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4)

是希望閨女乖乖順順落得好名聲,将來嫁戶好人家,可真的要是閨女受了委屈,是第一個不答應。

她把哐當一聲合上門,坐在床頭,輕聲哄着:“囡囡,別哭,出什麽事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娘打死他。”

南風不說話,把衣服解開露出半個胸脯。

黃氏微微一震,張口瞪着閨女胸前紅腫,激動扯着衣襟湊近來,幸好不是那種痕跡,孩子都生了幾個的黃氏對女人的身子的印記來處還是有把握的。

“娘,這是撞的,好疼,會不會撞壞了。”

黃氏點點頭,放下心口大石,搖頭道:“只是腫的厲害,你壓着骨頭試試,疼不疼,傷到骨頭才要緊。”

小包子軟綿蓬蓬,正好卡在了胸骨和櫃臺之間,免去了破骨之傷。确認了沒事,母女倆都松了一口氣。

“以後注意些,你長大了,有些事也該懂了,娘這些天都在幫你相看人家,柳二家的倒是不錯,柳大郎雖說年紀大了些,卻是個會做事的,你以後跟着他天天有肉吃。只是柳二家是村裏一霸,柳二那麽大個子,還不是經常被打,你若嫁過去,恐怕要捏在婆婆手裏。女人這輩子,要想嫁好人家,除了相公體貼,也要婆婆慈心。算了,不說這些,慢慢相看着吧。”南風模樣不錯,身子骨弱了些,得好好補補,将身子養好,農村美醜都放一邊不說,好生養是最要緊的。”絮絮叨叨一大頓,這些嫁娶之事本不宜和未嫁的姑娘說來,南風現在不比當年,雖只有十二三歲,行事作風透露着沉穩,黃氏漸漸也把女兒當回事了。

南風攏好衣衫,聽的黃氏一頓訓,這世道的女子都要嫁人的,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朝廷鼓勵寡婦再嫁。三家村前面有個普濟廟,一個老師傅帶着兩個年輕的姑子,幫人念經打坐賺些香油錢,偶爾也做些不正當的勾當,當初唐家六少極愛尼姑的那口。前世被唐六少和柳青了結性命,卻沒有對嫁娶之事絕望的,找個門當戶對,不再顧着面子,好好過日子。

“娘,我省的,今個在集上見着哥哥,您做的衣衫和鞋他都很喜歡,還托我問您好呢。”後面這句是南風自己加上去的,牛北風是頭悶牛,輕易不開口,一開口就沒好話,這點把牛老爹的沉默和黃氏的毒舌繼承了。在妹妹調節下,牛北風對黃氏沒那麽反感了,但是還是不肯原諒,少年人的尊嚴不能原諒寡母再嫁。

牛北風是黃氏的腸子裏爬出來,做娘的自然知道兒子的性情,她也不戳破女兒,瞄着滿院子追花貓兒的大寶道:“你大哥的脾氣,娘曉得。只盼他娶個知心的,媳婦茶娘不指望。敬給他大伯娘吧。”

這對母子明明關心對方,卻都拉不下面子,南風嘆了口氣,把牛北風學編竹器的事說了,黃氏不置可否,面上的斑紋舒展了些。

月娥風風火火跑回來,一腳踩在花貓的尾巴上,“嗷”長長的尾音還在院子裏飄蕩,貓早就不見了影。大寶傻了眼,抱着月娥的腿就要下口。這家夥最近老是牙癢,逮着什麽就咬什麽。

南風口喊月娥你別和小子一般計較,幾步走到了院口,也怕月娥下手重。

月娥擰起大寶兩只胖胳膊,提着就來回甩,大寶轉哭為笑,小臉跟花貓一樣,黑一塊白一條,矮墩墩的說不出搞笑。這是謝長生一回來就跟大寶玩的游戲,顯然小家夥很是滿意。

南風看見大寶的原衣領勒的有些緊,又擔心月娥手力不夠,甩着了孩子,忙接過大寶,笑道:“月娥,別和他玩了,你也手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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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被打斷,大寶很不高興,揮舞着小胖手就要往南風臉上招呼。

