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
說賣給別家也能賺,親戚的總是不會虧些,這事還得慢慢尋其他法子。
“南風。”黃氏的聲音傳來,“你去給隔壁明嬸送碗豬頭湯。”農村裏一向有互相送吃的習慣。南風心道,人家未免會領你的情,豬頭肉也不是啥貴重東西。
黃氏哪裏看不出南風所想,“送不送是你的意思,收不收是她的意思,你不小了,很多事要學着點。”
南風接過黃氏端來碗,将腦子的睡意甩了去,就要開門出去。
黃氏好笑道:“年紀小整天還想睡覺,真沒見過你這樣的。”
想睡覺也不成啊,南風正是長身子的時候,能吃又能睡,每天忙完天就黑了,大寶又是調皮的,每夜都要為他把尿,不然第二天就水漫金山。她撇撇嘴,不置可否。
當她推開隔壁明嬸門的時候,早就恢複了笑咪咪的表情,明嬸勾着背和小雞們說話兒。
“是你啊,南風,來來,進來坐,你可來了。”她眯起眼睛走過來,面色發白,看起過的不是很好。“你來陪老婆子說說話最好了,還帶着什麽東西啊。你等着,在這坐着,我去去就來。”
南風趕忙拉住她,笑道:“明嬸,別客氣,我陪您坐着。”
“那可不成,廣集給我帶了鎮上的紅豆餅呢,可香了。”明嬸三句話不離兒子,她是個熱情好客的,只是南風覺得不好意思吃人家東西。
“三哥還在家讀書呢,真是用功啊。嘿嘿。”要是家裏有男人,她就不方便見了,得趕緊找理由走人。
哪知道這句話沒問好,勾起了明嬸的淚水,抽抽咽咽的哭訴道:“廣集昨個就去書院了,也不知道他吃不吃的好,穿不穿的暖......”這一哭一鬧大半個時辰過去了,南風柴杆子手臂麻的不行,一手端着豬頭肉,一手攙着明嬸。
明嬸家的屋子格外幹淨,幹淨到你都不好意思坐了,南風在嬸子熱情招呼下坐了,擡頭只見屋內挂着一幅畫,松鶴延年,農村極為常見,松的姿态更挺拔,鶴的身姿更飄渺,絕對是出自讀書人之手。
薛家大媳婦茹嫂子端着熱茶水上來,她圓潤白淨,說話爽朗,搓着胖胖的手,笑道:“南風,你坐。”
明嬸黃黃的臉馬上就拉下來了,就覺得媳婦沒機靈勁,沒好氣道:“行了,下去吧。”
氣氛有些尴尬,婆媳不和真是說不清,南風一眼瞄過桌子竹編簍子,上面放了一個繡花棚子,幾片墨菊翩然搖曳而上,脈絡清晰,似是風動的痕跡。以南風前世今生的眼光來看,竟是無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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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嫂子深知自家婆婆的習慣,她并不生氣,熱情招呼南風道:“前日你薛大哥在河裏打了條大魚,妹子有口福,來來嘗嘗,可別嫌棄嫂子的手藝。”這話說的,南風只得賠笑,村裏誰不知道茹嫂子做菜量足難吃,家裏頭都沒幾個人肯下筷子,剩菜剩飯最後全進了自己嘴裏。這會要真走了,指不定人怎麽想。
“嫂子別客氣,我以後都不好意思上門了。”
她二人說話,明嬸一旁聽着,臉色很是不好,又像是極力強忍着,心道這個敗家媳婦還嫌丢臉不夠,真是要把她氣死。趕緊攔住話頭道:“你妹妹帶了豬頭肉來,好生學着點,也不知道你祖上幾輩子燒香,能嫁到我們善良之家。”
