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6)
流浃背受苦受難,小祖宗被南風死丫頭抱回來了。
謝長生雖寵月娥,敵不過中年得子,他把兒子抱在懷裏,心肝寶貝肉喚個不停,捏着小雀雀,心滿意足道:“南風別站在門口了,趕緊回來吃飯。”
院門大敞,堂屋裏飯菜沒動過,冷冰冰的擺在桌上,為了找大寶,也顧不上吃。
在謝長生的催促聲中,月娥鼓着一肚子火下竈房,熱了飯菜。
飯後,黃氏神秘兮兮表示有話要同女兒說,彼時南風正把清水樓的點心尋着地放兒。擡頭見黃氏的肚子大如扣鍋,滿臉希夷。她是後悔要打女兒了吧,飯桌上破天荒給自己夾菜。
南風突然有點受寵若驚。
☆、親事初定
“囡囡,娘不是想打你,大寶不懂事,娘心裏急,你別放在心上。”難的黃氏說軟話,此番真是急怕了。
南風沒吱聲,扶着黃氏在鋪舊布墊子的椅上坐了,長火鉗往那火盆灰裏攪了攪,露出幾塊火紅的炭,空氣中飄起煙塵味。今年天氣算的上好了 ,上月落了一場鵝毛大雪,這個月焰焰晴好,就是屋子裏有些幹冷。因怕黃氏着涼,又從簍裏撿了兩塊炭投了。心裏尋思待娘生産,屋裏裏定要熏熱,月子裏也不能少了炭,農家的炭都是柴火燒完捂在壇子裏,并不想大戶人家買者好炭用。要不去隔壁借兩簍來。可見南風是個細心,她都把娘生産前前後後的事料理好了,便是尋常人家的婆婆也沒這份心。
黃氏說了好話,自覺面子又回來了,歉疚之心矮了去。擺着一副教訓人的模樣道:“囡囡,不是娘說你,過年也十五了,家裏不好的,嫁了都抱孩子了。娘瞧着你還是小兒心性,不打扮也不收拾,學學月娥,多在自己身上用心思。”
南風素來做事勤快,兼又想的周到,黃氏尋不得半點錯處,只是她訓人習慣了,總覺得閨女是別家的好,少不得每天唠叨着。南風知道是娘是這性子,倒也不計較,只有一條,有不滿怨憤在家裏說說就好,別動不動就拿外人給人閑嘴,最後敗壞了名聲。
說到服飾打扮,月娥喜穿紅着翠,簪花貼钿,明豔動人,南風穿的素雅,端是清麗。黃氏是苦過來的,最喜大紅大紫顯的喜氣。南風穿的素,也是因為她的衣衫不多,黃氏穿的舊衣,月娥不要的破裳,年節時買的幾匹料子,被修修改改,繡花着草,倒也別致。
“娘,衣衫夠穿就是了,再者每天做活,髒了好料子。”南風勸道。
黃氏想着還有一月過年了,兩個孩子出落的如花似玉,索性買了兩匹好料子,緊着閨女穿。大抵天底下的娘都有打扮女兒的愛好。
瞟了一眼南風身上臃腫冬衣,悄聲道:“你來月事了麽,月娥去年就來了。”
十四歲的少女還在竄個頭,胸口的小包子有漲大的跡象,月事還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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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只做嬌羞狀,不語。
這就是沒來了,黃氏心裏有了數,笑道:“你大約是來的遲些,不妨事。前頭跟的說明嬸子家的老三,明嬸子跟我說是極為中意你的。”
話題急轉而下,轉到親事上來,她腦子一空,只見黃氏的嘴一張一合,卻聽不清說什麽。