“大寶不乖,月娥姐姐手累,舉不動了,你要聽話。”攔住肉呼呼的小爪子,南風義正言辭教訓着,抽空斜了一眼月娥。

乖乖!這身衣裳是新上身的吧,頭上花钿也是過年才戴的,唇上還抹了點胭脂,白面紅唇,自有一番姑娘的嬌态,只是眼角染着媚意是咋回事。

南風心一沉,月娥分明是一副見了心上人的模樣。難怪今日大寶惱她,她不但不生氣還逗大寶玩。

“大寶看看,月娥姐姐好看不,跟仙女一樣啊。”揮舞着大寶小肉爪道。

月娥羞澀一笑,扭腰嗔道:“讨厭,我進去了。”

惡,雞皮疙瘩全湧出來了,變化這麽大,真讓人難以接受。

☆、鴨子事件

“呱呱呱呱。”群鴨亂做一團,淺水田間泥漿四射,浮蘆翻出雪白的根莖,長腳蚊子驚起一圈圈小波紋。岸上立一人,拖着長長的細竹竿兒。南風提着半滿的菜籃子很是無語,時至立秋,大肚南瓜皮厚難以下咽,豆角懷着鼓鼓的豆子兒,秋辣椒小而多籽。再過些時日,都要拔了去,種些椰菜娃娃菜。

光滑的石子路上泥濘一片,南風不好下腳,對面那人含着濃黃的鼻涕兒怯怯的低下頭,好像受驚的小獸。這真是,她又沒說什麽,涼風飕飕,那人衣袖不及手腕,短小的褲腿沿線須纏繞,腳上汲着雙草鞋。

“桃妹,你做甚呢,又不會吃了你。”額上那顆胭脂痣是錯不了的,桃妹姓謝,本名謝桃美,家中負債累累,靠養些野鴨子為生。她上有一個多病的奶奶和不務正業的小叔,父親早死,母親改嫁,幾塊木板架起的茅草棚,便是一個家。

桃妹呆滞的眼睛有一絲波瀾,好像一塊石子投進水裏,轉眼依舊平靜。她不安縮腳後退,胡亂揮舞着手中竹條驅趕呱呱叫的灰毛鴨。意思要南風趕緊過去。

南風心裏有些不好受,像桃妹這樣的人,村裏的大人表面上憐憫關切,暗地裏不喜她礙眼。大人的想法小孩子不懂,卻是能領會的,他們自發組成小圈子,把桃妹排除在外,加上桃妹穿不起好衣衫,整日圍着鴨子轉,又髒又亂跟街邊的小乞丐沒什麽兩樣。以前的南風何嘗不是這樣呢,小夥伴們都不喜歡和她玩,她總是扒着們縫豔羨看着屋外的熱鬧。

南風邁步在細細的田埂上,一股鴨腥味迎風而來,桃妹的頭埋胸前,站在泥濘的路邊,腳趾甲微微翹起。南風開口的當頭對上桃妹顫抖的身子,她頭一偏,加快腳步,袅袅炊煙升起,米飯的香味夾着田野的清香,整個村落寧靜而溫馨。桃妹的存在猶如綢緞的污點,讓人不堪,卻又無法不正視。南風越過桃妹身側,突然停下腳步,盡量用輕柔的聲音問:“桃妹,你家的鴨蛋還有剩麽,我還想賣些。”

她是回頭說的,桃妹眼裏有來不及收回的羨慕。竟是羨慕自己的,南風的身世與其有幾分相似,都是死了爹嫁了娘,只是她的命好些,娘帶着改嫁有吃有穿。

桃妹眼裏換上不可置信,半掀的眼簾微微抖動,好似蜻蜓掠水。南風要鴨蛋并不是信口開河,當年唐六少會吃會玩,曾從北邊挖來一個廚娘,廚娘的技術說不上多高超,但勝在菜式新奇,唐六少嘗了幾回鮮就不稀罕了,廚娘便被發配到了莊子裏,給管事丫頭們做飯。南風閑來無事也學了幾道菜,想來讨好唐六少,其中一道松花皮蛋便是下酒菜。她雖沒親手做過松花皮蛋,卻看着廚娘做過幾回,想着買些鴨蛋回去腌制,在集上賣錢也能補貼家用。

