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白塵是個聰明的人,但是很單純,所以即使知道這座宅子裏的人都在拿異樣的眼光看他,卻依然不以惡意度人,又或是骨子裏流淌着王家血脈,所以天性便流露出不與人一般見識的風度,看在旁人眼裏,則是故作清高的可惡。
在這座名為單府的大宅裏,單朗是主人,不過從管家到各房領事,甚至下房的仆役,暗裏都只認他們的主母,所謂寵物類主,單府多的是兩面三刀的陰暗小人。
這些情況,單朗心知肚明,如白塵所說,他只是不通俗務,若論心機手段,那是他幼時玩膩了的把戲,後來雖家破人亡,但未嘗不是天幸,前後認了兩位哥哥,都是至真至誠的性情中人,受其熏陶,漸漸脫去渾濁穢氣,兼之常年游歷,開闊了眼界,寬了心胸,早就不屑小人一流,更遑論與之較量,因此只冷眼相待,不在乎聲威與否,幾日下來,府裏人便覺得候爺只是面色冷些,其實極易侍候。
朱慧珍卻覺得夫君雖易相處,但很難讨好,殷勤備至或是謹小慎微都沒得過夫君的肯定,最令她挫敗的是,夫君至今仍不與她同房,虧她差點信了那個男孩的鬼話,若真是兩廂清白,夫君為何夜夜與他睡一屋?
朱慧珍暗裏叫人去查了白塵的來處,誰知查遍城裏所有妓館都沒有白塵這個人,難道真是落魄子弟蒙夫君所救,然後以身報恩?若真是這樣,白塵必有絕佳媚術,否則夫君不會上鈎!可是精通歪門邪道的人又怎會是好人家的子弟?可惜夫君深受蒙蔽,看不清白塵的真面目,否則不會寵愛無度!
朱慧珍心恨難平,面上卻不敢表露半分,甚至探問白塵的喜好,然後一一給予滿足,這不是讨好白塵,而是表現她的賢良大方,以此讓夫君看到一個貪財勢利的男寵,看到一個明理會事的妻子。
可惜單朗只看到一個愁眉苦臉的小活寶,“你既不愛這些金銀玉器,當場推掉就是,現在堆得一屋亂七八糟,你自己煩不說,我看着也煩!”
“我何嘗沒推?”白塵怨嘆,“你昨天也看着的嘛,我推掉一樣,她就問另一樣,必定要我說中一樣她才罷休,末了又全都送來,仿佛我樣樣都喜歡,只是不好開口要似的,其實這些東西有什麽用?”
白塵說到此處靈光一閃,“我可以當掉嗎?能換不少銀子呢!我想開家書館,只是我人生地疏……”
“小院那邊的當街處有家倒閉不久的書館,你若不怕虧本,我替你盤下來……”
“那得多少錢?”
“四五桌喜宴罷了!”單朗起身,“我現在去看看,你睡個午覺,明天我們就去開店。”
“我不困……”
“你壓了好幾個哈欠……”
“不是困的,純屬無聊所致!”
單朗點頭,帶着白塵出了門,碰上疾步趕來的朱慧珍,“夫君要出門嗎?妾身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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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事,你自己看着辦。”單朗只顧走,衣袖卻被扯住,心裏難免煩躁起來,小活寶容易心軟,喜歡當濫好人,這些他沒意見,可是以小活寶的聰慧,當真看不出這女人面善心狠嗎?
白塵不傻,他只是立場尴尬,所以無法象單朗那樣明快狠決,他若那樣,只會落下四字評判,恃寵而驕。
白塵再次輕扯單朗的衣袖,單朗皺眉,有些陰狠地看着朱慧珍,“什麽事快說!”
朱慧珍仍是端莊笑顏,“妾身明日想去寶蓮寺燒香……”
“去吧!”單朗揮手欲走,朱慧珍疾聲追問,“夫君不一同去嗎?”
單朗冷眸微眯,“我說過了,不許過問我的事,這是第二次,再有一次,休了你!”
