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單朗生病了,病得很嚴重,皇上派了禦醫診治,可惜沒能進入逍遙候府宅,于是皇上知道了,這小子又在鬧脾氣,姓白的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燈!
果然高估了麽?原想着再下作也是王家血脈,不識趣也該識得大體,上次砸傷他,單朗只是偷了兩天懶,可見不知他是被人所傷,這次不過小踹一腳,單朗卻裝病不理事,顯然是白塵惡語相告,又或是真把他踢傷了?
皇上帶着随侍去了單朗的宅子,應門的是林霄,一見皇上就傻了眼,随即砰地關了門,然後又嘩地拉開,跪到地上哭求,“我錯了,不是故意關門的!因為不能放你們進來!單朗會打死我的!皇上不要怪我……”
“起來吧!”皇上拉着林霄的手,“多大的人了還哭成這樣?朕沒有怪你不是嗎?走吧!帶朕去瞧瞧單朗病成啥樣了?”
“好。”林霄興興點頭,一手還抹着眼淚,走不多久就頓住了,“不是啊皇上!單朗沒有病,因為白塵不乖,爬樹掏鳥窩摔斷骨頭了,單朗很生氣,然後以身作則,一起閉門思過,所以不見任何人。”
爬樹掏鳥窩?如此拙劣的謊言不如不撒!果然是個城府頗深的小子!故意笨拙了引得單朗疑心,令其渎職以示私憤,看似單朗狂妄,其實白塵尤甚,想借此讓朕愛屋及烏麽?還借此使得單朗閉門謝客,連朕心愛之人想來探望故人弟子都不得進入,偏偏這個故人弟子是個極端惡劣下作之人……空有王家血脈,卻無半點王族風骨,可惜了,卻也可恨!
“你乖乖帶朕去瞧單朗,朕許衛平帶你去皇德寺後山溫泉小住兩天,如何?”
“皇族才能去的地方哎,聽說很好玩!”林霄一臉神往,随即苦惱,“我很想去的,可是在這個家裏,單朗又當爹又當娘……不是,我是說他象我們的家長一樣,我們都要聽話,不然就是不孝,別說其他人不聽話,就是白塵調皮搗蛋了也會被他打屁股,皇上別不信,上次白塵亂睡覺磕了腦門,單朗一面給他擦藥一面還罵他呢!這次他爬樹,錯犯大了,單朗罰他抄家訓呢!”
“家訓?”皇上莫名其妙。
林霄使勁點頭,“就是家訓啊!還是白塵提議的,那次我們坐牢回來,白塵說要弄個家規,就是要大家相親相愛什麽的,我睡着了沒太注意聽,雖然有三兒作記錄,可是我看的時候不小心燒掉了,不過白塵沒罵我,說是天意,之後他吃了逍遙丸回來又說要弄家規,可是內容都是忠君愛國啊,努力做事什麽的,不怎麽象家規,單朗就添了一些對個人的要求進去,兩相整合就變成家訓了,白塵這次就是犯了單朗添進去的其中一項,不準家裏的人随便受傷,可他摔斷骨頭了,所以罰抄家訓三百遍!三百遍啊!”
林霄替白塵叫苦,皇上則有些愣神,心裏卻有些複雜,只是一時難以辨識清楚。
林霄悄聲道:“我想跟衛哥哥去溫泉,所以我悄悄帶皇上去看單朗,皇上也悄悄看,然後悄悄回宮,單朗就不會知道我觸犯家規了,好不好?”
“你帶朕去看單朗,怎麽會觸犯家規?”
“會的呀!因為要聽單朗的話,這個也是家規,就算惠王還住家裏的時候都要乖乖聽話呢!有次他不乖,單朗罰他掃地,不是掃一點點,是整個宅子都要掃,要不是三兒幫他,他掃得完才怪!”
林霄說着就羞慚地笑,“雖然我也想幫他,但我怕單朗知道了,說我不乖,所以我沒幫,不過這次白塵被罰抄家訓,我終于義氣了,可惜我的字沒有白塵的漂亮,所以單朗一眼就看出來了,然後罰我去守大門,還說不能放進一只蚊子,不然……”
林霄頓住,皇上輕笑予撫,“無妨,你之言語亦如童言,朕不會怪罪。”
林霄眯笑點頭,然後羞羞地笑,“我沒有覺得皇上會怪罪啊!因為我剛才突然反應過來,單朗不準我放進一只蚊子,可是沒有特定不準放進什麽人,所以我放皇上進來也沒有觸犯家規對不對?”
