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0)
南風驚訝的說不出話了,他其實并沒有做到底。
可是處子是不應該明白這個道理的。
她也不會以為大夫不知道怎麽行雲雨之事。
這一夜終究是個不眠夜。
☆、敬茶認親
南風睡的不太安穩,上半夜大眼瞪帳幔,白日的事走馬觀花一般在眼前晃來晃去,後半夜是被熱醒的,誰知道肖融安是個大火爐,陽氣太足,把人熏出汗來。
等睜開眼的時候天微微亮,冬日天光來的早,肖融安早已穿好衣裳等她。
“什麽時辰了,不會耽誤事吧。”她嘀咕了幾句,猛的竄出被子,又被晨間的寒露氣逼了回來。因平時最怕冷了,衣裳都放在床邊小幾上,昨日新婚,衣裳物件都鎖在箱籠裏,而嫁衣今日是不能穿的。
肖融安微微一笑,道:“娘子,別動來動去,熱氣都跑了,算了,還是我來。”
拿衣服這種事,她和月娥經常互相做來着,只知道有幫夫君穿衣解帶的,沒見過夫君侍候娘子起床的。
南風對于肖融安上輩子的印象是沉默寡言,醫術高明。這輩子打了幾次交道,也覺得他是個惜字如金的大夫,偶爾說話嗆人。如冰山如雲朵,遙不可及。
從昨晚洗腳到今天拿衣服,南風有些接受無能,怎麽肖融安跟換了個人似的。
“夫君您歇着吧,我來拿。”她不懼寒冷,在他注視下飛快打開箱子拿出一件石榴紅繡花小襖和其他衣衫。
他的眉挑了挑,沒話說,轉身過去。
待南風穿戴完畢,屋外聽的見人聲話語,對鏡染脂畫眉,梳頭插釵,務必瞧起來喜慶。
他極有耐心等她,從床上掏出一塊白絹布,上面染了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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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塊東西怎麽來的,南風是問不出口,也不好問,索性裝作不知。
成親第二天要拜見公婆,可不能讓長輩久等。
兩人匆匆出門,她跟在他後頭,來到堂屋裏頭。
周氏和肖金柱高坐了主位,兩人輕聲說着什麽,底下是兒子媳婦,孫輩也被抱在娘懷裏。大門敞開,晨光微熹中一對新人緩緩而行,極為相配。
南風餘光之中瞄見丫鬟打扮的人接過肖融安手中的帕子,遞給了周氏,周氏看了一眼,丢給了丫鬟。
兩人上前行了禮,南風接過丫鬟手中的茶杯給肖金柱敬茶,“父親大人,請喝茶。”
肖金柱接過媳婦的敬茶,目光在南風臉上一掃,又往肖融安臉上掃去,似想到有趣的事,哈哈大笑,震掀屋頂,“我兒也成親了,明年有孫子抱。”
南風悄悄打量一番,公公留着一縷美須,雖年過五旬,但是面容俊美,大笑時眼睛有深深的紋路,夫君有幾分像他,別有一番魅力,只是他瞧着有些輕佻,比起兒子來更顯張揚。
周氏的打扮很金貴,坐姿端正,厚厚的耳垂挂的明月珰紋絲不動,她的氣質很穩,慈悲闵懷,嘴巴的一絲淡笑不很明顯,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做慣的表情罷了,看來她對這樁親事并不是很滿意,但也沒甩臉子給媳婦看。
如果今日是月娥在此,她才是真心笑的出來吧。
“母親請喝茶。”南風低眉順眼,做足了柔順的姿态,手裏揣着肖金柱給的紅包。
