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新學期少不了自我介紹,宋思陽坐在角落,看着講臺上侃侃而談的同學們,等到了他時,他連腿都邁不動,只站在原地幹巴巴地說了自己的名字。
面對同學們好奇的眼神,他呼吸不暢,頻頻看向左上角的褚越。
褚越接收到他的視線,只回望了一眼又收回,很難說清楚這一眼是什麽意味,就像在看一個出洋相的陌生人,既不嘲笑也不關心。
老師是個爽朗大方的青年,用一句思陽同學太害羞了恰當地替他解圍,宋思陽才得以重新坐下。
褚越和其它幾位同學也只說了自己的名字,但那是不同的,他們都自信昂揚,沒有一個會像宋思陽連說話都含在喉嚨裏。
帶給宋思陽的沖擊遠遠不止這些。
他初中學的無外乎數理化歷政地,可到了鼎華才知道,他要跟班內的同學一起學習IB課程,前一年打基礎,後兩年系統學習。
可宋思陽從未接觸過這類課程,他聽得雲裏霧裏,心裏的不安越發濃厚。
半天下來,宋思陽就像踩在綿軟的雲端上,遲遲找不到落腳的實感。
下午不必到校,十一點半老師讓大家自由活動,宋思陽如釋重負,正想找褚越詢問接下來的安排,卻見褚越和人在說着話,他一時不敢上前,在原位靜待。
有同學實在好奇宋思陽的身份,忍不住上前問道:“你跟褚越一起來的?”
從今天開始,宋思陽的名字将和褚越牢牢地捆綁在一起。
他點了下腦袋,同學又問:“你是褚越的朋友還是親戚?”
宋思陽連連搖頭,“不是.....”
同學狐疑地打量着他,似乎在猜測他話裏的真實性,目光落到宋思陽的裝扮上,眼神變得有些微妙。
宋思陽耳朵尖都發起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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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心思敏感至極,又悄悄将腳往裏縮了點。
在宋思陽以往的世界裏,就算他是孤兒,但周圍都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大家穿着大幾十的衣服鞋子是尋常事,即使他比別人貧困些,鞋子穿舊穿壞了還繼續穿也不會有人另眼看待。
他不是會跟別人攀比的性格,可面對這群不識人間愁苦的半大少年探究的眼神,他還是感到些微的窘迫。
正在他坐立不安時,褚越終于結束談話,宋思陽跟同學告別,急忙跟上褚越的步伐。
來時的興奮被擊打個粉碎,回去時只剩下面對未知的惶然與憂悒。
宋思陽蔫蔫地微彎着背,無心再欣賞車外的風景。
下高架橋時,褚越淡淡的語氣打破車廂內的沉寂,“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宋思陽愣了一下,扭頭看着不知何時摘下一只耳機的褚越。
從宋思陽的角度看去,對方的神情沉靜如水,仿若方才那句勸告只是他的錯覺。
這是大半月來褚越初次主動先跟宋思陽搭話,一句難得的還算是善意的提點,他将今日宋思陽的無措看在眼裏,委婉地提醒宋思陽不要草率地踏足全然陌生的領域。
可是褚越等了一會兒,等來宋思陽細若蚊語的三個字,“不後悔。”
他終是将目光全然地落在了宋思陽的臉上。
宋思陽眼睛水亮,極其容易就能窺探到那雙眼裏的不安,但他還是不後悔。
誠然,他與學校同學們天壤之別的出身、他一無所知的課程,都可能讓他在這三年間沒那麽好過,可是他不可能這麽輕易地就放棄來之不易的機會。
如果只是這樣就打退堂鼓的話,他未免對太對不起周院長的一番苦心了。
褚越與宋思陽對望幾秒,不再出言勸解,重新戴上耳機,又恢複了對什麽都漠不關心的模樣。
宋思陽心裏咚咚跳了兩下,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否會令褚越不快,幸而直到下車褚越都沒有再搭理他。
小集體是最藏不住秘密的,正式開學的第一天,但凡認識褚越的人就都知道了宋思陽的身份——既不是哪家低調有錢人的孩子亦或者私生子、也不是褚越的朋友或親戚,他只是褚家給褚越找的一個伴讀,也許之後會為褚家效力,但誰都說不準。
開學後,宋思陽得以不再穿着陳舊的衣服。
鼎華采用西式校服,夏天是白襯衫和西褲,冬天自有新的制服,校徽是方形的銀牌,別在胸口處,這讓穿習慣了中式校服的宋思陽多多少少有些別扭。
開學第一課就給宋思陽來了個“下馬威”,老師中夾英的授課方式使得宋思陽只聽懂了個七七八八。
他此前的英語成績雖不錯,可到底是紙上得來終覺淺,并沒有實戰過,口語也十分擰巴生硬,越是不會就越是恥于開口,只能盡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祈求老師不要叫他回答問題。
他的禱告落了空,被點名的宋思陽站起身,不那麽标準的英語從他嘴裏磕磕巴巴一個詞一個詞地蹦出來,他聽見有人在偷笑,也許并沒有多少惡意,但也足以讓宋思陽難堪。
午飯是林叔特地送來的。
褚越的飲食控制得很嚴格,他不愛去食堂,陳姨便做了菜裝盒,也有宋思陽的一份。
他和褚越在烘焙室裏用餐,有女孩子在烤可頌,大抵跟褚越是舊識,問褚越要不要吃。
宋思陽心神不寧,罕見地沒有胃口,米飯幾粒幾粒地往嘴裏送。
半晌,沾了褚越光的宋思陽餐盤裏也多了個可頌。
他擡頭,見到紮着個馬尾的女孩,受寵若驚,一臉說了兩聲謝謝。
“謝什麽啊,大家都是同學,你吃的什麽?”
