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7)

不意思說,确定她身子無恙後,融安方才開口:“今個真湊巧,你來的早,這裏沒的病人,我也可以早點走。”

南風想的也是,在藥堂也不好說,于是點點頭,跨過如意垛,問道:“夫君,十三太保是很出名的安胎藥嗎,我是說沒有懷孕吃也可以嗎。”

十三太保在藥界聞名遐迩,謂之最好的保胎藥,融安腳步一頓,藍色長衫角在空中打了旋兒纏在腿上,漂亮的喉結打了個突,緊緊盯着娘子的小腹,顫抖着問:“娘子你沒事吧,怎麽突然問這個。”

問十三太保怎麽緊張成這樣,南風被唬了一道,“我沒事啊,你這麽緊張做什麽,難道十三太保我說不得。”

他垂下眼簾,不得不承認是自己吓自己,娘子的脈象他天天都有探,有沒有懷孕,怎麽會不知呢。疾走兩步,借以掩飾自己的尴尬,哭笑不得。“十三太保是老古方,因為都是平常的藥材,效果又好,很多孕婦不管有沒有事,都會開幾帖吃着,有些人為了省銀子,不讓大夫把脈,直接買十三太保吃。是藥三分毒,一般人不會吃這個。”

原來這個方子很出名啊,南風點點頭,心想這事還是他才能弄明白,瞞也瞞不住,又道:“二嫂吃的是十三太保,我上月也見一人吃這藥。”

“哦,”他挑了挑眉毛,知道肉戲來了。

“是春娘,她在吃十三太保。”她雖不能有十成把握,也有九成。這幾個月公爹按時着家,和婆婆也有說有笑。春娘麽,十分安分守己,也不上門罵街了。南風不覺得這個潑辣的寡婦被狗狗一咬能收了爪子,原來是這裏等着呢。不過,春娘的面相看起來比黃氏太大,這時代的婦人一般三十歲就難有生養了,她還能老蚌生珠!

南風又加上一句,“她瞧着黑皮糙肉的,怎的還會有生養呢。”這話也還有一層意思,公爹也有五十開外了,還能老當益壯?

爹的外室有孕了,還是自個娘子發現的,肖融安這輩子沒這麽尴尬過,舌頭繞啊繞,擠不出一句話,娘子面上那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呢,他只覺青筋劇爆,血往回流,心口一漲一縮。

見激動的說不上話,南風張口又道:“正是桃妹小産那天早上撞見她在倒藥渣,看見我閃閃躲躲的。我當時也沒注意,今個湊巧看見二嫂喝十三太保。我一激靈想起來。這事也沒影呢,說不定是我看錯了,說不定是她幫別人倒呢。”她又怕融安不相信自己,又希望這事不是真的,說話颠三倒四,總算是表達清楚。

“南風,你別慌,”他深吸一口氣,想要說服自己,“我們先回家。”

面上是這麽說,他心裏明白,這事十□是真的。春娘的夫君是賣麻團的王麻子,他那裏不行。春娘嫁過來沒多久,便開始和隔壁老李厮混,後來被王麻子撞見了,他也不敢吱聲。春娘的膽子越發大了,肚子裏有了肉,便商量生下野種,一來破了王麻子不行的名聲,二來也有人養老。那混小子越長越大,也成了混蛋,把王麻子氣死在病床上。春娘越發沒的顧忌,一來二去和肖金柱混上了。她長的黑,顯得年紀大,其實也就二十八。若是要生,也是生的。

待把娘子送回家,融安要她好好在家待着,這事誰也不要說,等他去處理。

南風坐了一晚上,心裏七上八下,想着春娘把肚子瞞着,是不是想等滿三個月,才說出來,到時候好進肖家門。公爹是個不靠譜的,婆婆死心眼,可得怎麽辦啊,她可不想上街被人指指點點,真是丢死人。十八歲的少年郎有桃色緋聞,別人贊你風流,五十多歲的老頭子,就算還長的人模人樣,家裏兒孫滿堂,還把寡婦肚子搞大了,別人當面稱你一句老當益壯,背後就罵老不正經。最倒黴的是兒子媳婦孫子,攤上這麽一爹,怎麽做人啊。

