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1---Chapter(6)
錘定音。
在顧裏和我與南湘厮混在一起的高中年代,她和我們一樣,還并沒有成為現在類似計算器的一樣的女人,她那個時候和我們一起揮霍着青蔥歲月,穿着各種蕾絲的裙子,色彩鮮豔的衣服,包包上挂着丁零當啷的各種玩意兒,手拉手一起在街邊擺着各種做作的表情拍大頭貼——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書包是LV的帆布挎包(南湘曾經因為撒了湯在上面導致差點被顧裏毆打)。後來我和南湘都恨不得用一個玻璃罩子把她的書包裝在裏面供奉起來,每次燒香叩拜,免得那天一不小心玷污了它,被顧裏滅口。
但是當顧裏度過了那一段懵懂的歲月之後,随着家裏越來越溺愛她,那個帆布的LV包包從此沒有在我們眼前出現過。到了高三的時候,她經常走到操場邊上,把一個新的包包往水泥臺階上一丢,然後就坐下來,并且把外賣的咖啡在我和南湘面前遞來遞去,當咖啡穿過那些名牌包包的上空的時候,我和南湘都很是驚心動魄。
所以,顧裏在周日早上差不多八點的時候,就已經起來在浴室塗塗抹抹了。當她把最後一道工序(一種50ml的液體,在久光百貨一樓被标價到1800的東西)塗抹完成後,就穿着MUJI柔軟的白色浴袍,坐在她家的客廳裏喝咖啡了。
她在餐桌上的筆記本上敲敲打打了一會兒之後,點了“打印”那個按鈕,合上蓋子,她把電腦放到一邊,書房的打印機開始吭哧吭哧的打印文件。
顧裏的爸爸在看當天的報紙,她的母親在陽臺上看風景。
顧裏拿過桌子上的時尚雜志随便翻閱起來。
她很享受這樣的生活——控制力。她需要對自己的生活有百分百精準的控制力。任何超出她控制範圍的事情,都會讓她抓狂。任何所謂的驚喜,意外,突然,臨時,變故,插曲,更改,取消……這一類型的詞語,都是顧裏的死敵。任何精準的數字,都會瞬間點燃顧裏的激情。到後來我們已經習慣了和顧裏約會的時候,都以“下午六點十七分”之類的時間作為我們碰面的時間點。因為類似“六點左右吧”之類的對話,會讓顧裏進一步把我們的生活方式定義為“懶散”和“太過随意”——但其實私底下,我和南湘都認為顧裏對我們的定義非常精準……
我記得在高三的時候,那個時候顧源和顧裏剛開始交往,他還不了解顧裏,他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準确的說是2月12號的下午,鬼鬼祟祟和簡溪兩個人,吧我和南湘拉到學校後面的倉庫,說實話,如果對方不是簡溪和顧源的話,我會覺得我們即将被強暴。當時我腦子裏甚至還格外詩意地閃現出無數《關于莉莉周的一切》的鏡頭,包括那個被按倒在一堆泡沫墊子裏被(被禁止)的女高中生在夕陽的光線裏顯得很美.(……)
當我和南湘顧源在2月14號為顧裏準備的一個驚喜的時候,我和南湘差不多一口氣說了我們一輩子最多的“不不不不不……”字。
在我們的勸說下,顧源半信半疑地發了消息告訴顧裏,說他幫她買了情人節的禮物,一雙三葉草的限量球球。
很快,顧裏的消息傳了回來,她說:“嗯,三葉草不錯。如果是白色的話,it will be good!”
