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單朗不信白塵是自己磕傷的,但也不忍質疑逼問,渎職在家陪了白塵兩天,直到皇上的近身太監親自來請,他才不甘不願去赴職,當然不是屈于皇命,而是從于小活寶的請求。

單朗一走,白塵就換了衣服打算出門,幾日前就想溜進宮去看惠王,誰知衛平異常死板,不給腰牌也罷,還跟單朗告了他一狀,幸虧老三夠義氣,答應幫他進宮,還給他找來一身太監衣服,又約了一個太監在皇宮護城河邊等他去拿腰牌。

白塵提前到了護城河,目光一直盯着遠處的宮門,所以不知道身後來了兩個人,直到被人拍了一下肩,白塵才回過頭去,雖然不認識,但是無端覺得面善,聽他叫随行的人回去,又聽從者稱他王爺,于是白塵有些猜到了,這人就是慶王吧?

“拿着呀!”慶王的随侍把手上的盒子遞給白塵,“這是王爺親手做的,你可小心點,摔了要你的……”

“別吓着他,這麽小個人兒,怪可憐的!”慶王笑對白塵,“走吧,我要進宮一趟,煩你領我一陣。”

“草……奴才的腰牌掉了……”

“無妨,走吧!”慶王當先上前,白塵拎了食盒疾步跟上,宮門值守見是慶王,忙恭立迎進。

白塵低頭緊随,往常進宮都有專人引路,今日雖是喬裝而來,同樣有人引領呢!而且是王爺給他帶路……

“我要去一趟勤省殿,你把東西拿到琴心閣就行。”

慶王溫言吩咐,白塵卻愣了又愣,“琴心閣嗎?”

慶王點頭,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你不知道琴心閣在哪兒嗎?”

可以不知道嗎?白塵若有似無點頭,不敢擡頭也不敢說話,憑感覺知道慶王在打量他,正想着要怎麽撒謊混過去,卻聽慶王似笑似嘆,“走吧,我先領你去琴心閣。”

白塵羞窘又感激,只覺慶王溫潤可親,為人處世細致又體貼,難怪會苦着自個兒,這般溫柔的性子自然是為他人考慮得多一些,何況是為所愛之人呢?比之端木霖,慶王才是良善至純,值得皇上萬般寵愛!

“你叫什麽名字?在哪一宮行走?”

“回王爺的話,奴才叫小塵子,負責禦花園的亭臺灑掃。”白塵答得很小聲,因為這個謊扯得沒底氣,只求不要離譜就好。

“難怪你不知道別殿路徑!原來是奉職灑掃,聽你口音有些雜,不是京城人吧?祖籍何處?”

Advertisement

“金州。”白塵實話實說。

慶王駐步,回頭看一眼,然後繼續走,“你應是自小離家,瞧你的模樣,頂多十五歲吧?”

白塵郁悶,“回王爺,奴才十七了。”

慶王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領着白塵進了一處宮室,穿過前殿,一直走到後間一處花園似的地方,東南角便是一個亭子間,白塵按吩咐把食盒放在亭中的小桌上,正打算請退,又一道吩咐來了,“我有些乏了,你替我去勤省殿傳個話吧!”

“傳什麽話?”白塵說着就忙跪下,“王爺恕罪,奴才從未正經侍奉過主子,所以不是故意亂說話……”

“你沒說錯什麽,你只是不知道去勤省殿的路,對嗎?”

“對,王爺英明。”

慶王抿笑,從盒裏取出一塊點心,哄小孩似的放到白塵手裏,“吃吧!瞧你又瘦又小,哪有十七歲的樣子?平日也受了不少欺負吧?額上的傷是什麽人弄的?”

是你男人弄的!白塵心下忿忿,不自主地嘟了嘴,屈從于慶王的溫和之下,父輩的關愛一般,令他暖從心生,卻也心酸陣陣。

“回王爺的話,沒人欺負奴才,是奴才自己不小心弄傷的,謝王爺賞奴才點心吃,王爺若無別的吩咐,奴才這就去勤省殿傳話。”

“不必了,值守應該已通報過,你就在這兒陪我說說話吧!”