“你真的要麽,南風。”聲音有些微啞,含含糊糊,南風怔了會才聽明白。這是他們第一次說話,沒想到桃妹是知道自己名字的,她其實也和當年的自己一樣吧,渴望有個好姐妹。

南風點點頭,指着她背後的竹簍道:“你那裏還有多少,先拿一些,若是好,以後都是要的。”

“啪嗒,啪嗒。”裝滿水泥的草鞋在田間小道歡快唱着歌謠兒。桃妹抱着竹簍遞到南風面前,露出缺門牙的嘴,道:“這蛋都是熱乎的,又大又新鮮,送你兩個嘗嘗。”野鴨平日都是放在收割的田裏吃草蟲,要下蛋了随處一窩,趕鴨人要睜大眼睛在草叢田頭尋來。

白生生的雞蛋團團擠在青色竹簍裏,看着有幾十個之多。南風計算着,松花皮蛋恐怕第一次難成功,就當試手了。桃妹見她遲遲不出聲,急的直跺腳,草鞋的水咯吱咯吱作響。連忙撩起衣擺去抹鴨蛋上的鴨屎。露出排排凸出的骨頭,看起來滲人。

“沒事,別擦了。”她趕緊制住她,總不能為了幾個鴨蛋讓她沒衣衫穿吧。

桃妹也不停手,飛快擦好了幾個。

南風想了想,道:“我現在身上沒帶錢,你明天送來拿錢行不。”

“啊!”桃妹連忙擺手,“沒事,蛋先拿去吧,錢以後給也成。你手裏也不得閑,我送你回去吧。”

說罷把野鴨趕到一處空地,提步就要走。

南風拒絕不了對方的熱情,想着她恐怕是怕自己改變注意不要蛋,也就在前面帶路。

路過一叢荷塘,枯葉硬竿,小小的蓮蓬躲在葉子後面,桃妹竹竿一甩,蓮蓬飛在地上。她撿起小小紫蓮蓬獻寶一般捧到南風面前:“南風,給你,這是今年剩下的,可甜了。”

蓮蓬早已風幹,剩下黑紫的絲絡,它長在塘中央,就算有人見到了也不會淌水去摘。桃妹有股巧勁兒。

南風興趣不大,笑道:“你吃罷,我耐不住那股苦味兒。”這本是推脫之詞,不想和小姑娘争吃食。

桃妹以為是真的,可惜說着:“蓮子是苦,卻是好東西,能入藥。”

村落越來越近,轉彎過了大柳樹便能看見村口的屋子。南風挽着菜籃和桃妹說着閑話。

突然一條大黑狗狂奔而至,屁股後頭跟着一花一黃兩只大狗。莫說人,狗也是勢利的,在南風面前搖頭擺尾,沖着桃妹吃牙咧嘴。這狗都是平日裏熟慣了的,南風見狀,趕忙把桃妹拉到身後。

“咄咄咄,小黑,回來!”穿花布衫的少女不緊不慢追在狗後頭,大黑狗聽見主人的叫喚不情願汪汪幾聲,轉身回頭圍着少女撒歡打轉兒,把其餘兩條狗剩在那裏。

說來也巧,花布衫少女名喚葛細細,年紀和南風相仿,聲如黃鹂,貌若細柳,為人熱情直率,算的上是南風的好姐妹了。她歪着頭将桃妹上下打量了一番,慢慢蹙起了柳葉眉,嬌氣道:“南風你怎麽和她一起玩啊,難怪小黑都要叫了。”

桃妹聽見這話也不反駁,只把身子往南風身後藏。葛細細心裏不太舒坦,她性格有些嬌氣,但不算嬌蠻,南風性子好,也總是護着自己。一來二去,在她心裏,南風是頂頂重要的,當下見桃妹這般做派,心裏有些不舒服,好像什麽東西被搶走一般。話就重了三分,說着:“你躲什麽躲啊,我有沒欺負你,真是沒用。”

