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8)
就好了,三弟也不會受傷。
屋裏終于清靜了。
王大夫是被肖融慶從被窩裏拉出來的,身上的衣衫皺巴巴的,喘着粗氣,不過這時候沒人管這事。他已經六十望年的人,滿頭銀色,臉皮皺起,神色黯然。這位往常最是和氣的老人正給徒弟扶脈看傷。
一群人伸長了脖子等大夫發話。
“右手傷骨,左手傷經,流了大多血。不好,不好!”王大夫搖頭晃腦沉吟道,一副可惜的樣子。
南風一時沒了呼吸,痙攣地抓着自己裙角,“大,大,大夫,沒,沒,事吧。”
“怎麽沒事,事大了。”王大夫這個年紀也用不着避嫌,加上南風已為人婦,他眼皮不掀,扯開那手絹,嘆息道:“做大夫的傷了手,你說有沒有事。”
她怔在那裏,好像不信自己聽到的,又問了一遍,得到答案以後,臉上是又哭又笑,看起來很怪異。
王大夫看了半響,重新給包了傷,開了藥,并仔細囑咐了許多要注意的地方,臨走之際,斟酌着字句對肖金柱道:“老朽的好徒兒可不是被你糟蹋的,今個他的傷再重半分,這雙手就廢了。”
“王老,您言重了,這是誤會,定是沒有下次。您妙手回春,這點傷不再話下。融慶,送王老。”肖金柱話裏的意思是希望王大夫不要把老子打兒子的事說出去,自個丢不起人。對于他來說,永遠是面子最大。
更深露重,夜已經深了,南風扶着融安回屋歇息。
他躺在床上,右手臂用木板固定綁住挂在脖子上,左手包的老高,看起來無害又孱弱。南風安頓好,關好門,從茶壺裏倒出一杯清水,仔細喂他喝了,自個就着他的杯子喝了兩杯,方挺胸叉腰居高臨下對他道:“你腦子是不是壞了啊,沒看到那是椅子啊,能用手去接嗎。都是是聰明,我看你是腦子裏全是泥巴,做事不過腦子”叽叽喳喳一大堆,反正是把自己的話都說了出來。
肖融安面上倦倦的,沒什麽精神,他被南風劈頭蓋臉教訓不但不生氣,反而笑眯眯看着,那意思好像鼓勵似的。
南風一拳打在棉花上,甚不過瘾,對方懶洋洋的态度讓她感覺不好意思,扭過頭,不說話了。
“娘子,我很高興你罵我。多罵幾句,我愛聽。”他的話一出口。南風吓傻了,難道是傷了腦子,兩渴清淚涓涓流下,就要看他的腦袋。
他看她慌亂的哭泣,覺得比在身子挨了千萬下還難受,偏偏手又動不得,柔聲道:“娘子,你別哭,我是喜歡你罵我,你罵我是因為在乎,因為喜歡,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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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淚眼正視他的眸子,很是認真。略一回想,不由覺得他說的對,她活了這麽多年,甚少罵人,一是覺得自己不會罵,沒詞,二麽,也是讨厭被罵,所以不喜歡回嘴。像是今天這樣的情況,罵的這麽兇,還是頭一回,以前都是大寶闖了禍,自己邊罵邊哭。
“有毛病,被罵還高興。”她有一雙水樣的眼睛,懵懵的睫毛黏糊,說不出的可愛。嗔道:“和大寶一個德性,要罵才聽話,以後要聽話,知道麽。”
想起他被砸的那一幕,南風心有餘悸。發火的公爹扛椅子要砸婆婆,融安用手擋了一道。