顧源和簡溪對這條消息簡直傻眼。
我和南湘一副“我早就告訴你們”的表情。當天下午,顧源逃課去把他買的藍色球鞋換成了白色。
而現在,這雙白色的限量版三葉草球鞋正好被列在打印出來的那張單子上。
咋看上去,像是一份shopping list。但其實,這份單子的題目,應該是“顧源曾經送的禮物清單”。
當顧裏把那一大盒自己曾經送給顧源的東西從學校帶回來的時候,她深深地被激怒了。但她心裏卻隐隐的有些說不清楚的興奮。她很久沒有看見顧源這樣理性而又冷酷的樣子了,不得不說最近的顧源,變得有些多愁善感并且軟弱。鼓勵非常不喜歡這樣的男人。她所喜歡的男人,是絕對理智的,類似一臺高性能的精密運轉的機器。而類似激情,浪漫,憂郁這樣的字眼,在顧裏眼裏簡直就是不可饒恕的行為。曾經我和南湘在聽學校的一場文學社舉行的詩人朗誦會的時候顧裏中途跑來找我們,在坐下來十分鐘後,就受不了了。臺上那個帶着眼鏡面容扭曲而漲紅的男生剛說完一句“我漂泊在秋風裏,不知道方向,也不想知道方向,迷茫的生活給我帶來一絲頹廢的快慰”,顧裏就憤然而起,離開了會場。她表情嚴肅地對我和南湘說:“我生氣了。”
顧裏拿起打印好的清單,核對檢查了一遍,确認沒有遺漏和重複的東西——那感覺就像是機器人在迅速查找自己的記憶體,感覺眼睛都在閃一行一行的綠色符號和數字——之後,就把這張紙交給了她家的保姆,“Lucy,幫我把這些東西都找出來。”
Lucy其實并不叫這個名字。她是顧裏爸爸請的一個菲律賓的傭人。其實她也不完全是菲律賓人,她小時後就來中國了。所以會看中文,也會講一口不算太流利的中國話。當Lucy第一天來到顧裏家的時候,她告訴了顧裏她的名字,但是那個莫名其妙的發音徹底困擾了顧裏。顧裏低頭思考了兩分鐘,然後她擡起頭微笑地說“這樣吧,你叫Lucy。”說完轉身洗澡去了。
在解決問題方面,顧裏總能迅速找到一條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方法。顧裏端着咖啡回到客廳餐桌旁,繼續翻閱雜志。Lucy開始在顧裏的房間翻箱倒櫃。
母親微笑着瞄了瞄動作敏捷的Lucy,像是很滿意的樣子。當初放着上海廉價的家政阿姨不請,非要請一個中文不流利,不會做上海菜(不過顧裏家幾乎不在家裏開火)的菲律賓人,也是母親的意思。因為對于有生活品質的顧家來說,有一個菲傭絕對比有一個家政阿姨來的有面子。
不過在請回來的當天,顧裏就毫不留情地刺痛了她的母親她輕輕地把一份報紙丢到客廳的茶幾上,指着上面的一個專題,然後對她媽說:“菲律賓傭人早就不流行了。現在真正的上流社會,留下的是英國的老管家。花園的植物永遠會在最适當的季節得到修剪,并且一定會選擇在主人出門的時候進行,當主人回家的時候,面對的是嶄新的花園。當主人決定出游的時候,會有一份詳細的出游路線,包括所有安排好的航班、酒店、汽車租賃、并且會考慮好交通的高峰時間和人流強度所造成的影響,并且,會有一份備用的出行路線。當你早上起床的時候,餐桌上會有一份當日的用熨鬥熨燙平整的報紙……”顧裏慢條斯理地一邊修指甲一邊刺激她媽,當她媽滿臉放光地說:“哎呀!這多好呀!哪兒可以請到這樣的管家啊?”的時候,顧裏丢出致命一擊——“我可以幫你找到聯系方式,不過年薪是一百萬。”顧裏擡起頭,瞄了瞄她母親像是被揍了一拳的臉。這些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她拿回報紙,把那篇介紹英國管家的報道剪了下來,粘貼到自己的剪貼簿上,因為她對其中英國管家對財物的支配方式和報銷方式,一集管家下面的家政團隊的人事管理系統非常感興趣。
後來母親也就再沒有提過英國管家的事情。只是日後不斷地對自己自我催眠:“哎呀菲傭就是比一般阿姨好,看,多能幹”。
十五分鐘之後,當顧裏喝完了那杯咖啡,Lucy也把所有清單上的東西整理到一個巨大的紙袋裏。顧裏用目光點了點裏面的東西,然後拿起手機,撥通了顧源的號碼。