小姑娘的脾氣,南風有些無奈,自己心理上總是癡長了幾歲,不知不覺做了姐姐的身份。不欲在此糾葛,引來人圍觀,和氣道:“細細你性子是最好了,也該知道桃妹一沒偷二沒搶,每天辛苦養鴨,是個好姑娘。那些沒眼色的才亂造謠說話呢。”

“你這是存心護着她啦,南風你不用指着鼻子上眼,我不煩你們就是。”少女含着委屈把狗喚了回去。

桃妹感激的朝她點點頭,一路尾随。

到了謝家門口,她是怎麽也不肯進屋的,大抵是怕泥水草鞋髒了地。南風從炤屋拿出缽子,桃妹靈活撿了三十枚鴨蛋,全是撿的個大的。南風好感又上升一層,把油紙包好的三十枚銅板給她。

桃妹慢慢數着數,數到一半又倒回來數,大約是不認得的。他們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南風看着眼前的桃妹,個子矮,頭發如雞窩,臉上髒兮兮的,身上的衣服明顯小了。秋風陣陣,只怕越來越冷,桃妹怕是沒有衣衫穿的。

十枚銅板又被放回南風手上,理由是鴨蛋是兩枚銅板三個的。這個價錢還是南風占了便宜,集上都賣一銅板一個。或許是桃妹怕自己以後不再要蛋,所以特意優惠。

“你在屋外等我一下,馬上就出來。”南風匆忙進屋,把壓箱底兩件穿不上的衣服收拾起來,又在炤屋裏撿了幾塊南瓜餅,裝了兩碗黑豆。和黃氏打了聲招呼。

桃妹看見這些東西很吃驚,她堅持不要。“衣衫也不算的好,也是我穿過的,家中沒有妹妹,弟弟的新衣衫也多,你若不嫌棄就拿去吧,南瓜餅是早上做的,又甜又糯,老人家的牙口也是能吃的。黑豆是自家種的,或是炒熟,或是煮粥,都是極好的。你若不要,便是看不起我,以後也不和你買鴨蛋了。”南風這話倒也真,衣衫上還有補丁,大寶是謝家長子,謝長生寶貝的不行,自然什麽都緊着好的,除了做尿布也沒其他用途。

利誘帶威脅終于讓小姑娘點點頭,把東西放在了竹簍裏。

“桃妹,你既然接受了,還有件事我也得說說。”

桃妹眼圈紅紅的,頭點的跟小雞啄米一樣。

南風道:“你回去撿些皂角,擠着水把腦袋洗了吧,你肯定好些日子沒洗過了。洗了以後便不會癢了。”一路只見桃妹撓頭抓耳。

“奶奶病了兩個月,我就沒有洗了,腦袋癢的厲害。南風我聽你的,回去就洗。”她不好意思道。

☆、真心假意

一股腦買了三十個大鴨蛋,黃氏以為女兒是準備做鹹鴨蛋的。南風想着第一次全做了皮蛋,若是失敗了,也是不好交待的。一分為二,一半用黃泥合黑鹽裹好放在壇子裏。餘下的事就是準備調皮蛋粉了,生石灰、純堿、草木灰、食鹽、茶葉微量。想着廚娘拿的分量,細細拌着。将蛋在調制好的灰料中滾動幾下,使蛋殼表面均勻地塗上一層灰粉,取出,再往稻糠中滾動幾下,使灰料上面粘上一層稻糠。

前頭葛細細尋了來,彼時南風套着破布忙活,雖說這樣,石灰蝕了手上細細碎碎的傷口。

葛細細牽着大黑狗,黃豆眼珠呼啦呼啦轉起來,瞧着竈頭有小碟花生米,拈了兩顆往嘴裏丢。她一向當謝家是自家習慣了,吃東西也不用招呼,南風也不介意。黃氏每回見了都要嘀咕一番,說小小年紀沒教養,來主人家裏吃東西伸手拿就是。這時節的禮節都是送個禮送個飯不推來推去幾番便顯不出誠意,她覺得虛僞客套,反倒覺得細細率真。