慶王又拿一塊點心給白塵,可我不餓啊!白塵暗裏苦嘆,捧着點心謝了賞,遲疑道:“這是王爺做給皇上的吧?”

“你覺得好吃嗎?”慶五答非所問,卻是讨教的神情。

白塵點頭,“只要是您做的,皇上都會覺得好……”

“其實并不好吧?”慶王淡淡苦笑,“我的味覺一向遲鈍,做出來的東西通常都很難吃,有時我會故意放多糖,但他一昧說好,從未給過真話……”

慶王頓住,如夢初醒一般搖了搖頭,似在自否,又似自嘲,白塵莫名難受,暗裏咬了咬牙,擡頭笑道:“王爺不必難過,皇上也不是沒給真話,只是為了讨您高興而已,亦如您原本不高興他一昧說好,但您一樣假裝高興,從而讓他覺得已經讨得了您的高興,若依奴才看來,你們都相互欺哄了。”

慶王頓悟般愣了一下,笑拍白塵的頭頂,“你雖笨手笨腳,小嘴倒挺會說,那就再說說看吧!怎樣才能讓他實話實說?”

明白了!你們不是相敬如賓,而是愛得如履薄冰啊!白塵奈何一嘆,“奴才覺得想聽別人的實話,自己就得說實話吧?譬如今兒這點心壓根沒放糖,如果皇上吃了依然說好,您大可生氣啊!就說您是拿這點心試他一下,結果發現他哄了你,然後您就沖他發火,還可以趁機提要求,這恰好也是他需要的,因為……”

白塵眨眼幹笑,“奴才好像又說錯話了……”

“無妨,你接着說,因為什麽?”慶王含笑致問,目光誠摯而溫和。

這才是真正的良善至純!白塵在心裏沖端木霖撇嘴,然後改跪為坐,反正地上也挺幹淨,換個舒服點的姿勢也是為了更好地幫到慶王嘛!

“奴才覺得皇上想看到王爺生氣發火的樣子,同樣的,王爺也不希望皇上跟您各種裝不是嗎?別說喜歡的人,就是朋友之間都不會假面相對,因為彼此的關系牢不可破,撕破臉打破頭也不會記恨在心,反而是增進感情的一種方式,如果對着喜歡的人都不能展露真實的自我,那麽還有什麽去處可令自己放松惬意?”

慶王皺眉搖頭,“他是皇上……”

“所以您不敢放松惬意嗎?”白塵習慣性冷笑,“你覺得他忙于國事已經很疲累,所以你再生氣也不沖他發火,你以為是體諒,其實是殘忍,他是皇帝不假,但他也有常人的需求,在朝堂上維持君王威儀已經夠累了,回到所謂的後宮也沒個真心體貼的人,跑去找你吧?你又不肯跟他撒嬌任性……”

“怎麽可能撒……那種事,怎麽可能?”慶王低斥,羞惱而已。

白塵已經完全忘了他的奴才身份,撇嘴冷笑,“怎麽不可能?愛人之間什麽都可以做!高興了一起笑,傷心了一起哭!只把真實的自己展露給愛人,出去了該怎樣還怎樣,因為壓抑在心裏的情緒都已經跟愛人傾訴幹淨,尤如身後有一個溫暖的歸宿,能夠讓自己放心且堅毅地往前走,皇上也好,平民也罷,都需要一個悲喜同處,禍福與共的愛人!”

慶王愣神點頭,随即盯着白塵的眼睛,“你如何懂得這些?”