“雖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養養就好了。要這一下砸到娘身上,怕是好不了。”但是擋的時候完全是下意識用了右手臂和左手,算的上不幸中的萬幸,沒有傷到為人把脈的右手。
按常理來說,年輕人的骨頭要比老人的骨頭愈合能力強,兒子為娘盡孝,爹打兒子,似乎都是天經地義,說的過去。叫公公婆婆是因為肖融安的關系。換句話來說,孝敬他們,尊敬他們,也是因為夫君。今天的事,都是兩個老的不着調,害他受罪,她能不恨嗎,能不怨嗎。要是別人敢傷他,她早就沖過去了。那是他的親娘親爹,看他的樣子,還高興呢,能為娘擋一遭。
她失去了說話的興致,起身去打水洗臉,過了會,拿了把大剪刀過來。
“做什麽。”
剪刀咔嚓咔嚓剪破了他的暗紅的夏衫,玉白結實的胸膛暴露在空氣中,她冰涼的小手繞到他頸後,塞滿決明子的竹枕墊着。
他的臉被蓬蓬的白鴿嘴輕輕追啄,紅的冒煙兒。
“你去換身衣裳吧,都濕透了,夜裏風大,容易入侵風邪。”他根本不敢看她,半天嚅嚅出一句。
難怪身上黏噠噠的,原來都汗透了,菲薄的夏衫此刻被汗水一濕,胸口那處緊緊貼着白肉兒,起伏的丘陵傲然挺立。她失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你臉紅什麽。”
這人是故意的!融安幾乎可以肯定。自從他們圓房以來,在閨房之事上一直很和諧。如許多小夫妻一眼,他們有自己的某些話和動作的特定暗示。比如說抱,比如他在她手指上繞圈圈,比如她挨着他磨蹭。方才那動作分明充滿了隐秘的暗示。
待南風在屏風後頭換好了衣衫出來,剛好肖融慶拿了藥回來。藥自然是今個吃最好,她是打定主意煎藥。先哄着他睡了,自個搖扇打火了一個時辰,滗出一碗黑乎乎的湯藥。
“醒醒,先吃了藥再睡。”南風扶着他把湯藥一飲而盡。
向來清風明月的肖大夫期期艾艾了半天,吐字道:“娘子,我想上茅房。”
“去吧,不用特意和我說。”南風沒反應過來。
“那個,就是,你能陪我去嗎。”
“你怕黑?”
“褲子系不上。”
“·····”
☆、67、無恥無恥
67、無恥無恥
這一夜,南風睜眼望着帳幔到天明,肖金柱那一砸和融安血流滿袖的情景不斷在腦子交換出現,後半夜想着王大夫的囑咐調養的話。天熹微亮,窗棂紙上透了絲光,南風數着時辰待光亮大些,才小心翼翼跨過融安的身子,腳探到繡花鞋。
“這麽早去哪呢。”融安身上有傷,痛了大半夜,聲音懶洋洋的,含糊不清,像是夢呓。
南風套好繡花鞋,餘光瞄到他安靜的躺着,一動不動,便輕手輕腳開門出去了。
狗狗甚是機靈,門一動,它立馬起身,咬着蓬松的大尾巴作勢就要叫喚,南風怕驚醒屋裏人,猛地揮手示意它別叫。一人一狗走在青石板的大街上,公雞打鳴聲不時在院落裏響起,早起的娘子提着夜壺倒夜香,有人挑着扁擔提水,也有人和南風一樣提着竹籃去菜市。
有句老話說缺哪補哪,融安傷了手,南風便想着趕早去菜市買兩只豬腳炖湯,走到慣常去了柳二家肉鋪,撿了只白皮豬腳過稱。
柳二嬸子見是熟人,便開起了玩笑,“肖娘子,有日沒見你來了,今個真早,我給你選只好的。”
南風客氣的笑了笑。
柳二嫂子的油手拿起稱上長鈎鈎住豬腳上的皮,另一只手把稱砣往稱竿尾上推,比出一個數字,道:“肖娘子你認識春娘罷,就是那個黑裏俏的寡婦啊。她前段時日天天早起來我家鋪子買肉呢,吃的油光滿面,腰粗成水桶樣。我瞧着她那樣子,倒是像有了。”她用兩根幹稻草系在豬腳上,靈活打了個結。
