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随着方以荀的成績穩步前進，我發現自己心裏的某部分反而逐漸扭曲了。我漸漸有意疏遠他，對其他人贊揚他的話也不樂意聽，又覺得他殷勤找數學尖子問題目的行為刺眼，此後拒絕再和他讨論地理。
方以荀每次找其他人問題目的時候都說，“我這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我現在去‘曹營’了。”我則盯着窗子上的玻璃看自己胖嘟嘟的臉，始終不接受自己的臉長得像皮球。
一次次的月考，讓我對自己自己身上關于“嫉妒”的醜陋成分看得愈加清晰。當方以荀過來跟我祝賀數學首次及格的事情時，我依然面無表情，“你的地理和歷史不是年級第一嘛！”
對我這樣的陰陽怪氣，方以荀無可奈何，卻說，“你把我從學習的死胡同拉出來，所以你是我的師傅。”
“修行靠個人，你的成績完全是自己努力的成果。”我語音冷冽，引得幾個臨近的同學都側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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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期末的三好學生和優秀班幹部的評選，我這個自信成績靠前且擔任副班長一職的人得到的票數屈指可數，毫無懸念的落選了。
方以荀緩緩向我走過來，微微笑，“你不用懷疑，我投了你的票，只投了你一個人的票。”
“與我無關。”我肯定沒有藏住天要塌下來的表情，“我一點也不在乎。”
這一天的晚飯時間，我一個人在教室裏靜坐，嘴巴張成O狀，手裏握了半張作業紙，是從文具袋裏找出來的，上面的草書行雲流水：禾曉芙，我挺你！
由此我更憎恨自己對方以荀冷言冷語的态度了。
高二的寒假照例年前節後都補課，正月初十就開始返校了。
那天我起了大早往學校趕，剛走進教室就吓了一跳：方以荀這會兒正在座位上埋頭寫字呢！
“早！禾曉芙！”過了一會兒他才發覺我也進了教室，臉上洋溢着滿滿的開心，“我幫你擦過桌椅了。”
“噢。”我沉默了幾秒，問，“你幹嘛要對我這樣好脾氣？我不瘦，不漂亮，壞脾氣，人品也有問題。”
“我覺得你很好。”以荀肯定道，“這是肺腑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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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我從來沒有聽到有人如此對我作評論，忽然間有些欣喜難掩，“我才嫉妒你哩，從小灌了無數墨水，寫得一手好文章，對人友善，在班上的口碑很好。”我現在還對上學期的評選耿耿于懷，“否則大家也不會都投你票了。”
聞言方以荀只是笑，想了想才說，“我告訴你個秘密，你替我保密成不成？”
“什麽事情？”我問，驀然地緊張起來。
方以荀頭微低，這是他一例的習慣，“幾年前我父母離異，每個月給我很多零花錢，都被我用在吃穿上，那時候我出手闊綽，還能寫點文字，所以有好幾個女孩子說喜歡我，我就不知所謂了好一陣子。”
“這就是你高中不修邊幅的原因？”我料不及是這樣一個結果。
“是啊，沒了欺瞞人的外表，我自由自在。”方以荀笑道。
“噢。”我淡淡然回應。将心比心，我無法否認家庭對個人發展的影響巨大，對方以荀也有同病相憐的感覺，“沒有關系，我相信你始終是很好的一個人，而我加菲貓的身材多少影響了我的自信，請你多包涵吧！”
對此方以荀坦然大笑，“我覺得你挺好。”
這補課的第一日，我和方以荀的友誼達到了學期的最高峰，往後的日子則不斷走下坡路。
正式開始上課以後，我們班換了一個數學女老師當班主任，我的數學也有了一段日子的穩定。
學期第一次月考，我的地理成績意外跌出了八十分，被地理老師罵得無地自容。
拿着自己的一張卷子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我的腦中是一片空白的狀态，直到迎面而來的方以荀點了我的肩膀才回神過來。
“地理老師找你。”我這才想起了被交代的事情。
他并沒有立即走開，而是在我面前揮了揮，“你傻了。”
“你別煩我行不行。”我怒從中來，咬了咬下嘴唇，“不關你的事。”
“禾曉芙，”他笑逐顏開的表情轉為冷靜自持，“你別總對我這麽刻薄嘛！”
“你不多管我的事，就不會自找刻薄。”我搶步走開，心中的酸楚無可言表。
