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宋曦回來上課的當天，班上召開了名為“有話一起說”的主題班會，大家将桌椅擺成場地中空的形式，而後便叽叽喳喳讨論起來。
我在靠近門口的座位坐定，飛快打鍵盤記錄，直到宋曦問了我一個問題：
“禾老師，您覺得讀書寫字有用嗎？如果不到二十歲就死于非命，上學就沒用了，不如趁早玩個痛快。”
緊接着有人附和，“您光讓我們看書、練字，作業布置得少，我媽媽說這不好。”
“你們有什麽想法呢？”我不急于回答。
“我爸媽就初中畢業，現在也是一店之長，比上大學的一些同學過得還好。”陳晨抓抓耳朵。
“我爺爺奶奶說讀書會成呆子，總是讓我出去玩。”丁佳佳想了想說。
“我姑父也是這樣說……”更多的人接了話，場面很是熱鬧。
我默默記錄他們的議論紛紛，這才發現班上的大多數對讀書并無天生的熱愛，也糾結于讀書有用無用的問題裏。
他們的誠實讓我有些不安，對自己的教學有一會兒的悲觀，“你們有多少人真的對讀書樂在其中？”
我的話音甫落，以孫琳琳帶頭的十來個人舉起了手。
“好。”我擺手示意他們放下，站起身子，“我鼓勵你們寫日記，是希望你們能記錄下成長過程中的點點滴滴，寫字則是一個人的門面，而且必須練習，至于閱讀，則是最好吸收知識的辦法。有些事情，快樂其中就好，就像你養了一盆玫瑰，能看見它偶爾開花就好了，不是嗎？”
“禾老師，”宋曦搖晃着手叫喚，“可是我真不喜歡讀書怎麽辦呢？”
“你是什麽書都不喜歡讀嗎？”我笑着反問。
“也不是啦。”宋曦想了想說，“我喜歡漫畫。”
“我也挺喜歡漫畫的。”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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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禾老師喜歡什麽漫畫？”宋曦對此大有興致。
“三毛流浪記，加菲貓，漫畫七國……”我随口說了幾個名字。
“禾老師你太落伍了！”宋曦哈哈笑了起來。
“哦？”我也跟着笑起來，都忘記有多少年沒有看過漫畫了。
以讀書開頭的話題很快又被東拉西扯開了，我一邊快速記錄，一邊想到學生很少看紙質課外書，便有了一個主意：“大家把把家裏有趣、又可以外借的書帶一些過來，數量不限，成立我們自己的小小圖書館，你們說好嗎？”
“什麽書都可以嗎？”陳晨追問。
“都可以，不過我會先做一個分類，弄一個書目表出來，而且，我們要選一個圖書館館長。”我對他們笑眯眯。
提議了建立班級圖書館一事的當晚，我把自己圖書整理了一小堆，包括《詩經》、《三國演義》、路遙、金庸的數本小說，《簡愛》以及書蟲系列的二十多本小書，用硬紙盒包裝起來。
隔日早晨，當我發現大多數同學的桌上都堆有半尺來高的書垛，不由得張大嘴巴。
我的一句提議能吸引大家踴躍參加，心裏別提多高興了，中午就帶領十幾個同學将圖書做了簡單的分類，然後用Excel表格記錄了圖書名字、分類、作者、出版社、擁有者。所有圖書加起來超過七百本，整理起來一個大工程，我們師生忙了兩日才算完成。
“宋曦果然貢獻了很多漫畫書。”陳晨常常忘記了手頭的分類工作去看漫畫。
“品種豐富，以文學和百科為主。”我概括道，“大多數都有插圖，應該能吸引同學們的關注。”
“就是，我最不愛看都是文字的書了。”宋曦翻我書的時候眼睛咕嚕嚕亂轉，“禾老師，您的書肯定沒人看。”
“那我就自己看好了，跟你們一起看。”我對此一點兒也不擔心。
“誰說的。”孫琳琳搶過宋曦手中的《簡愛》，不小心将封面撕破了，不好意思起來，“對不起，禾老師，我這就去粘好。”
“啊，對了！”我忽然的叫聲吓了她一條，“借書還書總免不了磨損、破損，佳佳，”我叮囑毛遂自薦的第一任“圖書館館長”丁佳佳道，“你需要成立你的工作小組，把登記借還、修補工作做好，而且，‘書非借不能讀也’，要及時提醒借書不還的人及時歸還或續借，讓圖書館更好運作起來了。”
“沒問題。”丁佳佳豎起了大拇指。
之後我回到開空調的辦公室，被涼涼的勁風吹得惬意。
“禾老師，恭喜恭喜。”年級主任鐘老師過來，“這次的學生意見調查中，你獲得的了百分之百的好評，年級裏就你一個。”
我受寵若驚，“真的？”