誰人不知春娘和肖金柱的關系,瞧瞧,這就是變着法來看笑話呢,南風難堪至極,面上還裝着一副不懂的樣子,道:“嬸子家的豬舌頭真新鮮。”
這話轉的快,柳二嫂子滿心以為的笑話沒看到,順着南風的目光看去,指着兩條鮮紅的豬舌頭道:“這是最新鮮的舌頭,下酒菜最好了。春娘以前就喜歡來買,說是爆炒豬舌那誰最愛吃,你肯定知道吧。”接着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道:“你說春娘這個寡婦,怎麽有種,哪個野漢子這麽不挑食。”
春娘的身子怎的給她猜着了,柳二家的出名大喇叭,若是她知道,整個鎮上都知道了。今個這情景是套話的,南風煩不勝煩,把銅板丢在案板上,搶過豬腳就走,走了兩步回頭道:“犯了口舌之利的婦人去閻王殿要拔舌頭下油鍋,也不知那舌頭和豬舌頭像不像。”
長長的豬舌和人的舌頭,柳二嫂子唬了一跳,雖對南風的話半信半疑,以後卻是再也不敢吃豬舌頭了。
這些個婦人,天生是在舌頭上唾沫裏過日子,哪家長哪家短,非的把人家祖宗十八代挖出才消停。南風明白今個才是開始,事情鬧大以後,出門就會被問。
她提着一籃子菜走到了大門口,狗狗歡快沖着門口汪汪叫着。
“你起來了啊。”只見他披着外衫坐在窗戶邊,面上很是古怪。南風放下菜籃,走了過去。
大白天對着白玉胸膛,她有些吃不消,盯着他身後的桌子問:“是不是痛的厲害,我去請王大夫來看看。”
他面上泛過可疑的紅雲,似賭氣般道:“衣衫也不能穿,你看我笑話吧。”
病弱的肖大夫渾然不知自個在娘子心中已經和大寶劃上了等號,都是需要照顧的家夥,撒嬌發氣實屬正常。所以南風以一聲哦作為回應,輕輕幫他解了繃帶,寬大的袖子套上。即便她的動作小心再小心,還是引來他的嘶嘶抽痛聲。
左手傷了經脈,皮肉稀爛,可見白骨,主要傷在手背。右手臂傷到了骨頭,骨頭嚴重錯位。過了一夜,傷口不見好,手上經脈不通,腫脹的十分厲害,竟比以前大了一倍。十個手指頭如冬天的紅蘿蔔,手臂關機處腫成大饅頭樣,經脈處淤青一片。
南風心口抽痛,越發輕柔的放慢手中的動作,良久穿好衣衫。吸着鼻子道:“我給你買了豬腳湯補補,你一定要全部吃光。”
融安哭笑不得,“還吃什麽豬腳,你看我的手,就是最大的豬腳了。”
“可不許這麽說,你的手是豬腳,那人也是豬了,我是你娘子,那又是什麽,居然拐着彎來罵我,可見你這人心黑透了。”南風不依不饒,被他的話逗笑了。
肖大夫面露尴尬,低聲問:“娘子,我們去茅房吧。”
人有三急,他卻不會系褲腰帶,一世英名盡毀!
南風的黃豆豬腳湯果然不錯,先用燒紅的火鉗燙了豬毛,然後大菜刀踢去殘留的毛發和燒黑的豬皮,柴刀砍了塊兒。細細文火熬了兩個時辰,就連狗狗也沖着竈頭搖尾巴,真真是香滿院子。
但是對于肖大夫來說,就不是那麽享受了,因為娘子拿了臉盆盛了放在他面前,說是必須全部喝完。他想就是牛也沒那麽大胃。
“牛是沒那麽大胃,可是牛的也沒那麽容易受傷。”南風憤憤不平,還是對他受傷的事很介懷。
早上來探望肖大夫的家人紛紛對南風的行為表示了贊揚,說是有她的悉心照顧,自己很放心。只有肖金柱臭着臉,不大高興道:“小病小災的挨挨就過去,搞這麽大陣仗做什麽。”南風心裏萬分鄙視公爹,你有本事做,沒本事承認,現在還盯着臉盆流口水,還以為我給會給你吃嗎,做夢!