嫁給薛廣集,這件事居然成了,這不是在做夢吧。
“娘,”她舔了舔幹澀的嘴皮,聲音裏有不易讓人察覺的顫抖,“娘,你沒聽岔吧,明嬸子同意了,我只是一個爹都沒有的人,哪有這般好福氣。”
黃氏美滋滋拍了女兒一下,激動道:“福氣,福氣,你知道什麽是福氣,娘活了大半輩子,這才真正覺得是福氣。薛家現在是明嬸子做主,婚姻之事歷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薛三郎就是中了狀元也得聽老子娘的。你懂什麽,聽娘的安排就是。”
“娘,聲音小點,還是沒影兒的事呢。”畢竟是媒婆沒上門,哪能大聲嚷嚷呢。黃氏一激動就大嗓門,多少年改不了。
“娘知道分寸,這事就自家人知道,不說就是了。”黃氏想着柳二家的沒福氣,瞧,先頭還看不起南風,敢情是秀才娘子的命。
南風心裏頭甜蜜,下午臉上都漾着笑。
都說少女懷春不假,南風也是憧憬過嫁人,嫁個老實的莊稼漢,他吃苦耐勞,自己勤儉持家,伺候公婆,生兒育女,這便是女人的一生。做人婢女,吃穿都不錯,看人臉色過活,男人不過把人當個玩物。嫁人做妻,地位自是不同。
與薛廣集有一面之緣,他看起來美的不似凡人,在明嬸口裏,是又會讀書又孝順頂頂好兒子,後年考中秀才,能嫁給他,真像娘說的,修了幾輩子的福氣。若是做了秀才娘子,就不要像現在在土裏刨食了,好衣衫也不能穿。
南風悠悠,美夢成酣。
夢裏也是明月夜,稀星天,院門秋桂飄香。薛廣集穿着月白衫子,手握書卷,朗朗念叨:南風知我心,吹夢到西周。她抱着兒子看着自家相公,說不出的滿足。
這個夢極美極甜,是笑醒的,空寂的夜裏,傳來似怨似慕的嗚咽聲,南風抱着被子,臉上雪白,小心翼翼的探着裏間的枕頭,只摸到幾根頭發絲。
月娥呢,南風吓了一跳,床上根本沒人!她喉嚨發緊,心突突狂跳,血全往腦門沖,不敢動彈,也不敢出聲。
抖抖索索等了好一會兒,哭聲漸漸沒了,門口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咚咚咚,踏在南風的心口,出氣也不敢。
窗外月光如水,只見頭發胡亂蓋了半邊臉,戚容淚目,懷裏抱着黑乎乎的物事,不是月娥是誰!
大半夜的不睡覺亂哭,真的是會吓死人。南風不冷不熱說着:“大半夜不睡覺做什麽呢,小心得了風寒。”說罷用被子把自個卷成了畫卷兒。
月娥尖聲道:“賤貨,滾下來,不準睡我的床。”
南風最讨厭人說賤了,這下也跟貓踩了尾巴似的,翻身起來,罵道:“瘋婆子,大半夜的被鬼俯身了吧,你不睡我還要睡,凍死你活該。”
黑暗中月娥雙眼灼灼,恨不得燒了,她極為輕蔑道:“不要臉的賤人,大的不要臉,小的也不要。”
罵人吵架,罵道家中長輩就不應該了,南風平生最恨人罵賤,也最恨人罵人父母。謝月娥顯然犯了忌諱,南風平時總是讓着她,現下泥菩薩也有三分脾氣。
赤腳“咚咚”踩在泥巴地上,把月娥擰上床,蒙上被子,隔棉花厚被狠狠揍了兩拳!下手是重了些,冬天的厚被如鉄塊,消去了大半力道。
待消了氣,南風後怕起來,怕她去告狀,不情不願掀開被子一看,蜷成一團淚如雨下。
真是又可憐又可恨!
南風不想同她折騰,自己捂被子睡了,不想後背遭了打,硬邦邦的木頭砸的生疼。揮開繼續作惡的手,壓着她道:“你到底發哪門子瘋!”
