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7)

性不講道理,懶惰沒心肝,沒孝心沒良心。親娘說的自己女兒,誰會不信呢。她以為自己乖一些,聽話一些,多體諒一些,黃氏總會明白難處,總是為她着想。前世稀薄的母女情緣被兩人的性格折騰的所剩無幾,而這一世,黃氏待她也算好了,卻不改對人說女兒壞話的習慣。

別人在砍我千萬刀,不如親娘一句話,因為合着血連着肉,傷起來最痛。

桃妹看着夢靥般的南風,喉嚨發緊,半響憋出一句,“南風,你沒事吧。”

她想笑,卻笑比哭還難看,哽咽道:“沒事,你先回去吧。”

這樣還說沒事,桃妹嘴笨不知說什麽好,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怔怔不知在院子裏站了多久,天邊的蛋黃碎碎黏黏粘着紅紅的血絲兒半天不肯下去,污黑的夜色聚攏而來,冷清的月光涼薄鋪在地上,心頭。大寶撕心裂肺的哭聲在屋裏響起,南風擡腿,發現腿不是自己的了,咬牙瘸腿爬會屋裏,點亮如豆的燭火,大寶貼在她的心口抽搭起來。

她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緊緊擁着了大寶,軟軟暖暖的小肉團給了一絲溫暖。

“大寶,乖乖。”搖着懷裏的孩子,唱起不知名的歌兒。“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

孩子的小肉爪摸到她臉上兩渴清淚,動作輕柔起來,好像也會哄人。

淚流的更兇了。

遠處的狗叫驚起近處的狗吠,接着是院子裏雞叫,開門的咯吱聲,刻意放大的腳步聲,說話聲。

南風靜靜聽着,好像和床頭櫃子融為一體了。

黃氏興高采烈地進屋,高喊着:“南風,娘回來了,你這個人,娘不回來,也不知道去找找,生你真是白生了,看看月娥,專門接我。”接着是月娥笑道:“接娘是應該的,南風要帶大寶麽。”

“早知道,就不應該生我,省的您遭罪。”影影綽綽的燭火下,臉看的不真切,自然也不看到眼淚。

黃氏掀簾進來,身上帶着一股泥土濕氣,“怎麽說話呢,怎麽吃飯光長個子不長腦子。”她把一把嫩綠的葉子拿出顯擺,“這是葛六嫂子給的土方子,說是煮雞蛋吃最好了,專門治月事不調。”

葛六嫂子是葛細細的伯娘,黃氏和她最要好,無話不說,也是村裏有名大喇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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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諷刺道:“什麽土方子,沒得吃死了人,我不吃。最應該治的就是她的大嘴巴。”

月娥作驚訝狀,眼裏滿是幸災樂禍,“妹妹這話說的,葛六嬸也是一番好意麽,不領情就算了,怎能這麽說話呢。”

“好意。”南風用手抹去眼角的淚水,不甘示弱道:“好意讓全村人都知道了,牛南風是個不會下蛋的母雞。偏我親娘還把她當成救命恩人。”

葉子被揮,四處亂飛,黃氏一口氣上不來,拍着桌子咚咚作響,“死丫頭,老娘辛辛苦苦上山找土方子,回來還要受你氣。怎麽,供你吃,供你喝,我說兩句都不成了,要不是我,你現在還和你哥在山窩裏過苦日子。”

大寶吓的哇哇大哭,大概是從沒見過兇神惡煞的娘,他拼命往姐姐懷裏鑽。

月娥不痛不癢勸道:“娘,您別生氣,南風妹妹你也少說兩句,娘也是為你好,別頂嘴。”

“娘,您是要逼女兒死,您就直說,女兒的命是娘給的,只要娘要,我不就活。何苦讓別人的唾沫星子來淹死,何苦惹的一身髒,只怕是出家當姑子也不能夠。”南風聲聲悲涼,句句苦楚。