“今個真個湊巧,我趕早去菜市買了只豬腳給融安哥哥補身子,只能盛出一碗,也沒有多餘剩的了。”廢話!你用臉盆裝還能裝幾盆啊!衆人見她睜眼說瞎話也不戳破,畢竟也不會跟病人争食不是。
肖金柱氣的吹胡子瞪眼睛,正好看見那只該死的瘸腿腿狗正咬着一塊肥嫩滴油的豬腳呢。老子還不如一條狗!
南風這會特理直氣壯,她笑道:“融安哥哥害羞,大家都看着他,他又喝不下,要不大夥先去吃飯。”
衆人都善意的笑了,王氏捧着肚子朝南風點點頭,率先出去了。
肖金柱坐在那裏不動如山,顯然是有話要說,南風着實有氣,故今日連杯熱茶也懶得倒,将昨夜的殘茶奉了上去,侍立在一邊。
“咳咳。”肖金柱撫須輕咳兩聲,瞟了一眼南風。
眼色不是不會看,南風對昨夜那一幕心有餘悸,若是不是計較着他是夫君的爹,恐怕迎接他的不是殘茶而是掃雞糞的掃帚了。她緊緊握着手中的長掃帚,四十盯住肖金柱的動靜,若他還敢動手,先讓雞屎侍候,才不管什麽大小。
、“娘子,我手疼,你過來下。”肖融安面色閃過一絲笑,半蹙眉心喚道。
南風心裏翻了大白眼,把掃帚放在門後,默默走了去,把他的手擡了上了桌子。
小夫妻倆的情态落在坐在太師椅上喝冷茶的肖金柱眼裏,眼前的一幕和杯子的茶一樣又澀又苦。可又怪的了誰呢。許多年前,他和她也是這般親昵無間,恨不得日日在一起。日子久了,再好的感情也成了昨日之茶,他不耐煩去喝新茶,喝來喝去,傷了舌頭。昨日之因,今日之果,照實難咽。
良久見肖金柱沒有別的舉動,好像真是在茶館裏喝茶。南風心道原來竟是喜歡喝冷茶的,真是便宜他了,一肚子壞水。
“男子漢大丈夫,胳膊流點血算什麽,這就要死要活了,你不是娘們。莫說流點血,戰場上馬革裹屍都有。現如今是太平年月,你們都是蜜水裏泡大的,什麽的都沒見識過。一點子事咋咋呼呼。”肖金柱開口義正言辭,面色嚴肅,帶着上位者的威嚴。若不是在場的人熟悉他的真面目,委實不能把這位做過的龌龊事聯系起來。“大丈夫行事當頂天立地,切不可縮頭縮尾。”他又添上了一句。
南風在心裏暗暗發笑,人呢,越是心裏有鬼越是道貌岸然,這幅嘴臉難看的很。她低頭望着趴着門口困覺的狗狗,真真是太可愛了。
融安的臉上紋絲不動,作出的做錯事聽訓的樣子,任由親爹唾沫橫飛不回應。
肖金柱不是個官,在家擺足了面子,套話好話一套一套,真真說的人不知東南西北,哄的人天花亂墜。只是今日碰了壁。不甘心收了平常的廢話,說出而來戲肉,“今日來這裏,主要是來看看融安的傷要不要緊,順便呢,來給你們指點指點,你們年輕不懂事,有些事還是要聽我這個老人的。”
莫非是來說道歉了,南風想着從昨日事發到今日,他的話多的讨嫌,卻沒一句來道歉的。這個時代要求老子給兒子道歉,幾乎不可能,父要兒死兒不得不死。一句含蓄委婉的歉意,融安當的起,他何其無辜。
只是接下來的話讓南風把肖金柱想的太美好了,她隐隐感覺到融安脊背抽緊,微微顫動。
“我來囑咐你們一句,昨個的事,切莫往傳,家醜不可外揚,聽見沒有。”肖金柱理所當然的吩咐了。
南風的手比腦子快,伸手就要拿掃帚往肖金柱揮去。
無恥!太無恥了!
