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禾老師,”韓菲菲從人群裏擠出來,滿臉通紅,“我收到八張祝福卡呢!這張是給您的。”

“謝謝!”我忙不疊感謝,接過韓菲菲遞過的紅色卡片,認得她一手清秀的字體,又瞧見旁邊的一朵荷花圖案形狀古怪,當即被惹得一笑,“真漂亮。”

“這個是咱班大本營。”韓菲菲對我指了指卡片右下角的一個網址,“禾老師記得進去看看。”

“一定。”我回應着,忽然被“哈哈哈!”的大笑吸引住,正是矮胖的主持人宋曦發出的,他誇張得前俯後仰,卻讓教室裏快速安靜了下來。

“現在是糖果時間,孫琳琳班長慷慨大方,化稿費為奶糖,讓我們甜蜜一會兒,數量有限,搶完為止。”宋曦先下手為強從手中的袋子裏抓一小把,“快啊!”

教室裏再次鬧騰起來,我也湊熱鬧地搶了兩顆糖,往孫琳琳尋去的時候看見她滿臉喜悅。

這一場生日會持續了四十分鐘有餘,我收獲了一個雞蛋、一張卡片、兩顆奶糖和無數歡笑聲,整個人嘻嘻哈哈,完全沒有師長的威嚴,也不去在意了。當陳晨宣布慶祝會結束的時候,我驚訝時間過得飛快,大家已經三三兩兩散去,臨出門的時候還都對我一笑。

于是,我這會兒就像個新娘站在門口送走來賓,不停對他們揮揮手。

“菲菲,”韓菲菲出門的時候,我又給了她一個小袋,“從今天開始,幫我喂豬。”

“啊?”韓菲菲小吃一驚,眨巴幾下眼睛才心領神會,“噢!”

“喂豬?”身旁的孫琳琳面露狐疑,十來秒後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是儲蓄罐!”

沒錯,儲蓄罐,這正是我送給韓菲菲的東西,一點也不貴重,只是想幫她節省一些花費。韓菲菲父母經商,平時沒多少時間管她,也不限制給她的零花錢,讓她一度大手大腳,而我認為學生應該從小理財,便送一只儲蓄罐當做熱身,也預備在下周的班會時間跟學生們淺談一些小小的理財方法。

對,理財從小抓起,我預備首先在五班學生普及這個觀念,但願今後他們都比我這個當老師的富有。

“你真聰明。”我贊揚道,随後和孫琳琳以及剩下的幾個人把桌椅恢複成原來的樣子,這才一起往外走。

走着走着,我覺得孫琳琳的速度明顯放緩,便和她一起落在了後頭。

“禾老師,你覺得陳晨怎麽樣?”孫琳琳低頭小聲道,有點兒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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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愛的一個男孩子。”我贊賞說,“基礎紮實,心地醇厚,能正兒八經,也能搞怪。”

“禾老師,”孫琳琳對我眨了眨眼,“我想我喜歡他。”

“哎呦呦。”我在心裏叫了一聲,仍面帶微笑。

“十多年前,當我在這個學校當小學生時候,我也喜歡過一個男生,到現在都記得他的名字。”我也是小小聲,兩眼放光,“這是一個很好的事情。”

“這算是早戀嗎?”孫琳琳咬了咬下嘴唇。

“陳晨怎麽想呢?”我不直接回答。

“他只當我是一個普通的同學,我也沒告訴他這回事。禾老師,你那時候怎麽辦的?”

“我跟你有所不同,我喜歡的人并不認識我,所以我只能默默從心裏喜歡着,這麽多年後,想起此事會覺得也挺有趣。”我說,想起此事,心頭還是一陣暖暖的。

“我也有同感。”孫琳琳松了一口氣。

我微笑着點了點頭,像美酒一樣在歲月的沉澱中愈發香醇的“喜歡”,也只有小學這一段了,可是那個被我悄悄“喜歡”并且惦念多年的小男生,卻讓我再也想起不姓名了。

**

一路腳步沉重到了家。往肖文韬的卧室伸進腦袋的時候,我聞到了一股奇特的味道,若有若無,定睛一看,原來向陽的窗口擺了一盆渾身綠色的植物。我慢慢走近,觀察到植物的葉緣是與月季相近的齒狀,上有絨毛,最為奇特的是全株散發的味道近似蘋果的香味,清涼沁人心脾。

