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六一節這天放假,我這個早十幾年不過兒童節的人又一次走到青草青公園,在噴泉廣場一坐就是半天。

這一個噴泉廣場,地方不大,建築明淨,周圍綠樹成蔭,年輕人們相依相偎往噴泉的水池裏丢硬幣,一切看起來都明媚美好。

對噴泉,我總有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那便是牽自己喜歡人的手來到它的周圍,虔心許願,從此以後兩個人再也不離棄。可惜我雖然在不同時期喜歡過方以荀、陸晨曦、肖文韬三人,卻都只是暗戀,至今孑然一身。

“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不漂亮,不知性溫柔,這樣的我,對你并不具吸引力。”

腦海裏忽然回響起這句話來,似曾相識。

“我們相處三年,彼此關心和照應,所以你不能拒絕參與我往後的人生。”一個少年的聲音回應道。

陽光下的噴泉鍍上一層聖潔的光輝,我的身子忽然一顫,眼睛放大,像是被數根針紮了,然後腦海裏有卷軸展開,無數情景如畫卷躍然紙上。我像是跌進了時光的隧道,在一幅幅的畫卷裏重見了曾經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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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的早晨,我背一個鼓鼓的書包快步跑向車站,随等車的學生人潮一起湧上了剛停穩的公車,順手摸車卡在感應器前方一放。

“滴!”熟悉的一聲回應後是我未料的提示音:“請投幣。”

糟糕,卡裏餘額不足,我有點兒懊喪,只覺得後方的人繼續湧來,便趕緊向前走兩步,和車裏的人挨得更近了。

“你趕緊買票。”司機雙手搭在方向盤上,身子往我這邊一探,大為不滿。

我可沒有逃票的意思,只是這車上人擠人連轉身都不容易,只好歉聲,“馬上。”一邊艱難地解了書包,伸手在裏面亂掏。

錢包呢?我摸索不着,感覺一切糟糕透了。我無奈作罷左右觀望,想瞧見一個面熟的人。

此刻車子裏人滿為患,搜索到目标的可能性和難度都大大提高。就在我把頭搖得像開動的落地扇的時候,眼簾中出現了一個正不斷點頭的人,看側身是熟悉的,頓時有了得救的感覺。那時間,他正好擡起了頭,忽然醒來的樣子,站起抓住上方的吊杆,身子前傾把自己的車卡往感應器靠近。

“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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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救星啊,我向他咧嘴而笑,一邊繼續忍耐着車裏人擠人的難熬,祈禱這一路上最好綠燈直行,否則,我可趕不及在班主任規定的七點前趕到早讀了。

公車駛到我們高中的站口後,車上的人傾巢而下,司機松了口氣,急速發動車子駛遠。

“真是謝謝你。”我下車追上這個幫我買票的人,努力想想他的名字,噢,對了,方以荀!

“客氣。”方以荀嘴角的肌肉微動,“你要遲到了。”

“噢!”我和他一起過了馬路,發現他一路優哉游哉,忍不住催促“難道你不怕遲到嗎,那可得罰款的?”

“我不急。”方以荀單肩吊了一個書包,向路口買粥的攤子走去,留一個背影給我,揮了揮手。

我釘在了原地,看着他瘦削的身影,被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攫住,不敢相信這個人已經和我同班了高一整整一年,愣愣等他買完東西轉過身來,我開始死命狂奔——我可不想遲到。

這是我關注方以荀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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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夏日八月難逃補課命運,在煩悶的熱浪中,我對老師拖泥帶水的講課聲三句漏掉兩句,不時在草稿紙上鬼畫符,把這當做消遣的辦法。我眼睛只消向左前方一瞥便将方以荀收入眼中,卻不被他發現,因為他總是把書堆得老高,然後趴在桌上許久不動。

想起過去的高一整年,我和方以荀說的話總共二十句以內,其中一半是相同的:“可以幫我撿筆嗎?”這種情形多發生在上課的時候,我用食指輕點他的右肩,說話的時候壓低了聲音,而他,總是頭微向後,淺笑一下才将他桌下的東西撿了給我,對我的“謝謝”再次微笑以對,不答話。

除了撿筆的回憶,我還得他在學校的文學期刊上發表過兩篇散文,拿了二十塊錢的稿費交了一次早讀遲到的罰款。

說起來過去一年對他印象不多,對數理化的恐懼卻揮之不去,尤其現在從理科班轉到文科班,我赫然發現數學變成了最恐怖的敵人,開學第一次月考,我的數學成績全班倒數。

“沒事了。”同在一班的雙雪給我遞紙巾,“數學不就是道小菜嘛,多炒幾次就熟了。”