女孩說着湊過來看了眼,宋思陽趕忙把盒子推出去一點,悶悶不樂大半天的臉上終于露出點笑意。
因為女孩的善意,宋思陽的胃口又回來了,把香噴噴的可頌幾口吃完,見到褚越那個只咬了一口就沒動過,問道:“你不吃嗎?”
褚越随意地嗯了聲。
宋思陽腹诽,既然不吃為什麽要拿人家的呢,他見不得浪費食物,嘟囔道:“那能給我嗎?”
褚越有點不大明白宋思陽的意思,沒有表态。
宋思陽只當對方默認了,高高興興地拿過褚越的可頌咬下一口。
那一口正好把褚越咬過的地方吃掉,褚越眉心蹙了起來,“你......”
褚越有潔癖,連跟家人同桌吃飯都要用公筷,可宋思陽竟然吃他吃過的東西。
宋思陽在孤兒院長大,跟別人同分一個面包是常有的事情,并未覺得有什麽不妥,可見褚越神色稍變,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含糊道:“怎麽了嗎?”
褚越盯着宋思陽的嘴唇,一瞬又挪開,沉聲說:“沒什麽。”
宋思陽把可頌吃幹淨,又本着節約糧食的精神吃了小半碗飯後才滿足地輕輕地打了個飽嗝。
鼎華九點上學,不到四點學校就放學了,一天的課程倒是安排得滿滿當當多姿多彩,只是跟宋思陽之前的學習方式大相徑庭。
以前的學校但凡帶個手機都是違反校規,現在上課卻人手一個平板現場修改課件做思維導圖——平板和筆記本都是陳姨給宋思陽的,拿到手的時候宋思陽還以為派不上用場,上了學才知道離了這東西寸步難行。
幾天下來宋思陽身心俱疲。
最讓他害怕的是外教課,一連串的英語叽裏呱啦像在聽天書,在同學們暢所欲言時,宋思陽就像個有口不能言的啞巴,只能豎着耳朵竭力地分辨自己所認識的單詞,拼湊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鼎華的學生大多數家境優渥,像褚家這樣的大家族也不少,生下來就接受雙語教育,再不濟開學前也歷經一番惡補,不至于像宋思陽一樣如此吃力。
他是成績優異的好學生,可來到鼎華之後卻成為了吊車尾,這種落差讓宋思陽感到痛苦,他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适應。
褚越當然把宋思陽的掙紮看在眼裏,但他已經提醒過宋思陽了,是對方不聽勸,他自然沒有義務再推對方一把。
開學近一月,開放藝術與選修課,宋思陽這才知道褚越鋼琴彈得極好。
別墅有琴房,褚越從來沒有碰過那架鋼琴,對世家的孩子來說,一門藝術傍身只是起錦上添花的作用,精通與否并不重要,但宋思陽見到老師露出欣賞的神情就知道褚越并不是一個花架子。
在學校的時候,宋思陽不顧別人異樣的目光像塊牛皮糖一樣粘着褚越,所有課程都按照褚越的選擇、分組要跟褚越一組、實驗要和褚越一起做,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他除了褚越根本沒有其餘的選項。
可藝術選修課他無法再追随褚越,他沒有系統地學習過藝術類的課程,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其它科目裏多修一門,這代表着基礎本就薄弱的宋思陽更要付出千百倍的努力學習。
褚越那日的忠告猶在耳邊,被接連打擊的宋思陽開始懷疑自己的堅持究竟是不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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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褚:他吃我吃過的東西,他吃我吃過的東西,他吃我吃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