想她心心念念要孩子沒得,二嫂過年有了,桃妹成親也有了,月娥沒成親前有了,現在個寡婦也有了。這不存心氣死人嗎。該有的沒有,不該有的有了。只要一想到這個名義上弟弟或妹妹,實際上的和兒子輩一樣大,她是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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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融安打聽回來的消息也不算好,他沒有打草驚蛇,先去春娘家隔壁套話兒,據他們說,春娘這兩個月足不出戶,很少與人來往,經常大門緊閉,神神秘秘,牆頭時不時飄來熬藥的苦味兒。春娘家兩口人,流氓兒子,寡婦老娘,那兒子鄰居說好的很。

這事難辦!

翌日飯桌上,南風吃了兩口包子覺得沒胃口,水晶皮鮮肉包是她最愛,每日雷打不動三個呢。融安看在眼裏,記在心上,想勸她,就見她唉聲嘆氣道:“你別勸,我吃不下。”

大清早的誰吃的下啊,她昨晚在床上煎了半夜油餅,把融安撩撥的氣血上湧,鼻血橫流。南風也沒好到哪去,下面流着血呢。結果呢,飯桌上公爹和婆婆笑眯眯坐在那說話呢。

南風以前聽人說過一成語叫……當時笑的樂不可吱。現在明白痛苦了。平時肖金柱在她心裏就是個經常見不着的長輩,除了叫聲爹,好像也沒啥關系。現在看他,看哪哪不對勁,七老八十了還學人搖扇子,裝風流。還咧嘴笑,笑什麽笑,以為你牙白,沒看到眼角的皺紋能夾死蒼蠅嗎。

融安扯了兩把娘子的衣袖,趁人不注意,無聲合了嘴形。她看懂了,說要她記得起床時他說的話——不要沖動,不要急躁,先什麽也不要說。唉,她拼命點點頭,把臉埋在碗裏喝粥。

在坐的哪個不是人精,皆看在眼裏。覃氏眼含輕蔑,擡起下巴尖笑道:“剛成親就是不一樣,這感情啊。好消息也近了吧,莫不是身子還沒調養好,婆婆您說是吧。”

周氏心裏本就不滿,兒子媳婦私下底怎麽樣,她不會伸手管到房裏去。只是當着衆人的面,擠眉弄眼,難看的緊。感情好就好,怎麽就開花,不結果,她等的心煩。于是訓斥道:“食不言,寝不語,吃飯有吃飯的規矩。別在這丢人現眼。”

南風心道還不是因為你,結果還要被罵,真是倒黴。面上軟下來,柔聲回道:“娘說的是,媳婦受教。”

飯桌上的氣氛一下有些冷。融安雖想幫娘子說話,但是也是知道周氏的脾氣,只怕他說一句,娘子更被罵。

肖金柱大約是想解尴尬,手裏扇子搖起團團轉,吹胡子瞪眼睛道:“吃飯,吃飯。就是你嘴多,多吃點就不說了吧。年輕人感情好是好事,非得吵吵鬧鬧好啊。當面我們也不是這麽過來的嗎,我瞧着就好。媳婦你別怕,公爹給你做主。”

做主你個大頭,有本事你管好自己。南風好想把手裏的粥碗扣到他頭上。別的女人要收拾夫君在外頭的女人,怎麽輪到她,上天給了天下無雙好夫君,外加一雙退不掉,罵不得的菩薩老爺。他們要給公爹擦屁股,然後被罵了。

公爹,您真的是要幫我嗎,您想媳婦早點死您直說,哪有當面不給削婆婆面子的,南風癫癫盛了兩碗豆漿在二老面前,用最誠摯最有敬意的聲音回答:“爹,娘,媳婦給您二老賠罪。”