黃氏被話一噎,本能覺得南風挑戰了自己的權威,在牛家,她是一言堂,在謝家,她是兩個兒子的生母,自覺為了孩子勞心費力,嘴上讨個便宜,心裏圖痛快。南風字字指控讓人難堪,即便是殺人犯,總是為自己找借口,被逼的。自古以來孝字壓心頭,子不言父過。黃氏被激,只顧發洩一腔怒氣,當即罵道:“怎麽不去死,還在這裏礙我的眼,生你來讨債的。”

這一夜,謝家的氣氛很尴尬,黃氏氣鼓鼓一夜沒合眼,月娥笑眯眯一夜給下眼藥,南風凄苦苦一夜濕枕頭。

窗外的黑幕漸漸稀薄,南風腫着核桃眼掀開了冰冷的被窩,套上衣衫沿着後山在茫茫白霧中徘徊。

參天松樹樹幹被人砍去了枝葉,遮住了日頭,中間是種了二十多年的柚樹,厚油的葉子散發着清爽的香氣,底下灌木雜草鋪地,褐色的松針間夾其中,踩上去松松軟軟。

草木瘋長,眼前的蘆葦已到人的胸口,上山砍柴撿蘑菇的人踏出了一道羊腸小道。南風看見小道旁邊的松樹下腐敗的枯葉上立着一叢灰白的蘑菇,兩柄菇傘婷婷撐開,兩朵蘑菇頭悄悄從土裏鑽出來。

真是好運氣,想着以前專門為了采蘑菇,把山頭翻遍尋不全三柄,這會一看就是一叢。她小心翼翼把蘑菇旁邊的土扒開,取出捧在手裏。

咦,蘑菇真是成群長,兩三步遠的地方白菇和彩菇在風中搖曳。

五彩鮮豔的蘑菇據說是蛇吐口水長出來的,有毒。

她避開彩菇挖出了白菇。大約是今日運氣好,采菇的人還沒上山,不一會兒,便有十二朵之多。

坐在葉子上,迎風看日出,暖黃的雞蛋頑強從母體跳出來,眼前開闊的原野大地被鍍上了一層金光,波光粼粼的河面,青綠蒼蒼的田野,還有錯落別致的漆黑屋頂,暖洋洋的不像話。

她倦意上湧,靠在松樹杆下頭悄悄合上眼。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州。”一只蒼蠅嗯嗯嗯在耳邊念叨。

擾人清夢。

睜眼找不到人,只有朗朗讀書聲傳來。

這個聲音是薛廣集的,他怎麽在這裏。南風大吃一驚,忙站起身來,扶着麻痹的雙腳,準備閃人。

無奈不及那人的速度,不一會兒,一襲白衣的薛廣集站在她面前,雖臉帶詫異,絲毫不損翩翩風度。

“你來采蘑菇。”眼前的人鬓發淩亂,一縷發絲貼在額角,眉間帶愁,似嗔似怒,嬌嬌弱弱。話一出口,便覺得失言,側過身子,“姑娘可是遇到了麻煩,在下願意幫忙。”

她一身狼狽,他一身潇灑,好像每次都是在如此窘迫的時候見面。南風不知道對方是否認出自己是隔壁的,姑娘家本能的羞怯讓她紅葷浮上面頰。

慌亂之中,幾柄蘑菇被繡花鞋踩碎了。“薛三哥好,是來采蘑菇的。”

“小心些。”他下意識伸手去扶搖搖晃晃的南風,手伸到半路,想起男女大防,停在半空。

南風的身子不受自己控制,沒看到薛廣集的手沒過來,兩手泥巴去糊在雪白的衣衫上。

“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她連連擺手,心裏大為懊惱,一時心裏亂成一團,娘說明嬸答應了定親,只是沒說破,他知道嗎 ,願意嗎,還有村裏的傳言。很多很多話,很多很多委屈,想問,問不出來。

薛廣集長身玉立,好聽的聲音響起,“不妨事,衣衫髒了洗就成,姑娘你沒事就好。在下在此讀書,不知姑娘在此,恐怕打攪了姑娘,萬請姑娘恕罪。”

南風見他欲走,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突然道:“是我打攪薛三哥了,不知可否把剛才念的那個再念一遍。”

