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酒會泡湯了,身上的晚禮服和高跟鞋也毀得差不多,我一個節衣縮食的窮學生為此心痛了好一段日子。不過最讓我心痛的,是我發現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對晨曦而言,蘇秦秦的寥寥數語比我苦口婆心有用,只消她一個電話,他就飛也似的奔去見她。

“沒錯,當時的酒會上,我甚至不小心把飲料倒在高騰身上,看到了他左手腕有海星形狀的烙印,同一個烙印,肖公子手上也有。”敏君目光灼灼,在自己的手腕處比劃道。

“既然這樣,”我覺得這消息不錯,卻也有些喪氣,“他有錢就得還我房租。”

“房租算什麽,冰州藥業收益的零頭都讓我們幹足一輩子苦工了,可惜,自從兩年前高騰因病離開總經理職位後,很多情況都不一樣了。”敏君糾正我道。

“高處不勝寒,也許他更喜歡四處漫游的生活。”我的腦海裏浮現肖文韬那個鼓鼓的背包來,這東西他出門就會帶上,一般如此。

我們就這樣繼續聊了片刻後,敏君趕回研究所繼續工作狂,我則想回學校找點兒事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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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我回家後很少惦記工作上的事情,便想趁白天的時間多辦一些大大小小,算不上一個熱愛本職工作的人。

我慢慢踱着步,把路邊櫥窗內琳琅滿目的商品盡收眼底,忽然絆一下腳,擡起頭來時發現前面一個背影眼熟。

一時間,我感受到了春風拂柳的溫柔。

“雙雪。”我跑到這個人跟前一看,發現她果然是我數年不見的老同學,易雙雪,不禁歡呼了出來,“雙雪,你從外太空回來了?”

“嗯?曉芙?”雙雪原本是面無表情地走路,忽然睜大眼睛看着我,上前一把将我擁抱住,好像要把我箍進她的身體似的,她跳着腳,嚷嚷着,“曉芙,我想死你了!”

“雙雪,我也想死你了,女人永遠少一雙鞋子,我就少你這樣的‘一雙鞋’。”我也難按激動,又拿雙雪的綽號開了玩笑。

看來我今天中午瞎溜達是沒錯的,至少,我和又雙雪見面了,算起來,已經有五年的時間了吧,自從高中畢業以後,我就沒再見過她——其實認真計較的話,這幾年我似乎沒見過其他任何一個高中同學,雖說如今大家各奔東西,但留在夏城的人也不在少數,而我确實再沒見過他們。

“曉芙,”雙雪說話間已經帶了哭腔,好似忽然爆發了委屈,嗔道,“你還是這樣。”

“怎麽了?”我放開雙雪看着她的臉,肌膚還是那麽滑嫩可彈,可是眼間卻有憂傷的神色,于是奇怪道,“你被人欺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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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太激動了!”雙雪輕輕搖頭,伸手把眼角的眼淚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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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到剛才的茶座,我又點一杯綠茶,雙雪則選擇了普洱。

打量眼前的人,好似一切未變,連頭發都保持及肩長度,可是她給我的感覺不同。五年不見,太多話要說而不知從何說起,我們于是各自說說最近幾年的生活,如此一番交談,我不禁驚訝她竟然獨自走過了全國不少地方,包括新疆,西藏以及港澳臺等地。

我實在敬佩她的勇氣,畢竟獨自旅行的事兒她做到了,于是問道,“這幾年你一直在外旅游,是不是已經決定要安定下來了。”

“還沒有想安定下來的想法,也許下個月就離開了。”雙雪緩緩說道,從包裏拿出紙筆寫了一個地址遞給我,“對了,我現在住這裏。”

“那我今天就去拜訪。”我立即有了主意,樂不可支地拿過紙片好玩兒。

然而,下一刻,我卻又想道,我和雙雪六年中學都同校同班,她的性格比之我要沉穩得多,那時候,她設想的未來生活都是當一名教師,過着安定而規律的生活,沒想到卻從大學開始了游走四方的旅途,而我,當年不斷對她傾訴要行走看世界的人,最終選擇了在小城偏安一隅,買的一個背包始終壓箱底。

這或許就是人生難測的一種解釋吧!

我和雙雪都有執著于“追尋”的特性,只是我基本上在原地固守,而她已經看過了許多的風景,雖然至今仍在尋尋覓覓,卻已經有了滿滿的收獲。

這樣一想,心裏羨慕和慚愧的情緒交雜,我只怕要懊惱死了。

“不久前租的一個房子,地方小而幹淨,臨近夏城大學,可以常去散步。”雙雪笑得開心,“我可以常常去曬太陽,免得一個戀家女就此腐朽了。”

啊,說得沒錯,在戀家方面,我和雙雪可以算并駕齊驅,往往能宅家裏就盡量不出門,然而,這些年她已經勇敢走了出去,走得更遠,如此實在叫我自愧弗如。

“那我今天就去拜訪你,啊,不對,今天不算是拜訪,而是投奔!”我堅定道,深怕以後又會幾年見不到她。

“那可不行。”雙雪哈哈笑道,對我擠眉弄眼,“我那裏條件一般,最多允許同甘共苦。”

“一言為定!”我長長松了一口氣,去她家參觀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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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雙雪商定去她那裏小住後,我當晚就到了她所說的租房。這是一個已有一些年月的地方,大約六七十平方,簡略做了一些翻新,牆刷得雪白,家具物件都用得舊了,但勝在整潔。

“放着一應俱全的家宅不住,非得來這憶苦思甜我也不攔你。”雙雪聽說我如今住在父母家裏,不禁贊嘆我住得地方寬敞,然後又把她自己的租房打量了一番,點點頭,道,“我倒是很喜歡這裏,很有我的感覺。”

說完,她招呼我在蓋了一層細毯的布藝沙發上坐下來,自己則進了廚房,“我只是小住,家裏連電飯煲都沒有,所以你只好陪我吃泡面了。”

泡面!太糟糕了! 我一聽泡面的名字就覺得可怖,在屋裏走路的樣子頓時變成鬼魅般恍惚,幾秒鐘後我搶進廚房,嬉皮笑臉道,“不如我下去買材料,煮一頓新鮮的吧!”