這聲是吼出來的,驚醒了廚房偷油的耗子,好在夜半睡的沉,無人察覺。
“牛南風,你不要臉,勾引漢子。”月娥恨恨道。
南風一驚!這罪名可大了,二驚,看清那個打人東西是牌位,娘咧,居然是謝周氏的牌位。是不是被什麽鬼東西沾身了,行事如此詭異。
“少往我身上潑髒水,你一個黃花閨女說什麽偷漢子。該不是鬼上身吧。”南風有心激一激。
月娥把牌位捂着胸口,輕輕撫摸,哀聲道:“自己做的好事,不要我點破,我娘若在世,若還在世,哪容得你來欺負我。”
自己做的好事,做了什麽好事,難道是她怪自己和肖融安走的近了,也是,他們本就定了親,怕自己橫插一腳罷。南風雖覺得自己無妥的行為,但是月娥卻不依不饒。這事是說不得,越沒影的事,越說不得。
“我不管你發什麽瘋,總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以後會如你所願,睡覺吧,如果你明天想看村口神婆跳大神,我願意去請。”南風火大的很,一腔好心情被人澆滅的一幹二淨,謝月娥每天好吃好喝供着,偏還找事,她羨慕的不行,如果有天能想睡到什麽時辰醒就睡到什麽時辰,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用看人臉色,想吃什麽自己做,那便好了。
翌日早晨,黃氏還在嘀咕,晚上怎麽響聲不斷,怕是竈屋遭了耗子。月娥眼圈微紅,脂粉新上,一看就是哭過的樣子,只道是晚上做了噩夢,哭醒了。
冬月初五是謝周氏的忌日,黃氏嫁過來幾年,對這事都很上心,一大早就要南風拿出紙錢線香三牲的祭品,謝長生帶着大寶和月娥上山祭拜去了。南風也不敢怠慢,在家招呼客人,原來是大周氏上門了。
南風記憶中的大周氏是個很端莊賢淑的婦人,肖家在鎮上有雜貨鋪子,三個兒子都很有出息。黃氏和她有說有笑,寒暄了一陣主客分坐。南風泡了一壺紅棗白糖茶端了上去,大周氏笑着接過,道:“南風真是越發水靈了,大妹子真是會□人。想必月娥也是極好的。”
鬓發如雲插着鎏金如意簪,白膚勝雪夾着細細的紋路,一身墨綠色的襖子襯得端莊娴雅,即便年紀大了些,也稱得上美人。南風想着,難怪肖融安的樣貌不俗。看她喝茶竟是種享受。
“這丫頭當不得親家這麽誇,她若有月娥的十分之一好,我都心滿意足的。”黃氏平時說話尖聲大氣,在大周氏面前也溫柔小意起來,有些人天生就是氣場,能讓周圍人受她影響。
南風在小板凳上陪坐聽着大人說話,突瞧見大周氏手上的白瓷杯口缺了一指甲塊,是大寶上次不小心磕着了,她倒茶時也沒留意,這下可失禮了。
作者有話要說:太妃完結了 農女以後都日更。 收藏作者專欄 新文早知道唷
☆、月事不調
覃氏順着南風目光望去,似笑非笑道:“親家待客真周到,這茶不但泡了棗兒,連茶杯也頂頂特別。”
還是周氏明白媳婦的性子,用手指蓋住了那塊缺口,笑道:“真真猴精兒,這是我大兒媳婦,生了大郎,二郎。今個帶她來認認親戚。”
這話遮掩的極好,黃氏心裏卻明白,自是自家失禮了,見周氏如此行事,心裏也舒坦,“真是畫裏走出來的人啊,親家好福氣,以後我們月娥也是好福氣。”
覃氏瞧着二十歲多歲,着桃紅小襖兒,插金簪帶玉镯,行動間佩環作響,倒也有些貴氣,長相只能算的上平常。尤其在美人婆婆的襯托下,敢這麽說話,還是仗着生了兩個兒子吧。她聽了黃氏的誇,面色緩了緩,道:“原以為親家是從山裏來的,沒的見識,卻是我想岔了,在這裏賠罪。”