南風臉上的笑僵在當場,拿起繡棚子誇道:“明嬸,這花繡的可好看了,滿屋子都是香的,瞧着繡全以後,恐怕蜻蜓蝴蝶都能招了來。”
沒人不喜歡被人誇,明嬸的臉馬上由陰轉晴,也不管大媳婦去向,和南風說起繡花來。原來明嬸年輕的時候是大戶人家的繡娘,當時繡的花無人能及,憑着一手繡活得老夫人青眼,嫁了好人家,後來做了寡婦,靠着這雙手養大了三個兒子,如今老眼昏花,偶爾無事才下針。
南風把之前對明嬸的不耐之情收起,老太太是挑剔了些,也是經過半生苦難來的,不是她能輕慢的起。有手好繡活也是門手藝,或者打個。。也能賣些銅子。她暗自下了決心,決心跟明嬸子學繡花。
“唉唉,人老了,繡不動了,拿針就眼花,現在也就補個袖口的針眼歪着了。”她不是不惆悵,兩個兒子娶了媳婦,大媳婦是個笨的,二媳婦要帶着三個孫子,眼下肚裏又懷了個,現在還能勉強繡幾片,等小兒子娶上媳婦了,肯定睜眼瞎,白白丢了這門手藝。
南風以前聽說有些大戶人家專門請了繡娘教姑娘繡花,明嬸絕對是人人争相要的,大概是有個讀書的兒子,所以沒去。她想了想,自己現在也就十三,嫁人也要幾年後了,不如趁着學繡花,一來明嬸是個好師傅,二來也近的很。
她咬了咬唇,笑道:“明嬸的繡活真好,要好好傳下去好,可別丢了這門好手藝。”
這話正中明嬸的下懷,她可不是想找個人學學,只是一直沒見合眼緣的,仔細打量着眼前的姑娘,穿着雖舊,看着就是大人身子改小的,倒是很幹淨,補丁也打的好,是個好苗子,再說南風肯聽她唠叨,這點最符合自己心意。
當下笑道:“南風說的是,嬸子看你就不錯,願不願意學着點啊。”神情裏難得有幾分讨好意思。
南風心裏樂開了花,面上卻不顯,怯怯道:“嬸子,我想學,就是家裏事多,我娘恐怕不樂意。”
“是你娘糊塗了,你也不小了,別怪嬸子說話直,南風自是比不上月娥,她有爹給備嫁妝,你啊,什麽都沒有,跟嬸子學好了,這門手藝抵得上千千萬萬嫁妝。”理是這個理,南風在謝家矮半截,能說個什麽好親事,有門技藝傍生才是。
當下一個看師傅越看越滿意,一個看徒弟越發越得意。晚上南風把事跟黃氏說了,黃氏難的沒啰嗦,要南風提一籃子雞蛋并一些酒水送去拜師,此後一個有心教,一個有心學,加上南風本就底子好,愈發其樂融融,明嬸臉色都好看了很多。
十多天過後,謝家雞棚裏的十幾只蛋殼孵出小雞,大寶整天追着黃絨絨的小雞仔走,南風一邊要擔心剛學會走路的弟弟不慎跌倒,一邊要擔心怒氣沖沖的母雞啄人。割了些青草切細丢給小雞們面前,咕咕瀝瀝引來一大群,隔壁換了新毛的公雞趾高氣揚來搶食,大寶這些時日和小雞們也有了感情,他巍巍癫癫邁步走在小公雞後頭,用手中的樹枝使勁戳雞屁股,嘴裏模糊不清道:“差差差。”
惹的南風一通好笑,這小子,平時要他喊人,半天不肯啊一聲,現在倒好,開始差差差。小公雞也是個厲害的,瞧着大寶不過小個子,咯咯叫喚兩聲挪了挪了屁股。
大寶不幹了,又沒法子,拽着南風的褲子,依依呀呀喊:“家,家。”
南風眼前一亮!好家夥,回喊人了,雖然沒姐姐沒學全,也不枉自己整天抱着背着。
☆、姐妹情深