她知道這個時候顧源早就起床了,他的生活方式和作息時間和顧裏如出一轍,他們曾經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在這個周日裏,同樣早起的除了孤雁和顧裏,還有一個倒黴透頂的就是我。在我的工作計劃上,我應該是在周六早上的時候就把崇光——一個最近紅得發紫的時尚男性專欄作家的文章交到公司裏去,然後讓加班的文字編輯在三小時內完成三次校對,之後在下班之前同樣讓加班的美術編輯排版制作完成,準備周日送到菲林公司制版然後印刷。但是周五晚上我并沒有拿到稿子。
當周六早上我懷着荊軻刺秦王的心情走進宮洺的辦公室,哆嗦着講完“我沒有拿到稿子”這麽簡單的事情之後,宮洺用那張紙一樣的面容,告訴我最後的期限是周日早上。我感覺像被大赦天下一樣。
整個周六我以每一小時一個電話的頻率和崇光通話,最後确定了晚上七點交稿給我。崇光的聲音懶懶散散,不過電話那邊還是告訴我:“放心啦,沒問題的,一個小專欄嘛”。
但是在我在周六晚上十二點的時候查看我的E-mail,我發現沒有任何來自崇光的郵件。一陣寒意從心底直沖到天靈蓋。我哆嗦着反複檢查了我的MSN、QQ、,以及手機短信,确定崇光沒有給我任何的留言或者信息。——當我撥打崇光的手機的時候,我聽到的聲音是“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情況,最糟糕的情況在三分鐘之後發生了:當我從Kitty那裏搞到崇光家裏的座機電話之後,我打過去,電話裏的聲音是:“你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我望着我寫字臺上攤開的筆記本,有種想要寫下遺書的沖動。
我握着手機躺在床上,我在考慮要不要打電話向Kitty求助。但是我最終的自尊還是讓我拉不下臉面去求別人完成自己的工作。我握着電話,隔一會兒就打一個電話,但聽到的聲音都是:“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我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但又睡不深沉。整個人在很淺很淺的夢境裏掙紮着。
一直折騰到天亮,上海的天空在六點多七點的時候被光線照穿。
我睜着充滿血絲的眼睛,懷着僥幸的心情再一次撥打了電話——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我們看着鏡子裏臉色蒼白眼圈浮腫的自己,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才好。
我拿起手機,顫抖着給宮洺發了個短消息。我不知道這麽早他起來了沒有。
當消息發送成功後幾秒鐘,我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宮洺的名字現實在我的屏幕上。我眼淚唰地流了下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南湘身上。
她周六晚上熬夜畫畫,搞到四點多才睡下去。身上的舊衣服上還有顏料,她也困得懶得去洗澡換衣服,直接倒在沙發上睡了。當手機響起的時候,她有點迷糊。但是在幾秒鐘內,她迅速地清醒過來。
她望着丢在畫架邊地板上,那個兀自震動着的手機發呆。她不用接聽,也知道是誰打來的。
這個鈴聲在南湘的手機設定裏,只有席城的來電,才會響起這個聲音。
她趴在沙發上,裹着被子,沒有動。
在黃浦江的邊上,霧氣低低地淹沒了沿江樓盤的低區的樓層。剩下的高層的部分,伫立在清晨越來越亮的光線裏。
顧源坐在靠窗的餐桌位置上,他手機響起來的時候,他正在看一本關于一個頂級CEO的自傳。手邊的咖啡還冒着熱氣。
他看見手機屏幕上的名字是“老婆婆”,也就是顧裏,他鎮定地接起了電話,說:“早。有事麽?”