周氏看着眼前低眉順耳的媳婦,心氣也順了,想再敲打幾句,又怕老爺嫌啰嗦,不冷不熱接過豆漿。

至于罪魁禍首肖金柱,笑的那個開心啊。

☆、64、事情敗露

64、事情敗露

因為有了共同目标,夫妻倆的默契居然噌噌上幾個層次,肖大夫的只消一個眼神就能讓南風明白意思。

但是春娘的事還是毫無進展,人躲在自己家不出門。他們都知道,這樣的平靜不久後就打破,這個時代婦人有孕前三個月不宜說開,坐穩了胎,她會自己站出來。

這件事說來說去也就三種結果,一是春娘沒懷孕,顯然這個不大可能。二是懷孕了,孩子沒生下來。婦人生孩子夭折或者血崩,非常常見,尤。其是個年紀大的寡婦,危險性非常大。三,孩子生了,也認了父親。思來想去,真是半點法子也沒有,真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長輩的事,小輩按理說是不能插手,南風的意思是這事婆婆遲早要知道,由別人的嘴裏說出來,總比突然面對大肚子春娘好。融安聽了嘆氣連連,倒是再去查查春娘的根底,又備下不少藥丸,以防周氏發病。

就在南風糾結怎麽讓消息傳過去,又不牽扯自個。融月掩了手帕上氣不接下氣急闖進來,淚如雨下,面上驚懼異常,抽泣道:“嫂嫂子大嫂說爹在外頭有個兒子!”

南風驚的一跳而起,立馬意識到自個失态,忙給小姑娘拍背順氣,把她臉上的亂發勾到耳後去,幹着嗓子道:“你在哪聽到的。”南風的第一反應是都知道了,第二反應是婆婆周氏知道嗎?

融月也和往常一樣準備陪娘說話,卻見門窗關的緊緊的,裏頭有大嫂的尖利的聲音。當下一好奇,心道,還有悄悄話不給我聽,結果還真聽到了不該聽的。她一個未嫁的姑娘,羞愧難當,滿腦想的是找個人說。融月一頭撞進南風懷裏,聽見頭頂的問話,不肯擡頭,悶悶道:“在娘的屋裏聽到的。”

不好!周氏的身子就是個風筝,風大就散架。他們商議是把這事慢慢掰開說,盡量少受刺激。南風氣的跺腳,一把推開融月,趕緊翻出融安留在家裏的藥丸,轉眼人就不見了,屋子裏回蕩着她的話,“快來,娘的身子受不得刺激。”

小姑子也只比南風小了兩歲,剛才是受了刺激,一時沒想到這來,待她會轉到爹娘起居的正屋,只見娘翻着白眼軟軟倒在三嫂懷裏,三嫂手拿了個黑乎乎的藥丸喂吃,大嫂面上作出焦急的樣子,只會在那罵罵咧咧。

周氏一急就昏倒的毛病肖家都習慣了,在媳婦女兒連番順氣的動作下,老人家悠悠轉醒,眼前的模模糊糊像是隔了一道紗,影子飛來飛去,像是夜裏點了火燭。她用枯黃如柴幹的手指狠狠按住心口,竟是一點痛感也無。

南風首先看出婆婆的異樣,她低聲對旁邊的融月道:“趕緊去請你哥回來。”複又仰頭對覃氏道:“地上涼,我們先扶娘去床上歇着吧。”兩人像是夾住了一團死物,把周氏弄到了床上。

“娘,我是南風,媳婦喂您喝口水。”南風在周氏耳邊柔聲道,接過如花手中的瓷杯,喂了兩口,被老人的舌頭抵了出來。幾乎是一瞬間,床上的人老了十歲,像是美麗的紫藤蘿,失去了依仗,匍匐在地,枝葉腐爛。

