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十月初六,送親隊伍浩蕩出發,九日後抵至邊境,玉甸國特派大臣列隊迎接,另有王家衛隊一路護送,十日後抵達玉甸國王城,送親人馬皆入駐使驿館,婚期是十月二十八,尚有兩日可予休整。
單朗是代表大鳳皇家而來,但他不耐各種場面應酬,因此全都推給惠王去應付,自己則帶了小活寶四處游玩,玉甸國盛産玉石,王城所售更是此中精品。
白塵對金銀玉飾毫無興趣,只是不想掃興才陪着單朗走街逛巷,幾番游玩下來,單朗也沒了興致,已是午飯時辰,兩人都不想回驿館吃飯,于是随興進了一家酒樓。
單朗于飯菜沒有挑揀,白塵更是随意的人,因此異國風味也不影響絲毫,吃好就移到窗邊喝茶說話。
白塵指着遠處的一尖高塔,“那兒是廟吧?”
“玉蓮寺的醒鐘樓。”單朗将白塵攬在懷中,“你什麽時候開始信佛的?我記得金蒙人只信天神。”
“天神不管超度的事,所以我信佛,何況早就沒有什麽金蒙人了,都是大鳳子民。”
“嗯,這兒也會是大鳳的,他們也多數信佛,比之當初的金蒙,更容易教化。”
“沒那麽容易吧?從邊關一路過來,凡遇城鎮都是軍備戒嚴,昨日入王城時,城樓上的兵士竟然配了弓箭,只有備戰期才會這樣,不是嗎?”
單朗點頭,輕掐白塵的臉,“你懂得不少啊!誰教你的?”
“還能有誰?”白塵微紅了眼,“當年逃亡時,我身邊只有管家一人,凡我所知,都出自他的教授,但你知道嗎?他原本就是大鳳人,只因得罪地方權貴才逃至金蒙,後來又帶着我到處逃亡,這個國家,我們五年前來過……”
白塵哽咽頓住,單朗擁攬的手臂更緊,另一手則撫去白塵的淚,“別哭,我一直不問你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就是不想惹你傷心,但我其實很想知道,尤其那年我尋到這兒的時候,為什麽你拴平安鎖的金鏈會在別人手裏?”
“那是交易。”白塵顫聲憶述,“當年金蒙王都一役,管家緊随我父王應戰,全身多處披創,後來又一路逃亡,不曾将息保養,身體早就垮掉了,逃到這兒已屬掙命,每日多是昏厥嘔血,本該就醫請藥,可是我沒銀子,何況當時這兒因為王儲之争而頻發戰事,時局十分混亂,所以我只能趁亂混些財物……但是買不到藥材,後來去偷……被人拿住才以金鏈相抵……我很自私吧?管家都那樣了,我還舍不得那鏈子,真的……很自私……”
白塵哽咽但笑,單朗緊擁親吻,“沒有自私,否則不會負險奔忙,也不是舍不得金鏈,別人看來是財物,于你而言,那是念想,甚至希望。”
“沒有希望,因為我不知道你會尋我,其實我有些記恨你的,那時你沒看我一眼……”
“我不敢看!”單朗一臉懊惱,“從你幫我偷兵符那天開始,我就不敢看你了,後來雖不要命地尋你,但也害怕尋到的時候,你依然恨我,不願跟我走,誤認你死于戰火時,我是真的想過死,但也知道就算黃泉路上追到你了,我同樣不敢看你,不是愧于滅了你的故國,而是恨我不曾對你好過,從初見時騙你磕頭,直到分別時都沒給過你好話,你記恨我,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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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朗愧色長嘆,白塵卻笑了,“你對我好過的呀!攻陷王都的前一晚,你不是陪我玩小人偶嗎?你還故意輸給我,我當時可高興了,真的!”
單朗淡淡嗯一聲,慨嘆,“那時我們雖玩得高興,但如今日一般,我哥夫跟我二哥靠窗說話,談的正是攻城之事。”
白塵笑,“早就想問你了,又怕你不方便說,現在是要告訴我嗎?”