想到肖文韬走後無以留念,我貪婪地聞了好一陣這奇特的蘋果香味,便決定将其供養下去。

把植物帶到我的卧室,打開電腦,輸入韓菲菲給我的卡片上的一個網址,這才明白原來所謂的“五班大本營”是一個叫做“幸福地圖”的博客,有一百多篇日志和兩百多張照片,最新一篇的日志——“菲菲的生日小會,”于一個小時前更新,日志裏一張張生動的照片記錄了今天生日會上的情景:有男生們将五顏六色的彩帶懸挂起來的,有宋曦和陳晨這一對胖瘦搭檔笑口大開的,有小壽星韓菲菲拿着一疊卡片笑眯了眼的……甚至我嘴巴鼓鼓吃雞蛋的樣子都被拍了特寫。

我将風格迥異的日志和照片一一浏覽過,試着從諸如“王木木”、“Morning”、“阿飛”、“白天放羊”等的署名猜出作者分別為孫琳琳、陳晨、韓菲菲、宋曦……

最早的一篇日志發表于一個月前,是孫琳琳的《宣言》: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五班大本營,五班人之家,”底部一張照片上,白底黑字是全班五十一名師生的簽名,我的一個就在最中間,字號最大,也不知是什麽時候胡亂簽下的。

正感慨有幸遇到一班開朗活潑的學生時,身後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回頭望見雙雪面帶微笑着過來。

“肖公子不在家嗎?”雙雪說,“要不然我們可以打撲克,鬥地主了。”

“他跟你一樣,是個四處行走的背包族,今天已經又出發了。”我說,指着電腦屏幕,“瞧我學生弄的班級博客,真的很好玩。”

“‘尖尖角’是你嗎?”雙雪于是往上面掃一眼。

“對。”我點頭,“出自楊萬裏的《小池》,就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一句,不過到我這裏就變成“曉芙才露尖尖角,早有五班立上頭了,這外號是學生們給我寫私信時稱呼的。’”

“這也行?”雙雪莞爾,眼睛落在書桌的兩堆書上,“你這是?”

“中午接到我父親要回夏城的電話,所以我準備盡快搬家。”

“那不如住到我那裏去吧,”雙雪立即反應道,“反正我不久也要出發去下一個地方了。”

“那我就大搖大擺去你那裏了。”我哈哈笑起來,想不到住房的問題這麽快就解決了。

**

其實家裏的三室兩廳有一百多平方,我和父親、繼母住着足夠寬敞,然而我實在太清楚自己根本無法和他們二人和平相處,還是離得遠遠為上。

畢業後住到家裏來,是因為父母、繼母為了繼兄成家、開店,兩個人都去了外地,現在他們忽然回來,我這個再也不想重複從前唯唯諾諾、不自由生活的人,就沒有了住家的理由了。

搬家的事情比大學離校還來得簡單,不過是将自己冬夏的被子,衣服,一些生活用品,筆記本電腦還有兩大箱子的書和舊教材轉移到雙雪的租房,連常睡的一張床都不作理睬,然而清洗被單、床單、窗簾、毯子,擦洗家具,清理冰箱,整理廚房等等不得不做,消耗我兩日周末時光,累得骨頭都快散架了。

我把肖文韬留下的綠色植物放在新住處向陽的臺子上,每一次凝視,我都忍不住想起它原來的主人來。

慢慢地“想起”變成一種習慣,“思念”的情緒也擴散在我尋常的生活裏。于是,走在街上的時候,總有錯覺會和他迎面而過;上公交車的時候,目光會在人群裏搜尋,好像不經意間會看見他;夜幕降臨以後習慣待在客廳,臨近十點鐘的時候會不時往大門的方向瞧去,好似他随時會推門而入;從學校出來的時候,會在門口駐足一會兒,仿佛他會再一次款款走到我面前……

我這樣牽挂一個認識一月的“過客”,對父親和繼母回來反而感覺平淡,把房子打掃幹淨,采購回一些日用品,買大量的水果、牛奶面包等放進冰箱,便感覺任務完成了。

**

自從上次在火車站送別父親和繼母,已經三年過去了,三年的時間裏有太多的事情發生、轉變,而我和他們二人的關系仍在原地轉圈。

在火車站出口看到他們兩個前後出來,我還沒有想到該說什麽,已經看到繼母把提着行李袋的手往我這邊一放。

“拿着袋子啊,你到底在愣頭愣腦什麽!”繼母見我沒有立刻接手,眉頭一皺喊話起來,“難道還要我自己提回去嗎?真是養個女兒不如養條狗,也不想想這些年都是吃誰家,住誰家的。”

我倍感無奈,卻不肯退一步海貨天空,“小媽,您記得我這兩年住在家裏,就不該忘記,我每月都按時往您的卡裏打了房租吧?我八歲才離開鄉下老家到夏城,一直在這邊和媽那邊兩頭跑,作業沒寫完都必須洗衣、買菜、做飯,也不算是白吃白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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