他停下角度,衣擺弧度在半空中劃下好看的弧線,見她臉上的祈求之意。剛才念的那一句,也不知是哪一句,好看的眼睛望過去。

“就是那句南風什麽。”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半截如鮮藕的粉頸和染霞的小耳朵。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州。”執書卷漫漫道出。

明明是一句聽不懂的詩,她偏偏如喝了蜜糖一般幸福。

他不知道自己叫南風罷,她捂住狂跳的心慶幸想着。

腳步聲漸漸遠去,他緩緩走在了金色霞光裏,回頭展顏笑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娘叫你南風。”

轟,耳珠子都要滴血了。

娘的大嗓門真是要害死人。

黃氏一大早就眼皮狂跳,俗話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兩只眼皮都跳是怎麽回事。謝長生這幾日都在外地接活,晚上她抱着小寶一夜沒合眼。

嘆了一口氣,心道生出來的是讨債,待小寶喝足了奶,她扯起嗓子習慣喊南風,那頭月娥回道是早上起床就出去了。

出去做什麽,難道是受了自己的氣,真想不開了,黃氏仔細回想昨晚母女吵架的內容,好像依稀是有叫她去死的話。不會真這麽聽話吧,黃氏有點懵,尤其看見枕頭濕漉漉一片。

“月娥,你趕緊去村裏找找,”她又喊住不情不願出門的月娥,“也到村口塘裏看看。”兩個月前有個小媳婦想不開跳了塘,撈上來時候屍體泡的很大。

黃氏趕在月娥前頭,道:“一起去吧。”

兩人忙了一早上,影子也沒看到,拿着長竹竿在池塘裏攪的魚翻白眼,才悻悻回來。

這頭黃氏跟菩薩許了幾百個願,那頭才看見女兒施施然捧着幾個碎蘑菇回來。

☆、從此無緣

黃氏恨不得拍自己幾巴掌,她要面子,嘴碎,但是終歸是個母親,孩子是自己的心頭肉。說氣話解恨,孩子真出事就是剮肉見血。挨家挨戶找人,翻天覆地在池塘攪合,她手腳冰涼,全身發抖,求天求地求祖宗,只要南風平安回來。

直到南風出現在院子口,她三魂七魄才歸位,想說什麽卻說不出口。

“哎呀呀,你去哪了,也不說聲,我們早上都把村子翻過來了吧,塘裏也找過了,還也以為你想不開呢。”月娥絞着沁涼井水凍過的帕子擦拭着額際鬓角,四月底的天,開始有了幾分初夏的燥熱。

院子裏狼藉一片,打翻的幹菜,亂放的菜木,還有随處可見的雞糞,竄上屋頂的紅冠大公雞,最喜感的莫過黃氏,一屁股坐在大門口的如意垛上,小寶被綁在背後吸手指頭。

南風以為黃氏把氣撒在月娥身上,轉念一想,大概是對自己早上事發火了。一時心裏有些害怕,想了一早上,心緒平靜的七七八八,不若昨晚一條道走到黑。有人說,兩人吵架,聲音最大那個往往不占理,因為心虛。黃氏吵架不管有理沒理,聲音從來都是最大的。她心裏委屈難受,是覺得黃氏行事過于果斷,輕信他人,給女兒造成了傷害。南風的強烈的自尊心受到了打擊,偏偏是以愛之名,含蜜的砒霜真是讓人難以接受。長期以來,母女習慣為孩子遮風擋雨,突然她的愛沾了毒,轉換來的太快。今日站在娘的角度來看,她是好心辦壞事,求醫延藥,親手照顧,憑心而論,做這份上,不是每個母親都能做到的,尤其為女兒,當初改嫁也是舍不得女兒吃苦。她其實沒有資格去指責,母親愛孩子,只是方式有些不妥。

或者昨晚心平氣和談一談,事情沒有那麽糟糕,她扶了扶頭上的木釵,走了過去,不理會月娥的冷嘲熱諷,蹲在門口,認真看着黃氏,正色道:“娘,是我不好,你別生氣。早上去山上轉了轉。”