他的聲音冷靜而平穩。像是窗外泛着粼粼波光的安靜的江面。
他說完“OK”之後就挂掉了電話,擡起頭,對正坐在他對面的袁藝笑了笑,說:“我不要果醬。”
袁藝輕輕地“哦”了一聲,放下手中塗果醬的小刀,把吐司遞給顧源。她望着被窗外光線照得神采奕奕的顧源的側臉,托着下巴有點出了神。顧源望着窗外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嚼着吐司。
葉傳萍從卧室走出來,拉開她的GUCCI包包,把一張新的信用卡放在顧源面前,她說:“這卡是新的,透支額度和你以前那張白金卡是一樣的,也是五萬。”然後轉身走了,快出門的時候,她回過頭來微笑着補充:“對了,裏面我預存了10萬。你可以去買個新的包或者手表。”
顧源回過頭來,眯起眼睛笑了笑,完美而得體地點了點頭。“謝謝媽。”
他把手機放進口袋裏。從高層望出去,整個巨大而繁華的黃浦區,緩慢地在清晨裏蘇醒過來。一聲低沉的汽笛沖上天空。
平靜地穿梭于世界上空的電波。磁流。訊號。
它們從不同的地方漫延而來,越過無數陌生人的頭頂,越過無數塊荒涼或者繁華的土地,然後傳遞進我們的手機裏。
這塊小小的冰冷的機器,像是我們裸露在身體之外的脆弱的心髒。電波還原成各種各樣的語氣和詞彙,将它重重包裹。溫暖而甜蜜的糖水,或者苦澀而冰冷的汁液。
它們像溫柔的風一樣撫摸過去,或者又如巨大的鐵錘重重砸下。各種各樣的人以電波為介質,通過這個我們暴露在身體之外的心髒,尋找到我們,連接是那個我們,輕易搖撼着我們原本平靜的世界。
唐宛如接起電話的時候感覺心髒都快從嗓子裏跳了出來。她有點不知所措地在電話裏“喂”了一聲。
“呃……我……我是衛海……”那邊衛海的聲音聽起來也挺緊張。
唐宛如本來被自己死命說服掉的少女情懷,在聽見電話裏衛海低沉而又單純的聲音時又全面蘇醒了。她激動地握着電話,說:“嗯!你找我……有什麽事麽?”
“呃……你可以幫我個忙麽?”電話那邊危害的聲音聽上去吞吞吐吐的。
“怎麽了?”
"我……我想請一天假,今天訓練不去了,你可以幫你爸爸說一聲麽?我……生病了,我要去醫院。”
“啊?你怎麽了?沒事吧?……要不要我去看你?”唐宛如脫口而出這句話之後,有點後悔了。好像表達得太過直接。她的心情突然又變得很低落。
但是低落的卻不是現在,而是在接下來衛海的那句話之後。
電話裏,衛海說:“我其實沒有生病啦,今天我女朋友生日,我想悄悄給她個驚喜……你能幫我麽?”
我站在公司寫字樓的門口,擡起頭望着大樓外立面的玻璃外牆,陽光照射在上面,發出強烈到讓人無法逼視的光芒來。雖然是周日,但是還是有很多很多加班的人,不斷地進進出出。
我在心裏念了好幾遍“阿彌陀佛”之後,我鼓起勇氣走進了電梯。
當我走進公司的時候,我發現今天遠比任何一個星期日都要熱鬧。加班的編輯空前的多,我明白這是因為今天晚上那個馬上就要出雜志的菲林,而現在卻還缺少整整4頁的圖文內容。那些編輯們用一種“她快死了”的目光看着我,我的腳都快軟了。
我用被顧裏這麽多年來訓練出來的無堅不摧的強大精神力,支撐着自己,走進了宮洺的辦公室。
我看見Kitty低着頭站在宮洺面前,沒有說話。
我開門的聲音讓他們回過頭來看我,Kitty的眼睛濕漉漉的,而宮洺,在我眼裏他的一張臉就像是哈根達斯附送的幹冰一樣,冒着寒冷的白氣。
他抿了抿他刀片一樣薄薄的嘴唇,然後說:“菲林公司六點下班,排版校對加起來需要兩個小時。所以從現在開始計算,林蕭你有七個小時,在四點前無論如何要給我崇光的專欄內容,我無論你用什麽方法,make it happen。”
然後他轉過頭對Kitty說:“你現在去從所有崇光發表過的文章裏,摘抄各種段落,拼湊成一篇新的文章,要保留崇光的行文風格,同時要讓人看不出來是崇光的舊文。”
他停了一停,然後說:“如果在下班前你們兩個都沒有OK,那麽下周一就別來上班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平靜而又姿勢優雅,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事情,語氣如同“給我一杯咖啡”一般簡單直接。
我看見Kitty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迅速地回答宮洺說:“OK。”
宮洺對我們揮了揮手,示意我們出去,在我轉身的時候,他對我說:“給我一杯咖啡。”
我在茶水間泡咖啡的時候,聽見Kitty在外面用一種快哭的聲音打的電話給編輯:“我要崇光發表在《M.E》上的所有文章,随便試電子檔還是雜志,現在!現在!”然後她又打電話給一個編輯助理,用一種像是被火燒到眉毛的高音催促道:“我要他從出道到現在所有的文章!我不管你是百度也好google也好!真是你搞個木馬黑進他的電腦裏去偷去搶!你都要給我!”
