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風知道一件衣衫不能把她怎麽樣,不過困不着覺就是。
過了幾日就是立夏,黃氏的過了三個月止了吐,胃口大開,整天嗜酸愛辣,便打發女兒去鎮上買些酸棗糖葫蘆之類。小門小戶也沒這麽講究,加上南風個子小,宛如幼童,時人瞧了只會覺得有趣。
日頭剛露臉,柳葉上的珠兒還未幹透呢,南風扒拉了幾口早飯,提着竹簍子上路了。容的兩輛馬車并行的路上三三兩兩都是去趕集的村人,南風小嘴甜滋滋的和人打招呼,嬸嬸婆婆的叫着。別看她人小,腳力可不小,平野上的路也好走,少頃把衆人甩在了後頭。轉個彎,捧起石丘下山泉積窪的淺淺水坑洗臉,遠遠聽見幾個婦人在談什麽。因地方空曠,聲傳的遠,其實離的也遠。
“謝老三家的外來丫頭竟會叫人呢,真是稀奇。”
“可不是,謝家的以前帶着那丫頭從村口過,她倔着呢,才不喊人。我就喜歡丫頭妹子乖巧嘴甜的,多讨喜啊。”
南風手一頓,以前不是不肯喊,山溝裏長大的娃兒,養的腼腆了,頭一會見這麽多人,臉漲的跟猴屁股似的,直躲在黃氏後頭不肯出來。頭一回怕了生,以後路上遇到了,也是嘴裏含糊叫了一聲,飛快的跑了。讓人覺得小丫頭沒見過世面,也不讨喜。重生後的南風芯子裏是個二十歲的人了,見的人多了,那份小心翼翼就收了回去。展現了活潑俏皮的一面,和真正的小姑娘一樣。
又有大喇叭道:“喲,葛六家的,吶吶吶,你既然喜歡這丫頭,要不留在身邊一輩子,你家老二也有十歲了吧,金童玉女配的很。”
“賣豬肉的,別亂說,小姑娘家家的還要定親呢,老二還小呢,不急。你家老大都十九了吧,還光棍着呢,要不你給定了。”
“就是就是”有人跟着附和。
“呸!不要臉的,誰賣肉呢,你才賣肉呢,你全家都賣肉呢!我家老大要尋的是漂亮賢惠帶嫁妝的姑娘。掃把星走遠點。”
兩人越說越離譜,最後差點打起來,周圍看戲的人忙把兩人扯開。
南風心裏又好笑又好氣,葛六家的小兒子鼻涕都流到口裏了,賣豬肉的柳二家大兒子又肥又壯,臉上疙瘩滿地,背上半邊豬肉渾然和豬沒兩樣麽。就這兩個的娘還在背後淘汰自己。
唉,世道就是這樣,女人嫁人這條路,自古以來都是門當戶對,對八字,看家底的。南風就有未仆先知這點本事,難不成做半仙。把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念頭趕走,加快腳步往鎮上去。
說起清水鎮,也就是白水河和石河交彙處,鎮口有座年代古遠的石拱橋,橋上立了石頭,據說是石獅子,風吹日曬又爬滿了青苔,委實看不出原樣子,小兒們都喊是石豬。
南風一眼望去看到了石街轉角盡頭,金光撒在黑瓦白牆上,顯得亮堂明淨。鋪子裏門大敞的,布啊,賣茉莉粉的,桂花油的,絲線引來一堆大姑娘小媳婦張望。總角小兒們流着鼻涕圍着耍蛇的,吹糖人的,賣冰糖葫蘆的拍手打圈兒。也有城裏的人轉趟子在買稀罕物,什麽貴人最愛的脂粉啊,美人留下的首飾啊。也有穿着補丁搭補丁村裏人擔着人高的柴火叫賣。擺攤的搭起臺子幕布把貨物都一一放好,路過的人多瞧了一眼,他們立馬喜笑顏開介紹來。