“唉,娘沒生氣,你平安回來就好,娘去給你做飯吃。”黃氏的聲音有些哽咽,別過臉轉身走了。

大約是一晚上沒睡好,她的眼睛發腫,布滿血絲,看起觸目驚心,尤其臉上兩道溝壑,深深刻在鼻翼兩端,以及眼角堆積的細紋,青黃的臉上。黃氏一夜之間,老了十歲,恍惚之間連走路都含胸勾背,遠遠看去,竟有老太太的樣子。

南風心口泡醋一樣,美人遲暮,但為君故。

“娘。”她追上黃氏的腳步,“我來幫您吧。”

黃氏沒說話,顯然沒拒絕。

紅彤彤的竈火照亮了半邊屋子,黃氏的忙碌的影子映在土牆上,鮮香的蘑菇湯引來隔壁大黃哇哇吼叫。這一幕是多麽熟悉,曾經在山裏,木頭拼湊的低矮竈房,年輕的黃氏拿着大鍋勺刮的鐵鍋噌噌響,小小的南風坐在小板凳上看火,說是看火,其實就是火小了喊黃氏一聲,讓她來添柴。這樣的小事讓小姑娘很有成就感。然後待菜快熟了時候,她用鍋勺舀起幾塊兔子肉,要南風嘗味。南風燙的哇哇叫,拍着小胸脯把肉吞了下去。往昔在山裏的歲月模糊不清了,只有這一幕時常萦繞在心頭。

“來,嘗味,看鹹不鹹。”黃氏突然出聲道,揮手叫女兒過來。

鮮的舌頭都要吞下去了,南風接過鍋鏟舔了一口。

傷痕累累的手撫上了南風頭頂的發絲,黃氏的眼裏滿是慈愛,籲了一口氣,“你瞧你,頭發亂成這樣,母雞都能飛上做雞窩了。”

噗,這話真逗,南風忍不住笑了,撒嬌道“娘。”

“唉。”

“娘,是女兒不懂事,惹您生氣了,辜負了娘的心意。”開口道歉,也沒有想象中難。

“娘沒怪你,是娘年紀大了,不會說話,讓你傷心,枕頭都能滴水了,以後不準這麽哭了,總有一天會哭瞎去。”

一個想道歉,一個想和好,母女沒有隔夜仇,這頓飯氣氛是從所未有的融洽,忽視月娥心不在焉的數米粒的話。

大寶年紀小,早上起來沒看到姐姐,便開始胡亂發脾氣,月娥幫他穿衣,得了頸上幾道紅痕。南風找來剪刀捉着小肉手把冒尖兒的指甲剪了去,小家夥有些不耐煩,屁股扭來扭去。

剪完指甲的大寶撒歡追着院子裏的大公雞跑,南風看着做女紅的竹籃發呆,上面擺了一雙精致的皂角鞋,千層底,黑緞面,鞋面渾圓,針腳細致,端是做鞋人好手藝好心思。

這是明嬸要她幫忙做的,雖沒有指名道姓是誰,無疑是薛廣集。鞋帕等物都是自家婦人做,或為夫君,或為父兄,明嬸的這番心思也是表明喜歡南風的。

那個人翩翩如仙,學識高深,待人也是極好的,南風在他面前,恐行錯一步,說錯一句,像是他白衫上的一點黃泥,怎麽看怎麽怪。見識過高門富貴的南風深知,如唐六少那般的富家少爺,是金銀堆砌而成,耀眼而俗氣,薛廣集這般如玉少年郎,是學識造就的風骨,铮铮不倒。黃氏的口中,嫁與薛廣集将來能飛黃騰達,衣食無憂。她是這般的仰慕他,矮丘遇上了高山,溪流彙成了長河。

一顆甜蜜的種子悄悄在心間種下了,蓄積發芽。南風把皂角鞋捧在胸口,臉色通紅憧憬着。

她如兔子般蹦跶到薛家院門口,懷裏是花布包裹的皂角鞋,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這雙鞋呢,不,他定會喜歡,謝長生的左腳有塊大繭子,南風便能專門在鞋底留個凹陷,她的手藝他定會喜歡,她的心思也定會喜歡。