周氏眼也不擡,只見嘴巴一張一合,弧度不大不小,“好好。”說罷,也遞過來一個紅包,順手又取了手上的金鳳镯子,就要往南風手上套。
南風一驚,擡頭拿眼無聲問肖融安,他對她點頭示意。
南風可不會以為婆婆喜歡自己,大抵是看在兒子的份上,面上還是要做出不勝欣喜的表情來。
因有了周氏這一示好,和兄嫂見禮就更容易了。
覃氏身邊的老大肖融慶胡須滿面,粗黑高大,有股匪氣,屋內的小孩離他最遠。他虎目圓瞪,沒有說話,在肖融安的肩膀上拍了兩下,看起來兄弟的感情很好。
南風給覃氏行了半禮,覃氏今日端出一副笑臉,破天荒說了幾句好話,眼底的不屑一閃而過。
趴在覃氏身邊的兩個兒子,樣子和肖融慶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黑乎乎的跟塊炭似的,他們不太親近爹,眼睛烏溜溜在小叔叔身上打轉。
幸好早有準備,南風拿出幾樣自己做的小玩意,都是大寶小寶愛玩的,逗兩個孩子嬸嬸前嬸嬸後叫個不停。
“虎子,大龍,兩個調皮鬼,也不會說謝謝三嬸。”肖融慶揚眉斥道。
兩孩子癟嘴不高興了,大龍眼裏含了淚珠兒。
肖金柱也不高興了,“老子都沒說話呢,鬼吼鬼叫什麽,乖孫到爺爺這裏來。”
饒是在外頭說一不二的肖融慶在肖金柱面前頗有忌憚。
兩個孩子如炮彈一般紮進爺爺懷裏,祖孫三玩的不亦樂乎。
“我盼了大半年,終于把弟妹盼進門了。”王氏拉着南風的手親熱道,她抱着個紮着包包頭的小姑娘,小手揉着眼睛,像是沒睡醒。
小姑娘名喚雨兒,是王氏唯一的女兒,今年六歲多,像只病貓,她不愛說話,不喜見人,性格有些刁鑽。
南風送的禮物,雨兒看也不看一眼。
二嫂王氏歉意笑着,幫着女兒收好了禮物。南風是第二次見王氏了,不管是第一次月娥退親時,還是這次自己成親,她說話行事也沒刻意為之。這個人不是真心老實就是隐藏的很深,南風想着。
肖家老二肖融容個頭最矮,寬臉闊鼻,長了一副忠厚老實的樣子,聽說他是個雜貨店的老板。
南風一直覺得開店做老板的面相上都帶了精明,怎麽這位二哥滿臉寫着老實二字。
老四融月來的最晚,她一進門給打了招呼就往周氏身邊撒嬌,其他人一副見慣的模樣。
滿堂歡聲笑語,其樂融融,盡享天倫之樂,南風跟着笑笑,卻有種融不進去的感覺。
周氏見狀,招手要丫鬟上早飯,值得一說的是,肖家只有一個名喚如花的丫鬟,貌不出奇,做事麻利,不一會兒就把桌子上擺滿了碗碟。
人人都有上桌的資格,南風一路看去,周氏和肖金柱面前擺的是豆漿油條,肖融慶用大海碗撲哧撲哧吸着面條。覃氏給大龍喂的肉粥,虎子拿着小調羹吃的滿嘴都是。肖融容面前吃的也是面條,不過他絲條慢理。雨兒恹恹的,不肯吃東西,王氏不厭其煩哄勸。融月有一根沒一根挑着面條,撿着上面的菜葉吃了。南風給肖融安盛了一碗粥,自己也喝了一碗,嚼着嘎嘣脆的酸菜,也很不錯。
“老爺有事出去了,老三啊,你陪南風到處轉轉。”肖金柱打着飽嗝,摸着肚子揚長而去,臨走之際不忘招呼兒子。
衆人立即起身,目送肖金柱出去。
南風瞧見周氏的面前的油條豆漿幾乎沒動過。
其餘的人都有事要忙,紛紛作別。臨走之際,王氏挽手笑道:“今個就讓三弟陪着妹妹轉轉,若是不嫌棄,到二嫂這裏坐坐。”
周氏輕輕拍着南風的手,“融安這幾日都不要上工,好好陪着媳婦,你若欺負她,我可不饒你。”