黃氏臉上忽青忽白,周氏只得賠笑道:“媳婦兒不會說話,親家不要介意,待我回去好好教導。”
南風此刻走到覃氏身邊道:“嫂子說的是,我們鄉下在鎮上人面前沒得見識,失了禮數,只是不知道,鎮上人去了城裏,城裏人要是不是要喊沒見識。”
“哎呦。”覃氏拿着帕子笑的花枝亂顫,釵環搖晃。“妹妹小嘴真甜,以後的婆婆定會誇謝家好教養。”
“南風再不知禮數,也明白沒得伸到別人家管事的道理,嫂子是不。”
在座的人一聽,便是知道大媳婦的話被小閨女拿捏住了,周氏面上有些抹不開,自家媳婦是個愛逞強的,平時念在生了孫子的份上,自己就做個大度的,今個可好看了。
黃氏卻暗道還是自家女兒伶牙俐齒,摸着肚子道:“親家母稍坐,我這肚子有些不舒服,南風來扶我。”
周氏也是過來人,看她的肚子就是快要生産了,萬一出了差池,自己可陪不起,便道:“親家自便,南風姑娘仔細扶着你娘。”
前堂婆媳說了一會兒話,忽見一行人回來。大寶騎在謝長生肩上,月娥提着裝三牲的籃子。
謝長生大步跨進來,對周氏招呼道:“親家母來了,怎麽大寶娘不在,失禮失禮。”
周氏也很感慨,自己這個妹夫是個做實事的,對娘子孩子都好,只嘆妹妹沒福氣,走的早。再娶的寡婦連生了兒子,面上瞧着是個大方人,也不知究竟好不好。
“親家公有心了,一大早就去了妹妹墳上祭拜。”
月娥喊了聲姨媽,領着覃氏往屋內去,算是避嫌。
覃氏被南風氣的夠嗆,有意挑起月娥的話,親熱道:“妹妹出落的越發水靈了,模樣好,性情好。”
月娥臉上猶帶淚痕,大抵是哭的狠了,嗓子沙沙嘶啞,“嫂子盡會開我玩笑,若是有嫂子的十分之一,我就做夢都會笑醒了。”
這頭兩人你來我去,都想從對方口裏套話,卻都沒套着話。
這個年熱熱鬧鬧的過去了,年前黃氏給謝長生又添了個大胖小子,謝長生喜的見牙不見眼,逢人便道他家小寶。南風這個年過的腳不沾地,裏裏外外要打掃,前前後後要收拾,請客吃飯,迎來往送,全都一應是她接手。來往的賓客都對她印象大好。
她腰疼的整夜睡不着,兩腿經常發軟,手上開了幾道血淋淋的口子,待有功夫吃飯的時候油膩的飯菜上結了塊塊豬油,根本就吃不下。最倒黴的是,她來了月事,且是來的不準,寒冬臘月沒得戒冷水,直到家裏挂衣服的竹竿上挂了一串褲子,黃氏才明白過來。
瞧着女兒雪白的小臉,過年人人都吃的油光滿面,就她瘦的脫了形。暗恨自己沒眼力,女兒家的病可大可小,萬一影響了生養,下半生可怎麽得了。
“南風,你來月事準不準,跟娘說說。”拉着女兒粗糙的小手,心裏直泛酸。
南風擡眼細觑了觑黃氏,委實不好意思,原來她是大年初一夜裏來的,幸好前世有經驗,倒是不慌不忙用草灰帶子墊了,月事是極不準的,才走了十多天,又來了。她又不知道原因,也不好意思問,便一直拖着。
黃氏心裏有些害怕,過年新作的翠綠襖子顯得南風臉上雪白,沒一絲血色。
“什麽事都喜歡瞞着我,你哥斷手不說,自己成這個鬼樣子也不說,是不是哪天死了才肯和我說啊。”黃氏聽完,心裏急的不行,明明是感激女兒體貼,出口的話成了埋怨。
南風忙擺手道:“不是有意瞞着娘的,哥哥現在的手也好了,說出來白白擔心,娘您別急。”
黃氏見女兒的乖巧勁兒,眼裏若有水汽浮現,“過幾日娘帶你去清和堂瞧瞧,婦人的病可大可小。讓肖哥兒給你診脈看看。冤孽啊。”