“當然是真的了，大家好生羨慕。”年級主任喟然長嘆，“昨天上課的時候，我就不經意間說你總是鬼主意多，結果你們班馬上一邊倒地大呼‘禾老師好好’，簡直把你當做日月神教的任我行了，連我從前的得意弟子都一致傾向你了。”
我一點兒也沒有覺得自己和那個唯我獨尊的任我行有一點幹系，仍然站起身子畢恭畢敬，“您誇獎了。”
“那可不。”另一個老師過來，“以前學生門都慶幸沒有被分到五班，現在卻羨慕不已，畢竟你是年輕老師，思路也活絡一些，給我們說說你的法寶吧。”
“法寶可沒有。”我還真沒覺得自己是一個不錯的老師，“大家也許是怕我秋後算賬。”
我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在那邊竊喜，有次問孫琳琳道，“大家是不是對我有什麽不滿啊？”
“有啊。”孫琳琳故作嚴肅起來，“大家都巴不得禾老師在上課的時候把教材扔到九霄雲外去，或者徹底打入冷宮。”
“那我上課就沒東西講了。”我覺得這個提議太過恐怖。
“很多啊，禾老師繼續跟我們講故事啊，聊天啊，都好。”孫琳琳很肯定。
那可不行，學生可是花時間來學習的，哪能專門聽我唠叨，“這個嘛，目前還不容易實現。”
“那禾老師什麽時候結婚？會不會請我們去參加婚禮？”
“當然了。”我滿口答應，八字沒一撇那是後話。
“禾老師，”陳晨這時候過來，遞給我一個本子，“我們幾個趁周末批發了五十一本同學錄，這本是您的。”
“是啊。”宋曦湊過來補充道，“每個人都要寫五十一張同學錄，大任務啊！”
“不包括其他任課老師了嗎？”我把同學錄翻了翻，封面和插圖都是花花綠綠的，心裏不由得很是喜歡。
“其他老師不會寫吧，說不定還要說我們不務正業呢！”陳晨聳聳肩，做一個無可奈何的動作。
“不如試試看。”我鼓勵道他們，又問，“為什麽這麽早寫同學錄？”
“明年的心情跟現在不同嘛。”宋曦說得理所當然。
六月的時光悄然而過，雙雪也再次踏上旅行的道路，我開始聯系往日交好今已分散各地的大學同學，拟定一個暑假出行大綱，決計早日實現背包旅行的計劃。
學期的期末考試在七月的第一天進行，上午考語文和英語，下午數學，然後兩日就是改卷登分、處理細枝末節的時間，接着就迎來了休學典禮。
這一次全校師生運氣不錯，碰上了雨天，免去了在烈日下聆聽教誨的命運，改在教室聽廣播，一大段相似的程序過後，便是班主任的時間了。
“好了，前面有一個美好的暑假了，真是值得慶幸啊。”我祝賀他們，“首先，我們進行頒獎活動。”
我把校級的幾個三好學生和優秀幹部的獎狀和筆記本發下去，然後清清嗓子：
“現在，是班上的頒獎時間，獎勵雖小，可是意義重大，畢竟校級的榮譽是有限的，而每個人的能力和潛能是無限的，第一個獎項，班上的智多星五個，姜敏，陳晨……”
我把獎狀和獎品，學生自己選的小東西，一并發了下去，名目是多種多樣的，有“班級智多星”、“班級勞動積極分子”、“勤學好問獎”、“好讀書獎”、“電腦操作小能手”等，總之保證人人得獎，永不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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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學典禮這一日的正午十二點，我獨自在辦公室翻着自己放到班上的幾本小說，不經意看到其中夾了許多小書簽，倍感欣慰。班上成立小圖書館以後，大部分同學借書很勤，也很愛惜，書的折角少之又少，比之我在大學時常借到缺頁、折角、打草稿的書強多了。
我時常回憶過去抱怨不公，然而真的要計較起來，我四肢健全，智力正常，受過教育，小有目标，平平安安長到了二十四歲的年紀，有敏君、雙雪兩個好友，我實在已經足夠幸運了。
所謂“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和那些或成功考碩考博，或出國留學，或找着高薪工作的同學相比，我只是默默無聞的小人物一個，可是和鄉下老家差不多年紀的人相比，我是唯一一個上過大學的，而且還是個女孩子。
說來真是悲涼，我從前打電話督促個別小時候的玩伴要努力讀書上進，總被奚落已成書呆，然而即使今時今日，早日辍學營生者已經積累了比我更多的財富，生兒育女步入人生新階段，我也坦然，只是告誡自己今後不要再陷入暗戀的泥淖裏不可自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