肖融安領着南風出了堂屋,融月迎頭追上,真是乳波蕩漾,比起南風的小饅頭,以後喂孩子奶水也足的很。她擠到兩人中間,嬉皮笑臉道:“三哥三嫂說什麽笑話呢,我也要一起去玩。”
也不知說是懂事還是不懂事。南風本就不知怎麽和自家夫君搭話,如今來了個小姑娘,氣氛輕松了很多。
因先頭怕敬茶耽誤了功夫,南風顧着眼前的路,沒好好沿途的景色。肖家宅子坐落在清水鎮尾,屋後遍布竹林,屋子有了些年頭,近來為了肖融安的親事,又特意粉刷了一次,若是春天,黑瓦白牆,綠樹紅花,最美不過。
肖家的屋子不像謝家那樣屋串屋,一路到底,中間圍了個院子,兩三間圈在一起,周氏和肖金柱住了正屋,其餘的屋子歸兒子媳婦住着。互不打攪,又連在一起,南風很是喜歡。
不過三兩步的路途,融月一路叽叽喳喳拽着肖融安說個不停,偶爾南風插話,她立即閉嘴,過後又尋着哥哥說話。南風便知道融月不太喜歡自己。也是難怪,畢竟自己還是個生人。
肖融安臉色平靜,偶爾說到意見相左的部分,冷言冷語又把妹妹教訓了一頓。
兩人倒是說的很開心,直到說到口幹舌燥,融月不得不回去喝水,在哥哥的連聲保證下,她才不依不舍的走了。
“我們走吧。”他開口道。
“不等妹妹了嗎。”明明答應融月等她啊,南風不解問道。
肖融安走在石徑小道上,南風攏了攏身上的小襖,跟在後頭。
“放心,娘就不會讓她出來了。”他回答了南風的問題。
南風瞪大了眼睛,似乎難以相信他竟.....
石徑小道上鋪滿了枯黃的落葉,寒風陣陣,恍若翩飛的蝴蝶,讓南風不忍下腳踩去。
肖融安看着她繞過枯黃的葉堆,小心翼翼走着,停下了腳步,待她走在身邊,方指着一窪草地道:“這是我種的藥圃,裏頭的藥材好些年份了。”
石徑将荒地一分為二,若是春天,一邊是蕭蕭竹林,一邊是燦燦藥草。冬天冰霜覆蓋下枝葉黑黃,貌不出奇。
不若是他說,她是把藥草當成雜草了。
“藥草還能種啊,以前一直以為藥草都是山上采的。”南風看着風中搖曳的藥草喃喃道。
“普通的藥草在山間田頭都能找到,草木魚蟲,甚至石頭都能入藥,不過有些珍貴的藥材要到深山老林去尋了。”大抵是說到自己熟悉的領域,難得露了笑,也只是嘴角略彎了彎,他低頭數來,“還記不記得,你曾問過我藥鋪收不收藥材,臨川地界的普通藥材遍地都是,并不難尋,辛辛苦苦尋來也賣不起價,除非會炮制藥材。不過炮制藥材也是門學問,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她默然,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原來是這樣,多謝夫君提醒。”
“所以,你別生氣了。”他看着她半響,淡淡笑道,“并非有意為難,也不是針對你。”
“我沒有生氣。”她語氣稍頓,就算要生氣,也早就氣消了,這個道歉真沒必要了。
“哦。”肖融安一把抓住她冰冷的手,“沒想到受氣包居然不生氣了,真是難得。”
南風啞然,重活一世,早就看開了許多,若是前世,芝麻綠豆的小事也能讓她氣鼓鼓好些天。這般熟稔的語氣,他竟如此了解幼時的她。
☆、31 夢裏姻緣
五月的風吹散田野屋頭的袅袅炊煙,各家各戶彌漫着飯菜香味。