單朗說完,拉起白塵出了門,感覺白塵的手有些異樣的冰涼,“怎麽了?”
“你剛才的樣子好可怕,要殺人似的,連我也吓了一跳,她一個弱女子,你何苦兇成那樣?”
“她不弱,甚至比我還兇,她上頭有兩個哥哥,但是掌家的是她,兩個嫂子都得看她臉色過活,她叔父是鎮遠将軍,因為協助裕王叛亂而舉家獲罪,那場刑判牽連甚廣,當時她不過十歲而已,卻敢趁她叔父的管家睡熟之際,提刀殺人,繼而以管家的腦袋保得滿門不受牽連,然後幸存下來,這樣的女人,弱嗎?”
白塵目瞪口呆,卻突然想起一個問題,“這麽說,她年長于你?”
單朗點頭,皺眉想了想,“當時有個媒婆說什麽女大三,抱金磚,所以她好像大我三歲,你問這個幹嗎?”
白塵搖頭,“我就是覺得有點害怕,因為我們都比她小,感覺兩個小孩要被她欺負了似的。”
“不用怕,我會保護你。”
“我也會!”白塵更緊地握了單朗的手,一直走到大街上才松開,卻被單朗握住不放,白塵掙了兩下,“有人在看我們,別拉着……”
“拉着才不會走丢,別掙,聽話。”
好,我聽話。白塵乖乖任單朗拉着,兩人去了那家倒閉的書館,倒黴的老板一聽兩人是來盤店,頓時笑開了一張苦瓜臉,殷勤地引着兩人樓上樓下看了一遍,白塵疑惑了。
“你這店面地段不錯,店裏的裝設也屬上乖,一樓後間的小庫房裏存書也不多,可見生意不錯呀!怎麽突然不做了呢?”
老板讪笑,最終又苦了臉,“只怕就是生意太好的緣故,否則也不會疏于照顧家裏,前一陣,後院起火了……”
“胡說!”單朗微怒,“最近不曾聽聞何處走水……”
“你別說話。”白塵悄聲嗔怪,滿是歉意地沖老板笑了一個,然後問及店面轉手一應事宜,房子不是老板的,因此只是轉租使用。
“房子是誰的?我們不租,必須買下來!”
“可以租的!”白塵說着又沖老板歉意地笑。
單朗卻沉了臉,“我說了不租,你的店就必須全都是你的!”
“可是買下來很費錢!”
“這兒離家近,對面小巷裏就是家,買下來,省了你去屋主那兒交租,而且方便你回家做飯給我吃,你做飯時,我來看店,就這麽定了,房主是誰?”
單朗看着老板,對方苦笑,“不是我不說,只怕你們買不到,當初我也想買下來,可是房主說他也是替人招租,問了真正的房主,我就知道的确買不了……”
“不用廢話,真正的房主是誰?”單朗煩不勝煩。
老板苦笑着說了三個字,“逍遙候。”
“哈?”白塵愣住,慢慢扭頭看單朗,卻見單朗皺眉又皺眉,思索半晌才微微點頭,“好像是這麽回事,這條街名叫寶來街,棱州也有一條同名的街道,我在那兒住過,後來在這兒發現一條也叫寶來的街,只是亂七八糟的,我說要把它修好看一點,然後就有人修了,弄好後請我來看過,問我喜歡哪幾處,我好像胡亂指了幾處,不過我只記得那個小院了,其他地方都是別人在經管,至于是什麽人,我不記得了。”
單朗說着就拍拍白塵的肩,“你若喜歡這兒,這兒就是你的,你可以招人幫忙,記得回家做飯就行。”
白塵木愣愣點頭,老板則是整個都木了,半晌才醒過神來叩禮,“草民先前多有得罪,還請候爺……”
“不必多禮,你這店裏的東西我全要了,拟兩份售物清單出來,明早我來付錢接店,走吧!”