大寶過了周歲最喜歡下地,往往這步還沒踩實,另一只腳又跨的老遠。南風做事也不得不分心照看他,以免摔的鼻青臉腫,小家夥一身蠻力,趁人不注意在額角上鬧了好幾個包。夏日流火,八月農活多,田埂地頭大中午的都有漢子揮汗如雨,唯恐秋雨糟蹋了莊稼。謝家算的上小富之家,當初分家有了五畝地,謝長生肯賣力,農閑時節幫嫁女聘婦的人家做些家具,掙的銀子買了幾畝地。謝家的勞力,唯謝長生一個,幸而這裏都是習慣親戚朋友幫忙收割,這幾日謝家叔伯和隔壁薛家都來了。
謝長生排行老二,上有兄下有弟,兩個姐姐都遠嫁鄰縣,來往很少。謝家老爺子是個能幹人,早年掙下一份大家業,壯年得了急病走了。三個兒子都各有家業,屋子塞不下一大家子,老太太劉氏拍掌做主,三兄弟分家過活,自己在老大家住着,其餘兩家每年都定數送些銀糧布匹,逢年過節另有禮數。俗話說掌心掌背都是肉,劉氏明面上對三個兒子一樣看待,老大家已經有了孫子,老三家媳婦嘴甜,老二從小就不會讨人歡喜。她心也偏的厲害,鮮少踏足老二家。黃氏心裏暗喜,婆媳都是天生冤家,能不用侍奉婆婆更是天大的造化。所以即便知道自家送的東西其實都是老大家的用了,也随去了。
夏衫輕薄,黃氏的肚子跟西瓜似的膨脹,她亦沒閑着,端茶送水招呼客人。以往謝家都是南風上竈臺,這回掌廚的是謝家老三家唐氏。雖說女兒平時做菜都還不錯,來了客人畢竟不同些,唐氏拍着胸脯保證把事辦的穩當。黃氏暗暗把女兒叫到一邊囑咐着,多幾個心眼,看事做事,別要人催。
南風窩在炤屋口當光處摘大蒜,腳邊堆着黃色的蒜葉尖,心裏有些憤然,說是自己打下手,其實大部分事都是自己攬了。青菜是早上從地裏新摘的,豬肉雞肉大腸也是連夜整治好的,唐氏需做的就是下鍋翻炒幾下。一則是這些事自己做慣了,二則那日居然看到唐氏偷偷藏肉,看見自己來,沒有偷成。南風暗暗鄙視這種小人行徑,唐氏的嘴抹了糖似的,見人三分笑,拽着你的手親熱的不得了,以前就是被唐氏哄了,總覺得娘每日每夜挑剔,對自己不上心。被唐氏好話哄着,竟把她當做自己親娘了,什麽心裏話都說出來。唐氏這頭哄了南風,那頭就去和黃氏示威,添油加醋把南風的不滿全倒了,黃氏是個火爆脾氣,尋着女兒又是一頓數落,母女倆的關系越鬧越僵,最後被唐氏哄着做了唐家丫鬟,都不曾和娘知會一聲。現在想來,真是豬油蒙了心,怎的相信唐氏說的去做丫鬟是為自己好,這般好事怎不見雲秀去呢。
唐氏中年發福,走路的時候雙下巴肉一顫一顫,腰間兩側的肉擁擠着。挖下缽子裏一大勺豬油甩着鍋裏,滿意看着清亮的油冒青煙兒,她揮舞着鍋鏟頭也不回的喊道:“南風,手腳快點,還有好幾道菜沒做呢,等下大夥就回來了。”
“唉。”南風只得應了一聲。悶頭把綠油油的菜葉一根根排在水盆裏從頭到腳洗幹淨了,務必保證沒有一條蟲兒和泥巴。
唐氏在竈頭揮汗如雨,嘴巴不肯閑着,雲秀嫌竈房熱,和月娥兩個待在屋裏。
“南風啊,你可不知道,柳三家的大閨女出息了,做了唐家二老爺的房裏人,前次回來拿排場,穿金戴銀極好的料子,怕是城裏人也比不上。”唐氏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仿佛穿金戴銀的是自己,唐氏和唐家是八杠子打不着的親戚,據說她說是極親的,只是走動少了。
柳家大閨女喚作柳紅,前世自己和一群閨女曾去柳家瞧熱鬧,花花綠綠的花了眼,迷了心,後來和柳青一塊厮混着,想憑着自己的長相掙的好前程。血淚教訓之後,南風心知唐家不是自己惹的起的,于是躲的遠遠的,就是這樣,消息也傳了過來。