一個毛發微黃的小姑娘躲在柱子後頭豔羨看着屋內熱鬧的一團,她的年紀是六七歲,個頭又小,皮子有黑又黃,尖尖的下巴配上偌大的眼睛,看起來有些可怖。此時手裏緊緊握着兩個芝麻球繞到屁股後頭,那是清水鎮有名的特産,外酥內糯的芝麻球,也是她第一次得到。
她吞了一口口水,看見紮着兩個漂亮包包頭的小姑娘躲在大人後頭吃了三個芝麻球,然後邁着小短腿向自己跑過來。小黑姑娘心中一緊,立即意識到小白姑娘的想法,轉身拔腿就跑,大概是跑的太急了,沒看路,被小板凳絆倒在地,小手中的兩個芝麻球被捏的癟癟的,沒沾上半點灰塵。
小白姑娘嘿嘿一笑,一屁股坐到小黑姑娘身上,搶走了她手中的一個芝麻球,用嘴叼着,得意洋洋在身下人晃蕩,發鬓上兩只銀翅蝴蝶翩翩若飛。
“不準搶我的芝麻球。”她費力把身上的人掀開,高舉着手中唯一還剩下一個,企圖吓倒對方。
小白姑娘一愣,大概沒想到她居然敢反抗,坐在地上開始打滾,邊滾邊哭道:“你搶了我的芝麻球,還給我芝麻球。”
又是這樣!小黑姑娘咬牙切齒,怒不可揭。前天自己坐在小板凳上,她非要搶,昨天娘去打棗子,要他們倆在底下撿,她全撿嘴巴裏去了,還告狀說自己不肯動。
圍坐在桌上喝茶聊天的大人們都看到了這一幕,最先出聲的是她娘,二話不說奪過小黑姑娘手裏的最後一個芝麻球,放在哭鬧的小白手裏,把她抱着懷裏,細心擦了擦那人臉上泥巴,因為是幹嚎,沒有眼淚。
小黑驚呆了,衆人的目光裏有譴責有不屑,唯獨沒有相信。她想哭,卻哭不出來,怔怔看着小白在娘懷裏撒嬌笑鬧。
她轉身跑了,不顧身後的叫罵,在村裏的房前屋後亂竄,都是一家團圓圍着吃飯,她不知道跑到哪裏去,這裏不是她的家,沒有她熟悉的親人。
最後她又跑回去了,小心翼翼順着長長的梯子,爬到了茅草堆成的屋頂。
她坐在那裏,眼前是茫茫原野,心中是茫茫無措。那個懷抱曾經只屬于自己,哥哥從來都和自己搶,她哭,娘會抱着哄着,她笑,娘摟着說乖囡囡。
那時候的她還很小,初初有了記憶,爹是個牛高馬大的漢子,身上總有一股汗臭味,每當她捏着小鼻子說臭,爹爹就樂呵呵舉起她坐在肩膀上,逗她說閨女不能嫌棄爹。
如果知道後來爹爹要走,她絕對不會說臭了。突然有一天,家裏很亂,大家都哭了,說爹死了,她跟在送葬的隊伍後頭傻傻看着哭聲整天的親人。
後來她和娘來到了三家村,哥哥留在了家裏。娘要她喊叔叔,喊姐姐,可是明明都是不認識的人。曾悄悄拽着娘的衣角問,我們做客什麽時候回家,娘說等她長大嫁人就知道了。
她今年七歲,在這裏已經住一年了,卻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長大。
躺在幹枯的稻草堆屋頂,軟軟的,暖暖的,這裏雲很近,天很藍,和寨子村的天是一樣的。
窸窸窣窣的響聲在耳邊驚起,她仰頭一看,一個小男孩也爬上了屋頂,他是那個給自己芝麻球的大人的兒子,姐姐叫他安安表哥。
她氣鼓鼓的瞪着他,兩頰鼓着小包子,小嘴翹得高高的。
“受氣包。”他漂亮的小嘴巴吐出幾個字。
那張漂亮的小嘴比她吃過的糖葫蘆還紅還甜,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小肚子響起了來。
賭氣跑出來,還沒吃飯哩。小姑娘的臉可恥的紅了,在別人面前張牙舞爪,在漂亮小男孩面前竟有些羞怯。
“我不是受氣包。”她才不是受氣包呢,又沒哭又沒鬧。
小男孩坐在她身邊,也跟着躺下了,“你喜歡吃芝麻球嗎,賣芝麻球的攤就在我家鋪子旁邊。”