南風先去柳二家的肉鋪轉了轉,柳大穿着油光發亮的衫子,手起刀落給豬腳剃毛分骨,他擡頭看了一眼南風,露出兩只碩大的鼻孔,裏面長長的黑毛看的一清二楚。“還是要一斤瘦肉。好嘞,你等着 ,我給你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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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柳大是記得南風的習慣,他滿臉疙瘩,闊鼻小嘴,附近的小孩都怕他。南風卻是知道,賣肉的習慣都是加點稱頭,柳大從來沒給過她。說話和和氣氣,對老人家也有禮貌。
“柳大哥,生意好着呢,我不急。”南風朝肉鋪裏頭看去,木盆裏盛着白沫豬血,還沒結凍子,大腸小腸被清理過,擠成一團,一大一小兩只豬頭相對擺着,看起來有幾分可笑。
柳大麻利用新摘的荷葉包好豬腳遞給等候的客人,肥手往水桶一洗,左右開弓噌噌磨了刀口。
“半夜起來殺了兩頭,大腸都賣了,小腸你要麽,用酒醋泡泡,下酒菜那個香啊。”臨江人喜歡吃酸吃辣,爆炒肥腸算的上是特色菜了。
南風搖搖頭,肥腸因為喜歡的人多,賣的價錢是豬肉的兩倍。肥腸沒清理好有股難聞的豬屎味。村裏來的黃氏不會做,南風更加不會。她指着豬頭問:“柳大哥,豬頭肉怎麽賣啊。”
柳大說了一個價錢,倒比豬肉還便宜很多,豬耳朵尾巴下酒最好,豬頭肉也嫩,便是骨頭還能熬湯,做起來麻煩,但是也值得。只是一斤豬頭是便宜,整只算下來沒有八斤也有十斤了。
柳大看出了她的為難之色,笑道:“兩只豬頭呢,小的那只有六斤多,是自己撞柱子撞死的,你放心豬沒病。”
南風之前就把兩只豬頭上上下下打量過了,小的那只又白又嫩呈粉色,黃氏要進補,大寶也要吃肉,自己這幅身子也要吃點肉補補才能長高。
“成,我買豬頭。”
柳大用藤葉編的網兜裝好豬頭,南風把豬頭放在籃子,蓋上荷葉。回頭看見柳大的娘朝自己打量呢,簡直是稱斤賣肉。南風很不喜歡,回了一眼,側身走了。
她又買了些青色的酸棗果,紅彤彤的糖葫蘆串,并絲線若幹。迎面瞧見柳青熱情朝自己打招呼呢,巧笑如嬌花甩着帕子,引的好幾個年輕男子平平側目。
臉皮厚的人一向吃的開,南風躲都躲不開,只得也笑眯眯道:“柳青姐姐好,你也來了啊,伯母呢。”
“我來買花戴呢,好妹妹,姐姐有些私密和你說,咱們去河邊走走。”柳青挽着南風手親熱道,南風瞥了一眼,不動聲色松開了,故意将裝豬頭肉的籃子塞在兩人中間。
柳青以為南風小子小小的,力氣不大,圓潤的屁股一翹,奪過籃子就快步往河邊走,便回頭道:“南風,我看你提着吃力,姐姐幫你。”這是怕自己不肯和她談!
南風睜着圓溜溜的大眼道:“姐姐可是來問衣衫的,那日我拿回去被大寶在上面拉尿在上面了。”
柳青提着籃子險些氣岔!好好的一件衣服成了尿布了,她認真觀察着對方的神色,十歲的丫頭片子,眼生的極大,不過眼下屯着青色,常年半垂着眼簾,看起來怯怯的,臉頰兩邊像是被刀削掉了兩塊肉,一點也不像這個年紀姑娘臉頰紅彤彤的。
南風絞了絞衣角的補丁,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說着:“姐姐,衣衫上的黃黃一塊,怎麽也洗不掉。聽人說姐姐你丢了衣衫,可找到了。”
貼身的衣服被弄髒了,柳青定不想要了,她本來問南風要,也是怕自己偷情的事敗露出去。她仔細想過,如果南風通人事,必會以此為要挾,拿些好處才是,如果她不通人事,不過是件衣衫罷了,自己還是拿的出。柳青自以為放開心頭大石,不欲和南分多糾纏。
“唉唉,別提了,算了,我不要了,給你弟弟做尿布吧。”她嫌棄的擺擺手,把籃子丢在南風身上,荷葉好巧不巧滑了出去,兩只朝天豬鼻出現在她眼前。
“啊啊啊啊啊”柳青捂着耳朵尖叫!