蔥綠的青菜過了清水靜靜躺在竹籃裏,待水濾幹淨。南風左手提着竹籃,右手叉了叉腰上軟肉,将那股酸勁去了些。暴曬的日光從屋後密集的樹葉間投了過來,清風徐來,斑駁的黑影如蝴蝶般飛在她半邊臉上,有種說不出的美。
“三嬸,你說什麽呢,我聽不明白。”軟軟糯糯的聲音又比平時低了些,唐氏突然憶起舊年在唐家屋檐下風鈴叮當,一時呆了去。
南風是個閨女,大人一般都不會當着閨女的面談論。黃氏明白了南風的意思,不過臉皮厚慣性了,把炒的油乎乎的豬耳朵一股腦盛在碗裏,拎着最大最肥的一塊就往嘴裏塞,含糊不清道:“你這丫頭,嬸娘不是為你打算麽,怎麽說嬸娘也是半個娘,總不會害你。”
南風暗笑,哪門子嬸娘呢,可不是姓謝。端着小臉不冷不熱說着:“勞嬸娘費心了,這事我做不來主,要不我告訴娘。”
唐氏一聽,南風是個丫頭片子,黃氏不是吃素了,這事哪能鬧開呢,當即擺手道:“姑娘家家的,就會想婆家,和你娘說也不害燥。”人的嘴上下一碰,可就百轉千回了。
日頭越升越高,樹外的蟬不知倦的叫喚,原野大地蒸騰茫茫暑氣。
“哎呦!”南風手端着剛出鍋的肉菜,不防撞上一堵黑牆,手一歪,□了油滾火亮的碗沿。這幾天手都在水裏泡皺了,沾鹽碰燙疼的要命。
冷言冷語甩在她臉上,“你怎麽在做這個!”
南風走路總是低頭,有些防備的意味在,黃氏總是嫌棄女兒不夠精神,指着鼻子都罵了多少回,她每次都當耳邊風,刮刮就過去了。擡頭一看,背光下只看見深潭似的眼睛,眼熟的很,卻想不起是誰。
想着這個時候在自己家,大概是來幫工的親戚,對方的話不客氣,聽着是嫌棄自己手挨着碗裏了,她惱羞成怒,狠狠腳下使力,面上偏歡笑說着:“讓開些 ,別堵門口。”
屋裏三三兩兩歇腳的漢子聚在一起說話,只見小丫頭面紅耳赤如小兔子般跳進了屋,把肉香四溢的菜擺着桌子上,當下有人開起了玩笑:“融安兄弟,你怎麽能吓着妻妹呢,以後你去他們家不給炖雞吃。”地方習俗是岳家去女婿家都要炖雞招呼。
南風好不容易退下的紅潮,又往臉上漫延。
肖融安!是謝月娥的未婚夫,沒聽說今天請他來幫忙啊,敢情是聽了未來岳家有事,自己巴巴趕來了。就會做表面功夫,實則油鹽不進。
隔着幾間屋子也能聽見前院的笑鬧聲,她索性在卧房待着,聽着月娥和雲秀嘀嘀咕咕說着悄悄話,時而鬧作一團。他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月娥心高氣傲,雲秀唯唯諾諾,玩的極好。
雲秀摸着月娥擺在梳妝臺上的花钿珠釵,好不羨慕。嘴裏親親熱熱姐姐前姐姐後,月娥好不得意,小下巴翹的老高,說着:“雲秀妹妹要是喜歡。”
雲秀臉漲的通紅,細細的脈絡隐約可見,緊緊抓着珠釵。
“妹妹喜歡,可以要嬸娘給你買啊。”月娥笑的好不得意,一把搶過首飾鎖在小匣裏。
雲秀失望之極,以為好話說一籮筐能得些好處,哪裏知道月娥純粹是想炫耀來着,不是出手大方。她平時都和月娥一起玩,不屑外村來的野種,被月娥欺負不敢出聲,心想一個土包子還敢笑話。指着南風罵道:“看什麽看,土包子是看花眼了吧,你一輩子都沒這個命。”
“人呢,最重要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別撐着了。”
“說誰呢,你!”