說幹就幹,我立刻“噔噔凳”下樓到附近超市買了油麥菜、鱿魚絲、小蔥和面條回來。

接下來我們兩個合作煮了一大鍋面條,倒許多的辣椒粉和辣椒醬,每個人都吃了一大碗,吃得是嘴皮紅腫,肚皮漲得快要撐破,話也越說越多,直到十二點後才同床而睡,各自無話。

可我竟然沒有一絲睡意。

這事情真可謂奇了怪了,今天我說了太多的話,午睡也沒有進行,按理說早該昏昏欲睡了,偏偏十二點了精神頭還好得很,無論構想故事還是數水餃,通通不能助睡。

腦中思緒如波濤翻湧,一個名字在其中不斷沉浮,卻不是常和我夢中相會的晨曦,而是,肖文韬,肖文韬,肖文韬……

居然是蕭十一郎!我在黑夜中苦笑了,我對這個人的底細不清楚,對他的過往不追問,對他也不溫柔體貼,可是這會兒偏偏卻不斷想到他,好像與他的關系千絲萬縷。

我在床上不知躺了多久,終于還是入了眠,可是睡得斷斷續續,做了數不清的夢,腦子裏像堆積了無數的信息,亂糟糟地讓我無法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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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四點半的時候,我又醒來了一次,把手機屏幕看了又看,确定還不到天亮的時候,可這會兒說什麽我也睡不着了。

我于是悄悄起了身,穿好衣服,用手随便抓了抓頭發紮了個馬尾,摸黑拿了自己的包,蹑手蹑腳從雙雪的卧室退出來,打開大門離開了。

樓道裏的燈壞了好幾盞,幾處樓梯拐彎都是黑壓壓看不清地面。我小心翼翼摸索着,還是踩空摔了一跤。

此刻尚屬黎明之前,正是一天中氣溫最低的時候,我身上的薄毛衣和長外套略顯單薄,不禁有些兒打哆嗦。我加緊步子走出小區,快到門口的時候被一直突然蹿出的黑貓吓得大喘氣,在馬路邊站了片刻才攔到一輛計程車。

事實勝于雄辯,原來自己也是肯為肖文韬花一些冤枉錢的。

上車之後的十分鐘車程讓我覺得漫長難耐,想跟司機說點什麽打發時間,卻發現腦中空白擠不出話來,我于是一直沉默着,直到車子駛到敏君家所在的小區才松了氣。

付錢以後,我不等找零錢就急忙走開,把燈火通明的馬路扔在身後,只覺得它和我一樣難掩寂寞。

我疾步向前,只恨不能立即化作一只鳥雀飛到敏君家的窗口,可是身上卻不因為如此念頭多長了翅膀,只好氣喘籲籲加速前進。

“嗨嗨嗨”接連喊亮了樓道的燈,“噔噔噔”到了敏君家門口,松開纂得出汗的手抓了鑰匙插入鎖孔,右轉卻不能動,我長噓一口氣,連忙拔出鑰匙換一邊插入,這才聽到了門鎖打開的聲音,“嚓,”霎時間真可謂心花怒放,好似得救一般。

我借樓道的燈亮順利進了屋,小心地關上門,這才伸手去夠客廳的開關。

“啪,啪”,開、關的按鈕連續兩次按下響起,室內瞬間明亮又黑暗了下來,我的心情也經歷了一次快速的欣喜和平複的過程,因為,剛才客廳燈光亮起的片刻,我看見一人躺在沙發上睡得正熟,正是惦念一夜的肖文韬,忍不住笑了。

說來也是奇怪,一看到肖文韬的身影的瞬間,我所有的瞌睡蟲一齊襲來,回房間頭一沾枕頭就不知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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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段的時間我一直睡得深沉。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了一個呼喊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聽着很是耳熟,不像是夢裏的,忽然睜眼,我看見了一張睡眼惺忪的臉,正是肖文韬的。

“你的臉上有放大鏡嗎?怎麽大的不協調?”我皺眉對上那玩味頗深的表情,下一秒立刻激動地尖叫起來,“蕭十一郎,你怎麽可以進我房間?你信不信我會用鏟勺拍死你!大清早的,你居然敢湊我那麽近!”

我想拉被子蒙過臉,雙手卻被肖文韬按在胸前,他看着我的眼睛,輕輕松松的語調,微笑着,“曉芙,昨天你可是回來晚了,害我等得都睡着了。”

“你這個敗家子,”我所有預存的溫柔都在看見肖文韬的瞬間變成了懊惱的聲音,“你趕快出去啊?!”

“我是叫你起床的,已經九點了。”肖文韬的臉終于離得遠一些了。

“九點!”我來不及松一口氣,趕緊推開肖文韬的手,驚慌失措道,“我要遲到了!”

“你已經遲到了。”

“那你為什麽不早點叫我?”

“我還以為你今天休假。”

休假?今天可是星期五啊,既非周末又不過節,哪裏有假可放?我想想只覺肖文韬不可理喻,連聲讓他出去卻見他愣住不動,立定的樣子好像一棵植物在我的房間生根發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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