做爹的為了外人打兒子,不關心兒子傷勢,也沒半點悔意,想的還是他面子,真是勞他老人家大駕呢!
“南風!”融安猛的一喝,掃帚像一支落地減速的箭矢,歪歪撲在地上,雞屎蹭了肖金柱一腳。
“好大的狗膽!”肖金柱從沒這麽落下面子,不禁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木桌上,瓷白的杯子落成碎渣。
幾乎是同一時間,融安用那種包成饅頭的手把娘子扯在身後,對肖金柱道:“爹,她是一時失手,您何必動氣。昨日的事,我沒放在心上,這點傷也礙事,有人問起就說是跌的,您不必擔心。”他臉色冷峻,音色如霜雪,沁涼徹骨,“您從小就教導我們兄弟,不要凄厲弱小,大丈夫當言而有信,這些話我都記在心裏。我想爹也一定不會忘記,只要您不執意為了一個不知來路的孩子散了這個家,我們兄弟永遠是您的好兒子,待您百年之後,不會墳上長草。”
不卑不亢,條理清晰,南風暗暗叫好,肖融安說的這件事,在場的人心知肚明,他話裏話外不過要肖金柱的一句話。
“那是自然。”肖金柱臉色五彩缤紛,着實好看,最後不得不答應。
作者有話要說:天冷,碼字的手也冷,留言也少了,唉。
謝謝炭姑娘的地雷被大姨媽折騰的死去活來的我表示一定要攢文,争取周末雙更。
☆、68、汪汪汪汪
68、汪汪汪汪
肖金柱跨出門的時候隐隐約約覺得背後着火,一道灼熱的視線燒來,他微微側了身子,一道黑影撲來,只見瘸腿黑狗張着血盆大嘴就要下嘴,下意識踹過去,該死的畜生竟竄逃了!
“汪汪汪汪”待肖金柱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狗狗從角落裏鑽出來,奔過來蹭着主人的褲腿撒歡兒。無奈主人半分眼色沒分來,只用它看不懂的眼神看着男主人。
南風懊惱拍了下自己腦袋,慘兮兮道:“壞了,我會不會被休啊,不孝敬公婆。”剛剛打是打的很過瘾,可是轉念一想,萬一因為這個被休可就慘了,她舍不得這麽好的夫君。
眼前的娘子如鬥敗的公雞,不複神勇,肖大夫哭笑不得,嘆息道:“這會後怕也沒用了,你等着拿休書吧。”
“嘿嘿,這你可騙我不成,公爹最好面子,因為我拿了掃帚打他被休,最丢臉的是他。要我說,他以後肯定離我遠遠的。我反正沒臉沒皮,不怕。”南風說的得意洋洋,她平時話少,喜歡觀察別人說話行事,隐隐覺得有趣。她離他極近,感覺他全身的僵硬的肌肉因為這句話松弛了下來。暗暗想到,他果真是個大好人,就跟廟裏的菩薩一樣,面冷心善,很難拒絕別人,吃苦受罪也不肯吭一聲。若今日的事換了自己,只怕早就鬧個天翻地覆。他原諒親爹的暴行,體諒親娘的瘋狂,做了他們之間的出風筒,總想顧好這個家。這樣肖融安,誰人不喜呢,誰又會讨厭,人人都争相與他交好,人人都給他臉面。若他是她的親人,友人,甚至是陌生人,都會覺得極好。作為她的娘子,她卻一點也不覺得好,因為太心疼。
肖大夫無奈看了一眼娘子,笑眯眯道:“他是爹,教訓兒子天經地義,以後不可放肆了。”
“以後不可放肆了。”南風咂舌學着,不以為然。之前公爹發脾氣,他還不是護着自己,可是最堅實的後盾,再鋒利的箭也射不中。肖大夫是個清風明月的君子,那她就要做小人來了,對付小人就用小人的法子。
娘子的調皮舉動換來夫君的寵溺淡笑,他喃喃道:“我受點罪能讓他們平安也值了。”