呃,言多必失……白塵讪笑,“因為奴才很無聊,經常偷跑出宮外去聽人說書什麽的,所以就懂了一點點。”

“你不無聊,只因在宮裏過得不好,所以才總是偷跑出去,你能僅聽說書就知曉這多道理,可見你原是個聰明的,聽你說話也可知你并非無識白丁,想來也是諸多無奈才會淨身入宮,你若願意,我便跟皇上讨你回去,也算我第一次跟他任性,如何?”

哈?白塵整個傻了,“我不……不是不願意,只是……”

“不必擔心,你并非禦前奉職的人,離宮也不需要直請皇命,只需報請內務處……”

慶王一語未了,亭外傳來宣唱聲,“皇上駕到!”

白塵吓得縮到一邊跪作一團,很快便聽皇上進來了,又聽慶王規規矩矩參拜聖駕,皇上也是循制予免,斥退一衆随侍才拉了慶王坐到亭角榻上,言談卻依舊恪禮君臣之儀。

白塵真是服了這對!正打算慢慢縮出亭外,卻聽慶王直接跟皇上讨他,這根本是要命啊!白塵恨不能憑空消失。

皇上卻驚喜中帶了驚疑,“這奴才何德何能?值得你跟朕讨要?”

“皇上所言極是,臣也只是瞧着他有些機靈勁,一時喜歡才會失言讨要,還請皇上恕臣失儀之罪。”

“我……朕不是不給!只要你喜歡就好!”皇上有些氣急,踱到白塵面前,“叫什麽名字?在哪處做事的?擡起頭來!”

饒了我吧!我錯了!白塵叩首打顫,“回皇上,奴才叫小塵子……負責……負責……”糟糕,太過緊張,竟然忘了先前是怎麽跟慶王說的?

“小塵子專事禦花園的亭臺灑掃。”慶王溫言代答。

皇上默了一下,突然揪起白塵的頭發,白塵吓得兩眼發直,卻見皇上眯了眯眼,然後笑得異常溫和,“很好,這個奴才果然機靈,只是小塵子這個名字不太好,這般白淨膚色,以後,你就叫白塵吧!”

“皇上恕罪,奴……草民不是故意的!”白塵真的要哭了,額角的傷還疼着呢!今日真是找死來的!

皇上但笑不語,慶王則一臉詫異,上前拉起白塵,“你莫不是單朗喜歡的那個白塵?”

這個問法好奇怪!白塵哭喪點頭,“王爺別生氣,草民不是有意撒謊,本來是在河邊等人送腰牌的,當然也不是進宮做壞事,只是想去看看惠王……”

“娼妓也有別後真情麽?”皇上冷笑岔言。

慶王微皺眉,終欲言又止,白塵屈憤難抑,當然也有些仗着慶王的溫良,倒要看看這個笨蛋皇帝所謂的愛又有幾分真情?

“草民雖然做過小倌,但是單朗從不嫌惡,在他心裏,草民是他的寶,得人護愛如斯,草民亦覺尊貴,在外無有絲毫自卑,在家亦是放任撒歡,同樣的,在家裏的單朗不再是冷情逍遙候,只是一個盡情享受家之溫暖,任笑任哭的平凡男子,皇上自是不屑這般小戶情調……”

“你放肆!”皇上擡腳要踢,慶王忙攔護上前,“皇上請息怒,恕臣直言,臣不覺得小塵……白塵說錯了什麽,雖略有不敬,但大意無咎,還請皇上放他回去吧!”

皇上喘息不語,白塵輕拉慶王的衣袖,悄聲道:“你們平時都是這麽相處的?”

慶王微窘點頭,白塵啧嘆,“難怪你們幸福不了!這哪是愛人的相處之道?你別跟他客氣,我今兒也豁出去了!你聽他剛才譏言諷語嘲笑我的出身,所以你借着這個跟他發火……”

“怎麽可能?”慶王微惱,面色微紅。

“怎麽不可能?”白塵嗔目,故意高了音量,“他不是愛你嗎?我聽你們還君啊臣的,這根本不是愛人好吧?難道你們私下裏也是這麽彬彬有禮地相親相愛?那他根本就不愛你,你恐怕還不如得寵的妃子……”

“你找死!”皇上揪過白塵就是一耳光,打得白塵暈頭轉向,幸虧慶王及時扶住,否則他不狠摔一跤才怪!

