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二月曉春挾寒而過,置來桃紅柳綠,看在閑人眼裏自是春意養眼,無端養出睡意無限,打算研習了取悅愛人的書籍已滑落地上,春日正好眠啊!白塵倚樹睡去……
風過撩落一地桃紅,園門外踱進一人,随身侍從正欲高呼宣禮,卻被擡手止住,細長冷眸直直看向樹下的人,腳步也緩緩上前,拾起掉落一邊的書略看一眼,不由皺眉。
白塵原本溺于春困,突覺身前有人,懶懶睜眼一看,吓得他就勢跪首叩拜,“皇上……”
“你就是憑着這書上的東西博得單朗寵愛麽?”皇上扔下方才拾看的書。
白塵只覺面頰火燙,惶恐不敢言,憑感覺知道皇上很生氣,正思量要如何開釋,卻覺罩在頂上的寒氣漸漸撤去,皇上已坐到園中石凳上。
白塵一時失措,又見随侍朝他悄使眼色,于是趕緊起身奉茶,然後依舊跪到一邊等候聖谕。
“你巧掩身份,撺掇單朗共你欺君,朕不予追究,反予重任相托,你可知原因所在?”
“皇上聖明仁德,草民萬死不足報……”
“朕不聽這調子,你只暢言心中所想便是。”
“是。”白塵稍事思忖,“草民雖多年逃亡,但只疲累身體而已,皇上心系天下,日夜勞心勞力,無事不在皇上心中,減一不得輕,添一尤甚重,乏力苦心,十年如一日,卻不得片刻私喜,及至查獲草民之事時不予咎罪,請恕草民鬥膽妄猜,皇上恐覺十年逮一卑賤,空負了身邊珍重,有若咎罪予喜,不如釋懷自寬。”
“你倒挺會猜,卻依舊不是你的真心話,再不憑心說來,連同前罪一并處置!”
“皇上息怒,草民不敢虛言,先前所說便是心中所想,雖尚存餘慮,但恐言之獲罪。”
“朕恕你無罪,你可盡數道來。”
“謝皇上。”白塵俯地拜過,微擡頭,道:“草民猜想,皇上不治草民身份之罪,一是不忍單朗再行孤苦,二是審度出草民并無叛逆之意,三是……”白塵猶豫一下,“皇上也覺得這十年來,很多人都過得不是那麽好。”
皇上久不作聲,淺抿一口茶方微微擡手,“起來說話。”
“是。”白塵再行叩拜才弓身而起,垂眸斂顏恭立一旁,聽皇上賜座,只得再次拜謝了,小心翼翼半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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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惶恐,朕不為糾察而來,前情往事俱付時流,細想來,你雖為朕所緝,但未嘗不是孽緣中人,撇去事由不說,朕緝你十年,你不恨麽?”
“回皇上……”
“直言便是。”
“是。”白塵陣陣酸心,壓下哽咽,道:“一切都是草民自種的因果,草民不恨,也自甘領受前因種種,絕不後悔,絕不怨天尤人!”
“你果然配得單朗寵愛。”皇上長聲嘆息,“如你一般,單朗當年為報母仇,也是費盡萬般周折,舉家獲罪而死也在所不惜,但他是為仇恨所驅,你毀家滅國,又是何事所致?”
白塵悲酸難禁,顧不得禦前失儀,擡袖抹去淚水,道:“草民毀家滅國只為一己之私,當年想跟單朗做兄弟,他說不是一國人,太過親近會有通敵嫌疑,因此草民決定做大鳳人,盜取兵符是為了讨他高興。”
皇上嗤笑,“只聽說紅顏禍水,不想無知孩童也能傾國傾城,只是你之初衷是做兄弟,如今卻做了單朗的男寵,你豈不是叛家叛國還背叛了自己?”
白塵惱火又委屈,面上還得恭敬答話,“常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草民只是順從心意而為,況且一般夫妻也有如朋似友的人,單朗待草民亦是兄弟般親厚,償了草民幼時的心願,也讓草民得了常人均向往的幸福,草民幸甚,縱有萬般罪孽在身也會欣然而行。”
皇上皺眉,“你雖年少,終究不是童言無忌,卻又擅于詭辯之術,所謂萬般罪孽,也包括不令單朗娶妻生子,縱然他無謂香火,你也不許他另覓良家子弟,甚至朕許配的人,你也不能與之共處,是這樣麽?”
