最最渺小微茫的一個部分。
夢裏很多搖晃的綠色光暈,後來漸漸看清楚了,那是一整片巨大而安靜的樹蔭。
小時代 2(1)
小時代 2
顧裏從提款機提出厚厚的一疊粉紅色鈔票,放進錢包後板着臉往電梯走。
本來顧裏的心情很好,終于從上一個手機義憤填膺自我斷裂的陰影裏走出來,但是又瞬間陷入了另一個陰影。自從三年前顧裏開始使用信用卡以來,她幾乎就不太習慣在身邊放現金了。對于任何不能刷卡的場合,她都會表現得嗤之以鼻并且義憤填膺,但是其實我們都知道背後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因為她每個月高額的刷卡費用,會給她帶來無窮的積分和點數。這是現金消費所不能給予的。既然都是花同樣的錢,那麽該拿到的利益就一定要拿到,一分也不能少。作為一個未來的會計師,顧裏表現得精打細算非常精彩。就像有一次我們在商場裏的收銀臺前排隊結帳,站在我們前面的一個穿着Dior套裝拎着PRADA包包的女人,和收銀小姐糾結于5分錢的找零,收銀小姐潇灑地刷一聲拉開裝錢的抽屜,兩手一攤:“你自己看!我哪來5分錢的零錢!整個上海估計都難找到5分錢!”但是Dior小姐據理力争,最後終于驚動了商場主管,難道了5分錢硬幣揚長而去。在我們所有人對Dior小姐表示不可思議和微微鄙視的情緒時,顧裏卻被深深地震動了,用她後來的形容就是“當時我真想對她立正敬禮!”
顧裏把一疊人民幣摔在櫃臺上,接着發表了整整5分鐘關于“你們這麽大一個手機門面,竟然不能刷卡消費,成何體統”的演說,然後拿着新手機揚長而去。
在聽完這個非常無聊的故事之後,我開始把玩顧裏買的新手機。很明顯,這是一個非常男性化的機型,黑色的鋼外表,硬朗的線條,我拿着按了幾下,腦海裏忍不住勾勒了一下我拿着手機說“喂你好,我是林總”的雄渾畫面,我嘴角抽搐了幾下,趕緊遞給了南湘,南湘二話不說把身子往後一靠,像是我遞了一顆手雷給她一樣,“姐姐你放過我吧,快拿開!”說完之後又看了眼唐宛如,補充道:“不過應該挺适合宛如。”
顧裏完全不介意。伸手搶回手機,輕輕地撫摸了兩下,表達了對新手機的喜愛,然後毫無眷戀地丢進了她的LV包包裏。
南湘和我都在詫異為何唐宛如對我們的嘲諷一點反應都沒有,望過去,她臉色蒼白,異常嚴肅地坐在食堂的椅子上,臉上幾乎沒有表情,淡定地像是快要到達彼岸了。
顧裏拿調羹在她碗邊敲了幾下,她才回過神來,我們三個都用非常期待的目光看着她,期待着她的故事,因為從她的表情看來,一定發生了精彩的段子。
“好吧,”唐宛如像是花了好大力氣才下定決心,“我可以告訴你們,但是你們不可以發表任何意見!”
我們三個迅速而整齊地點了點頭。
“我報了學校的瑜珈興趣小組……”她很平靜。
我們三個整齊地張大了嘴,倒吸一口冷氣,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但是我們已經在彼此錯綜複雜的眼神裏交換了所有的感受。
“但是這個不是重點……”她補充道。
“這個是重點!”我們三個再一次整齊地打斷了她。
在被唐宛如捶了三拳之後,我們聽完了她的遭遇。
總結起來,就是因為她要急着趕去參加瑜珈興趣小組,所以在羽毛球訓練結束之後,就飛速地去換衣服,只是天有不測風雲,女更衣室的門不知道怎麽被鎖起來了。在經過強烈的思想鬥争之後,唐宛如低頭二話不說地走進了空無一人的男更衣室,企圖速戰速決。但是在唐宛如剛剛脫下背心還沒來得及穿胸罩的時候,她再一次聽見了高聲的大叫。回過頭,依然是上次那個半裸的身體和那個陌生的面孔,對于那個“嗎”字,唐宛如忌恨到現在。她想了想,索性豁出去了,擡頭挺胸地對着發出尖叫的男生吼回去:“你叫什麽!”
那個男的支吾了半天,紅着臉說:“我叫……衛海。”
唐宛如在足足愣了十秒鐘之後,伸手扶住了牆壁。
“他完全放錯重點!我的意思是質問他鬼叫什麽!他卻以為本小姐在對他搭讪!不要臉!”唐宛如面色依然蒼白。喝了口熱湯下去,也沒被燙紅。
顧裏悠閑地喝了口肉丸子湯,說:“對于放錯重點這件事情,你完全沒立場去說別人。你別忘記了去年你陪我去我奶奶家,我奶奶親熱地叫你,‘呀,小姑娘,快來坐,喝口水,喝口水’的時候,你回了句多麽精辟的句子。”
唐宛如的臉終于紅了。
南湘探過腦袋,問:“她回答什麽?回答‘我不是小姑娘’?”
顧裏在胸腔裏冷笑兩聲,模仿着唐宛如渾厚的聲音說:“哎呀,幹嘛要喝口水,多髒呀,”頓了頓,“誰的口水?”