南風默默想起昨日桌上肖金柱的态度。春娘有身的事,肖金柱聽了當場掉了筷子,嘴裏塞雞蛋。自從那次狗狗把春娘吓的□以後,肖金柱去的很少了,偶爾去兩次,不過坐坐說話,并沒有要水,唯獨有一夜,酒醉困了。就連做還沒做,他也不清楚。按理來說五十多的人了,那方面的力不從心,一夜熊夢有兆,說出去是有面子,那是比不上當龜兒子有面子。這時代的男人都把女人分三六九等,正妻是老來伴,小妾是消遣的,外面的女人那是玩物,用來發洩逗樂兒。春娘不甘寂寞送上門,他當便宜撿了,可沒得幫別人撿便宜兒子的道理。這輩子該有的也有,肖金柱對自己接下來的生活安排是享受再享受,兒子銀子都不缺,等着老二老三給他生孫子玩呢。他當場就表示,這事不關肖家的事,以後不沾春娘了。門兒清,好事啊!兒子媳婦本來準備了一籮筐勸說的話,用不上了,合該就是皆大歡喜。衆人只是猜中了故事的開始,沒猜中結局,誰知道周氏哪根筋不對勁,找抽呢。後面的事也就不提了,融安還是要親爹的保證。
經過這麽鬧騰,豬腳湯上的油結層,瞧着倒胃口。南風只得端去熱了,利索把地上的殘渣碎屑掃幹淨了,不經意見他手背上一抹紅。
“你看你,我就沒見過你這樣的,肖融安,你記住,從現在開始你不是大夫,你是病人。病人就要好好養病,把自己當回事。不然我要生氣了。”南風鼓起粉嫩的腮幫,教訓起來。心裏又甜蜜又心酸,定是為了拉她才扯破傷口。
重新解了紗布,幸好那大傷處沒開裂,只是口子邊的滲了血,她細細上了藥,纏好幹淨的紗布。
肖融安對娘子關心的抱怨很受用,看着兩只手,道:”娘子大人,小生謹記。”
“以後你吃飯喝水上茅房睡覺全是我的了,不準跟我搶,不許害羞。”南風掰着手指頭數着,故意做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以免他覺得愧疚,笑嘻嘻道:“你做大夫的時候,每天要見很多人,現在是病人,就得對着我。不許說煩。”
對于傷殘人士來說,可以預見這幾個月唯獨的快樂是有她相伴,成親以來,夫妻倆難得有機會日日相對,這次算是因禍得福。肖融安哪能不樂意。
日頭偏西,這一天又過了大半,南風把小幾擺在過廊當風處,挨着牆坐了,滾燙的開水把大公雞澆了濕去,估摸着從哪處下手拔毛。擡頭就見二嫂王氏提着兩個小包過來,雨兒蹦蹦跳跳跟着母親後頭。
南風顧不得盆裏的雞,起身迎了上去,擺手道:“嫂子,你這是做什麽,沒得這樣。”
“你可別做這幅樣子,可不是給你的,我拿來給三弟補身。我知道三弟是大夫,要什麽藥材也不缺,所以我拿了些吃食,并不是什麽貴東西。就當是我的一點心意。”王氏見她動作,順手把小包遞給女兒,示意道:“三叔平時對你最好了,快去給三叔叔送去。”
雨兒不懂大人的客氣推辭,晃着兩只牛角小辮兒進去了,不一會兒對着大眼瞪小眼的大人細聲細氣道:“三叔在困覺,我把東西放桌上了。”
因是昨夜裏沒睡好,他眼下淤了淡淡的青色,南風剛剛哄着他躺了。
南風也沒把他們當外人,從屋裏拿了零嘴兒給雨兒,讓狗狗陪她在院子撒歡兒,妯娌倆坐在院裏的石榴樹下說話兒。
“這雞不是你養的那種,怎的你殺的,你不是都不敢捉嗎。”王氏指着那雞問道。
“小雞是不敢捉的,熱乎乎的肉摸着怕。嫂子你也知道,他得補身子。我追着這畜生滿院跑,連着狗狗幫忙,才捉到,手上受了好幾啄。聽說這半大的童子雞最補,有小兒尿床吃了最有效。今年養的這十多只雞,有一半是公的,我原是發愁不會下蛋,如今正好。兩眼一閉,割了雞脖,肉質又嫩,剛好吃一頓。”南風邊說手不停,不一會兒拔了公雞漂亮的大尾巴,露出光禿禿的屁股,笑道:“這毛好看,給雨兒做個毽子踢。”