“誰答應說誰,誰心裏最清楚!”
“......”
吃飯的時候,南風和月娥雲秀幾個在屋裏擺了小桌子,月娥是為了避嫌,南風也不想同一群爺們吃飯,雲秀即便想出去也不好意思。菜很豐盛,就是做的很油,油汪汪的一入口有些膩味。雲秀大概吃肉吃的少,現在筷子在手就停不下。
南風默默吃了些,夾了嫩生生的青菜爽口。
“雲秀妹妹,你也吃些青菜麽,天熱敗火。”人的腸胃吃慣了素,猛然油水狂吃,肯定會不舒服,南風秉着好心勸道。
話是好話,聽到雲秀的耳裏成了反話,筷子狂掃,涓滴不剩。晚上回去又吐又拉,唐氏直嘆女兒沒福享受,這是後話。
晚上睡覺時分,月娥翻來覆去在床上煎餅子,南風也睡不成。
“你說,他怎麽沒給我帶東西呢,是不是心裏沒我啊。”月娥扯着被角扭捏道。
南風一時沒反應過來說的是誰,含糊道:“誰啊。什麽東西啊。”
“你知道的,還問我。”
“我還真不知道。”南風翻身坐起,一摸後頸汗顆顆滾入衣襟。
“表哥啊。”
肖融安今天走的匆忙,沒給表妹帶禮物,謝月娥心裏就不舒坦了。
“睡吧,睡吧,什麽大事啊,不就一次麽。”
☆、誰是良人
農忙時節,謝家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隔壁薛家老三回家幫忙,明嬸不肯讓兒子下地,薛廣集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偏要去曬毒日頭。母子倆僵持不下,最終以明嬸暈倒中暑需要兒子照顧為由,把小兒子拴在褲腰帶上。
彼時南風繃着繡花架子尋明嬸指點,從薛家大嫂無奈的話語中得知整個事件的經過,她來不及發表任何感嘆,就被布簾子下那雙玉白圓潤的大手吓到了。又白又嫩,自己的手比起來糙的很。
“明嬸,您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擾了,改日再來看您。”隔着簾子喊了一聲。回頭看見薛家大嫂似笑非笑的目光,不好意思起來,緊走兩步,又擡頭挺胸,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
明嬸隔着簾應了,中氣十足。
夏日的午後,太陽是最火大的,空曠的田野龜裂了好些口子。屋前的薔薇花瓣兒黑着卷邊兒,恹恹垂着頭,看起很普通,哪裏有那日在那人手裏的絕美豔态,大抵是人襯花,不是花襯人罷。
南風互相亂想着,轉身進屋。
“南風,幫我來塗鳳仙花兒。”窗頭擺着幾個白瓷碗,有的盛着輕水,有的裏面是黃鹽,一些粉色的鳳仙花瓣碾出透紅的汁兒染在白瓷碗裏格外好看,月娥正往右手塗抹着呢。
難怪剛看見鳳仙花株上光禿禿的,還以為是小雞餓急啄走了,原來是她全給采了。南風有心說兩句,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她平時就愛侍弄花兒草兒,也不是多名貴的東西,只覺得開着好看。
接過她手裏的小布塊,鋪勻了花瓣花汁,細細抹了纏上碎布條。
“聲音小些,大寶好不容易哭累才睡着。”搖籃裏的大寶睫上還挂着淚珠兒,小家夥虎頭虎腦,走路橫沖直撞,不許人牽不肯人扶,磕破皮了鬧着動靜很大,撞紅了好幾塊,慢慢才消停些。其實這樣也好,一昧慣着,性子蠻橫,吃些苦頭方懂道理。