街上的行人紛紛投以看熱鬧的眼光,南風面不改色把滾在地上呲牙咧嘴的豬頭撿起來,抹掉豬鼻子上黃泥巴。不過是個豬頭!圍觀群衆表示不過瘾,又各幹各事了。
“妹妹,妹妹,你沒事吧。”一個如熊般漢子扒開人群朝南風奔過來。
拽住吓白了臉的柳青質問:“是不是你欺負他,我湊你。”說罷舉起拳頭就要往下揮。
南風認出眼前的漢子是自己的哥哥牛北風!有點傻眼,雖說柳青欠打!可不是讓哥哥來,打了可賠錢不起。
說時遲,那時快,柳青眼睜睜看着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野漢子拳頭往身上招呼。吓的春花失色,哭的梨花帶雨。
牛北風是個魯莽的漢子,從小就是玩泥巴長大的,三天不打架手癢,只是打個嬌嬌滴滴的女人麽 ,還是頭一次。手下皮子說不出的軟綿,他拳頭擦着柳青的臉邊過了。
在場的兩個女人都啊的大叫一聲!
柳青叫是自己躲過了一劫。
南風叫是看見柳青的裙子上顏色有些深,好像濕了一塊。她張着嘴,不可思議看着那女人,這事大寶經常幹啊,這女人也!太丢人了!
☆、當衆出醜
牛北風将缽子大的拳頭收了回來,可憐巴巴看着妹妹,壯碩的身子縮在短了一截的短衣裏,烏溜溜的大眼忽閃忽閃的,好像是一只大灰熊賣萌。
南風看着哥哥熊樣,又想起柳青當場失禁,背過身子捂嘴狂笑。
遠處是此起彼伏的叫賣聲,近處還有幾個小兒在丢石子笑鬧,柳青從來沒有如此難堪過 ,她咬了咬唇,眼淚更是不要命的往下掉。
“你走,老子不打女人,敢欺負我妹妹,以後見一次打一次。”牛北風只看到妹妹後背狂抖,以為她受了委屈,黑乎乎的蒲扇大掌一揮,衣袖口線頭蕩漾。
柳青用手死死捂着嘴巴,把眼淚吞了回去,貓背往街上沖,街邊小兒擺好的石頭陣被一腳踩翻。街上商鋪的小兒都是膽子大的很,哪裏肯放罪魁禍首走,一群流着鼻涕的小鬼抱着她的腿不肯放,又哭又鬧,甚至有個調皮的男娃拽着頭發往後拖。
叉環鬓亂,衣衫揉上了鼻涕泥巴,一臉可憐相,旁人看她的眼神猶如瘋婆子,有好事者認識那些鬧事的娃兒,趕緊喊他們分母來扯開。正是生意最好的時辰,哪裏走的開。
突然人群中有個奶聲奶氣的童兒叫起來:“娘,她尿床了,快來打屁屁。”
“嘩!”人群都往童兒那處瞧。
柳青大劾,腿腳發軟,往地上跪去。其實那個童兒也沒指名道姓,圍觀群衆都以為是小兒尿褲子,突然見個大姑娘臉色煞白,直挺挺跪在地上。聰明的早就反應過來了。
這戲是越來越好看了,姑娘家家的臉面最重要,如今當衆丢了醜,只怕她要在家裏不敢出門了。南風靈機一動,擠進了人群,沖大家行禮道:“這位姐姐身子不好,那個嬸子來搭把手,送去清和堂的大夫診脈瞧瞧。”
柳青正是六神無主的時候,早把之前憤恨南風的事抛到了九霄雲外,烏雲亂發把臉覆了大半,結結巴巴央求道:“南風妹妹,好妹妹,你得幫我,嗚嗚嗚。”
清水鎮也就巴掌大,大家世世代代毗鄰而居,附近十裏八鄉的人不說都認識,誰家有幾口人都是知道的。之前柳青出醜,大家就當個笑話說道,南風說她有病,看起來是解圍。各家婆婆媳婦心裏有了底,女人有病,可大可小,當衆出了這種醜,保不定是生不娃的病。誰家願意娶個不下蛋的母雞呢。
立即有幾個熱心的嬸子扶起柳青往清和堂去,南風悄悄對牛北風使了眼色,要他在原地等自己。