白塵咬唇又咬唇,放開來,含酸嘆道:“皇上明察絲毫,草民不敢辯言,只是單朗并非無感木偶,也不是狠心冷情人,他亦有悲歡擇從,喜惡之別,縱然草民置他的感受于不顧,他也未必會聽草民勸言。”
“朕不要你勸他,只要你令他厭惡便可。”
白塵驚惶擡頭,随即跪地叩首,“皇上所言,恕草民難以從命,單朗付予草民萬般信愛,草民寧死也不會辜負絲毫,若令草民施計以求厭惡,不如賜草民一死。”
“你想死?”
白塵搖頭,“草民不想,甚至不敢死,除非單朗已不在人世,否則草民死也要掙命活着……”
“既如此,你又跟朕求死?”
不然還能求什麽?求您成全麽?白塵心下悲涼,心勁兒卻狠了又狠,慢慢擡頭,道:“草民生來卑劣自私,為償一己私願可自滅家國,為得心中所愛可傾盡所有,為了跟心愛之人長相厮守,草民不懼再次逃亡,這一次,不能同生便共死,草民會拉着單朗一起下地獄!”
“你果然該死!”皇上一茶杯摔過去,白塵直面不懼,茶水潑了一臉,而後便是一路血紅,從額角至颔下,滴到前襟浸成一片。
皇上愠色皺眉,“你竟敢直面君主,果真不想活了嗎?你又以為違抗君命還能再次逃亡?想跟單朗同生共死,還連累一幫人給你陪葬嗎?”
白塵抹去遮眼的血流,微微搖頭,“不會的,皇上不會牽連無辜,抗命的是草民一人,即便草民不許單朗跟着,單朗也會如影随形,他許過草民,不能喜樂此世,便冥婚地府,因此草民不拉他同去,他也會緊随而行,但是草民知道皇上不忍他如此,所以還請皇上收回成命,與其設法讓他厭惡草民,不如請那位将要進門的良人讨得單朗的喜歡,如此的話,單朗自然會冷落草民,屆時自是良人成雙,兩相歡喜。”
白塵叩首拜請,許久不聞皇上允諾,心裏難免苦嘆,您再不發話,我可真要暈過去了,何況我這一頭一臉的血有礙觀瞻不是嗎?而且單朗就快回來了,您再耽擱下去,我恐怕沒時間收拾幹淨,到時他又該心疼之下沖您大吼大叫了,撇開君臣不說,您不是希望他尊老愛幼嗎?所以快些發話吧!省得他又沖着叔輩發火,其實你們是同輩的,所以皇上,我幾乎可斷定,您真的很缺關愛,缺到渴望小輩呵護的地步了……
“你該知道朕想許配的人是嘉義候,但他良善至純,即便為了所喜之人,他也不懂取悅之道,單朗又為你所惑,看不到他的赤子之心,要他如何讨得單朗的喜歡?”
所以要我教他怎樣讨好取悅嗎?可惜我立志做紅牌小倌的時候都沒學會取悅之道,這下根本是挑戰我極限啊!難道把那種書搬些給他看?或是把他當小倌那般,調*教一番?
白塵暗裏好笑又略微悲酸,“草民以為得人未必得心,若想得人真心,必以真心相換,尤其對于喜愛之人,更不可設計取巧,一切憑心而為,若是對方有意,縱然木讷笨拙也會得其喜歡,否則,即便機關算盡,也是竹籃打水。”
皇上冷笑,“你是說嘉義候麽?朕怎麽覺得你另有影射?”
呃,這個,您多慮了……白塵再次抹去額角血流,連同冷汗一起,當然也很郁悶,皇上真是諱疾忌醫,自個兒私情不如意便聽不得類似話,可我實在言者無心,也是言多必失……
“草民卑俗謬論,有辱聖聽,還請皇上恕罪。”
“你之罪行罄竹難書,朕若當真計較,你死一百回還嫌少!”皇上輕踹一腳,“起來說話!”
我不想起來行嗎?眼睛都發黑暈了,趴跪着比較舒服,而且我不想說話,您發發慈悲饒了我吧!
“皇上還讓草民跪着吧!”