我哆嗦着往咖啡裏加糖,不知道該如何收場。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把崇光吊起來然後五馬分屍。正當我咬牙切齒地幻想着如何折磨這個帶給我巨大工作失誤的男人的時候,Kitty清脆而急促的高跟鞋聲朝我這邊走來。她丢給我一張紙:“只是我剛剛問財務部要來的崇光的地址,這個是他們郵寄樣書和稿費時的地址,我不保證他是否住在這個地方。但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親自去一趟,而不是僅僅等在辦公室聽電話裏"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聲音!“說完她轉身走了。剛走出茶水間,我又聽見她的聲音從走廊裏傳過來:“把出菲林的公司的電話給我!他們今天值班的人是誰?你別管了你告訴我電話我有辦法搞定!
看着Kitty像個飛快運轉的機器人一樣,我又豈能茍且偷生。我把咖啡迅速地放到宮洺桌子上,然後再次check了一下我的郵箱,把MSN自動回複設定了一下之後,我抓起手機和包,沖出了寫字樓。
翻江倒海掘地三尺,老娘一定要把你挖出來,殺千刀的周崇光!
半個小時之後,我跳下出租車,按照地址找到了那棟蘇州河邊上的高檔酒店式公寓。我在樓下和保安軟磨硬泡了二十分鐘,那個保安才同意讓我進去。我一邊說着“謝謝”的時候一邊在心裏罵,滾你丫的,看我也不想要怎麽樣的人啊,我一弱女子,我能進去殺個人還是放個火啊我靠!
我站在1902的門口,按了一下門鈴,裏面一片死寂。我又按了一聲,然後等待着,當我按了七八聲之後,我絕望地想從19樓飛身而下,直接跳進蘇州河裏。正當我想要轉身離開的時候,我聽見了裏面一聲沖馬桶的聲音。我瞬間被激怒了!我擡起手哐當哐當地死命砸門."周崇光!周崇光!”
我覺得我的動靜都快把報警器給引爆了的時候,門開了。一個蓬亂着頭發,臉色蒼白的男孩子打開了門。他那張臉就是每一期都出現在雜志專欄上的那張臉,那張吸引了無數女孩瘋狂迷戀的臉,和宮洺是一個類型,陰柔的,帶點邪氣的。只是比宮洺稍微真實一點——說實話,我一直都覺得宮洺的臉不太真實,完全不像一個生活中應該出現的真人,他應該被做成電影海報,然後裝裱進相框裏挂起來,不要在凡間走動。
他只穿着短褲,光着腳,裸着上身,是年輕男生清瘦但結實的身材。但是,這具半裸着的被無數女人每天晚上夢裏擁抱YY的軀體在我面前,卻并不代表着“性感”二字,在我眼裏,這就是三個大號黑體加粗的字:“活稿子”!