時間總是匆匆，五一節後又是月考，然後是學期的第二次家長會，這下我遇上了麻煩。
家長會後上課的第一天，我發現抽屜裏面被翻得淩亂，一本紅色封皮的日記本不翼而飛。
“日記本在哪裏？”我心急火燎地把抽屜翻來覆去找，一無所獲。
“會不會是你媽媽拿了？”同桌在旁邊說得小心翼翼，“聽說她帶走了一個本子，好像就是你寫日記的。”
什麽？我腦中轟鳴一聲，身子軟了下來，對自己留日記本于抽屜悔不當初，又覺得母親公然撬了我抽屜鎖的行為可恥。我記得在那個紅色的本子裏，記錄了無數個“以荀”這個名字、他說過的話、做的小事，甚至他發表在學校文學期刊上的兩篇散文都被我抄寫了一遍。
我渾渾噩噩過了一上午，中午的時候轉兩次車回母親家面對她。
“你真有出息，本子上就記錄這個東西？”母親冷笑一聲，把本子向我迎面抛來，“生你這麽一個蠢女兒，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是什麽德行，十幾歲就敢喜歡人！”
我默默撿了自己的本子，無言以對，心裏頭卻暗暗發下了重誓：我一定要出去，再也不回來了。
坐車回學校的時候，我把本子的打開，撫過撕裂的部分，讀着上面的一言一語，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将方以荀的事情記錄太多，文字裏也承認自己喜歡他，卻因為自己身材臃腫以及他日漸優秀而自欺欺人。
回到學校以後，我仍然和方以荀保持着疏遠的距離，從來對他說好話，但是看他時不時因為胃痛眉頭緊鎖，我開始每天帶兩個煮雞蛋給他。
“你要是從小按時吃一日三餐就不會得胃病了，再不弄好，以後肯定麻煩。”我虎着臉把雞蛋放他桌上。
“可不可以不吃？”他總是面露難色，還是慢慢剝了蛋殼。
高三伊始我們年級搬進了有空調的教室，溫度适宜卻空氣混雜，我每天把數學作業欠着，想着大學無望，不如早點辍學打工。
幾天以後方以荀過來敲了敲我的桌面，興致勃勃，“班主任找你到走廊說話。”
“好。”我把地理練習冊合上，站起身來，木然地出去，看見班主任韓老師正倚着欄杆往教室裏張望，樣子十分悠閑。
“韓老師。”我怯怯地說話，“您找我。”
“已經開學一段時間了，你全不在狀态，是不是遇到什麽難題了？”韓老師三十不到，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皺紋深刻。
我坦言家裏并不支持我上大學的情況，連帶對數學絕望和想要辍學打工的想法一齊提了出來。
韓老師沉吟一會兒，轉過身子背對教室，“家裏的壓力不小是不是？”
“嗯。”我不想多談家裏的事情，更不願意把自己說得像個沒人疼愛的可憐蟲，“主要還是自己的成績問題。”
“高二你的數學不是及格過幾次嘛！對你而言，數學及格就是成功。”韓老師輕輕說道，“你總是督促方以荀要好好學習，這會兒如果半途而廢了，會影響到他。”
“他比我堅強多了。”我的心裏還是空落落的，回頭一看，發現以荀向看邊看來，當即想狠狠瞪他一眼。
韓老師發現了我的小動作，便邀我去下面的操場散步。
“先放下家裏的負擔，把基礎夯實了，大學一定考得上。”韓老師的話音像清涼的晚風，“我對你有信心。”
“是，謝謝韓老師，我會努力的。”我長嘆了一口氣。
“笑一個嘛！”韓老師拍拍我的肩膀，對我眉開眼笑，便惹得我也笑了。
我從後門溜回教室，把抽屜裏八成新的數學教材找了出來，又呆住了。
這時候方以荀貓着身子過來，把一個筆記本給了我，“這是我做的筆記，你幫我看看有沒有漏洞。”
“謝謝。”我喉嚨裏艱難發出兩個幹澀的字眼，虔誠的拿過了筆記本。
因為不想一再辜負韓老師對我的關注，從此以後我果真會在每天晚上會用兩個看數學書，把所有的例題和基礎水平的課後習題一一分析、演算過，時間一到就關書大吉。對別人的善意勸告和鼓勵，我小心翼翼地收納着，不想多說什麽。
在備戰趕考的緊要關頭，班上兩段師生共知的戀情也發展迅猛，男女主人公偶爾也公然在班上卿卿我我。
我對班上出現情侶的态度是不支持也不乏對，直到十二月的一天班上出現了紛争。
事情發生在體育課的時候，雨剛停，有的人相邀去散步或買零食，有的人埋首自己的習題，還有的人不時小聲交談，氣氛還算和諧。過了不久，一男一女唱雙簧似的說說笑笑如平地驚雷，兩個人甚至在對方臉上不斷親來親去，好一會兒依然如故。
我壓抑着不快，這時有人憤怒喊道，“請別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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