清和堂是清水鎮最大的藥鋪,坐堂的肖大夫醫術高明,平日難有閑暇,趕集這日,看病買藥的更是排起了長龍。柳青一路暈暈乎乎被扶到了清和堂前,她慌忙用手扒拉亂如雞窩的發鬓,扯了扯衣服,拖着被踩了髒的繡鞋跨過了如意垛。
南風踮起腳尖數了數,前面排了二十多個呢,看起全是重症的。她堵住忙的不可開交的小二問:“小哥,我姐姐病重的很,請問能不能快點啊。”
小二頭上的巾子歪歪斜斜耷拉着,手下動作快的讓人看不清,頭也不擡,回了一句:“去去去,小病小症別來清和堂,你回去吧,今個師傅忙不過來,沒功夫給婦人治病。”一般高明的大夫不喜瞧婦人病,往常還好說,這會忙的腳不沾地更不理了。
南風無法,只得把那人搬出來,仰着小臉,甜甜笑道:“小哥,你們有沒有姓肖的小哥啊,我是他家親戚。”
小二抽空飛快賞了南風一眼,不冷不熱道:“我們這可全是姓肖的,小姑娘家家的,別信口開河。”小臉黑黃,衣服也不是什麽好料子,還想打秋風,真是不長眼,小二嘆了口氣。
南風哪想到這裏全是姓肖的,這下可不好找了,除了知道他是月娥定了親的表哥,其他的一概不知。她吶吶開口道:“就是和三家村謝家定親的那位。小二,你再幫我想想,想起來沒有,我就是他表妹。”
小二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小丫頭,半響無語,匆匆跑了。
這是什麽情況!表妹是猛虎!片刻,小二氣喘噓噓拖着一個藍布衫子高個子邊抱怨道:“三哥,嫂子來了,你快點!”
小二把那人拉到南風前面,擠眉弄眼笑道:“嫂子,對不住,我有眼不識泰山,那啥,你們,哈哈,我去後頭整理藥材。”
南風尴尬看着自己的腳尖,黑布鞋頭隐隐露出了白色的襪子,這是她唯一一雙沒打補丁的,今晚回去也要補上線頭了。肖融安和謝家表妹定親的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定親之後為了避嫌,兩人反而來往很少,所以大家只知道其人,沒見過本人。
在後院切藥的小二滿臉傻笑,默默為自己剛才的機靈叫好。
“牛姑娘有禮,開兩幅寧神湯藥去吧,少思多安歇。思慮過重傷身。”肖融安面無表情道。
氣氛緊繃起來,南風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牛姑娘是喊自己。其實很少有人會這麽喊她,一般都喊南風,仿佛喊了牛姑娘難堪,就是月娥氣極也才指着她的鼻子罵,姓牛的。
“肖大哥,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你別介。”她咽了咽口水,眼睛亂轉,看見長龍似的人群又道:“有位姐姐病了,能不能請肖大哥抓副幾付藥。”
肖融安颌首道:“我還未出師,重病還是領情高明。”暖藍色的袍子熨帖在他身上,襯着皮子越發白。好像湛藍天際上悠悠白雲,看起來溫暖舒适,伸手才發現夠不着。
柳青只是受了驚吓,并不是什麽大病,既然對方肯出手。南風嘿嘿一笑,把人帶了過來。
肖融安并不說話,伸出竹枝似的手指搭在覆了紗的手腕上。哇!竟比柳青的手還要白,此刻她恨不得把手上薄繭剃掉。
“無礙,我開幾付藥給.....”他突然擡頭看了眼前的女人一眼,眼眸如深井寒潭,照出人顫意。淡淡續道:“這位姑娘。”