周氏身上冷的像塊冰,若不是胸前微弱的起伏,恐怕會被認為沒了活路。他們給她蓋上冬天厚厚的棉被,南風又執起她濕冷的手,不停的搓揉着。

許是聲響鬧的太大,王氏也趕了過來,她肚子大,行動不方便,也幫不上忙,只能坐在椅上着急。

過了一刻多鐘,紛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融安一陣風刮進來,帶起門噗嗤響,他也不看衆人,先細細把脈。南風坐在床邊,離他極近,滾燙的氣息迎面撲來。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融安的呼吸平穩下來,接着嘆了口氣,那壓在身上的無形重力消失,他道:“娘是受了驚吓,氣血不暢,剛吃了藥丸,已經睡着。我去開了副方子。”說罷,回房沾墨提筆去了。

南風目送他而去,那藍色的衣衫背後濡濕了好大一塊,五月底豔陽當空,說話都要喘氣兒,可見他是又急又怕。轉身餘光不其然撞見覃氏下塌的嘴角。

這是失望!南風手不停給周氏取暖,再看覃氏的臉上盡是擔心。她究竟在失望什麽,把公爹的外室有孕的消息告訴有病的婆婆,覃氏能得到什麽好處,是了,她不想還多養一個人。一般來說,家裏老人故去以後,兄弟會分家,長子分的最多,其餘是後面的兒子平分,不管春娘生兒生女,覃氏覺得還是分了自己的份。她想借婆婆的手除去禍患,順便讓婆婆的身子病的更嚴重,甚至可能百年。她就能騎在妯娌頭上拉屎。當真是天下熙熙皆為利往,天下攘攘,皆為利來。自從嫁到肖家來,南風漸漸融入,或許周氏對她不算好,但是也沒起壞心,沒有去折騰她,認真的說她是個太重感情的婦人。南風對她這種不管不問的态度很滿意,因為融安的關系,她也把婆婆放在了心上。相比之下,覃氏,太太讓人寒心。

室內一片寂靜,只見融安拿着藥方站在門口道:“如花,跟我去拿藥,南風,你照顧娘,娘病了,我去請爹,大哥,二哥回來。”周氏的病并不重,全家人回來是商議怎麽解決春娘的事。

他擡腿走了,融月剛好回來,後頭跟着汪汪大叫的狗狗。得知娘身子無大礙,她長長吐了一口氣,伸起粉色小舌出氣,盯着大嫂問道:“大嫂,你和娘說了什麽,把娘給氣病了。”畢竟要她說春娘的事說不出口,換了一個意思來問。

王氏不知前因後果,聽了融月的話,對覃氏沒得好眼色。

“妹妹這話說的,氣娘的人不是我,是外面那個春娘。融月妹妹,我們家馬上又要添丁進口了。要不是我眼睛利,瞧見她出門倒水,我們還蒙在鼓裏呢。”覃氏似笑非笑調侃道。

“胡說,人的兩張嘴,上下一碰能颠倒黑白,你莫是哪裏聽來的閑話,在這裏胡亂敗壞名聲。”王氏就聰明些,知道空穴不來風,但是還不想說死。

融月惡狠狠拍了一掌桌子,咬牙切齒道:“我只有三個哥哥,沒得什麽貓兒狗兒做弟弟妹妹。哼!”話是孩子話,立場很堅定。

南風連忙擺手道:“別說了,娘還歇着呢,這事按理說,我們管不着,也說不得。”

周氏的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喂了藥還是呆呆的,不肯說話,不肯走動,活像廟裏的菩薩,看似護了天下人,也護不了自己。天快擦黑的時候,而全家老小望眼欲穿,終于肖金柱一身酒氣回來了。

肖金柱哼着小曲兒一腳踹開了門,迎接他的是全家人奇異的眼光,最刺眼的是三個兒子,直直往他那褲裆瞧,人一哆嗦,酒也醒了大半,擡眼往堂屋瞧,沒見老婆子的身影,發氣道:“你娘哪裏去了,老爺我回來了,怎的也不出來迎接。”