月娥撇撇嘴,哂道:“他這都是自找的。”好好的路兒不走,怪的了誰。
“他是你弟弟,以後家還是撐着這個家的,便是他好了,你面上也好看。”月娥的性子說白有些自私,早年周氏統共生了一個女兒,又加上自己纏綿病榻,總想着趁還在人世對女兒寵些。所以導致她眼裏除了謝老爹,其他人都沒當成家人看。南風這話也有指望月娥能幫襯弟弟的想法。
南風一腔好意,落在月娥耳朵裏就變了味,農村裏頭有後娘自有後爹,姨母周氏也是千叮鈴萬囑咐黃氏母女就是來搶爹搶銀子的,要外甥女多長心眼,別被哄了去。
“起開!”月娥不耐推開南風,睨一眼她:“啰啰嗦嗦,跟隔壁明嬸一樣。該怎麽做我有分寸,你還管不到我。”
能聽進去半句一句也是好的,也沒指望自己立馬就把人說開了去,她和大寶的一樣,不撞南牆不回頭。
好好的十指纏布條有些可笑,南風的手骨節節微微突起,掌心微黃帶繭,也是早年事做多的緣故。她收拾碗兒面上笑的溫婉:“等下要吃飯了,你這手指頭怎麽拿筷子啊。”
月娥氣結,羞惱道:“不吃了,不吃了 ,怎麽不早說。”
“也不是才想起來麽,要不你拆了布,反而才上色呢。或許也和大寶一樣,用木勺子吃飯。”南風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心想愛美是要付出代價的,村裏人都在日頭下山之前吃飯,省些燈油錢。
相通這一節的月娥很是猶豫,她也是前頭聽人說鳳仙花可以染指甲,剛好屋前種了幾株,全采了來,多少時辰才能生效也不清楚。”悶坐了一下,此刻又被打擊,她郁郁寡歡,指着小凳子道:“做飯還早着呢,我們好久沒一起說話了。”
南風起身好奇盯着她,面色紅潤,春水緋緋,目光閃爍,這幅模樣十足的小閨女情致麽。今天也是奇怪,好好的染什麽指甲,還要找她聊天談心,其實他們每夜都有談心,搶被子踢肚子。
“聽說娘把你說親給柳二家,他們家兒子長的跟頭肥豬似的,柳二嬸脾氣又火爆,據說還會打相公。乖乖,這麽彪悍的一家子,你要嫁過去怎麽辦啊。”話裏有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
南風眼前浮現柳二家大兒子肥頭肥腦的形象,可不和肥豬長的像。賣肉的長的膘肥體壯一是幹活的需要,二是沒那個條件打扮,三則也說明頓頓有肉養着啊。人不可貌相,人醜心不醜,那麽大個子對老人孩子也很和氣,柳二嬸子的話猶在耳際,只怕對方瞧不上自己沒嫁妝。
月娥是訂了親的閨女,又和南風不同些,她大大方方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會為我打算的。月娥姐姐這麽說,可是想表哥了。要不我去告訴娘,你想嫁了。”
饒是月娥臉皮厚,也架不住取笑,兩人笑鬧作一團。
自那日月娥說了自己親事,南風也上了心,瞧着黃氏挺着肚子忙上忙下,又不好直接問。說不驚訝是騙人的,前世自己到了十六歲都鮮少人上門,除了鄰村的啞巴。拖油瓶的身份總是讓人低人一等,更何況有個到處和人哭訴女兒不懂事的媽,哪裏有名聲可言。
日子不鹹不淡往下過,柳青也收斂了很多,南風猜想她是為進唐家做準備。
又到趕集日,南風揣着黃氏親手做的衣衫鞋給哥哥北風帶去,天漸漸涼了,風裏雨裏絲絲寒氣,牛北風還是那身破爛衣衫,臉更黑了,皮也更厚實。黃氏的衣衫和鞋也是不情不願接了過去。