“不知道,我沒吃過。”小姑娘水水的眼裏游蕩着朵朵白雲兒。
“哦,”他抽出一根稻草咬了兩口,噗嗤吐了,“我看見她搶你的芝麻球了,去喂雞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小姑娘哭的稀裏嘩啦,“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小男孩手足無措哄道:“你別哭了,別哭了,等下都聽到了,你不怕嗎。你要回家下去就是了。”
“咯。”她哭的差點岔氣,茫然道:“我家不在這裏,娘說長大嫁人就能回家了。”
“那等你嫁人,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拉手指。不許騙人。”
“拉手指。”
南風半夜醒來,哭笑不得,哪裏是做夢啊,明明是早已忘記的事,卻突然被夢翻了出來,那時候的她醜的一塌糊塗,月娥美的如仙女下凡,他也長的極好。娘嫁來三家村的第一年,唐氏帶着小兒子來謝家做客,然後有了夢裏的那一幕。
耳邊是平緩的呼吸,黑暗中看不清臉,顯然是睡熟了。被窩裏頭暖烘烘的,她覺得熱的有些受不住,悄悄伸出腳來,突然想起睡前腳早就出來了,怎麽就窩回去了呢。
迷迷糊糊想起他說的那句話,等她嫁人,他就帶她回家,沒想到一語成谶。時至今日,寨子村早就記憶模糊,倒是三家村成了自己的家,不,也不是家了,是娘家。
天蒙蒙亮,兩人就将将起來,南風開口便覺得喉嚨有些不适,想來是晚上熱的着了風寒。或許可以和他提議兩人分被子睡。
成親的第三日是回門之期,昨個周氏就讓丫鬟送來了禮物,南風估摸着都是衣食布料之類,肖融安又加了些藥材在裏邊,說是給二老補補。
清水鎮離三家村有六七裏的路程,南風平時趕早上集也就半個多時辰能到,吃完早飯,夫妻兩人拿着大包小包走在小路上,肖融安拿了大部分東西,南風象征性背着個小袋子,還是她強烈要求的。
寒冬臘月,田間土頭都光溜溜一片,路邊的枯草上結了薄薄的一層冰,還有紮腳的霜刺。路上見半個人影,大夥都貓在家裏圍爐說八卦呢。肖融安不是話多的人,南風也沒挑起話頭。
一路上唯有踩冰踏水的嘩嘩聲,南風的腳上套了雙小鹿皮靴,樣式普通,勝在走路輕盈,墊上厚千層底,不怕滑也不怕冷。據肖融安說是舊年朋友送的東西,只有她腳小,才能穿的上。
黃氏一大早就趴在門口張望,遠遠聽見村裏狗吠,料想是女兒女婿回門了,回頭招呼月娥泡茶。
“女兒回娘家,用的着這樣麽。”月娥頂嘴道。
“喲,”黃氏叉腰做茶壺狀,“姑奶奶和姑爺回門就是客,你以後出嫁了,我也不招呼你,你高興麽。”
月娥屁股一扭,從鼻子裏哼出一聲,轉身回屋泡茶去了。
女兒出嫁了三天,黃氏就想了三天,別看母女倆在一起不對盤,三天賭氣兩天吵架,南風從小到大,就是一天也沒離開娘。突然女兒不在身邊,有事張口就是南風,沒事念着也是南風。黃氏就跟掉了魂一樣,搞的謝長生都笑話她。
黃氏不以為然,月娥是嫁到隔壁,想看就能看到,南風嫁的遠了點,想看也不那麽容易。周氏那人不是個好相與的,兩個嫂子畢竟又站穩了腳跟,南風是個倔丫頭,怕她吃虧,更怕她吃虧不說。
大柳樹處轉來兩個人,黃氏瞧見了正是兩人,新姑爺器宇軒昂,提着一串禮品,南風走在後頭,手裏抱着孩子。