“對,因為朕不是蚊子,但你還是悄悄帶朕進去,因為閉門思過的人害怕被人打擾。”
林霄鄭重點頭,把皇上帶到西廂小院,左右看看,悄聲道:“他們在房間裏思過,我是不敢去打擾的,皇上悄悄去窗邊看看,然後悄悄回宮,好嗎?”
皇上抿笑點頭,撫撫林霄的腦袋,揮手讓林霄退了出去,然後悄聲走到窗邊,并不偷看,偷聽而已。
白塵如林霄所說,側卧榻上,一手托腮,一手有一筆沒一筆地抄着家訓,寫不上兩個字就長嘆一聲,然後哼哼喊痛。
單朗歪坐椅上,閑閑地看書,懶懶地喝茶,聽白塵喊痛也只嗤笑,“別想我安慰你,你若真怕疼怎敢爬那麽高?我在院門邊就看見你了,都叫你別動了,你還故意摔下來,考量我輕功來着?還是以為我一昧心疼就免了你的罰?”
“不是啊!如果你不吼那麽一聲,我也不至于摔下來,再說我以為你會接住我嘛!”
“我當然能接住!但我以為你會很聽話,叫你別動你就絕對不會動,誰知我剛進院門就聽你啪的一聲,要不是你骨頭摔斷了,我會罰你抄抄家訓就了了?”
“那不然呢?你還要打我嗎?”
“你不該打?”
“你舍得你就打呀!再說我不怕!比你兇的人我見得多了!不說逃亡路上遭搶遭劫,就是在望春館裏也少不了被人踢來打去,不過打我最兇的都不是那些人……”
白塵說到此處卻是笑,窗外的皇上則心下一凜,又聽單朗罵了一聲小瘋子,然後是白塵越發嬌狂的笑聲,“我才沒有瘋呢!真正瘋的是打我最兇的那個人,剛開始我還想着怎麽報複一下,後來才聽人說他是真的瘋子,相依為命的女兒跟人私奔了,他是氣瘋的,後來見着長得好點的人都會打,大概他女兒也長得不錯吧?可我是男的!真是冤枉!”
“後來呢?”單朗端過茶水喂給白塵,然後把人扶了半卧在自己懷裏,撫摩似撫慰。
白塵舒服得閉眼笑,夢話般續道:“後來他就死了呀!鄉鄰們湊錢埋了他,管家也湊了份子,可是管家死的時候,所謂的鄉鄰都視而不見,我自己賣進望春館還預支了九十兩添上,本是為了支付官兵所謂的免役費,換來的是管家的屍體不說,根本沒有半文餘錢治辦喪事,館裏又不肯再支借,你知道我是怎麽埋的管家嗎?”
單朗皺眉不語,眼中卻隐現淚光,白塵則淡淡地笑,“除了坑蒙拐騙,我也不會別的了,但我那次沒有太多時間去謀劃騙局,所以我去搶,埋伏半日才碰上一個看起來有錢的,可是很不幸,人家是江湖上有名的采花賊,人稱宵夜一點紅,不過也很幸運,那般惡名昭著的人聽了我的事,二話不說就幫我埋了管家,還留了些銀子給我度日,我差點求他給我贖身了,可我不能走,我還要給管家報仇,如果他是殺手,我肯定會求他……”
“當日打過管家的那些人已經被我殺了,雖說冤有頭債有主,但若你一定要礦場主事的命,我也絕無二話!”
白塵驚疑,“你什麽時候去殺的?”
“就是上次啊!主要是去堋州殺那夥人,然後順便去金州殺一下天神教教主……”
“什麽叫殺一下?”白塵輕捶笑嗔,牽動傷處又絲絲抽氣。
單朗輕笑摩撫,“那種誰都可以充演的教主是殺不完的,所以只是殺一下而已,倒是統領那夥兵士的礦場主事殺掉便是殺掉,單看你想不想殺?”