融安冷冷道:“娘今個病了,剛喝了藥,在床上歇息。”

一般人聽到這話,不管認識不認識,必然問候一聲。肖金柱搖搖晃晃坐在主位上,灌了兩口酒,紅着鼻子吼道:“病了讓老三去看啊,耽誤爺我喝酒,真是掃興娘們。”

這一刻南風真為周氏不值,公爹愛酒,婆婆怕他喝壞身子,每回都親手熬解救湯。現在人被他做的荒唐事氣在床上,公爹連句敷衍話也不願意說。

在座的衆人食不知味,肖融容朝王氏點點頭,示意她先帶融月他們下去歇息。

略略說了幾句閑話,覃氏突然捅了捅肖融慶,只見他出聲道:“今個聽了笑話,說是有個寡婦有身子。在外頭相好的多,也不知這肚裏的肉是誰的種。她的相好裏有一個是年輕皮白的窮漢子,有一個是年老多財的富老爺。結果她就說和富老爺說自己有了身子,富老爺一聽可高興了,立馬回家休了老夫人,娶寡婦進門,待孩子生下來,皮白肉嫩,和隔壁窮漢子一模一樣,老爺氣的兩腿一蹬,死了。寡婦得人得財。”

這話定是覃氏教肖融慶說的,真真是把肖金柱套進去了。春娘在外頭的相好,恐怕不止一個,就算只有一個,也可以捏造出來。是男人都視綠帽子為奇恥大辱,更何況是肖金柱,至于老頭子的戰鬥力能和年輕人比嗎,肖金柱恐怕底氣不足吧。

肖金柱聽了笑話,哈哈大笑,大罵:“龜兒子啊,真是龜兒子。真是活該,在外頭玩玩就算了,死了還是要埋在祖墳裏。”這話怎麽像是不知道春娘有孕,難道是說他還不知道。

融安笑了,道:“爹,春娘來清和堂買十三太保,您知道嗎。”

“操!當老子是龜兒子!”肖金柱的酒全醒了,瞪着血紅大眼像是要吃人!

☆、65、聽者有心

65、聽者有心

融月托腮坐在床邊的小幾上折起手中的白色手絹,遠遠看去若有只白蝶在指尖翩然。屋子裏長年門窗緊閉,青石板地磚氤氲一層淡淡的水汽,桌上的藥碗,角落的痰盂,都說明這是一間病人住的屋。

青白的紗帳伸出一只枯木手,無力的靠在被褥上,接着周氏那蒼老略帶平穩的聲音傳過來,“是不是你爹回來了,我好像聽見他說話聲。”

青蔥的手一偏,白蝶落入泥濘,染上了泥沙。融月眉宇間閃過一絲懊惱,撚起帕子幹淨的一角放在桌子上。起身把周氏的手塞回被褥裏,煩悶道:“爹回來了,在堂屋吃飯呢。”

周氏眼前一花,掙紮坐起來,踹着粗氣罵道:“外頭有狐貍精,還回來做什麽,我看是巴不得死在外頭。”

融月起身勾帳提被,只見昏黃的燭火下娘的蠟黃的臉難看的緊。自己喉嚨口像是堵了一口棉花,委實不知如何說,她年紀幼小,甚少經歷人□故,周氏和肖金柱的種種不合看起來只是夫妻之間的小打小鬧,沒有達到這種地步。

或許是今日的事太過于刺激,或許是女兒滿不在乎的表情激怒了她,周氏突然覺得淤積在心頭的千般委屈全化成了沸水,想要全部傾倒,冷眼看着尚懵懂的女兒,死死盯着那雙同父親長的一模一樣的桃花眼,冷冷道:“別看着我,你這雙眼真讓人惡心。”

融月不可置信的看着親娘,幾乎以為耳朵出了錯,端莊賢淑的娘怎麽會用這種語氣說話,她受了委屈,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回嘴,默默為娘找生病的理由原諒了。