三弟妹對三弟真是上心,她上午端來大碗豬腳湯過來,說是給孩子們也嘗嘗。王氏昨夜不在場,肖融容不會把那血腥之事說給孕婦聽,待她今天上門探望,才知道傷的有多重,想着全家老少病痛都受三弟看顧着,心裏一直感激不盡,故想了半天,尋着些他用的上的東西送來。兩人又閑話幾句。
脫了毛的公雞身形小了一半人,南風拿在手裏掂量下,約莫七八兩的樣子。撿了幾支最大最好看雞毛,用皂角洗去雞屎味,綁成個好看的毽子拿給雨兒玩。
小姑娘得了禮物笑的合不攏嘴,央求着母親讓她去隔壁找小夥伴玩兒。
“去吧,別把自個弄傷了,吃飯前回來。”王氏擺擺手應了,須臾回頭又對南風挑眉道:“你瞧着,她肯定是去隔壁巧巧那炫耀了。”話音剛落,隔牆飄來雨兒嬌滴滴聲音。
“哈哈哈哈。”兩個大人笑了。
王氏問起昨夜之事,南風一五一十說了,王氏臉上的神色變幻,最後化為一聲嘆息,道:“幾十年夫妻,兒孫滿堂了,怎得也能下手。讓三弟活生生受罪。這事也怪你二哥,沒半點眼色,若是攔着點,也不會這樣。”
南風昨個看的真真的,大哥離融安最近,他伸手都不曾,二哥被攔着外頭,想出手也敢不及,就後來二哥說的兩句話,南風也覺得心裏安慰。所以并不曾怪罪二哥,她道:“嫂子千萬別這麽說,我當時也在場,還不是眼睜睜看着,根本搭不上手,二哥有心了。”
見她的神色不似作僞,王氏把心放回肚子裏,有些事情不說開心裏有疙瘩,她和南風談的來,不希望這事讓兩人生份。只瞧着南風的意思,老大家沒得盡力,這家的路數,打了幾年交道,她心裏清楚,也不會想當面說他們是非。
“這次也鬧的太過了,我聽你二哥說啊,他們以前感情可好着呢,我們家一直都有個丫鬟,是公爹買了伺候婆婆的。年輕的時候,婆婆身子不好,公爹都不出門,自個親自照顧,好東西也是留給她,便是孩子們也沒這待遇。天天哄着她,圍着她打轉,兩人感情可好了,成天臉上見笑。就是融月出生以後,公爹慢慢變了,婆婆還是老樣子,後面紅臉,吵架,在現在就”王氏對着她耳朵悄悄道。
這這也變化太大了吧!南風目瞪口呆看着王氏,手下的雞脖子被她緊緊拽在手裏,雞嘴吊出一根細舌頭。王氏點點頭,拍着胸脯道:“這事是昨晚我聽你二哥說的,我當時也和你一樣,一點也不信啊,這事太他也必要說這話來哄我啊。”
她還以為二老是天天吵了幾十年過來的呢,原來人也是好着過來的,只是後來變了。南風以前黃氏閑話,道是世間的夫妻百種過法,有的是先苦後甜,有的是先甜後苦,也有一輩子甜一輩子苦的。這是苦還是甜,一般都掌握在男人手裏,他待你好,便是甜,待你不好,就是苦。但凡男人的心大的很,只裝一個婦人裝不住,就看這個婦人聰明不聰明了。當時聽不懂,現在想來,正是這個理,再刁鑽的婦人在夫君面前都是兔子,再懦弱的婦人在娘子面前那都是猛獸,當真是鬥智鬥勇。公爹和婆婆走到今天,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解決問題,別人幫不上忙,只能靠他們想通。
又說了些閑話,天眼看就要黑了,二嫂告辭走了。南風升火一邊熬雞湯一邊煎藥,只聽見一陣熟悉的腳步聲,他盯着頭認真道:“娘子,爹娘是爹娘,我們是我們,我們不會和他們一樣,你別擔心。”
“啊,”南風擡起頭,心知他們的閑話被他聽到了,撅嘴道:“你怎麽偷聽我們說話呢。”
“我沒睡着,就聽見了。爹娘以前的感情是真好,很多事情說不清楚,但是我們不會成這樣。”他又說了一遍,無比認真的表情,簡直要哭了。
南風看着他:“你這是對我沒信心,還是對你自己沒信心。”
好吧,你贏了!