單朗拉起白塵出了店門,直接進了對面的小巷,來到院門邊時,單朗又要躍牆進去,白塵急忙拉住,并不說話,只是指了指門上的鎖,然後找出鑰匙開門進去,肩部微抖,顯然在忍笑。
單朗羞惱,這院門從來不挂鎖,都是從裏面別住,白塵入住後才往上頭拴了鎖,往常他都是獨自躍牆出入,今天跟白塵一起回家,如果還是躍牆進去,從裏面也是拉不開門的……
單朗在院門邊窘了半天才進屋,見白塵還是忍笑表情,不由惱道:“你越來越張狂了,剛才在書館裏還不準我說話……”
“不是不準!人家說的後院起火不是走水的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
“通常是指媳婦跟了別的男人,甚至跑了,你理解錯誤也罷,還怪人家胡說,我不準你說下去是為你好,我簡直懷疑他現在還僵在店裏,撞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逍遙候是這麽……這麽……”白塵笑了笑,“好玩的人。”
單朗更窘了,表現是臉色更冷更沉,悶悶地說了一個“飯好了叫我”,然後一頭鑽進卧房午休去了。
白塵好笑一陣,找了紙筆寫招人啓示,都寫了一半才覺得自己未免太聽話,單朗說他可以招人,他竟然真打算招了,可是根本不需要啊,一樓是售書處,二樓是供雅客清靜讀書的小格間,他又不提供茶點服務,哪裏需要幫忙的人手?
飯後,單朗聽了白塵的想法,點頭道:“對,不需要閑雜人,雇一個掌櫃就行……”
“我就是掌櫃啊!”
“你是老板,之前我的想法不成熟,你又不需養家糊口,何必在外奔忙勞碌?雇一掌櫃,每月你去查帳收錢就行!”
“那不行,你都說是我的店了,我當然要親自經營!”
“我偶爾要出遠門,扔你在這兒,我不放心……我是說,答應了保護你,我若出遠門……”
“你一般會去多久?”
“說不定。”
“那……”白塵想了想,“最長去過多久?”
“半年。”
“這麽久啊……”白塵低頭盤算,一個月不見已是底限,半年未免太久了……
“我能知道你一般是去做什麽嗎?”
“殺人。”
“哈?”白塵愣個大張嘴,“你……你好端端的,為什麽要殺人?”
“不是我要殺,有些人該死,上頭的人不好出手。”
短短一語,涵蓋甚多內容,這應該就是單朗于大鳳朝的功績所在,所謂逍遙候,皇家殺手是也。
“好,我聽你的,雇一個掌櫃,如果早點知道你會出遠門,我根本不會開什麽書館,可是已經跟人家說定了,所以暫時開着吧!你出遠門時我也出,只是帶着我,會不會妨礙你做事?”
“不會。”單朗遞過空了的茶杯,示意白塵給他續水,另一手則輕摩白塵的頭頂一下,“你很乖,很聽話,明天辦完店裏的事,帶你去寶蓮寺玩。”
白塵先時因受了誇獎正高興着,聽到後頭就愣了一下,“你怎麽知道我想去?”
“朱慧寶說到寶蓮寺的時候,你的眼裏發出小狗看見肉骨頭似的光,我就猜你想去。”
單朗沒有半絲說笑的神情,所以白塵哭笑不得,“什麽叫小狗看見肉骨頭?我只是想去還個願,當日決定賣進那種地方的時候,我在廟裏祈過一個願,佛祖果然應了我……”
“你祈的什麽願?”
“不告訴你!”白塵奪過單朗的茶杯續水,唇角含了羞怯的笑,單朗看得微微愣神,這麽好看的小活寶,将來會跟怎樣該死的人在一起?
如果小活寶不喜歡男人就好了,給他找個溫柔娴靜的媳婦……不對,應該找個武功高強,知道疼他、寵他、凡事都罩着他……不好,這樣的媳婦高興時還可以,一生氣肯定會欺負他……
想多了,小活寶喜歡男人,怎樣的男人呢?
還是想多了,但是不管怎樣,将來小活寶喜歡的男人,妄想他也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