大寶撲在姐姐懷裏啃着新炒的花生兒,小小肉爪兒剝殼有些費勁,南風便花時間剝了些,合着白糖炒的香脆可口。大寶嘴裏塞的鼓起來,好像一只偷油的小老鼠,小手抓了一把花生肉往南風嘴裏塞。
“大寶真乖。”南風含了花生肉在弟弟小臉上香了一口,大寶咯咯直笑。
“給娘也送個。”南風指着黃氏道,大寶煞有介事的想了想,撅着屁股對着黃氏,嘴裏嘟嚷着:“不給娘吃,娘只抱小寶,不抱大寶。”哎呦喂,這鬼精靈,就會争寵了。黃氏懷孕的時候偶爾還抱抱大寶,待小寶生出來,黃氏讓兩個孩子左膝一個,右膝一個,大寶霸道慣了,哪裏肯啊,伸手就要推小寶。黃氏不高興了,惡狠狠對兒子發了一通脾氣。于是小家夥記仇了。
黃氏又好笑又好氣,故意板着臉道:“大寶不給娘吃花生米,以後娘都不理你了。”
“娘,娘。”大寶聽得懂大人的話,小臉一急,當下嚎嚎大哭。
一時哭聲罵聲哄聲好不熱鬧。
四月初桃謝李凋,春天的田野新綠墨綠滿布,田埂上的野草兒冒了頭,三三兩兩的農人穿着蓑衣在田間翻地,甩着長長的鞭子抽着老水牛,幾個總角童兒騎着水牛晃晃悠悠走在大道上,頭上戴着編織的柳條兒,悠揚的笛聲從新制的竹笛裏傳來。
黃氏背上綁住小寶,同南風穿着蓑衣,走在小路上,幸而只是斜風細雨,路面潤了潤,不算頂滑腳。
“娘,我攙着你,別摔着了。”
“唉,沒事,娘站的住,你小心點。”
大約是春耕且有雨,鎮上的人比平時少了一些,南風路過石橋瞧見清澈如水的河面上波紋點點,游魚往來,珊珊可愛。
黃氏同小二哥說了兩句,被人引進了內堂,肖融安一襲雨過天青的袍子端正着,不想尋醫問藥的大夫,倒像是執卷漫步的書生。他正在紙上寫着什麽,南風只認得幾個字,只覺那字力透紙背,搖曳如花。
“嬸子您哪裏不舒服,我給您瞧瞧。”肖融安在長輩面前的禮數周全,他親自将小二哥端來的茶奉來給黃氏。
黃氏滿意點了點頭,這孩子真是瞧着歡喜。一時想着女兒面薄,有些話不好說,壓低聲音道:“今個是樁事要麻煩大侄子,你南風表妹身子不好,我帶她給你瞧瞧。”
這麽個病給年輕男子瞧,南風恨不得往地縫裏鑽了,偏鎮上有個大戶老太太病的神志不清,王大夫出診也不知何時回來。
肖融安早在兩人進門時就看到了南風的臉色,面白如紙,眼底屯着黑眼圈兒,渾身乏力。拿了幹淨帕子敷在她細如竹竿的手腕上,仔細聽脈。
左手換右手,他又沉思一會,不甚歡喜道:“大嬸子,侄兒治的了病,卻是治不了命,表妹這病。”
黃氏面上一白,哭的滿臉淚痕,也顧不得男女大防,拽着肖融安的手哭道:“苦命的兒,大侄子,我給你跪下了,求你看在親戚的情份上救上一救,嬸子來世給你當牛做馬。”
南風呆呆坐着,只覺耳邊轟然作響,天都要塌了一般,怔怔看着黃氏哭泣哀求動不了。她竟是要去見閻王了麽,前世死了一遭沒見着閻王,老天爺不讓她好活,要收回去了麽。
“表妹不顧惜自己身子,白日不吃飯,晚晚不休息,天冷不曉得加衣,夜裏安寝睜眼到天明。這就是人參救回來也沒用,身子禁不起糟蹋。”肖融安冷笑一聲道。
這番又酸又冷的話落在兩人日裏猶如天籁,醫者父母心,肖融安不過吓吓他們罷了,黃氏放下了一半的心,忙道:“有得救就好好,大侄子你開人參鹿茸罷,只要能救命,大嬸子拼死也要跟閻王搶人。”
南風的心忽上忽下,差點踹不過氣來,對肖融安的行徑很是不喜,不帶這麽吓人的,忙道:“娘,我沒事,大夫開玩笑的呢,哪用什麽人參鹿茸啊。”