我激動地快要嘔了,當我剛想開口說話,對方用狹長的眼睛眯起來看了看我,冷冰冰地說:“你誰啊你?”然後用力地把門關上了。
在我第二次死命的把門砸開之後,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我答應了他各種各樣的條件作為取得稿件的代價,包括幫他收拾房間(他的房間亂的讓我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地板上到處丢着他各種各樣名牌的衣服,吃過的東西剩一半,到處亂放,床上有籃球有直排輪,電腦面前是各種DVD和圖書,廁所裏有更多的髒衣服,男生的內褲和臭襪子!我從小到大接觸過的年輕男孩子的房間,只有簡溪的,而簡溪是一個非常幹淨整潔的人,所以當我面對崇光的房間的時候,我快要昏死過去了。我甚至特別搞笑地想如果讓顧裏看見這樣的環境,她應該會忍不住報警)。
也包括帶他的那只金毛獵犬去散步(但實際的情況是我被狗拖着在小區溜了兩圈,如果不是我堅強的意志力,我覺得我最後會像是古代被捆着拖在馬後的那些人一樣,在地面被拖死)。
甚至我還需要陪他打一會兒游戲(他說他需要打一會兒游戲來放松,然後才能寫得出來)
我看見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心裏像在流血一樣。
當我做完了所有的事情,他依然懶洋洋地躺在他的床上,揮着手說:“不想寫,寫不出”。
我在一瞬間紅了眼睛。我忍着沒有哭。說實話,如果可以拿刀剖開他的肚子,然後取一份稿子出來的話,說不定我就去廚房拿刀了。
我壓抑喉嚨裏的哽咽,說:“周崇光,我知道你有名,很多雜志都求着你寫稿子。但既然你接了這個工作就要完成它。就像我們一樣,我們也是在完成我們的工作。你知道你一句簡單的“不想寫”可以讓多少人睡不安寧麽?你不想寫無所謂,大不了等你想寫的時候你又去別的雜志開一個專欄就行了,你不會缺錢。但是我們有好多人,可能一直努力付出的工作和理想就這麽被你毀了。”
他從床上坐起來,眯着眼睛看我,過了會兒,笑了笑,說:“省省吧,你以為你在演人民教師啊?”
小時代 6(2)
我站在崇光的門外,整條走廊鋪着奢侈的地毯。黃色的燈光把走廊照得更加富麗堂皇。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我在門邊坐下來,從包裏找出紙巾來擦眼淚。
擦完之後摸出電話來打給簡溪。我覺得一直以來,簡溪都扮演着一個溫暖的魔法師,當我受傷的時候,當我生病的時候,當我沮喪的時候,當我痛苦的時候,他總是可以用他溫柔而充滿磁性的聲音,讓我變得快樂和安靜起來。
電話響了四無聲之後才接起來,我握着電話沒有說話。簡溪在那邊輕輕地問我:“怎麽了你?”我咬着嘴唇用力搖頭,後來發現我搖頭他也看不見,于是控制着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太哽咽,說:“沒事,我很想你。”
簡溪在那邊輕輕地笑了一下,然後說:“我這裏正好有點事,先挂了,等下我打給你。”
我點點頭,挂掉了電話。
我坐在走廊外面的地上發呆,從走廊高高的窗戶上透進來的光線一點一點地變暗,很快就要超過六點了。就算我能在六點前拿到稿子發到公司去,那邊也來不及排版校對了。我把身體縮起來,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我的手機屏幕一直暗着,簡溪再也沒有打電話過來。
我正在尋思着怎麽打電話告訴Kitty我沒有拿到稿子,并且已經打算好和宮洺說我辭職了的時候,Kitty的電話來了,剛接起來,就聽見她壓抑不住興奮的聲音,她告訴我她搞定了制版公司,答應今天可以最遲等到我們晚上九點鐘。我被她再次振奮了。既然她能搞定出版公司,我就能搞定崇光。
我也想通了,我現在在就沖進去,拿刀抵在他脖子上,還是不寫老子就把刀捅進去!反正橫豎是個死!我得拉個人墊背!
我正要準備翻身起來,門突然開了。
崇光站在門口,像是要出去的樣子。他看見我依然坐在門外面,有點驚訝。我站起來,我本來想控制好自己語氣和情緒好好和他再做最後的一次溝通,溝通失敗之後我就要犯罪了,但是我剛剛要開口,喉嚨又哽咽了起來。
他看着眼圈發紅沒有說話的我,過了會兒,他對我說:“你等着。”然後轉身走進了房間。幾分鐘後他出來了,遞給我一個筆記本,“上面有我寫的一篇文章,手寫的,你們如果想用,就拿去發成專欄。”
我像是突然中了(被禁止)彩人一樣激動地從他手裏把筆記本搶過來,然後轉身朝電梯跑,我剛按了電梯的按鈕,就聽見他在我身後輕輕地笑了。
我回過頭去,他沖我招招手,說:“帶我轉達宮洺,下個月開始,專欄我不寫了。”
我的喜悅在瞬間消失殆盡,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電梯面前,電梯叮咚一聲打開來,我都沒有反應。
我有點不敢相信地問:“為什麽?”