“不是告訴,而是商量。”單朗正色道:“你也看出他們軍備戒嚴,貿然強攻必不可行,所以只好讓他們內部亂起來,最大的慌亂莫過于國王猝死,王城一亂,其餘擁兵重鎮必然失措,再以疲兵之術令其失城無所,當然那是雙飛他們的事,咱們只需攻占王城。”
“雙大哥會帶兵?”白塵不可思議,當然不是懷疑雙大哥的能力,而是奇怪雙大哥會參與軍國之事。
“他雖是半瘋癫,但也算能人一個,即便胸無大志,可是老板發話了,他不從就得丢飯碗,別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他相反,何況胃口被葉安養刁了,所以他不是帶兵布戰,而是為自己長遠考慮。”
“那麽葉安也跟來了?”
單朗點頭,白塵開始還笑,随即苦悶,“我覺得他們的任務還簡單些,咱們的太難了,稍有疏漏,反而會被對方制住……”
“所以我才說商量啊!後日雖是婚期,但也是行大事的日子,所以明晚會有人來接你……”
“我不走……”
“不是要你走,你依然在王城,只是去個安全而隐秘的地方等我……”
“我不!”
“聽話好嗎?”單朗扳住白塵的臉,“乖乖的不要鬧,定下大局我就來接你,半刻也不會耽誤!”
“可是我擔心你!咱們又沒帶多少人來,一支送親隊伍就想攻下王城,簡直癡人說夢!”
單朗輕彈白塵的額頭,“這支隊伍是我的奇兵呢!兵貴精不貴多,怎樣的夢都會成真,放心吧!”
怎麽可能放心?但是強自跟随恐怕會成拖累,所以獨自避險反成了益助,白塵悶悶點頭,“好吧我聽話,但你要保證好好的,如果你敢出事……”
“我不敢。”單朗把白塵的手牽引到胸口,“這兒裝着你,只有你,全都是你,不敢出事。”
白塵整個貼上去,緊緊靠在單朗胸前,淚水濕了單朗的前襟,扒開來,在上頭留下一個見血的咬痕,難舍而憂憤的發洩。
翌日,白塵稱病不出,這是為了缺席婚宴而作的準備,午間時,玉甸國王子親自送來補品,慰問病人是假,讨好大鳳逍遙候是真。
單朗依舊不耐應酬,叫了惠王作陪,一來完美地扮演了沉溺美色的無能之輩,二來也是趁機多跟小活寶磨膩親熱,說笑一陣,親吻一番,白日就這般過去。
醜時,更深夜靜,接應的人來了,白塵假寐不醒,由着單朗把他抱給別人,再由着那人帶他在黑暗中穿梭飛躍,個多時辰後才停下來,然後聽到一個明顯忍笑的聲音,“白公子松松手,床上睡去可好?”
白塵猛然睜眼,“衛管事?”
衛平微笑作答,把白塵放到床上,“天還早,況你一夜未眠,徑直睡到午飯再起吧!”
白塵環顧周遭,“這是什麽地方?”
“城郊村舍,也可說是荒居,不過對面住着一對姐弟,算是我們的鄰居吧!”
白塵郁悶,不是說了也在王城的嗎?單朗又騙他!白塵拉被子蒙了頭,腹诽一陣,憂心一陣,最終敗在困倦下,醒來已是未時,來不及穿鞋就往門邊跑,拉門就見衛平坐在廊檐下剝花生,擡頭給他一個笑,起身拉他回屋穿戴整齊,侍候他淨面梳頭,親切自然,竟似從來如此。
“王城那邊怎樣了?”白塵只關心這個。
“放心,一切會如候爺所料。”衛平端來飯菜,“吃些粥食吧!省得晚飯吃不下……”
“我什麽都吃不下。”白塵起身,“在這兒能看到王城嗎?”
衛平笑而不語,找了披風給白塵系好,帶着白塵去了一處高地,伸手一指,“那兒就是王城所在……”
“我什麽都看不到。”
衛平笑,“我也看不到啊!但我相信候爺。”
“我也沒有不信,只是平白擔心而已。”白塵裹緊披風,“這兒風好大,你穿得薄,不如再往前些,找個避風的地方好嗎?”
“再往前只有一處斷崖,那兒風更大,而且視野沒有這邊開闊,何況我不敢讓你久駐野地,你若着涼生病,我可就失職了!”
衛平拉着白塵往回走,白塵也不拗,反正知道路徑了,過後可以自己來,現在則要熟悉周邊環境,之前沒來得及細看,此時才知這兒真有些荒居的感覺,通共就兩處房舍,他們居用的稍大些,對面的所謂鄰居家則十分敝促,一間小瓦房配了個草舍竈間,不過房前屋後打掃得十分幹淨,可見主人很勤快。
“我們要不要去跟鄰居打招呼?最好送點禮物什麽的,如果我猜得不錯,我們根本是霸占了人家的主屋,對不對?”