“南風,你家的花生米就是格外香,脆的很啊。”細細邊吃還邊往大黑狗嘴裏丢了幾顆。花生是後山開土種的,播種收獲都是謝長生的活,只待夏雨過後,泥土松泛,收割回來的花生藤堆在院子裏,家裏的女人摘了洗好曬幹,小宗的是平時待客或者孩子作零嘴吃,大宗都是留着過年。前頭月娥嚷着要吃花生,道是早上吃幾顆氣色好,南風挖了粗鹽拌了胡椒炒了半鍋,正是香酥入味,大寶也愛的不行。

自己的成果被肯定,總是很高興的,南風也不例外,道:“這是放了粗鹽和胡椒的,下次也要你娘這般炒着。”

葛細細吃完花生把殼往地上一丢,踩的嘩嘩作響,從大水缸裏舀了半勺冷水咕咕灌了。嘆氣道:“我娘才不肯放鹽呢,她炒的花生沒一點味,小黑都不喜歡吃。”

南風不厚道的笑了,放好皮蛋壇子,把地上的花生殼攏了攏,掃了出去。

看着南風的舉動,葛細細黑臉發燙,她娘在村裏是出名的能生,每年都給她添弟弟妹妹,孩子一多,娘也沒功夫管,家裏亂的沒下腳的地。做娘想收拾有心無力,喊女兒比兔子還快。

她想起今天來的目的,故作神秘把南風拉到一旁說着:“我和你平時玩的好,才和你說的。你道村裏人為啥不和桃妹玩,她是有病的,她爹以前就是得了髒病死了的。”

說完兩眼發光看着南風,這個神情和村裏無事八卦的婦人忒像。

南風心頭微微一震,仔細回想着桃妹的樣子,瘦如竹竿,個頭卻高,大冬天穿的稀薄,每天水裏來風裏去也沒也生病的跡象,換做其他人,早躺在床上哼哼了。說明桃妹底子還是不錯的,有沒有病不知道,何況這話瞧着八卦。

南風沒有和其他一樣聽着這個消息罵桃妹,葛細細有些不得趣。添油加醋把聽來的八卦道全了,最後什麽吐血,活不過成年的結論都冒出來了。

“你今日來就是和我說這事的麽。”南風打斷她翻來覆去的幾句話。

葛細細摸着癞皮狗毛,撅着不高興道:“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可別信,都是為你好,離她遠點,小心你也得病。”

“我知道了,對了剛好像聽見有人喊細妹子,定是你娘在喊,趕緊回去吧,不然又挨罵了。”她娘最喜歡嗓門喊女兒回家給弟弟換尿布,葛細細不情不願走了,大黑狗甩着尾巴跟在後頭。

桃妹有病,這話她半信半疑,村裏從來不缺八卦造謠的人。南風兀自發呆。黃氏掀簾從裏屋走了出來,南風扶着她的手去茅房。八個月的大肚子大的出奇,有人道是雙胎,謝長生尤為高興,沒人不喜歡多子多福。南風暗暗擔心,雙胎難活,以前就聽過有對姐妹懷妊就是雙胎,結果連生五胎沒一個活下來,後來姐姐還難産而死。

黃氏問:“你下午去接大寶吧,別老是麻煩別人。”早上大伯家的姑娘來家把大寶接了去,道是家裏請客人,讓大寶去吃飯。大寶奶奶和二兒子并不算親厚,好歹還是急着大孫子的,隔三差五便要抱過去親近一番。大寶是個孩子,并不知道在別人家做客的麻煩,近來大伯家要娶媳婦了,黃氏大肚子幫不上,只盼別去尋麻煩。

南風點點頭,大寶現在一歲多了,見風就長,食量好,胃口大,獨獨愛吃肉。謝家就是再寶貝兒子也不是頓頓能吃的起,村裏人家請客都有魚肉等葷菜,大寶平時不理人,有人給好看的,便是叔叔嬸嬸甜死人,自個爬上桌子不肯走。