十四歲的姑娘第一次懂得了愛慕之情,她從院口的這頭走到那頭,從薔薇花處走到橘樹底下,紅豔的日光直直照在她皮薄血走的臉上,便是最嬌媚的薔薇也自愧不如。

終于鼓起勇氣推開院門口,裏頭傳來說話聲,那個微帶嘶啞卻乃高亢的聲音正是黃氏。南風有點驚訝,聽聲音好像是在吵架,她鬼使神差躲在窗戶底下的茂密的橘樹下。

橘樹葉撒發這淡淡清香,潑油的新葉熠熠閃光,卻不能撫慰南風躁動的心。

“劉明蘭,話不是這樣說的,你家老三和我家南風是早就說定好的,你怎麽能說退就退呢。”

明嬸的不高興道:“怎麽說話呢,黃桂花,定什麽親啊,媒人上門了嗎,下聘書了嗎。我之前不過就随口說說,哪裏能當的了真。我勸你別大嘴巴,這事就鬧到人盡皆知,丢臉也是丢你閨女的。”

黃氏當初想的是隔壁鄰居的,給了話,哪裏有賴賬的道理,什麽媒人聘書都拿不出。更像明嬸說的,這事鬧大,別人只會說自家晚年攀高枝,薛家大仁大義不計較。

南風趴在窗口只能看見兩人的側身和不斷揮舞的手。

她們的話聯系首尾,便能知道,薛家執意要退親,黃氏不願意。轟隆隆,一道閃電把南風劈的心神俱裂,心口那顆種子瞬間壞了一半,至于另一半,是她在祈禱黃氏能占了上風。

黃氏垂頭哀求道:“明嬸子,南風也是您看着長大的,做事裏裏外外一把手,性格溫順,模樣也是頂乖巧,除了她爹死的早,這孩子真是沒話說。您也是她師傅,希望您看在情分上,事情不要做絕了。”

“南風是個好姑娘,這我承認,但是命不太好。當初也是看她合我心意,緣分不能強求,我和她只有師徒緣罷了。”明嬸少有的認真。

聽在南風耳裏,又是另一番滋味,沒想到兩個人都對自己評價這麽高。

黃氏再接再厲:“說來說去,你就是嫌棄南風身子,不是外面說的那樣。南風只是月事不調,算不得大毛病,調養調養就好了。這病還是肖家小子看的,不信你去問問他。”

明嬸搖頭道:“她太瘦了,恐怕不好生養。至于是什麽病,我不關心,你都說了,是自家親戚看的,我若去問,他自會為了親戚情分說話。我卻不能冒這個險。我們廣集是要考狀元的,沒兒子對得起列祖列宗嗎。”

“你要不信肖家小子,我們可以請別的大夫相看,這總可以了吧。”黃氏氣的摔杯子。

看來明嬸是下定決心了,以南風對她的了解,做事之前定要方方面面考慮清楚,做了決定,就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清水鎮上的大夫都是相熟的,保不齊合起來亂說話。我看也別折騰了,南風還小,你可以給她尋一門好親事,她出嫁那天,我也添個好彩頭。”

“你!”黃氏氣的口發苦,兩個鼻孔直噴氣,“你是吃了稱砣鐵了心,這事就沒回轉的餘地麽。”

“這事是我對不住你們,強扭的瓜不甜,還是算了吧。”明嬸一臉歉疚。

兩個母親都是為了自己的孩子,說不上誰對誰錯,南風心裏的種子硬如石塊,再也發不出芽來了。

柔嫩的橘葉在掌心揉成團,擠出微微刺鼻的味道,像是夏日的汗臭,流出鮮黃的枝葉,滴落在黑黝黝的泥土裏。她盯着自己的手,在日光下漫無目的走着,日光青芒,曬在身上是冷的。

好像全身骨頭都被抽走了,忽然覺得很疲憊。

她踏出院子,外面偶爾有人路過,有狗吠叫,有雞打鳴。

整個世界和她無關。

眼前光影斑駁,風吹起他揚起的白衫。

他淺淺一笑,“你怎麽了,南風。”