女兒受傷的表情取悅了周氏,下一刻她又清醒過來,幽幽道:“融月,不要怪娘,要怪就怪你爹。這些年,我受夠了,他自從你出生以後,就在外頭有了人。我為了這個家,為了臉面,我忍了十多年,他不回來,我不問,他回來,我待他依舊。他為那個寡婦罵我傷我,他養着寡婦還養着寡婦的野種兒子。背地裏不知多少人看我笑話,我每回都還給他臉面。現在寡婦肚裏的野種要來分你們兄妹的家産了,要進我們家大門了。你看看,這就是你爹。”

肖金柱是個極愛臉面的,周氏也是。他們之前的縫隙是多年的宿疾,根本不是一句兩句說的清楚。在融月的心裏,娘端正賢淑,爹風趣可親,有争吵,大體上還是好的。周氏的一腔話殘忍的撕開表面的和平,露出了肮髒的內裏,這一刻,肖金柱高大的父親形象受到了沖擊。她艱難的搖搖頭,道:“娘,我不知道您這麽年受苦了,可是爹在外頭做生意一向要應酬,難免有些人巴上來。他心裏還是有娘的,這些話,是您一直和我說的。可是您今天告訴我不是這樣。”

周氏不由苦笑,要怪也是怪自己,平時要面子,當着衆人這麽說話。融月這孩子和親爹又親,一時難以接受也算正常。看着女兒幼嫩雪白的肌膚,心裏又添了一樁心事,十四歲的姑娘家,嬌俏可人,單純善良,卻半點不通人□故,別人說話多繞兩個圈便聽不懂。家裏的小兒媳婦,也就大了她兩歲,做事勤快,說話漂亮,心地純良,真真是好的不止一星半點。

“在這世上,做人是最難的。很多事,很多話,不是你看到,聽到就是那樣。你要用心看,用心想。你也大了,娘今個說句真心話。這世上的婦人,沒有一個會喜歡夫君和別的人有染。我活了大半輩子,才明白原來賣肉的柳二最讓人羨慕,夫君不聽話,她的殺豬刀剛直接上。我這樣得了面子,失了裏子,最後什麽也沒有。”

大周男人三妻四妾本屬正常,不過一般農家和市井商人都很少納妾,除非暴發戶。肖家的家財是兩間鋪子和三十畝地,這還是掙了多年的家當。男人們在外頭花天酒地,那是有面子,就算有女人,也不算大事。可要把一個來路不明的俏寡婦納回家,多多少少讓人看不起。年紀大還栽在女色上面,有損品德。

這番話對于融月是個大沖擊,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剛剛情窦初開,在她的心裏,未來夫君顧九樣是天上的雲,地上的。怎麽會像娘說的那樣呢,羨慕揮刀相向的夫妻。

周氏靜靜坐在床上,聽見門外傳來紛亂的腳步聲,立即意識到肖金柱回來了,他必定喝了酒,走路一腳深一腳淺,喜歡用鞋底磨着地板。她等了三十年,聽了三十年,已經熟悉到烙印在骨上。

肖金柱一腳踹開木門,大步流星走到床邊,露出一個熟悉的笑容,低聲問:“娘子身子可好了些,為夫今日有事耽誤了,方才回來。娘子切莫怪罪。”

這般的和藹可親,溫柔小意,多少年沒有聽到了。周氏冷冷望着腆臉過來問候的肖金柱,時光荏苒,清秀的少年變成大肚的大叔,他還能對她這般笑。她心下一軟,電光火石間,心中的疑慮彙成了大江,似笑非笑道:“老爺這話說了三十年,在我這裏說,在別人那裏也說,真是便宜。”

屋裏的三兄弟素性也不走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知說什麽好。

“沒有別的人,娘子就愛說笑,看讓孩子們笑話了。你身子不好,說話沖,我不怪你。”肖金柱看了一眼坐在床邊女兒,深吸一口氣,笑眯眯道:“天晚了,你們也會去睡吧。”