作者有話要說:受了傷的肖大夫在床上估計是搞不定南風了哈哈哈哈
☆、69、嬉笑怒罵
69、嬉笑怒罵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肖大夫一病,熱情的探病者如過江之鲫,一波接一波。他醫術高明,對百姓樂善好施,在此地小有善名,南風平時上街買菜,多得大娘大嬸的青眼可見一斑。大夥帶來的貴重禮物不敢接,小菜小點心是收下了。
丈母娘看女婿,那是越看越喜歡,黃氏提着大包小包殺了過來。南風是有心瞞着老人,幫不上忙徒傷心。結果兩兩一對面,黃氏看女兒簡直是看仇人,劈頭蓋臉數落下來:“你怎麽做人娘子的,出了這麽大事也派人給我送個信,今個婆婆不打你,我也要打你。”說罷竟要舉起掃帚抽人。
聞訊而來的周氏要搶了掃帚頭,黃氏拔了掃帚尾,站門口跟拔河似的,把一幹人看的傻眼了。南風忙把桃妹扯過來,急急問道:“是你告訴娘的啊,哎呦,你看看。”
“今個娘來鎮上趕集,我請老人家去家裏喝茶,你哥哥又不肯見娘,我只得陪娘說話,說話說來說去說漏了嘴,我哪裏勸的住。”桃妹小聲道。她穿着茶色褐衣,因是出嫁女,守着一年孝,面色沉靜,瞧着比南風大了幾歲,先頭的幾分稚氣全無。自從桃妹有孕以後,哥哥和娘的關系看起來有了變好的趨勢,只是依舊不說話,黃氏把對孩子的心意都轉到了兒媳婦那裏,兩人感情可好了。
南風一夥人勸勸推推好不容易把婆婆親娘勸回屋裏喝茶,打發小姑子去外頭喊融安回來。
黃氏是鄉野村婦,教訓起人來那是一套一套,當着周氏的面,把女兒罵的狗血淋頭,仿佛姑爺的傷病全是女兒作孽的。罵完又哭,心肝肉疼,生怕苦着女兒下半輩子。南風也乖,反正挨罵不會少塊肉,作出一臉忏悔的樣子,左耳邊進右耳邊出。
親娘罵女兒精彩紛呈,周氏臉上有些不好看,幾次想打斷黃氏的叫罵,激起她又一輪的新罵法。黃氏那些詞句,是個人都燥的慌,尤其是這周氏,喜歡學菩薩的慈祥勁,兒子這場罪全因他們而起,心裏有鬼啊。真真是幾百字蚊子在耳邊嗡嗡作響,叮血咬肉。
足足罵了一刻多鐘,黃氏才意猶未盡,擡手咕嚕咕嚕喝了兩口茶潤了潤起皮的嘴巴,嘴一張,又要開腔。正好融月喊了融安回來,黃氏的臉上的憤恨憂愁一瞬間化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