☆、撞破私情

怎麽了,她牽起嘴角一絲肌肉,慘然問道:“薛大哥,你喜歡什麽樣的妻子。”

四月的風夾着蜂飛蝶舞,和無盡的花香。

院門口的她對上了一臉愕然的他。

他笑容裏有幾分羞澀和期待。

這就夠了,反正不是自己這樣的粗俗農家女子,這一刻,他的溫暖觸手可及,卻像地上的影子,真實又虛幻。

南風輕聲道:“沒有關系,你會對她好罷,這樣很好,很好。”

生怕他回答一樣,她急急接了話。

薛廣集認識眼前這個女子,她是隔壁謝家的小女兒,早上在山上遇見過,徐徐清風中有種孱弱扶風的美。

“起風了,天要熱了。”她的話溫柔又甜蜜。

這個美好的少年終究不屬于自己,她微微點頭示意,慢慢往回走,遠處天際飛着幾只斑斓的風筝,多事的風灌在薄薄的春衫了,她仿佛要飛起來吧。

多年以後,當他歷盡千帆,午夜夢回最難忘還是少年時隔壁姑娘的背影。

受退親事件的影響,謝家的氛圍不太好,就連大寶也少了很多話。因為親事沒有公開過,一家人關門難受罷了。大抵是因為同一件事傷懷,黃氏和南風的關系好了很多,女兒的私事也很少拿出去做閑聊。

南風按大夫的囑咐每天灌兩大瓷碗湯藥,渾渾噩噩不去想事,每天做針線活打發時間,半個月以後,她的月事來了,這次很是規律。黃氏放下心頭大石,又把女兒病好的事往外說了一通,托人給在外地做活的謝長生帶話,讓他端午回來過節。

五月風高,幾個漢子疾步走在鄉間小道上,他們胡子拉碴,鬓發沾塵,扛着木器工具,田間勞作的人民紛紛和他們打招呼。

其中一個高瘦漢子勾着壯實漢子的肩膀笑道:“長生大哥,走那麽急做什麽,又不是着去投胎。”

壯實漢子正是謝長生,一起七人在才城裏做工回來,他們天剛擦亮就趕路,已經馬不停蹄走了快三個時辰。

“你懂什麽,長生老弟的心思,我知道。”另一大肚子大叔搖頭晃腦道。

人群中發出桀桀怪笑,男人們心照不宣。

只有那個二缺高個子被笑的莫名其妙,“笑屁。就我不知道。啥好事啊。”

“看你的樣子,莫非還是個雛,趕明兒哥帶你去開開葷。”大肚漢子摸着滿臉絡腮胡子噴的口水四濺。

藍布粗衣看着面相老實的漢子勸道:“長生哥是想大嫂,所以這腿杆子比蛤蟆蹦的還快。”

“葛大軍,誰他娘說你老實了,我看最不老實的就是你了。”有人馬上接口道,大夥又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二缺漢子不幹了,翻了白眼道:“長生哥,你也太沒出息了,女人有什麽好想的,不如今晚去鎮上賭兩把。”

謝長生不緊不慢道:“回去看大寶小寶咧,大山你還是個毛頭小子,等你成親就懂了。”

“看大寶小寶。”藍布漢子故意學女人翹起蘭花指道:“然後抱着娘子滾床頭。”

哈哈哈,震天的笑聲引路邊的柳樹嘩嘩作響。

“長生哥好福氣,娘子長的如花似玉,進門就添了兩個帶把的,你現在是走路都帶風,我家那個婆娘淨會生賠錢貨,丫的都生了小七,還不見把,我老葛家眼看就要絕後了。”大肚漢子捧着大肚子恨不得替娘子生了。

兄弟們都知道老葛的心事,這會倒沒人嘲笑了,生兒子是大事,別人幫不上忙,大夥紛紛鼓勵他回家努力耕耘。

老葛苦着臉嚷嚷道:“耕耘個毛,我家就是頭老母豬,老子對着硬不起來,你以為個個都像長生婆娘長的好看啊。”

眼看村子在望,大夥紛紛喜笑顏開,離家多日,早就想着娘子兒子熱菜頭了,謝長生在一群漢子恭維和豔羨中往家走,有了兒子腰杆直,對黃氏也看重了幾份,順手在包袱裏摸了兩把,滿意的點點頭。

他哼着小曲,三步并作兩步踢走狂奔而來的大黃狗,笑罵道:“畜生!”