柳青滿腔绮思被打散,銀牙暗咬,悻悻然坐在凳子等。
他把方子壓在鎮紙下面,變戲法般抓起藥,南風好奇看着他,脆生生問道:“肖大哥,你真厲害,一下就把病瞧出來了。”她的聲音微微帶了點童音,平時說話不喜大聲,話音模糊。今日說話刻意着了調,泠泠作響,如溪水擊石。
肖融安連多餘的眼神都沒給她。
“這些藥材我怎麽覺得眼熟呢,我看這花路邊都有呢。”南風撚起一朵曬幹的小花嗅了嗅,确定無疑是金銀花。謝家并不富裕,早年周氏纏綿病榻,花了不少銀子,周氏過世,又娶了黃氏,婚喪嫁娶,哪樣都得花錢。謝長生是個木匠,閑時做木活,忙時做農活,養一大家子不是問題。他為女兒掙嫁妝,為兒子備聘禮,自然沒有南風這個外人的份。所以南風尋思找些賺錢的路子,以前就聽說藥鋪裏頭藥材都能去采,比如眼前的金銀花,開着山野,爛在地上。
他這會正色看着她,臉色冷凝,道:“這些都不是你該想的,回去吧。”
南風被他看穿了心思,面上讪讪的,本還打着月娥的面子想找他幫忙呢,被他的話如冷水澆透了。
“我什麽都沒想,是你想多了,肖大哥,謝謝你。”南風嘀咕了幾句,扯出一個笑臉道:“謝謝肖大哥好意,南風心領了。”
肖融安把藥仔細包好,紮出一個漂亮的結。
牛北風看見妹妹出來。露出一個憨憨的笑。柳青本來還在和南風抱怨肖融安不懂憐香惜玉,被牛北風傻笑吓了一跳。她緊緊拽着南風的手腕,咬牙切齒道:“好你個南風,你們兄妹好的很啊,一個□臉,一個唱白臉,把我耍的團團轉。等着瞧,我會給你好看的。”
南風本來就沒指望柳青這人會知恩圖報,雖然她是施了恩啦。今天事很多人都看到了,大家心裏都會念着南風是個有情義的,以後大庭廣衆柳青就不能把她怎麽的。柳青有什麽就沖着自己來好了,牛北風空有把力氣,沒腦子。
牛北風穿了件黑不溜秋的秋衫,布料又厚又硬,補丁蓋補丁,線頭壓線頭,一身汗臭味,就比街邊要飯的強點。南風不禁想起了親爹。他是寨子村的獵戶,寨子村坐落在深山老林,裏頭山高水少,田地零星分布在山腳,大部分村民以打獵為生。山裏的獵物不過是些兔子山雞臭狐貍,野豬很少,大家都緊巴巴過日子。黃氏年輕時候是個遠近聞名的小美人,大舅琢磨着把妹子賣到城裏做小妾。黃氏和大牛早就定了親,大牛聽到風聲,帶了一夥人将黃大哥圍住,道不成親就要上刀子。黃大舅吓的屁滾尿流,只能促成這門親事。後來兩家也沒了來往。
南風三歲的時候,親爹因為上山打野豬滑到山下過世了,那時候牛北風已經是十歲的小犢子,長的牛高馬壯,也喜歡打獵。黃氏守了三年,南風的大伯就要把弟媳婦嫁人,還要将侄女送去做童養媳。黃氏也是個硬氣的,想着自己守着也養不活兩個孩子,南風從小就病痛不斷,沒斷過藥。她拿把菜刀,道要嫁人可以,但是必然讓女兒跟着去。牛大伯怕到手的銀子也飛了,加上謝長生也同意,想着反正一個女娃也沒啥要緊,只有一條,不得改姓,如此這般又要了很多好處。從此南風跟着黃氏去了謝家,北風則留在黃大伯家過活。兩兄妹的感情很好,北風一直對親娘不對付。
“妹妹,聽說她又給姓謝的生娃了。”牛北風滿臉不高興道。
☆、柴米油鹽
牛北風說這話說的有些酸,黃氏改嫁的時候他已經十歲了,又高又壯牛犢子,曉得要護着娘和妹妹。只是牛大伯一家兒子多,娶不上媳婦,便把主意打到了弟媳婦身上,賣了黃氏能拿錢,還能占了他家屋子,再說牛北風也算半個勞力了。