“妹妹,我在山上抓了兩只兔子,給你玩。”說罷從背後竹簍裏掏出兩只玉雪可愛的白團兒。他見過小姑娘都是喜歡白兔子的,山上起秋霜,兔子凍呆了,一抓一個,想着留給妹妹玩。
南風心潮起伏,一會想着哥哥待自己真好,一會又想着天寒地凍還去抓兔子可憐。又想着賣藥材那事總沒成,心裏越發急。
牛北風見妹妹怔怔發呆,窩在牆角撓耳根。難道是妹妹不喜歡兔子。
既然清和堂不成,街邊賣狗皮膏藥的也是薄利,就算賣給他們也賺不了幾個錢,清和堂對面的廣安堂也是不收藥材的,此路不通。
怎麽辦,怎麽辦?哥哥年紀越大娶親越難,他只有一身力氣,并無做買賣的頭腦,或許可以和謝長生一樣學門手藝,以後也能賺口飯吃。拜師是要銀子的,剛好自己和明嬸學打絡子賺了些錢,此番正好派上了用場。
“哥哥,你願不願意學門手藝。”小兔子乖乖窩在她的手裏,她揚起小臉問道。總是要當事人自己同意才是,冬天很快就來了,山上的獵物都不肯出來,正好有空閑學着。
牛北風眼前一亮,突的一聲又暗了下去,就像村裏的大山,樸實雄渾不知變通。讪笑道:“牛家祖祖輩輩都是打獵,哥哥腦子笨,肯定學不會,妹妹不必說了。”
說什麽腦子笨,打獵設陷阱,在狡猾的獵物也逃不出他手心去,恐怕是怕大伯娘不同意吧,也是擔心拿不出錢來。
“哥哥,大伯娘那裏不用擔心,你看給我的兔子,妹妹幫着養了,待開春生出一窩小兔子,銀錢也差不離了。”南風記得大伯娘的媳婦年底要生大孫子,她也懶的管哥哥。
小兔子本來是送給妹妹玩的,哪裏有拿出賣的道理。牛北風人老實,從不占人便宜,兩手擺不停。口裏道:“不成,不成。”
南風滿意的想,這事終歸有了着落,定要态度強硬些,哥哥才不會吃虧。
自家妹妹一哭二鬧,牛北風哪裏受的了,當下指天發誓一定好好學着,來年給妹妹送十只兔子補償。
最後選了個老叟學編籮筐,村裏漫山遍野都是楠竹,砍倒一片能劈下好多細竹條兒,練手是極好的。
解決完哥哥的事,南風頓時覺得肩上的擔子輕了很多,說她冷漠吧,很少濫好心,說她護短吧,把身邊的事都看成自己的事。紛紛路人只見小姑娘笑顏燦燦,雖身量不足,格外帶着精氣神兒。
“小二哥,麻煩給我一些小兒催洩的藥丸。”環顧清和堂四周,依舊是人頭攢動,小二忙的腳不沾地。
南風嘴甜,小二見小姑娘來買藥趕緊從櫃臺那頭快步走了過來。
“這位姑娘,小兒催洩的藥丸剛被人買了去,要的話只能現做,要不你在這等會兒。”小二正是十五歲的青蔥年紀,整日在藥鋪的打轉,來的客人不是中年婦人就是男人,偶爾有姑娘來買藥,心裏生出小心思。
南風買這藥是為了大寶,大寶胃口越來越好,現在和大人一起吃飯,大概是水喝的少了,每次都憋紅臉拉不出屎。清和堂的王大夫對小兒病痛也有一手,專門做了藥丸子賣人。她沒有懷疑小二說的話,這藥只有清和堂會做,很多人家都買了各種藥丸備着,就怕得急病出意外。可是這裏都忙不過來,哪裏有功夫給她做藥丸啊。
“牛姑娘可是要小兒催洩的丸子,我去做吧。”
☆、胸前腫脹
藍布短衫,微塵不染,如明淨春水浮上的清冽薄冰,好一個翩翩少年郎。
南風本已不抱希望,冰冷的話語落入耳中猶如天籁。眸中笑意淺漾,瞧着更如春花初綻。
一旁的小二哥悄悄紅了臉,刻意又挺了挺胸膛,欲好好說道一番。
“三生,師傅叫你呢,表妹我來招呼好了。”