“沒用的。”我失聲哽咽,“同樣花很多時間,別人輕松就上了一百四,我連六十分都沒有,一下子就差了幾十分,排名就更談不上了。”

“排名也不很重要……那就痛快哭一場,憋着也不是辦法。”雙雪只好拍拍我的背。

“我沒哭。”我擦淚,深吸一口氣。

“下次再來呗。”緩緩的,方以荀的聲音像鬼魅一樣鑽入耳朵。

“嗯?”我回頭看,不知道他什麽坐到了我身後。

“真的。”方以荀坐得歪歪斜斜,單手指尖随意扣着桌面,“你看我比你考得差得不知多遠,一點傷心的味道都沒有。”

我立刻沉默,方以荀有當大學教授的父母,而我只有做不完的家務,甚至稍不留神就被呵斥或挨打,我恨透了這樣的生活,必須考上大學來改變現狀。

面龐俊秀的方以荀頗有古代書生的氣質,滿不在乎的說話樣子卻與此相去甚遠,忽而擡頭看向這邊,眼裏閃着笑意,“我發現一個事情。”

“現在不是你搞世界大發現的時候。”我面無表情。

“你很感性。”他笑着揭示答案,自顧自樂着。

“胡說八道。”我切了一聲,轉正身子背對他,卻暗地裏記下了這一個結論詞。

低頭,我把月考的成績單重看一次,用粉色的記號筆畫出了我和他的一欄,由此發現他語文、數學、歷史的分數都是居于前列,政治屬于中等,英語和地理則和我的數學一樣,慘不忍睹。

于是再次回頭對他說,“方以荀,你只要把英語和地理拉一把就成了。”

“這可比探索火星難多了。”方以荀一點兒自信也沒有,“自從初中到現在丢了好幾年了,無可救藥。”

“你能不能努力一次?”我試着鼓勵他,“我覺得你腦子好使,學習地理不成問題,我敢打包票。”

“是嗎?”以荀輕輕答話,看似漫不經心。

幾天以後,我發現方以荀的一座書山被移到了桌下,桌面上多了一本地理的高考真題,上面總有一個畫了無數不規則球形的草稿本。不僅如此,他還一改上地理課就昏昏睡的狀态,總是瞪大兩個眼睛盯着老師,不時地用筆在下面刷刷做筆記,下課的時候就借了我的去補全。

在惡補英語方面,他換了好幾個背單詞的小冊子,像個沒頭蒼蠅亂撞,一直尋不着适合自己的學習方法。

有次我看不下去了,便說,“英語無非就是詞彙的問題,你如果有耐力把每個單元的課文背了,就能牢記了單詞、句型,而且對聽力和閱讀也大有裨益。”

“啊!對了!”方以荀一拍腦門,“我怎麽舍本求末了,以後我找你背課文好不好?”

“那好吧。”我點頭。

以荀說到做到,從此以後總隔三差五來我這兒背上一大段,初始的時候總在卡殼的時候抓耳撓腮,漸漸地就流利多了,口語水平慢慢居于班級前列。

與方以荀致力于地理和英語學習不同,我對數學仍是不停逃避,抄數學作業,成績滑的更低。

十月份的月考如期而來,憑着英語和地理在年級名列前茅的成績,我成了班上唯一數學不及格的前十名。

“禾曉芙,你真的很不錯。”方以荀在第一時間向我祝賀。

“你才進步神速哩,這次的英語居然及格了。”我方對以荀的成績表達了敬佩,用紅筆把他的英語分數畫了一個大大的圈。

除了認真聽課、做筆記和背課文,我發現以荀的學習習慣有點兒古怪,但凡他有什麽地理方面的問題,無論大小一律問我,開始的時候我還饒有興致,後來就覺得頗為古怪了,容易的題以他的水平自然能解,難的連我也想上好一陣,很多次還是他先解開了。

某天他又拿了一個關于區時的問題找我,而我當時心情極差,便冷冰冰道,“你別問我了,不知道。”

“你沒事吧?”方以荀放下了習題冊,“你臉色蒼白,是不是感冒了?”

“你問別人吧,誰都行,我這會兒腦筋不清。”我自己也讨厭此刻的氣急敗壞。

“等你好了再問吧。”方以荀已經将習題冊合上了,“我一點也不着急。”

我皺着眉看他,忽然笑了起來,莫名其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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