南風沒好氣看了一眼哥哥,嗔道:“哥哥,你別聽大伯娘胡說,她就是看不得咱家過好日子。娘生了個弟弟,現在肚子還有個呢。”大牛就是頭倔驢,跟死去的老爹一個性子,不撞南牆不回頭。大伯娘就把他當牲口使,吃的跟牲口沒兩樣,偏他還特信人家。
大牛撓着腦袋憨憨傻笑 ,對妹妹說着:“妹妹,我力氣大,我來。”說罷搶過南風手裏的竹籃。
兩人一道走過了小橋,往回去的路上行去。
她想再開口又把話咽了回去,大伯娘不是個好東西,可哥哥這人認死理,當年黃氏改嫁帶了自己,留他一個人在牛家,他表面上看不出變化,卻不愛說話了。她現在就是說再說大伯娘不好,哥還在她家吃飯哩。
算了算了,南風在路邊掐了一朵嫩黃的野花,左看右看,覺得珊珊可愛,就要往頭上插。大牛拽着籃子跟拽個碗一樣,黑炭一般的臉上坑坑窪窪,眼角還有條刀疤,看起兇神惡煞。
南風對着清透的溪水照了照,現出一個黑黃小臉的姑娘,枯黃的頭發上簪了朵嫩生生的花朵兒,可惜花兒。她意興闌珊,把花摘下,花蕊四散,花瓣兒沾了一手。
牛北風不知道妹妹的小心思,他咧嘴道:“妹妹,你是不是腳疼啊,來來,哥背你。”說着就蹲在路邊,示意她上來。引來路人好奇的目光。
哥哥背脊又寬又厚,跟爹爹一模一樣,她還記得幼時騎在爹的背上走村串戶看戲呢。
“哥,腳不疼,我們走吧。”南風壓下心頭的酸澀,輕聲說着。
因為有了人說話,不知不覺就到了三家村口,南風從兜裏摸出幾個銅子塞在牛北風厚繭突突的大手上,要他去買點吃的。大牛哪裏肯要妹妹的錢呢,從破爛發臭的衣衫裏掏出幾個銅板,認真道:“妹,哥哥沒用,這是哥哥賣柴得的,給你買糖人吃。”
大牛力氣大,打獵砍柴不在話下,他經常去附近的鎮上趕集,只是這銅子拿到身上也捂不熱,回去就會被大伯娘用各種名義诳了去。前世的南風看不起這個哥哥,覺得他又笨又傻,還老是讓自己丢臉,故意躲了去。今日偶然又碰見了哥哥,南風才發現,哥哥雖然傻,但是心亮堂着,對她沒的話說,想真心實意讓哥哥日子好過些。
兩兄妹在柳樹下面好一番推搪,真真跟打架一樣了,後來牛北風把銅子一塞,一溜煙跑個沒影。
南風摸着手裏還帶着餘溫的銅子往家去,心想索性幫哥哥的銅子存起來,備着娶媳婦也好,拿回去也沒影了。
謝家屋左邊有個小土堆,上面雜七雜八冒着野草野花,隔壁家的老母雞最喜歡帶着半褪毛的小雞仔在裏邊啄蟲。右邊種了棵小桃樹,今年剛結幾個青毛桃子,挨着是兩層樓高的板栗樹,樹皮如龜裂,樹葉繁茂籠罩大半個屋頂,炎炎夏日在底下乘涼最舒服不過了。
黃氏搖着新打的棕葉扇子坐在板栗樹下打盹,離她兩步遠的大寶拖着謝長生為兒子專門做的小圍椅裏啊啊叫喚,一只小頭頂半冠公雞雄赳赳走過。南風輕手輕腳走過去,把大寶下巴處兜的口水擦幹淨,順便捏了捏小臉蛋兒。
“喲,姑奶奶還記得回來啊。”黃氏酸不溜秋的話在身後響起,南風仔細将今天發生的事在心裏過了一遍,實在哪裏又冒了她老人家的忌諱。她把大寶抱出來,嘴裏咯咯學雞叫,小家夥的一溜撒尿了。
黃氏對南風這種無聲反抗很冒火,本來只有三分氣硬是生成了七分,劈頭蓋臉罵道:“你現在越發出息了,在外面惹事,回家還要給我臉色看,知道是養個閨女,不知道還以為養了個奶奶!”