壯實的他來到籬笆口,四下一看,一片緋紅映入眼簾,只聽見那嬌滴滴的聲音嗔道:“好哥哥,你就饒了我一回吧。”

腳下一趔趄,扛在肩膀上的架子險些砸了腳趾頭,謝長生尤不死心,往隔壁牆垣望去。

只見緋紅春衫的姑娘和那白衫少年郎眉來眼去,好不窩火。要是這兩人是別人,謝長生至多罵句野鴛鴦,無奈其中一人正是他珍之又珍的掌上明珠。

他前頭岳父是個落魄的秀才,教的小女兒識字斷句,閑來也會賦兩句酸詩。唐氏嫁與莽漢謝長生,衣食無憂,精神上卻有些抑郁。謝長生每日開口就是田間土頭,金銀俗物,唐氏整日想的是傷春悲秋,高雅志向。唐氏自覺委屈,心事更重,後來懷妊生女,落下一身病根,病榻之間不忘教女兒讀書描紅,把家裏的銀錢都換成金銀首飾為女兒作嫁妝。謝長生心知她命不久矣,憐惜更多,待她去了。獨自一人把月娥拉扯大,後來娶了黃氏。

眼前這一幕正是刺激的他肝火旺盛,恍惚之間竟有了唐氏偷情的錯覺,好看有一絲理智存在,即便青筋暴起,眼眶突出,仍轉身回家去。

在家數着時辰的等當家回家的黃氏,自然不解為何他一臉黑氣,活像人砍了老子娘。黃氏比之唐氏的優勢,她在家事事以謝長生為主,自己的想法也是哄着他答應,男人有面子,婦人也得了好處,日子便過的有滋有味。

她把大寶喚過來,逗着孩子喊爹。大寶朦胧間睡醒,睜眼看見個棠黑臉的漢子,他膽子大,會賣乖讨巧,邁着小短腿,噗嗤噗嗤撲過來,抓住老子的褲腿,奶聲奶氣道:“爹爹,大寶想爹爹了。”

這小人精,話可沒人教他這麽說,謝長生聞到兒子的奶香味,心情好了大半,抱起孩子掂了掂,又重了些。難怪都說女兒是賠錢貨,還沒嫁人,先傷父母的心了,還是兒子好,娶個媳婦來伺候二老。心裏的天平不知覺又向兒子偏了偏。

謝長生忙斂起臉上冰霜,從包袱裏掏出兩個銀項圈,一個親手給大寶套上,一個給黃氏。項圈上叮鈴的鈴铛讓大寶愛不釋手,扭着小屁股在角落裏玩去。

謝長生擰起兒子肥碩的屁股肉分外滿意,輕輕拍了一掌。又從包袱裏掏出三個銀釵,對黃氏道:“這是我在城裏買的,寶兒娘和南風你們個人選一個吧。”

黃氏不防當家的還有驚喜,當下喜笑連連,拿起銀釵一看,果然是城裏的東西,樣式好,分量也足。鑲寶素銀簪子略顯老氣,玉蘭花頭的銀簪花枝亂顫,四蝴蝶銀步搖婷婷欲飛。

南風素來知道月娥的習慣,笑道:“好東西看的人眼花,月娥定是喜歡,待她先挑吧。”

這句話刺中了謝長生的心事,黑着臉說:“給她做甚,你們挑吧,餘下的就給她。”