哪來的孩子啊,黃氏覺得眼熟,待他們走的近些,她又看不清楚了,唉,老花眼越來越嚴重了。
“小寶,姐姐姐夫來了,記得要喊人。”黃氏又給在門口啃栗子的小兒子念叨了一遍。
小寶正和香噴噴的栗子奮戰呢,這是黃氏買的核栗,只有過年才吃的上,為了招待他們,特意先拿了出來。
“娘,你早上說了好多次了。”小寶居然翻了個白眼。
人小鬼大的模樣落在南風眼裏頓覺好笑,幾天不見,屋還那個屋,人還是那個人,終究有些不同了。她對迎來娘打了個招呼,肖融安喊了聲岳母。
黃氏喜笑顏開,要小寶喊姐姐姐夫,又把南風懷裏的大寶要扯下來。原來南風那日出嫁,大寶在家裏哭個不停,他是南風帶大的,這個家裏最親的就是姐姐,心心念念想着姐姐,趁着黃氏不注意,一把飛奔過去要南風抱。
三歲多的大寶是個肉團團,加上一身棉衣成球狀,加上有四十斤重,南風才九十斤,抱着都有些吃力。肖融安想接過去,他都不肯的,更搞笑的是,他口齒伶俐道:“哥哥壞,懷哥哥,不給哥哥吃糖。”
要知道平時大寶除了最愛謝長生,第二喜歡黏肖融安,黃氏說姐姐嫁給安哥哥,以後都不會回家了,他不懂嫁人,只覺得是哥哥不讓他見姐姐了。
“娘,沒事,我抱着吧,以後也不能天天抱了。”南風在心裏最挂念還是大寶,兩人幾天不見,親熱的什麽似的,都把後頭的肖融安忘的一幹二淨。
謝長生和肖融安兩人一壺酒,幾樣小菜侃侃而談,南風被黃氏拉到房裏說話,大寶一刻不肯離開姐姐,巴巴摟住姐姐的脖子不放手。
“囡囡,你怎麽瘦了,是不是姑爺對你好,你婆婆刁難不是。”黃氏問完,有意往女兒身上打量。
“娘,”南風挨着黃氏坐着,輕輕靠在她肩上,笑道:“他對我很好,公公婆婆也沒有刁難,嫂子小姑人也很好。”
挽起衣袖露出金燦燦的镯子道,“這是敬茶的時候婆婆給的,東西是好東西,就是沉的手疼。”
黃氏眼前一亮,眯眼摸了摸金镯子,嘆了一口氣,“你啊,我還不知道,嫁了人和做女兒不一樣,姑爺是個有出息的,你以後也跟跟着享福。有福就要會享,別太省着自己,該吃的就吃,該穿的就穿,走出去也是姑爺的臉面。你婆婆給的镯子有些年頭了,瞧着分量也足,你好生戴着。尤其是年節時分,親戚走動多,給別人看到了,也會誇你婆婆會做人,實在嫌手累,晚上再脫。”
南風恍然大悟,姜還老的辣,自己哪裏想到這一層。
“你有沒有身子,有了可注意點,姑爺是大夫,正好給你調養。”
“”這場成親第三天呢,哪裏能有。
☆、32 三朝回門
孩子自然是沒有,她總不能說閨女我還是個處吧。對于洞房花燭夜肖融安的舉動,南風默默想了很久,要麽不會入其門,進錯了地方。這種情況還是能接受的,第一證明他不是讨厭自己,第二說明他還是個處。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不行,蹭幾下就出來了,要不要建議他去看大夫,問題是他就是大夫啊,老天爺啊,蹭幾下就沒了,該不會生不出孩子吧。
如果肖融安知道自家娘子是這麽個想法,估計要跳河了。
“南風,南風,發什麽呆呢。”黃氏看着閨女一臉通紅的發愣,感情不是回憶那啥那啥了吧,她也年輕過,也知道少年郎少不住誘惑,新婚燕爾的,別把身子折騰壞了,老臉往哪擱啊。
“啊,”南風回神過來,屋外床單和心裏一樣飛舞淩亂,“怎麽外頭挂了怎麽多被子衣物啊,大寶又尿床了。”