南風眼睛亂瞄,發現土堆坑裏有堆新剝的花生殼,心裏頓時有了計較。笑眯眯道:“娘,今天家裏是不是來客人了。”
“村口柳三嬸子來了,拉我說了好一頓,話裏話外是你不長眼欺負他們家二閨女。”上午村口柳三嬸子突然來串門子,黃氏就覺得奇怪,本來村裏的女人也是拉幫結派的,柳氏看不起黃氏是寡婦在家。她一進門就把南風說不堪,要好好管教閨女雲雲。黃氏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是這種上門找好看她沒的好臉色看,冷着臉把柳三嬸子送出了門,坐在門口等閨女回來。
南風看出黃氏一半是氣柳三嬸子不講理,一半是氣自己不争氣。心裏也嘔的慌,今天在集上都看見她救了柳青,怎的回來臉面也不顧了,不說上門道謝,也沒上門找氣的道理。便一五一十把事告訴了黃氏。
“哎呦呦,笑死我了,出了這般醜還敢來說我們,敢情是老臉沒地方擱了。”黃氏笑的前俯後仰,把南風吓的一跳,趕緊夾着大寶給她順氣。
好一會兒,黃氏勻過來,故作板臉道:“一家子都不是個好東西,我看那閨女眉眼帶梢,指不定....你以後離他們遠點,省的惹來一身腥。”
南風瞧着黃氏嘴巴一張一合說不出話來,娘眼睛太毒辣了,柳青可不是什麽黃花閨女了。她點點頭,把籃子擺在黃氏面前道:“娘,今個豬頭不貴,我買個給弟弟補身子。”如果說給黃氏養身子,她肯定不樂意,如果說給孩子吃,很少省什麽。
黃氏瞅着白生生的豬頭,笑罵道:“大寶的牙都沒長全,我看還是你這丫頭自己想吃,這毛啊骨頭啊,要剃幹淨料理清白,別到時候吃一嘴毛,你提進去吧。”她就是這樣,明明一句好話,從她嘴裏說出來也不好聽。
南風右手抱着大寶,左手挽着竹籃起身,突然想起一事,回頭對黃氏道:“娘,我今個在集上看見哥了,他擔柴火來賣,身上衣衫都發臭了,我看大伯娘肯定虐待他了。”
“你管那麽多做什麽,去煮飯。”黃氏愣了一下,手裏蒲扇吃了灰。
這個反應!究竟是關心還是不關心,南風也不多說,進屋跟月娥打了招呼,得到一個不冷不熱的反應。拿着大寶最愛的小板凳擺在竈房門口,讓他扶着小板凳鍛煉腿力,還差兩個月就周歲了,大寶已經能闌珊學步。
拎出豬頭放在案板上,去尋了砍柴的刀過來,沿着豬肉骨縫隙舉刀砍下去,劈歪了路線,刀口削了大半個豬耳朵。
謝月娥下手繡了幾片嫣紅花兒,手指纖細,繡法靈巧,瞧着歪了半個針眼,容不得自己嫁衣上有瑕疵,她又親手把一上午功夫拆了。竈房裏頭霹靂啪啦作響,讓人更覺煩悶 ,手中針頭一偏,狠狠紮進來白玉指裏,豆大血珠冒出來。
“都是牛南風這個死人!一天到晚讓人不得安生。”謝月娥心煩踢開嫁衣,起身往竈房去。
血淋淋的豬頭劈成幾塊擺在案板上,還是還有一堆白花花的什麽物事,“嘔....”月娥胸口酸氣上湧,指着正幹的起勁的南風吼道:“快丢出去,太惡心了,別髒了眼睛。”
啥,南風倚在椅子邊喘氣,頂着一張布滿血跡白漿的小臉怔怔看着眼前氣急敗壞的人,發什麽瘋啊,好不容易把豬頭垛開了,要她丢出去,才不要呢。