黃氏肚子大,說話都有些喘,家裏少聞罵聲。前日得了回信,心裏有事,躺在床上也不安穩,葛細細來尋南風說的話全聽見了,扶着南風的手坐了,又指着對面的凳子讓女兒也做了。

“細妹子的娘辛苦,生起來也沒停歇過,沒功夫管孩子。人都說相親看父母,看你家裏情況便大致知道孩子是個什麽路數。我們是外來的,村裏便是有些看不起也正常,人家祖祖輩輩在這都幾十年了。只是和什麽相交,你自己心裏也要有數。前幾年你性子倔,聽不得話,娘有心圍着你,也是想以後給人瞧的起。你和細妹子玩的好,娘不反對,誰沒幾個姐妹呢,只是細妹子并不老實,她一進屋就把這當成自己家了,要吃要喝,不管長輩有沒有在,問一聲總是應該的,這是沒教養,再者她學人口舌,說人閑話,那都是吃飽了飯沒事幹的,姑娘家家就該有姑娘的樣子。你沒事要和月娥多學學,嘴甜些總是錯不得,你啊,有時候連大寶也不如。”黃氏就差指着鼻子女兒教訓了。

話聽在耳裏,記在心上,平心而論,黃氏這番話不偏不倚有些道理,南風說話直道,有時候得罪人,月娥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南風并不喜歡和她相交,她說話總是埋了陷阱,得打十二分功夫應付,着實累的慌。葛細細人有時候迷糊,說話不着調,卻是有什麽說的什麽。

黃氏嘆了一口氣,猶豫了半響還是把那事說了出來:“前日你大嬸子遞話過來了,道是柳二家已經有定親對象。不過一個賣豬肉的,不算的什麽了不起。你自個有什麽想法麽。”後頭這句問也是白問,未出閣的閨女不同成親的婦人,擡頭低頭見的也就幾個人,南風性子冷,所謂一見鐘情也發生不到她身上。

“娘,賣豬肉的不行就算了,本還想着以後大寶有口福了呢。”南風不似一般姑娘家扭捏,畢竟是關乎一輩子的事,黃氏肯問她意見已經很好了。

黃氏朝隔壁家望了望,低聲道:“豬肉娘子這名聲說出去也不好聽,不如秀才娘子。你看隔壁薛家老三,考個秀才定是能的,如果福氣大些,中了進士,你豈不風光。”

薛廣集,那個比女人還美的書生,南風想象着那畫面,新郎比新娘還白什麽的,會很無語吧。她記得明嬸說過薛家老三是有定親的。

“薛老三定親的是姨表妹,前不久掉河裏淹死了。明嬸親口和我說的。這門親事要是成了,頂好不過。你和明嬸合的來,以後婆媳處的好,薛老三是個讀書人,定也不會做出打娘子的事來。你啊,給人做徒弟真是做對了。”黃氏想來想去都覺得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

只是在南風看來不盡然,明嬸這人挑剔,兩個媳婦進門後沒少受罪,有了師徒的緣分,不代表明嬸會喜歡自己做她小兒媳婦。自古為人父母的都認為自己孩子是最好的,何況薛廣集樣子生的好,又會讀書,以後是有大出息的,上門做媒把門檻踩低去,自己這根菜難的挑上。娘看的是婆媳關系,再好的婆媳關系能比上母子關系,要是哪日自己惹明嬸不高興了,說休也就休了。她吃過苦,受過罪,大戶人家裏面的丫鬟都分三六九等,養成了凡是都往的壞方面想的習慣。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不單是薛家的問題,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做人媳婦總不比女兒自在。