“皇上息怒,他是臣帶進來的,一切罪責在臣一人,求皇上放他回去!”慶王把白塵拉在身後,自己則俯首拜求。

皇上滿目驚痛,顯然不忍慶王如此,卻也不曾出手攔扶,白塵拉起慶王,自己跪了下去,“皇上不必處罰王爺,即便王爺不帶草民進來,草民自己也會來,擅入皇宮罪不可赦,草民是明知故犯,皇上依律處置便是,不過草民臨死之前有話要說,但求皇上容許草民暢所欲言。”

“不必說了,滾出去!”皇上揮手,其實已經赦免了白塵擅入皇宮的罪。

慶王拉起白塵,白塵卻反拉了慶王,“王爺只知我是單朗所愛的白塵,還不知道我就是金蒙王孫吧?”

慶王驚愕,白塵點頭,“王爺果然不知道……”

“你真不想活了?”皇上探手過來,卻被慶王擡臂格開,神色前所未有的決絕,皇上怔然,随即拉住慶王,“不是你想的那樣,朕原想告訴你的,只是目前還不能殺他……”

“王爺從來就不想殺我!”白塵苦惱又悲憤,“我那天已經說了你們之間有誤會!你一定要說沒有,可是我都把管家的事跟你說了,你竟然還以為王爺想殺我,可見你真的沒有用心體會過王爺,還說愛他呢!哪裏愛了?”

皇上怒不可遏,卻被慶王眼中的淚光所止,白塵緊拉慶王的手,“王爺不要難過,管家雖不在了,但他不曾有怨恨,總是教我寬懷予世,從前不知道為什麽,後來才知他是不希望我記恨皇上,因為他知道你喜歡皇上,所以他要我寬懷,其實也是要你寬懷,不必記挂恩情,更不要因為皇上的緝捕而郁結在心,他希望你敞懷去愛,希望你幸福啊!”

白塵狠抹一把淚,觸到嘴角的傷抽了一口冷氣,下意識瞪了皇上一眼,慶王也微有怨色瞟了一下,同樣抹去不知何時滾落的淚,扭身跪拜道:“恕臣不敬,臣與故人弟子因緣相遇,現下容臣攜人離宮,但求皇上恩許!”

“有什麽話就在這兒說!我好不容易才盼得你主動進一次宮,你就這麽……不許走!”

皇上一邊把慶王拉在身後,一邊踹了白塵一腳,慶王驚聲呼止,可惜白塵已經被踹倒,不過很快就爬了起來,捂了肚子笑道:“沒事兒,皇上根本沒使勁,今日我先回去,王爺難得主動進宮,皇上累心國事也難得敞懷一次,況且你們真的有諸多誤會,就趁今日一并訴清了吧!互不相知的隐痛已經痛了十年,不要再繼續下去了!我這樣的人都可以幸福,你們憑什麽不幸福?所以幸福吧!我先走了!”

白塵說完就跑,管他們要怎麽弄呢!再呆下去絕對要命!皇上打他根本已經打成習慣,慶王都說他是故人弟子了,皇上卻沒一丁點顧忌,真的很笨呢!讨好愛人都不會!

但是我又會嗎?因為小狼哥哥要我乖乖在家,我沒聽話,我不乖,還跑來找打,而且不經打,好像……大概……有那麽一兩根骨頭不太對勁了……

小狼哥哥知道了會心疼,我怎麽就不能讓他省點心呢?而且還經常撒謊騙他,上次是睡暈了自個兒磕的,這次呢?

無聊了爬樹摔的吧?雖然不象我會做的事,但是只要我這麽說了,小狼哥哥總是信的……

善意的謊言不會有惡報,相信這個就對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