“月事不調,氣血兩虧,虛不受補,人參鹿茸吃不得,我這裏開兩劑尋常方子便能治好。表妹的身子虛,要好好将養着,不然以後子嗣上會艱難些,生孩子就如踏進了鬼門關。”肖融安是個聰慧人,同南風打過幾次交道,便知道她的性子,是極少把自己放在心裏的,大夫看病要對症下藥,所以他把病誇大了幾分,為的就是讓她多顧惜自己。
黃氏愣了一下,把心放回了肚子,可見病是不厲害的,肖融安之前是吓自己。到底是存了感激,“大侄子說的對,嬸子回去一定好好督促她吃藥,把身子養的白白胖胖。”
“娘,別說了。”八字還沒一撇呢,黃氏恨不得滿世界宣揚。
黃氏罵罵咧咧道:“大侄子又不是外人,是你姐夫,別沒上沒下。”轉身又對肖融安道:“今日多虧大侄子,我是個沒見識的,哪裏曉得了那麽多。”
南風瞧着越說越不像話,明明是月事不調,偏被他說成了絕症,心裏有幾分怨憤,自然客氣的話也說不出口,拉着黃氏道:“娘,表哥這邊還有人問診呢,你就別耽誤了,我們去拿藥然後看哥哥。”
黃氏只覺掃興,又怕惹的肖融安不高興,悻悻跟着南風走了 ,還不忘回頭道;“大侄子,我們先走了,有空來家裏做客。”
“嘩!”一聲響動,外頭撿藥的三生吓了一跳,推開門一看,屋裏沒下腳的地,肖融安天青袍子墨跡斑斑,臉上卻笑如春曉,露出兩枚大大的梨渦,怎麽看怎麽詭異。
“一只調皮的貓兒,沒事,你出去忙吧。”
“這畜生真該死,你這新上身的袍子是毀了。”
作者有話要說:日更鳥。
☆、唾沫星子
南風有了月事不調的毛病,黃氏恍然覺的疏忽了女兒,她一連生了兩個孩子,婆婆年紀大不肯幫忙,妯娌除了嘴巴多沒啥用,倒是嫡嫡親閨女大事小事一把抓,累壞了身子。夜裏躺着床上哭的稀裏嘩啦,把鼾聲震天響的謝長生驚喜了,他心驚肉顫哄着黃氏,以為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男人的想法很簡單,有個兒子繼承香火,生活有了指望,尤其是早年周氏病病歪歪在床榻,生了女兒就沒消息了,村裏人都背地叫絕戶。後來讨了黃氏,身子豐腴,生養很好,在別人當爺爺的年紀終于當了爹,他恨不得把黃氏供起來。
要說黃氏啊,除了嘴巴毒了點,心地卻是不壞的,對月娥好聲和氣。她的想法很簡單,反正是個要嫁出去的女兒,嫁妝的都是先頭娘預備好的,待月娥好點,也是希望謝長生對南風好些。 這種想法其實是把月娥當了嬌客,南風當了丫鬟,如今南風身子不好,難免會自責。她将今個南風因為操勞過度的損了身子的事說與謝長生,把南風的好處數了一通,又道是自己該死,連女兒也招呼不好。
都是吹枕頭風有用,謝長生也被說動了幾分,南風人低調,做事不含糊,大家都看在眼裏,大寶也是她帶大的,摟着黃氏低道以後讓月娥幫幫忙。
黃氏也不哭了,把淚糊在謝長生胸膛,媚眼如絲,對尚在猶豫不舍的謝長生嗔道都說生女兒是來讨債了,月娥在家是嬌客,不能要她去做什麽,但是也很多事需要懂,不然,即便親家是姨媽家,都會指着鼻子罵,沒教養。
謝成生一聽是這個理,粗糙的掌心磨着黃氏的小手,大嘴巴尋着黃氏的親了上去,黃氏都是生養過的人,哪裏不知道抵在腿縫間的硬挺是咋回事,因生孩子兩人曠了一年之久,如今的黃氏胸脯奶水亂噴,軟肉綿綿,他扯了褲子進去,大動起來。
翌日,謝長生神清氣爽的表示南風身子不好就歇着,以後讓月娥跟着黃氏學管家。月娥面色雪白,在爹面前撒嬌耍賴皆不管用,最後氣哄哄的吼道爹是被狐貍精迷了。