“不識擡舉!”皇上冷哼一聲,沉吟道:“你方才說真心換真心,倘若有人做到了,卻還是不得如意,又該拿什麽換?”
那不是換的事好吧?以前就覺得你有點笨笨的,現在才知道你根本是個情場大白癡!
白塵暗裏深呼吸,面上也苦嘆,“草民也不知該拿什麽換了,只是倘若已然兩情相悅,卻依然不得如意,那可能就是缺少溝通的問題,相愛之人雖可心意相通,但于實務未必了然,若是不能及時交流,往往造成誤會,尤其長時累積,必然影響大局。”
“朕不覺得有誤會,但他不跟朕走,為什麽?”
我哪知道?再說您真不知道為什麽嗎?白塵捂着額角發昏章,使勁閉眼又睜眼,還是眩暈難擋,心裏有些恍惚,嘴上便失了準頭。
“我又不是情場高手,哪知道別人這樣那樣?他不走就不走呗,真的愛一個人就該象小狼哥哥那樣,我在哪他就在哪,要不是覺得大家過得不好,以後不要再不好了,鬼才高興拴在一個地方還勞心勞力?虧我覺得皇上很苦,希望他跟慶王幸福來着,可他盡想着破壞我的幸福……不幫他了……不告訴他慶王的心結是什麽……不理他了……還打我……”
皇上愣睜,上前細看才知白塵原是昏夢胡話,揪了白塵的頭發再輕拍兩嘴巴,“朕不打你了!別睡着,告訴朕,慶王有什麽心結?”
白塵悠悠睜眼,微微癟嘴,“說不打我又打我……明明我沒有對不起你們……緝我十年還打我……”
白塵委屈地抽抽鼻子,突然醉酒般輕笑兩聲,“小狼哥哥最喜歡我,誰也搶不走……慶王也不走,因為皇上害死了我的管家……”
白塵連聲嘿笑,卻淚流滿面,和着先前的血跡,卻無一絲狼狽,只有凄楚慘淡,看得皇上莫名驚心,“你的管家死便死了,關慶王什麽事?”
白塵閉眼呢喃,“不關事……我的管家是我一個人的……等我有錢了,請殺手幫他報仇……才不要慶王插手,他要找的恩人已經死了……被皇上派兵追殺……一身重創九年痛楚,死于礦場官兵的拳腳下,也是死于皇上瘋狂的追捕緝殺……慶王再也報不了恩了……他才不在乎金蒙王孫是死是活,他在乎的是帶着我逃亡的管家,我不會告訴皇上,我的管家叫洛英成,是慶王早年的活命恩人,不過慶王已經猜到恩人死了吧……報恩無門了……永世的心結……皇上給的……”
白塵喃語至此便不再說話,皇上也不需要再獲知更多,比起昏卧一邊的白塵,他更象負傷難支的人,僵立片刻便抑制不住地顫抖,得令守在園門邊的随侍奔來攙扶,卻被皇上揮手甩開,“回宮!”
皇上逃命般疾步先行,随侍看一眼地上的少年才急急追行,雖不知少年如何惹惱了皇上,但這少年是候爺的人啊!皇上一向疼愛候爺,怎麽不曾愛屋及烏?
誰要你虛假的關心?皇上都走了,你不趕緊追,看我一眼就能把我的傷看好?還是你看出我是裝暈?
白塵撇嘴冷笑,捂着傷處絲絲抽氣,就這麽趴在地上歇了一小會兒,然後才起身拾撿一番,總之不能讓小狼哥哥看到摔壞的茶杯,至于額上的傷,那是他趴在桌上打瞌睡,不小心磕出來的,心疼他就行了,不要生別人的氣……
別人什麽都不是,不值得你生氣或高興,對着別人,你就繼續演你的冷面僵屍吧!因為你是我一個人的,包括你的表情,你的心情,你的一切……全部都是我的!
皇上有什麽了不起?端木霖又算什麽?把我惹火了,天王老子我都敢陰他一招!
反正我就是這麽卑鄙的人!從來就不是良家子弟!那些個良善至純赤子之心全都給我滾!單朗就喜歡我!有本事來搶啊!帶着皇帝一起來,我也不怕!
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想見鬼的話,放馬來搶吧!毀家亡國的惡靈奉陪到底!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