“我奶奶差點沒當場休克過去。”顧裏眯起眼睛看唐宛如。
我和南湘看着唐宛如,立刻也産生了一種想要對她立正敬禮的感覺。這女人,活得太璀璨了。
南湘揉着笑痛的肚子,問:“你的意思是說,他又看到了你的……”
“對!這個不要臉的,又看了一次我的奶!”唐宛如顯然非常生氣,唾沫星子飛到了我剛剛舉起來的湯碗裏,我于是尴尬地停在半空,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喝。
“這次不錯,中氣夠足,樓下燒開水的老伯也聽見了。”顧裏眉飛色舞。
“兩次!他看了我的奶兩次!”唐宛如的憤怒顯然沖擊了她的智商和聽覺,顧裏剛剛的那句話等于沒說。
“兩次?你的意思是他看見了你的奶、奶?”顧裏顯然不會罷休。
“看見你外婆!”唐宛如恢複了聽覺。
“那有點難度,我外婆早就被埋進土裏了,”顧裏非常鎮定,标準的一張注冊會計師的臉,“還燒成了灰。”
我正在饒有興趣地看着每天都會發生的顧裏和唐宛如的舌戰,結果被手機鈴聲打斷了。來電人是顧源,我接起來,聽見電話裏他說:“林簫,顧裏和你一起嗎?”
“在啊,我們在第一食堂的偏廳。”
“那你們先別走,我現在過去找你們。”
“哦。”
挂了電話我告訴顧裏是顧源。顧裏點點頭,繼續和唐宛如讨論奶奶外婆的事情。
遠遠地看見顧源走了過來,旁邊跟着一個挺拔帥氣的年輕小夥子。顧源還非常配合地,擡起手鈎着他的肩膀,我和南湘都眼睛一亮,燃起熊熊火焰。一瞬間回憶起高中歲月。
顧源從初中起就長得一表人才,而且他有一個特性,就是走在他旁邊的人,永遠都是同樣的一表人才,這似乎成了一個定律,對于我們這樣青春期的少女來說,實在是太大的刺激。
從高中的時候,他和簡溪形影不離就足以說明這點。那個時候,我,顧裏,南湘,唐宛如,我們四個連同全校的花季少女們都在以他們倆為藍本,勾勒、描繪、編造、幻想、杜撰、企劃、謀算着他們兩個之間無限纏綿悱恻的同人故事。并且,他們也非常配合地提供着無數可以讓我們尖叫或者窒息的素材,比如兩個人經常交換穿彼此的衣服,經常買同樣的球鞋,一個人去排隊打飯,一個人坐在座位上看管書包,兩個人經常分享同一瓶可樂,簡溪周末回家的時候,還會把顧裏的衣服帶回家洗,因為顧裏的家離得太遠,不太常回去。甚至經常可以看見顧源在幫簡溪整理着衣領……他們就這樣一次一次,一次一次,三番五次地挑戰着我們的承受極限。
最經典的一次,是簡溪和顧源在校運動會上的精彩接力,作為4×100男子決賽時的最後兩棒,他們吸引了比平時更多的關注目光。顧源作為第三棒奮力沖向前方正彎腰等待他的簡溪,在快要交接棒的時候,我們班的一個眼鏡姑娘不顧一切地沖到人群的最前面,忘我地放聲吶喊:“顧源!快給他!快給他呀!啊!簡溪握住!呀!握緊了!握緊了!”
周圍的氣場在一瞬間裏凝結了,寂靜的空氣裏飄動着我們好多女生此起彼伏的喘息聲,幾秒鐘後我和南湘看着前面的一個女的面紅耳赤地休克了過去。
從那之後,我們的高中裏又多了一個暗語。經常會聽見女生堆裏突然有人忘我地吼出一句:“握緊了!”
最後這場曠日持久戰的集體意淫被我和簡溪,顧裏和顧源開始交往而終結。為此,我和顧裏成為了全校女生的眼中釘。我每天埋首低頭,混跡在人群裏,企圖減弱大家的敵意,但是每當簡溪靠近我站在我身邊的時候,他就像是一塊巨大的陽極磁鐵,每當他露出牙齒對我燦爛微笑的時候,就牢牢地吸引了包括我在內的所有陰極的目光。而我就像是在無數面照妖鏡籠罩下的妖獸一樣,痛不欲生。
那一段時間我都覺得有很多女生都悄悄地用稻草以我為模型紮成了小人,每天晚上在被窩裏用針反複地捅,我甚至擔心自己被那些性格偏激內心陰郁的女生除之而後快,每每經過學校宿舍前的那片低矮的灌木林,我都會心驚膽戰,感覺随時都會被拖進樹林裏被人奸污。
但是顧裏顯然比我坦蕩得多,高三快畢業得時候,她坐在顧源得大腿上吃午飯,在用勺子往顧源嘴裏喂飯的同時,顧裏潇灑地對着走過去的年級主任打了聲招呼。
顧裏回過頭,看見走過來的顧源和他的朋友,揮了揮手,招呼他們過來。顧裏剛轉過身,就看見唐宛如滿臉漲紅,像要爆炸一樣地對自己吼了聲:“不要臉!”顧裏正在疑惑,剛想問她為什麽對自己的男朋友招手就不要臉了,就發現唐宛如的目光穿過自己,筆直而銳利地射向了自己身後。
顧裏再轉過頭,看見顧源拍拍自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