彼時黃氏正從卧房出來,身子倦怠,陪着謝長生來了好幾回,能不腿軟麽。謝長生本來有動搖的,這下清醒了,心道女兒果然是寵溺慣了,敢大清早的指着老子鼻子罵,心火一上,就要往月娥臉上招呼,幸好黃氏動作快,拖住當家的,好話說了一籮筐才消了氣。自此父女倆心裏有了道坎,謝長生越發覺得女兒沒心沒肺,驕縱過頭,月娥想着爹爹是有了兒子就不管女兒了,行事嚣張,嘴裏尖刻。
謝長生被黃氏哄着大搖大擺去上工了,平日裏南風的事都是月娥在接手了,她故意在竈房砸的嘭嘭響。大寶坐在南風膝上,咬着口中布老虎口水連連,時不時豎起小耳朵望向竈房的方向,大約想不通什麽東西在響。
南風咬掉線頭,滿意看着手中的衣衫,柳絮撒花打底,衣襟袖口繡滿朵朵嫩黃的迎春花兒,蝴蝶翩翩而至,把衣衫放在身前,鏡中的人顯得更加嬌美可人。
“衣衣,姐姐。”大寶狗兒般的眼睛如是道。
南風暗覺好笑,給他塞了一塊紅棗糕。
小家夥已經有一歲半啦,和大人一道上桌吃飯,晚上加一道宵夜,零嘴果子少不得。南風時常摸着他鼓起的小肚子笑道:“大寶,你小肚肚這麽大,怕是都裝了糖人兒吧,什麽時候生出來啊。”
“糖人,我的。”大寶捂着肚子躲在角落,撅着兩瓣嫩黃的屁股對人。
月娥從竈房出來,臉上滴水成冰,冷生生道:“再照也是個鬼樣子,不如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蛤蟆樣。”
随便你怎麽說吧,南風就當是耳邊風過,布料是黃氏年前買的,說是給兩人做衣衫,南風近來才有功夫拿針線。
大寶牙牙學語:“蛤蟆樣。”拍着小肚子作怪。
“刷。”藍布簾子在空中打着轉兒,南風瞅見那翩飛的裙角被門口突出的釘子挂了一道口子。
可惜啊,她搖搖頭。
這兩天黃氏忙的很,她一邊親自煎藥監督南風喝了,一邊抱着小寶出去串門子,逢人就道:“看我們家小寶,長的壯實吧。”村裏的曬谷場是說閑嘴聊天的最好去處,黃氏安胎不不方便,有了兒子還不顯擺。
三姑六婆聚在一起最熱的莫過于婆媳大戰和兒女成親,黃氏聽了會兒,拉着平時相熟的問起治月事不調的土方子,聽話聽音,被問的人就知道了南風這姑娘有些說不出的毛病。一傳十,十傳百,不消兩天三家村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院子裏南風和和桃妹說話,一個冬天過去,桃妹臉上存了肉,也白淨了些,有了幾分姑娘的樣子,如果她不開口的說話。南風把腌制皮蛋的粉配好,桃妹拿去做出了不少皮蛋,因清水樓的皮蛋打來了名聲,桃妹的皮蛋賣的忒好,十文一個都有人搶着要。她按着南風的說法,不肯賣方子,也不肯降價,賺來的銀子兩人四六分成。有了銀子,便能給奶奶治病拿藥,也能過個好年,桃妹對南風很是感激。
她今日也是聽了些閑話,急巴巴道:“南風,我都聽說了,你生不了孩子,怎麽回事,究竟得了什麽病,這般厲害。”
南風愣了,不可置信望着桃妹。
桃妹以為自己說中了她的心事,結結巴巴安慰道:“南風,沒事的,生病吃藥就好了。”
“沒有,”她臉上漲的通紅,吼道:“沒有的事,我沒病,沒有生不出孩子,你從哪裏聽來的,是誰在亂說,我只是月事不調,吃兩劑藥就好了。”
桃妹高興壞了,拉着南風在院子裏轉圈兒,轉而又罵道:“這些人都是吃飽了飯沒事幹,你沒事就好,南風,我幫你去罵他們。”
南風想了想,把桃妹按在椅子上,問道:“你知道是誰傳的嗎?”