周氏打斷他的話,尖聲道:“誰也不許走,外面的媳婦也進來。今個的事要不說清楚,這個家算是散了。肖金柱,你有本事做就要有本事承認。”

融安急忙給離的最近的妹妹使眼色,要她勸着娘。這事是要攤開來說,周氏明顯找架吵的樣子,能吵出什麽,受了氣,挨了罵,委屈的是自己。

世上的人都有劣根性,強大的倫理道德觀念并不能使人人安分守己,他們往往為自己找借口,竊國着王,玄武兵變,紛紛如是。肖金柱也不例外,他紅着牛眼吼道:“周氏,別給你臉不要臉,老子今個就能給你休書。”

要說這話純粹是氣話,如今兒女成群,哪有到老寫休書的道理。肖金柱想用這句話讓周氏閉嘴,自己耳朵清淨。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片炸雷丢在周氏身上,将她理智自持炸的一幹二淨。是啦,自己是人老珠黃,寡婦肚子裏還有塊肉。她再也無所顧忌,什麽話都敢說,“肖金柱,你敢休我。你娶我時,家無恒産,第一間鋪子是我的嫁妝銀子。公爹婆婆生前是我侍疾,百年我守孝。我娘家大哥二哥已不在人世。婦有三不去,你何以休我。”

肖金柱暴跳如雷,舉起蒲扇大掌,就要發火。老大在爹面前屁都不敢放,老二是個老實人,只有老三融安不怕死,生生攔住親爹面前,急道:“爹,您何必和娘一般見識呢,她身子有病,自己也不知自己說什麽。您大人有大量。再說我爹知道娘的辛苦,怎麽會休妻呢。”

南風和覃氏怔怔看着眼前這一幕,實在想不通事情這麽會發生到這一步。本來是婆婆站了理,偏偏要作踐自個,拿話嗆公爹,你還能指望男人在是泥菩薩,任由打罵。

融月早就吓的魂都沒了,只會一個勁哭,護在周氏面前。

融安的話是打圓場,要是平常,周氏和肖金柱見好就收,順着臺階下了。可惜一個誓要魚死網破,一個還未在得知春娘懷孕的消息中抽身出來。

“好啊,您就這麽着急給狐貍精騰地方,把我休了,娶狐貍精過門是不是。這麽多年,你在外頭養外室,我沒說過一句話。我維護您的臉面,您就往我臉上踩。少年夫妻老來伴,到底做錯了什麽,老天爺!作孽!您以為狐貍精是塊寶,就是一根狗尾巴草。一百個銅板過一夜,比勾欄裏可便宜多了。老爺是送了多少绫羅,打了多少頭面,這我都不說了,就當咱家有錢,往水裏丢。狐貍精那塊地,您以為種的都是您的種。”周氏盛怒之下,不哭不鬧,居然說的有頭有理。

衆人都頭往腳尖瞧,這話可是沒給肖金柱一點面子,頭頭是道,句句有理。

可是再肖金柱看來,當着小輩打自己的臉,比殺了他還難受。一直以來周氏就是他養的一只金絲雀,高興了哄了兩句,不高興甩臉子,現在居然敢騎在自己頭上拉屎。簡直是奇恥大辱,他就不信一個婦人,居然治不了。

“老子還沒死,這家做主的還是老子,你是個什麽東西,敢再我面前大呼小叫。這個家是老子的,想給誰就給誰。”肖金柱掄起高背椅往床邊沖,屋裏頓時亂作一團。

木頭砸肉的撞擊聲,悶哼聲,驚呼聲,哭泣聲。

“夫君!”凄厲的哀鳴如利劍齊齊射在在場人的心中。

出事了!

☆、66、血的教訓

66、血的教訓

血,殷紅如柱的血花先是一朵怒放,須臾之間,蔓延的了一片。恐懼,害怕,怨恨,不舍,所有的情緒像是一頭頭猛獸在她身體裏撲出,眼前鮮紅,天地無色。

她一直以為猶豫的含蓄的喜愛,全轉化為濃濃愛意。

她跑過去,把他抱在懷裏,揮開衆人的手,猙獰地吼叫:“快去,去請王大夫來!”