說到這個事,黃氏的眼光似刀,嗖嗖嗖往大寶身上砍,以前南風在,偶爾在床上劃個圈,這兩天發大水一樣。
“大寶也不是個省心,都把床當夜壺用,這水都結冰了,洗的手鑽心疼。”她伸手出來看,大拇指和食指之間裂了口子,和夏天田裏缺水開口子一般。
南風抱起大寶,做在大腿上,認真教他,“大寶,尿尿要喊人,不準尿在床上,以後再尿床上就不讓你吃飯了。”
大寶聽得懂話,粗聲粗氣道,“夜裏出來冷,在床上尿不冷。”
黃氏和南風一對眼,心裏又是好笑又好氣,這麽點大,還知道冷了,“喊月姐姐給穿衣就不冷了。”
“我喊了,”大寶憤憤不平,“喊不醒。”
難怪了,冬日起夜冷,大寶夜裏要尿尿,南風都是用小披風把他裹好,送去尿尿,月娥喊不動,他怕黑怕冷,索性在被窩裏頭解決了。
黃氏無奈表示,“你看成人精了,我十遍八遍問他為啥尿床,就是小屁股對人,對你一五一十說了。”
南風哈哈大笑,撅了把大寶厚實的臉蛋,肉感十足,心道還不是你們寵着他,要是說狠一點,大寶鐵定不會尿床。
“你帶大寶去玩吧,我還準備了很多菜,今個又是臘八,好好吃一頓。”黃氏哼着小曲就要起身,盤算着家裏辦喜事還剩下不少好菜,都留着等回門。
南風笑道:“娘,我去打個下手吧,切個菜也好,您看您的手成這個樣子了。”
黃氏滿臉不高興,“剛才說你就忘了,要惜福,現在回來是做客,來的也有次數,哪有客人幫主人做飯的,去去去,別礙眼。”
再三要求還是得不到同意,南風想着原來娘已經把女兒當嫁出去了,自己的心也該慢慢收回去。
牽着大寶前前後後院子逛了一遍,和走時一個樣,也不一樣了,踮起腳尖往牆頭望了望,正巧撞見薛廣集往這頭看,兩人一對眼,雙雙鬧了大紅臉,南風是尴尬,薛廣集是羞愧。
她轉身欲走,不想身後追來問話,“你沒事吧。”一樣的語調,一樣的話,當日聽了是感動,現在聽了是別扭。明嬸是自己的刺繡師傅,成親當日也有随禮來喝酒,終究是因為薛廣集,師徒緣分且斷了。
這句簡單的話,卻能表達很多意思,南風不覺好笑,若說和薛廣集定親之時還有諸多幻想,月娥一出現,全都化為泡影。世上的兩個人要在一起,不僅要有情還得有緣,他的情在月娥那裏,緣也在月娥那裏,這樣一句不痛不癢的關心,何苦來哉。難不成還期待自己在他面前哭訴成親的不幸。
南風捏緊了手裏肉爪子,心潮起伏難定,頭也不回的走了,耳畔的風揚起亂發。
如果沒有薛廣集多此一句問候,他在她心裏永遠是彎白月光,皎潔高亮,也許有時候認清一個人只需要一句話,有時候說服自己承認事實也是一瞬間。
南風抱着手臂從院子裏轉回來,聽見謝長生在高談闊論,肖融安時不時點頭附和,心裏突然覺得很安定,他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
“南風,和我說說話嘛,姐妹兩好久沒說話了。”月娥喜滋滋拉着南風坐在墊了繡菊花的墊子椅子上。
所謂說話,就是月娥說,南風聽,南風從小對月娥怨念不滿,恨她讨厭她,心裏還是留着位置的。當他對謝長生說是替南風和薛廣集傳話,有些事就再也回不去了。
礙着親戚情分,南風坐上了月娥最愛的菊花墊椅子,長長指甲劃了栗子的焦黃的殼,掏出粉甜栗子肉丢進大寶嘴裏。