黃氏也不管南風怎麽想,就是知會一聲,準備趁還沒生産,去隔壁提提。如此這般又囑咐女兒,近日少去隔壁,便是去了,也最好尋着薛廣集不在,免得人說閑話。

南風的繡技越發好了,有明嬸指導,自己又有基礎,一來二去讓人大呼驚豔。只是她從來不在晚上趕工,費蠟燭不說,傷了眼睛是大事。

午間吃完飯收拾,門口進了一人親熱喊大妹子。南風聽着聲音陌生,那人逆光站在門外似不好意思進門。

☆、親戚難處

“大嬸子,您進來坐,我進去喊娘。”把碗筷端回去,回頭喊了黃氏,待端茶出來的時候,兩人已經賓主分坐聊起來了。

黃氏端着待客的笑臉指着南風道:“這是大妹子,嫂子你有好些年頭沒見了吧,怕都是認不出來了。”

那婦人穿着舊布衣衫,洗的很幹淨,頭發一絲不茍梳好別了一枚老銅簪子,臉上丘壑密布,瞧着有五十左右。南風回想了一遍,分明沒有印象。聽着黃氏的口氣,兩家也是好久沒來往了。

“這是南風啊,我是大舅媽,小時候還給你把過尿呀,還記得不。”

黃氏的上面有兩個哥哥,大舅愛酒愛賭,早年有些争執,兩家早不走動,小舅家舅媽當家,自從黃氏改嫁以後,每每都來打秋風。南風對這兩家都沒啥好感。

大人打招呼總是喜歡談論過去開場,奶娃娃怎能指望她有印象呢。南風把茶水兩手奉到舅媽面前,乖巧喊了聲舅媽,再也無話說。

舅媽劉氏顯的很高興,“乖,瞧着長的水靈,和姑奶奶是一個模子出來的,頂頂美人兒。“指着桌上包好的東西道:。這是舅媽的一點心意,去年也沒得信,不知姑奶奶生了,這不今年我來送催生禮了。”民間婦人生産,娘家都會備些豬羊瓜果送催生禮,黃氏娘家父母已經過世了,按理是兩個舅娘送。

母女倆一對眼,便都明白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舅媽恐怕是有事相求。黃氏早年是有些恨哥哥,時光流逝,恨意慢慢消減,想起來早年兄妹的好來,抱着能幫就幫的心态。對南風道:“去炒幾個菜來招呼舅媽。”回頭又對劉氏道:“我這肚子大,家裏的活都是南風做,嫂子也嘗嘗外甥女做的菜。”

因月娥和大寶都去謝大伯家吃飯了,南風怕孕婦不經餓,今日的飯點就早些,舅媽按時辰算是沒吃飯過來的。

劉氏忙擺手道:“外甥女別忙活,我是吃了飯過來的,正好吃茶潤潤口。”

“嫂子跟我客氣什麽,你一路走來都得将近兩個時辰,要吃飯也是吃了早飯。你若還客氣,我可要生氣了。”

這話都說了,劉氏不好再推辭,實則為了趕路連早飯都沒吃,喝了兩口熱茶胃裏絞痛了。

接過劉氏送來的禮包,南風到了竈房裏頭,打開一看,一片風幹的帶點黴斑豬肉,兩塊半融的砂糖,一小壇白酒。應該是年前的東西,說明要不就是大舅家窮的揭不開鍋,要不就是劉氏小氣。既然有事相求,想必是前者。

把豬肉條在滾水裏燙過,切成細條兒炒白辣椒。又剁了半邊魚頭抓了花椒紅薯粉絲細細炖了,剛冒尖的小白菜炒了一碗,把中午吃剩的南瓜湯又熱了一遭。四碗菜一上桌,劉氏眼睛都直了,就是南瓜湯也是骨頭湯炖的。

盛了一碗堆尖的米飯送到劉氏手裏,又給黃氏舀了半碗魚頭湯,算是陪坐。

劉氏對南風的手藝贊不絕口,下筷子卻在面前的碗邊打轉,最多尋着辣椒吃吃,并沒有大快朵頤,顯得很有規矩。黃氏喝兩口魚頭湯,覺得味美湯鮮,給劉氏碗裏夾了好些肉菜。

劉氏吃一碗飯就再也不肯吃了,總不能到親戚家裏餓死鬼投胎吧。

飯菜撤下兩人說了閑話。劉氏先是給黃氏賠罪,道都是大舅不争氣雲雲,委屈了妹妹,又說起了自己的兒子,道是讀書争氣,無奈家中資財都被做爹的敗光,餘下就是來的目的了,借錢。