“啊,很多人啊,三嬸,柳大媽,葛七妹子.....”她掰着指頭數到。
老少都有,這事真的傳大了,傳壞話的,肯定和她有仇,然後又知道這件事,柳青沒有這個機會,如果是月娥呢,一家人的事瞞不過去。
“有人在嗎,我是三嬸子,有人在嗎。”院子籬笆外傳來一道陰陽怪氣的叫喊。
不正是三嬸唐氏,抓了把葵瓜子,瓜子皮故意吐在籬笆邊的薔薇花上,身後的雲秀跟着有樣學樣。
南風打定主意不理,明明院子裏兩個大活人在偏問有人在麽,這不是睜眼瞎是什麽。
唐氏咯咯笑道:“哎呦,南風妹子你在啊,怎不請三嬸進屋坐坐,你娘的規矩倒是教的好。”
“我娘的規矩不勞三嬸來教,”南風站起來,在薔薇花前轉了轉,居然還沾了口惡心的濃痰,轉身對桃妹道:“睜眼瞎我們倒是看到兩個,往別人家門口吐口水,這教養頂頂好了。”
桃妹不負責任哈哈大笑,雲秀臉皮薄,轉身恨恨跺了兩腳,噴口水道:“野種就是野種,罵人最會拿手了,尊重長輩也不懂,我看是沒人要了。”
唐氏故意翻個白眼,拍了拍衣角沾到的瓜子殼,仿佛那是南風罷,怪笑道:“你吃蘿蔔淡操心,母雞不會下蛋還有什麽用,不過在家等死。南風啊,三嬸真是可憐你,這不一聽消息就趕過來安慰你了。其實生不出孩子也沒什麽,前頭柳二姑子嫁了生不出,還不是被夫家休回來,最後真做了姑子,現在還是普濟廟的主持呢,可謂是苦盡甘來,三嬸平日和她有幾分交情,要不幫你去定個位子,也算是有個去處。”
唐氏這人真真是落井下石最厲害,南風想着可從未得罪她,自己遭了罪,月娥第一個下手,唐氏專門跑來笑人,這都是什麽鬼親戚。無親無故的桃妹都會來安慰自己。南風心裏湧起無盡的悲涼,眼眶紅紅一片,她拼命的忍着,不要在小人面前哭,只會讓他們更高興罷了。
“如果好去處,三嬸還是留給雲秀妹妹罷,我瞧着普濟廟的尼姑都是長的頂頂好看的,雲秀妹妹最合适不過了。”她撿起地上的掃把揮舞道。
掃雞舍的掃把上雞糞亂抖,星星點點往籬笆外兩人身上灑去。
“夭壽哦!”唐氏退的再快,衣上還是加了色彩,她把女兒拽在身後,咬牙切齒道:“死不要臉的,我們家雲秀可,沒有你有個好娘,這些話都是娘到處對人說的。”說完一溜煙跑了。
南風半個身子隐在樹影下,刺骨的冰冷四面八方将她包圍,渾身上下長滿了倒刺,不見血,鑽心的疼,她慢慢走着,直直走着,狠狠撞到了土牆,一鼻子灰,一鼻子血。
☆、南風知我
她怎麽能忘記,前世自己的名聲就是被娘給毀了,說她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