“你成親了,我好挂念啊,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尤其大寶這家夥,天天晚上尿尿,臭死了。”月娥抱怨了一通,趁着南風低頭剝栗子,飛快從碟子裏抓了一把塞在衣兜裏。
南風眼角瞄到她的舉動,眼裏閃過不屑,這麽大人還和弟弟搶東西吃,真真是不要臉。
“哎呀呀,成親好不好,姨媽家住在鎮上的大院子裏,地上鋪都是青石板,可不像家裏一垛一汪土,你剛去不習慣吧。姨媽和善,兩個表嫂娘家都是鎮上的,就是一個鄉下來的”這段話,也就開頭那句中聽,後頭嫌棄的不行。
南風手一偏,險些傷到了指甲,“既然如此擔心,姐姐怎麽不嫁過去呢,難不成是後悔了,抑或妹妹私心猜一猜,見不得妹妹過好日子。”
她被噎了,栗子卡在喉嚨眼不上不下,鼓了口茶才咽下去,被栗子憋出眼淚,“姐姐是擔心你,好心當做驢肝肺。”
“姐姐還是擔心自己比較好,小妹過的很好。”
半響無語,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南風不想再坐着受氣。
“妹妹別急着走,你看這幅繡活好不好。”月娥見狀,立即把繡的鴛鴦枕頭拿出,不得不說,是下了功夫的,隐約可見水波蕩漾,鳥毛飛絨。
南風不解其意,道:“擺在婚床上最好不過了。”
“你也說好,”她咬下下唇,期期艾艾瞥了一眼,又縮回去,“就不知道明嬸喜歡不喜歡,你做過她徒弟,應該最清楚她喜好了。”
原來是想讨好未來婆婆,定是聽到了明嬸不喜她的話,南風是個剛成親的,哪裏來的婆媳經驗,再者這話未免有試探的意味,師徒關系再好能比過婆媳。
“師徒哪裏和婆媳一樣,要不你去問娘,實在不知道怎麽辦,明嬸做什麽,你就跟着做什麽,那就不會挨罵了吧。”南風說完,拉着不耐煩的大寶走進了竈房。
月娥在後頭跺腳,“好你個南風,要真像你說的,哪裏還有活路。”
明嬸是全村第一愛幹淨人,月娥就是全村最嬌貴的姑娘家,兩人在一個屋檐下,可是有好戲看了。
不大一會兒,豐盛的飯菜做好了,南風拿碗,大寶拿筷子,他小肉爪子認真在四方桌上擺齊八雙筷子。
肖融安看他可愛,有心逗逗,“大寶,你擺錯了,哪裏有八個人。”
“沒有擺錯,”大寶慌忙又數了一遍,掰着指頭道:“娘說擺八雙,爹一雙,娘一雙,月姐姐一雙,姐姐一雙,哥哥一雙,大寶一雙,小寶一雙。”
滿屋的人瞧着大寶獻寶,故意不說話,看他到底能不能數清楚,大約是大夥都看着自己,大寶越發得意,居然還扭了下肥屁股,指着南風道:“外甥一雙。”
“轟!”南風臉上都要滴血了,咬牙切齒瞪向大寶,肖融安哈哈大笑,把大寶撈在懷裏,一并坐了。
黃氏端來最後一道菜,剛好聽見大寶的尾音,她滿意數着桌上的十個菜,雞鴨魚肉都齊全了,快活道:“聽見沒有,小孩子說話最靈驗的,明年這桌子就坐不下了,你們兩姐妹都是。”
“娘,”南風無語,夾了塊魚肉送到黃氏碗裏,“您吃魚。”
月娥默默數米粒,未嫁女玩笑開不起啊。
黃氏笑眯眯嗔道,“娘自己會夾,你給融安夾去。”
“安哥哥,吃魚。”大庭廣衆學融月的稱呼了。
肖融安也禮尚往來,給她夾了塊燒鴨。
黃氏高興極了,破天荒喝了小口小酒,也不見她吃什麽菜,使勁往給姑爺夾菜,口裏不停道:“這個好吃,你多次些,少年郎要壯些好,當家的這身才好。”
南風看着中年發福謝頂的謝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