大舅娘劉氏和小舅娘齊氏不一樣,當家的不争氣,劉氏也是個傲氣的,便把一腔心思放在了兒子身上,累死累活希望孩子出人頭地,好在兒子争氣,也考了童生,過兩年也要考秀才了,二十多歲的兒子靠着老娘和娘子過活。不是走投無路了,劉氏也不會提着東西來斷絕關系的小姑子家。俗話說寧欺白頭翁,莫欺少年郎,讀書考狀元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借錢也借的有底氣。

黃氏聽說侄子要考秀才也高興,說到借錢也有些發愁,家裏謝長生一個人賺錢,月娥的嫁妝早就備好了,南風的嫁妝還攢着呢,肚裏還有一個,過兩年嫁娶之事,抑或大寶奶奶歸西,都是要花錢的,手裏頭也沒一分餘。

劉氏瞧見黃氏臉上為難之色,心裏一急,當堂就給跪下了,哭道:“姑奶奶您可不能見死不救啊,當家的沒指望,我們娘倆還要過活,若不是關乎前程大事,我也不會給姑奶奶添麻煩,您就看在公公婆婆的面上幫老黃家一把。嫂子來世給您做牛做馬。”

黃氏是個孕婦,最是多愁善感的,被劉氏一帶,也哭的稀裏嘩啦,南風見兩人哭的厲害,趕忙上前去勸,卻是越勸越哭。

最後錢是借了出去,旁的沒有多說,只有一遭,南風嫁人之前要還回來。

夕陽西下,南風踏着影子往謝大伯家去,院子裏頭三三兩兩站着人,是主人家在送客。南風朝大伯娘打了個招呼,進屋一看,大寶和謝大伯的孫子在謝老太身邊玩着呢,看見南風來來,箭步沖來,從鼓起的衣兜裏掏出一塊糖遞來。南風大受感動,心想弟弟還是沒有白疼,惦記着自己。屋裏閑話的老太太們都好笑看着這一幕,紛紛對謝老太道這孩子古靈精怪,有孝心有出息。

謝老太微微睜開黃豆小眼,不高興道:“哪裏來的野丫頭,見長輩也沒禮節,別把乖孫孫教壞了。”

明明南風進屋就朝老太太見禮了,她還點頭示意,怎麽突然又說自己沒禮節了。老太太的心,總是挑刺的心,對她這個外來者諸多不滿而已。

“謝奶奶好。”南風只得補上,她跟着大寶喊奶奶,卻在前面加姓。

“你明個來接大寶吧,今個讓他随我睡。”謝老太下了命令。

南風一愣,忙道:“不行。”謝老太的臉色打了寒霜,目光如劍,仿佛自己是搶走她孫子的壞人。“大寶睡覺不安份,橫沖直撞,要起夜多次,晚上還要吃東西。吵着謝奶奶您就不好了。”

謝老太有些猶豫,老人家睡的很淺,丁點響動便能驚醒,大寶如此能耐,恐怕自個吃不消。

“您老要是想念孫子,我日後經常帶大寶過來陪您就是。”

月娥和大伯的出嫁回娘家堂姐梨花聊的正歡,表示讓南風帶着大寶先走。

回去的路上遇見三嬸唐氏,她正對雲秀沒好臉色,南風一來,她馬上風停雨歇,換上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可憐的雲秀,估計回去有的罵了。但是下一刻,她就知道該同情不是雲秀而是自己了。

唐氏擠眉弄眼道:“我說南風,你可交了好運了,前頭拜了明嬸做師父,後腳薛秀才的表妹就走了,都說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這話明着報喜,暗地說南風有心計去趕着拜師父,劃到女子不知廉恥。

大寶被南風牽着小手走在鄉間的小道,一時看見了蟲子要去捉,一時瞧見了路邊的野花也要采。南風故作驚訝道:“三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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