這話帶着沖沖怒氣,南風瞄了一眼黃氏,為娘的眼觀心,心觀鼻。

一時氣氛有些凝重,像是長腳蜘蛛在牆角織網。

黃氏服侍謝長生洗臉吃飯後,才見月娥袅袅娜娜回來了,臉上的紅雲格外惹眼。

“爹,您回來啦。”她先是一愣,馬上又興高采烈走過來,從南風手裏搶過茶水遞了過去。“爹,您辛苦了,喝茶解解渴。”

謝長生半合眼在堂屋涼席椅上窩了會,肚子裏除了茶水就是火氣。

“回來了,去哪了。”

月娥手一頓,讪笑道:“去隔壁找明嬸繡花了 ,爹,你這次回來給女兒帶東西了嗎。”

“你年底定了婚期,以後乖乖在家繡嫁妝,別到處亂跑了。”他到底還是給女兒留了面子。

只是有人偏不甘心,“爹。”月娥不樂意了,“明嬸的刺繡十裏八鄉頂頂拔尖兒的,我去也是想多學點東西,隔壁鄰居,算不得什麽外人。”

謝長生冷冷一笑,豹眼捉住月娥忽閃的目光,“你又不做繡娘,頂尖做什麽用,不是外人,照你說還是內人了。”

“爹爹,你取笑我。”月娥搖着謝長生的胳膊撒嬌道:“哪裏是您說的那樣。”

“哈哈,”謝長生笑的胸膛隆隆響,“我謝長生真是生的好女兒!”突然話鋒一轉,“就是不知道誰在隔壁喊好哥哥了。”

☆、強詞奪理

月娥臉上雪白,喃喃說不出話,心裏百轉千回,第一反應是南風這死丫頭告狀,她和薛廣集成親沒了指望,便要誤自己好事。

“爹,您聽誰胡說啊,是不是南風那個死丫頭。”她哭哭啼啼道:“您是不是聽了誰的胡言亂語來污蔑女兒。”

好!好的很,會不認賬,“你老子親耳聽到的,親眼看到的。”他嫌惡看了一眼淚糊面的女兒,跟她死鬼娘一樣,動不動就掉珠子,活像自己欠了他們一樣。“哭就會哭,老子還沒死呢。老子當寶一樣把你養到十五,你把自己當根草,眼巴巴送上門去。你丢了我們謝家祖宗的臉。”

“去”謝長生一把把女兒推到堂屋祖宗牌位面前,“跪着,讓你娘好好看着好女兒。”

南風和黃氏扒着門縫面面相觑,因為謝長生發了話,他要教女兒,誰也不準攔着。親爹要管教女兒,後娘湊什麽熱鬧。

“你幾歲人就會愛美賣俏,老子哪會出去都沒少了東西,身子穿的新料子,頭上金銀帶着,十裏八鄉都沒女兒這麽嬌養。在家做起大家小姐,家裏大大小小事都是你娘和南風做的,給你定親的是嫡親的表哥。老子自問對的起你,掏心掏肺不為過。你看看你,什麽鬼樣子,居然和隔壁小子好哥哥好妹妹喊起來了,你到底知不知廉恥,你對不對得起地下的娘。”

謝長生是老實人,就是老實人發起火來才可怕,屋裏杯蓋燈盞被摔的稀巴爛,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月娥也是被爹的滔天怒氣吓的夠嗆,她幼年沒了娘,常被身邊親戚灌輸了有了後娘便有後爹的想法,她對謝長生殷勤,也是為了更好的生存。在她心裏,最親的還是娘,教她讀書寫字。可悲的是,她空有一身傲氣,卻沒有才氣。薛廣集完全符合了唐氏給她講小姐和書生定親的故事的書生。她一頭栽了進去,時常尋着薛廣集學些詩詞,因為薛廣集經常在書院讀書,兩人見面次數很少,她偶有少女懷春的跡象,大家都以為她是懷肖融安的春。

如今好事被撞破,她又怕又驚,“爹爹,你冤枉女兒,女兒怎麽會做如此不知廉恥之事,就是因為南風 ,她和薛廣集,我是幫她去傳話的,爹爹,你相信女兒吧。”

在門口偷聽的南風簡直要吐血,難怪這半年,她總是看着自己不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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