招呼自己表妹,倒也說的過去,三生臉頓時黑了,這才認出來眼前的姑娘是前次來的表妹。南風這些時日好好将養些,正是長個子的時候,臉頰上的肉也多了,笑起來梨渦輕旋,眉目清隽,五官秀氣,說不出的好看,跟上次的黑瘦不可同日而語。三生既然有心親近佳人,便編了一個藥丸賣完的借口。這話騙的了別人,可騙不了融安,以後都是熟人,說不出也不好聽。他不情不願往內堂走,心裏暗罵瞎了眼睛,其實他那日根本沒仔細瞧過南風,每日人來人往,他又是有名的糊塗蟲,哪裏記得了。
“那就有勞表哥了。”南風趕緊道謝,生怕這人轉眼不認賬。
肖融安沒說話,點點頭,突然後頭竄來一個漢子,把南風擠到一邊,急吼吼道:“小哥,先幫我抓藥吧,二丫快不行了。”
此人身形如巨塔,虎目含淚,就差下跪求人。本來在藥鋪大家都是排隊拿藥,大漢如離弦的箭一般從門口沖進來,好些人都被絆倒,脾氣急的早罵上了,什麽趕着投胎啊,只是大漢話一出口,衆人皆休口不言,生死攸關的大事沒人敢耽擱。
南風被撞直撲到在櫃臺口,生生壓着胸口小包子,敢蒸出的包子嫩的掐水,偶爾泛酸,哪裏禁得起這麽折騰。她倒抽一口氣,面色慘白蹲在地上。
“藥方給我,以後不可如此魯莽。”肖融安并未多為難大漢,事有輕重緩急,看病救人半點耽誤不得。
大漢抓住了救命稻草,見小哥利索上手抓藥,連連朝圍着衆人拱手賠禮,把角落的蹲着的小姑娘忽略了去。
大約會撞腫了去,南風眼冒金星,又不能捂着胸前喊疼。迷迷糊糊間聽見衆人七嘴八舌說話。
“這不是柳二啊,他家閨女得了急病麽。”
“他家四個小子,統共一個閨女,寶貝疙瘩似的養着,能不急麽。”
“夭壽喲,老天保佑。”
原來是柳二家的閨女,南風對柳大哥頗有好感,心裏的怨念去一半,再者也大叔也不是有意的,就當自己倒黴了。
肖融安是清和堂有名的快手,人稱快狠準,雖說整日冷冰冰的,大家都愛找他抓藥。
大漢如旋風一般抓着救命良藥跑了,南風縮背哆哆嗦嗦站起身來,胸口越發疼的厲害。
肖融安眉頭高高蹙起,不耐煩道:“藥已經包好了,你拿去吧。”
發哪門子脾氣,莫名其妙!南風深深剜了一眼,拿起藥包就跑了。
南風加快腳步往回趕,一進房門鎖好,對着鏡子把衣衫脫了。這是具幼童的身子,腰線臂部看不出曲線。胸前墳起兩枚小兒拳頭大的包子,頂端泛着粉色。寬約兩指的紅痕橫在包子上,微微腫脹,破了皮兒。好像是破了皮的肉包子,南風想笑,牽動了傷口,引來又一波的疼痛來襲。
不是有什麽副作用吧,以前總嫌棄胸口兩朵礙事,後來知曉了人事,才知道那地方除了給孩子喂奶還是有別的用處。南風也不敢确定,且沒哪個閨女會給大夫看。
她在屋裏走來走去,捂着胸口拿不定主意,把沾了血絲的肚兜收起來,另換了新肚兜兒。
“哎呦,怎麽走路的,哪裏有個閨女樣。”黃氏正逗着大寶玩兒呢,皺着眉頭不高興道。
南風不管那麽多,生怕撞壞了去,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娘,畢竟她見過的事兒多些,只盼着能拿主意。拉着黃氏的手就進了屋,留大寶一個人玩的歡。
“死丫頭,跑什麽跑,注意些,別.....”黃氏突然不說話了,眼見閨女未語淚流,凄凄慘慘半垂着頭。
心裏亂作一團,難道是被人欺負了,做娘的平時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