衆人被她強大的氣場所攝,皆說不出來,肖融慶最先反應過來,連燈籠都不記得提,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周氏哀嚎了一聲,滾下床來,就要伸手過來,結果被南風狠狠打掉,“不要碰他!”她恍如地獄來的惡鬼,低吼着。

周氏的氣場本能矮了一截,她讪讪收回手,用顫抖的聲音詢問:“先把他擡到床上去吧。”

南風用身上的幹淨手絹在他流血的手臂手背處分別系上打結,手抖的不成樣子,然後俯身下去,把耳朵湊到他的嘴邊。

“大夫馬上就來了,還有哪裏痛。”

這個聲音像是嗚咽的北風,漏風的風箱所出,事實上她沒有哭。他那因為失血而過分蒼白的臉上微微漾了一抹笑容,融安費力與腦子一**眩暈作鬥争,半眯着眼,從他角度看去。娘子的小臉白玉紅霞,杏眼睜的極大,紅紅蓄着水兒,好似一只大白兔。她是一汪平靜的水,平時難起波瀾,這一刻波瀾壯闊,美不勝收。

“傻囡囡,我沒事,你別怕。”他的嗓音如輕風拂柳,雖虛弱還有中氣。

得到他的保證,她又不放心去盯着那流血的手看去,鮮紅染滿了手絹,也止住了洪流,現在要做的是等大夫過來。

親眼見兒子的情況得到了穩定,被媳婦那怨毒的眼光一刺,周氏一屁股癱軟在青石板上,眼風一掃,見沒人來扶自己,覃氏提着小燈籠在大門口等老大,融月早就被吓壞了,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她只得自個悻悻然起身,朝女兒罵道:“不準哭。”這會哭可不是好兆頭。

融月被周氏一罵,不敢哭了,只見她身子抖的厲害,拿眼緊緊盯着哥哥,生怕有什麽閃失。

周氏回過頭去看在屋中央發愣的肖金柱,低着頭看不出表情,地上散上一把斷竿的歪椅子,上面沾染了血跡。她不禁怒從心來,火燒火燎,罵道:“你這個老不死的,你想讓全家都死光給狐貍精是不是,我告訴你,今個兒子要有事,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肖家三個兒子,老大空有一身力氣,老二木讷老實,老三聰明聽話。從小到大,肖金柱和周氏都是打心眼裏愛這個小兒子,舍不得彈半個手指頭,今個為了娘被爹打成這個樣子。這比打在自己身上還痛千萬倍,周氏痛徹心扉,若說半輩子忍了肖金柱,一半是為了曾經的情誼,一半是看在兒女面上。這感情幾十年裏磕磕碰碰不少,而他為了外頭的野種打兒子,周氏是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她使出全身力氣,拳頭如雨點般砸在他身上,打的兩個拳頭通紅。

人在盛怒之下容易失去理智,事情鬧成這樣,肖金柱早就後悔莫及,可被周氏的話一頂和接下來的瘋狂舉動所影響。滿腔愧疚化為怒火,吼道:“少說兩句你會死啊,都是你這愚蠢的婦人害了兒子。白長這個大個頭,看見椅子過來不會躲啊!”

這是甚歪理,自己打人不歉疚,道怪起兒子不會躲,周氏雙目通紅,瘋狂大笑:“殺人的怪被殺的往刀口撞”

南風正等的心急如焚,耳聽二老又開始争執,不由得想吼回去。卻是有人搶先她一步,大叫出來:“爹,娘,你們要是想再多一個兒子有事,您們就吵吧。”

老實人肖融容開口毫不留情,裏頭的指責不言而明。他歉疚看着弟弟,滿臉懊惱,要是自己動作再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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