他蒼白的臉在黃色的燈光下顯得有點悲傷的樣子,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了笑說:“我得了胃癌,醫生叫我休息了。”
他微笑的表情像是任何一個帥氣的年輕男生的笑容一樣溫柔,但是,我不知道是我眼睛上的淚水讓我模糊了視線,還是走廊裏黃色的燈光讓人傷感,我覺得他像是在悲傷地哭泣着。
電梯門轟然關上,然後朝樓下沉下去。
唐宛如坐在更衣室裏發呆。
透頂的白熾燈把她的影子孤單地印在地板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心情是難過還是什麽。
只是當她看着衛海依然早早地來參加了訓練。但是一整天都沒有露出過笑容的時候,她的心像是被針來回地紮着。她在想自己早上拒絕衛海,是不是太過自私了。她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所有童話故事裏那個邪惡的巫婆,或者所有青春言情劇中那個該死的第三者一樣。
中途好幾次休息的時候,衛海都坐在球場邊是那個沉默地發短信。汗水從他額前的頭發上滴下來,有幾滴掉在手機屏幕上,他掀起衣服的下擺輕輕擦掉。唐宛如看得特別仔細,所以,她也同樣看見了後來衛海一直等待手機短信的樣子,他不斷的看向屏幕,但是他的屏幕卻一直都沒有再亮起來過。
唐宛如換完衣服走出體育館的時候,看見了正準備去取車的衛海。
他在夜幕下的輪廓,被陰影吞掉一半,剩下一半暴露在光線裏,顯得格外低落。他望着唐宛如,勉強地笑了笑打個招呼。然後轉身朝外面走去。走了兩步停了下來,看見體育館門口正在等他的女孩子。
“衛海!”那個女生大聲地喊他的名字。遠遠地看不清楚那個女生的樣子,但是卻看得見長發飄飄,身材嬌小的樣子。穿着漂亮的裙子,格外溫柔。
唐宛如看見衛海把車子丢在一邊,然後大步地朝她跑過去,然後用力地把她抱在懷裏。衛海低沉的嗓音,在說“對不起”,“你別怪我了”。
唐宛如站在離他們20米外的路燈下,燈光把她的影子縮成了一個黑色的點。
她望着衛海挺拔的身影,還有他環着她的雙臂。她像是在看一部浪漫的愛情電影一樣,她被感動了。她流下了眼淚,但是她卻覺得這并不是因為傷心。
她看着衛海和那個女生離開,路燈下衛海伸出長長的手臂,攬過女生的肩膀。唐宛如甚至會突然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女生,她就像看電影一樣,總是幻想自己是裏面的主角。她甚至覺得自己聞到了衛海肩膀傳來的那種清新的沐浴後的汗水氣味。
她站在衛海留下來的自行車邊上,在路燈昏黃的光線下,看着她們的背影消失在遠處的黑暗裏.
顧裏讓司機吧車停在外灘六號DOLCE&GABBANA旗艦店的門口,她下車走進裏面,在女裝部挑好了一條白色的絲巾,然後讓店員包了起來。當店員微笑着把紙袋遞給顧裏的時候,顧裏接過來,然後撥通了顧源的電話。
“你到了嗎?”
“我到了。不過不太想吃飯,就在江邊吹會兒風吧。你來找我好了。顧源的聲音從電話裏聽起來有些沙啞。
“好。”顧裏挂了電話,就把絲巾放到自己帶的那個巨大的紙袋裏,朝馬路對面的外灘江邊走去。
遠遠地看見顧源,他站在外灘邊上,望着對岸陸家嘴林立的摩天大樓群發呆。從這裏也可以看見他的家,那一個小小的窗口透露出來的黃色的燈光在龐大的陸家嘴樓群裏變成一個微小的光點。
顧裏提着紙袋走過去。她看見他的頭發被江風吹得蓬亂在頭頂上。他只穿着一件白襯衣和一件黑色禮服背心,在四月的天氣裏顯得格外單薄。
顧裏開口叫了他的名字。
“你氣色挺好呢。”顧源低下頭,微笑着望着面前的顧裏。
“最近用了新的護膚品。”顧裏也笑着回答。和顧源心裏預想的一樣,她永遠是可以嘴理性而理智地尋找到所有事情的起因,就像氣色很好一樣,絕對不會是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