也不等謝月娥再發作,她提起半邊豬頭就往面前湊。
“你是說把這個東西丢出去嗎,這可是好東西啊,豬頭肉呢,保證你吃的流口水。”
謝月娥緊緊捂着胸口,極力壓下那股惡心,面對眼前原來越近的血豬頭,委實不能跟好吃聯系上。轉身往卧房跑去,心裏把她媽罵個千百遍。
就這點本事!南風真是笑慘了,本來還打算說說這麽做包抄肥腸呢,怎麽洗豬屎。
“她真不會吃,是不是,大寶。”大寶小手握着豬尾巴揮舞着起勁,不理姐姐的問話。
生火,煮開水,把豬頭肉放進去,豬耳,豬尾巴,豬腦另外盛好。
火光映照她紅彤彤的小臉和幸福笑容,黃氏進來看到就是這麽一副情景,瘦小的女兒手托着腮傻笑,洗的發白的袖口又磨破了。
“別把頭往裏伸了,省的把幾根黃毛點着了。”黃氏尋不到話,又開水挑刺。
南風才發現自己實在湊的太近了,臉被汗水蒙上了,她點點頭,笑着從竈角走出來,将手裏幾枚銅子遞了過去,道:“這是哥哥給我買糖吃的,娘收着吧。”
黃氏皺眉道:“給的你就好好收着,到時候給他留着娶媳婦也好。你哥腳多大知道不,趕明兒做雙鞋捎帶去。”手心手背都是肉,兒子雖然沒在身邊,心裏終歸還是惦記着。她哽咽道:“你記得,這事我們母女知道就行,別被人....”
“知道啦,別人看到又有閑話說了,真不明白這些人哪有那麽多閑話說。”
作者有話要說:手腕痛 肚子痛
☆、拜師學藝
謝家中午的飯桌很豐盛,豬頭骨湯,涼拌豬耳朵,辣椒炒豬肉。大家都悶頭吃飯,南風用筷子給大寶挑了朵煮爛的豬眼睛放在小木碗裏。只有月娥面色發白夾着辣椒吃。
南風心裏暗暗發笑,也夾了塊豬骨肉放在她碗裏,“姐姐,快吃着豬頭肉,炖的可香了。姐姐可是擔心我沒弄幹淨,洗了好幾桶水,我手都發白。”
黃氏也笑道:“月娥,你都瘦了,多吃點,這是你妹妹的心意。”
謝月娥的眉梢跳了跳,那股子惡心的味道直往鼻子裏沖,不動聲色把豬骨肉往碗外移了移,面上裝出一副感激的樣子。
謝長生看着眼前妻女和樂,心裏很高興,覺得都是豬頭肉的功勞,摸着兒子小臉道:“月娥啊,你娘說的對,多吃點,來來吃這個。”
又是一塊肥的流油的豬頭肉堆在碗裏。
怎麽辦!謝家不愁吃,卻沒有浪費糧食的習慣,月娥都要急哭了,她呵呵一笑,把豬骨肉夾到大寶碗裏。
大寶一個勁吸着豬眼睛,突然見一塊大骨頭橫在碗裏,啃了兩口發現根本吃不下,哇一聲灑金豆豆。
南風見狀,馬上又把豬骨肉送回去,笑道:“大寶才長了幾顆牙,吃不動,還是月娥吃吧。”
好吧!這會更慘了,還被流着鼻涕的奶娃吃過了,月娥簡直想死,在謝長生狐疑的目光吞了下去。
吃完飯,她伸了伸懶腰,眼睛半眯半合,卻睡不着,想起今日想找王家表哥的事,心裏又犯堵。她想天天吃豬頭肉,也想穿好看的衣衫,過好日子,這都要錢。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姑娘家家的怎麽賺錢。本來想要哥哥在山中采些藥材賣給藥鋪,王家表哥看不上,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