“不是霸占,而是正當合理地買下來,甚至是道義而為,他們是長居此間的獵戶,幾月前,父兄喪生于捕獵途中,留下姐弟貧苦無着,我們此來也算急人所難,走後,房子依然是他們的。”
“這就好,但他們是土著,我們是明顯的異國人,乍乍入住,他們不會起疑心嗎?”
“不會,一切都打點妥當,縱有萬一,滅口即可。”
衛平微笑答話,眼神竟也溫和可親,仿佛滅口的話不是出自他口中,但也可見,殺人于他而言是常事。
白塵心下微涼,神色越發沉肅,“不許有萬一,任何可能會影響大局的事,我都不允許。”
“那我現在就去滅口?”
“我不是那意思!”白塵甩開衛平的手,不及發火就見小路上走來一大一小兩個人影,自然是所謂的鄰居了,白塵立刻換上友好的笑容,聽衛平跟這姐弟倆親切招呼,弟弟的一個愛理不理,姐姐則紅着臉,但也大方答話,給了衛平一把青菜,然後帶着弟弟進了屋。
白塵好笑又詫異,進屋後,不無揶揄道:“原來你是靠色相打點妥當的,那個叫瓦秋的女孩明顯喜歡你了,如果他們當真壞事,你果然下得了手?”
衛平一面準備做飯,一面笑道:“我只聽命于候爺,目前聽命于你,但凡是主命,我無所不從。”
“你為什麽聽命于單朗?”白塵不等答複便冷笑,“你真正的主子是皇上吧?之前單朗說了要帶我吃百花宴,可見将我移到此處不是他的意思,昨夜你來接我時,單朗一句話也沒跟你說,可見他不高興你,還在京城時,我以為你是他信任的人,可是我們走那天,你甚至沒送我們出大門,失職又失禮的管事呢!”
白塵笑得譏諷,衛平還是一派溫和,“大體來說,你猜得不錯,但我不會做不利于候爺的事,這一點,請你放心。”
“不放心又能怎樣?我為魚肉,人為刀俎!只是皇上未免太高估我,一個配合演戲的賤民罷了,哪值得皇上勞心費神?”
“原本不值得,可惜候爺一再聲明對你的喜愛,甚至願意宣讀臻月郡主的賜婚聖旨,如此一來,皇上之前的猜測似乎被推翻,若非候爺有大事在身,皇上必定親自審你,如今只能将你拘離開來,一是擔心你耽誤候爺的大事,二來也是真正關心你的安危,因為你是唯一能令候爺展顏開懷的人,候爺則是皇上尤其珍視的臣子。”
“照你這麽說,我該叩謝皇恩喽?”白塵懶散歪靠,白眼加冷笑。
衛平回以微笑,默默炒菜,默默盛飯上桌,事畢,默默退下,出門時微微頓了頓,低語,“你很聰明,但不必試圖激怒我,能說的,我不會瞞你,不能的,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會失言,另則,你想看我窮兇畢露的模樣,但我向來與人為善,在你面前展露的我,便是真實的我,這一點,請你相信。”
衛平微笑退下,白塵郁悶卻不喪氣,細心加耐心,一定能從衛平身上查知皇上的真意,究竟是疑心他的身份了,還是單純以他為質,逼迫單朗又答應了什麽事?
單朗應該是聽信了皇上的安危之說才将他移到此處,但事情真這麽簡單嗎?衛平也說皇上有可能親自審我,不是問,而是審,只此一字就不簡單,要我安心放心且相信,絕無可能!
但又未嘗不是好事,小狼哥哥在王城行大事,我在此間刺探聖意,同樣是大事呢!
只是衛平這個人不怎麽好對付,笑面黑心狼一只,而且笑得跟真的似的,說什麽與人為善,張嘴就要殺人滅口,這都不算,還僞裝溫良哄人歡心,這才是真正的殺人不見血!
因為沒有什麽比欺哄人的真情還殘忍,那個叫瓦秋的女子,其實已經被衛平殺了一刀,只是要等他們走後,她才會覺得痛,這就是衛平的與人為善,笑話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