白塵冷笑兼嘆息,“殺了又怎樣?管家能活過來嗎?況且有位江湖郎中給管家把過脈,只說管家能活到那時已算奇跡,我卻知道管家是不放心我獨自過活,硬撐着一股心勁陪我一路逃亡,那天皇上問我可曾恨他緝我十年,我說不恨,雖是真話,但是想到管家,我會忍不住替慶王恨,雖然我沒資格,因為逃亡是我自種的因果,但是緝我一人不行嗎?十年來的緝文上都有管家的畫像,害得管家拖着傷殘之軀還要自毀容顏,你應該記得的吧?管家是那麽俊俏的人啊……”
白塵哽咽難言,單朗無語勸慰,只能轉了話頭,“你呢?又是怎麽掩去金蒙王族天生自有的紋案?去年相認時,我曾有意看過,沒發現它在哪……”
“你為什麽有意看?懷疑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嗎?”
“我哪來那麽多疑心?只是好奇而已,就算你的紋案是長在屁*股*縫裏……”
“你才長在屁……不跟你說了,就不告訴你!”白塵嗔目紅了臉。
單朗嘻笑似賴皮,“告訴我嘛!小活寶最乖了!到底長在什麽地方啊?你全身上下我哪兒沒看過?講給我,等你好了,我得好好看看……”
“看不到了。”白塵澀澀一笑,“你還記得當年我父王自刎時說的話嗎?他說我不再金蒙國的小王子,只是一個随叔父逃命的尋常百姓,這話在別人聽來是父王為了保我性命的托詞,但是對我而言便是被驅出戶,管家則是驅逐執行者,破城當日他們就料到是我換了兵符,所以我不配擁有王族紋案,父王那話也是命令管家消除我的王族象征,方法很簡單,用燒紅的金針沿着紋案刺劃一遍,結痂後再來一遍,如此七次之後,紋案再不附身,所以你看不到了的,我也不告訴你它原來在哪兒,就不告訴你,讓你好奇去!”
我不好奇了,我只心疼,那不是簡單的除紋,而是血淚斑駁的刑罰!那時你才六歲啊,我的小活寶!
單朗切齒含淚,白塵卻嘻嘻笑,“我是小氣又自私的人,可是你把我寶貝得幸福死了,別說忘了曾怎樣痛過,就是應該記恨的人,我都不太記得了,所以那個礦場主事就算了吧!何況當真要報仇的話,自有真正的元兇,卻不是我能報複的,但他這十年也不是那麽快活,管家曾說人心雖強,天意難違,各人的善惡該是怎樣的報償,老天自會一一償付,因此一切恩怨都順時而流吧!我早就不恨了,你也不要替我恨,好嗎?”
單朗淡淡嗯了一聲,微瞟窗外一眼,笑道:“你說不恨,可是皇上老想着拆散我們,以前弄個傻小子給我做妾,如今想把端木霖扔給我,那根本是個被人寵成白癡的混蛋,我就是要一只狗也不可能要他……”
“別胡說!”白塵輕掐一爪,笑嘆,“端木霖是真的喜歡你了!就算不能回應,也不要輕賤他人的感情,尤其他那般脆弱的人,經不起絲毫磨折,稍有不慎都會令他絕望胡來,我雖不善于同情,卻會每次看到他都生出不忍,真有些怒其不争的意味,可是說了重話,又會平添自責,你說寧願要狗也不要他,但你不覺得嗎?他真有點象一只貌似強壯,其實聲響大點都會吓個半死的……嗯……也不能說狗,因為狗性忠厚,再弱小的狗也會在主人遭到危險時挺身而出,他卻一昧靠主養活,無有報恩之意,或者有,但他早就被嬌慣成一只無能的寵物……”
“寵物還會搖尾吐舌呢!他連這個都不會!”單朗笑罵,目光狠盯窗外一眼,手上輕撫白塵的臉頰,“你那日勸我接受皇上的婚賜,還說皇上只是給端木霖一個稱心,也是給他自己一個放心,當時我雖勉強應了,這幾日偶爾細想,還是覺得不妥,所以我想找端木霖談談……”
“你少來!上次你找他談過他就自殺了,這次你又想幹什麽?我可警告你,他是皇上寵護的人,現今皇上自個兒的事都擺不平,你就少拿些無聊事去煩他了好吧?”
“我不煩他,他就要拿端木霖來煩我們!再說你沒受過他一丁點恩澤,幹嗎什麽都向着他?”單朗是真有些惱。
白塵更惱,“我怎麽沒受恩澤?皇上對你算得放任無度了,你雖為他盡力不少,但那是你應盡的職責,私下裏,你敢否認得了皇上的特別寵護嗎?他是真把你當子侄一般愛護,因此所有對你好的人,我都感激在心,有了他們的呵護,我才能得到你這麽一個寶貝我的人,所以我是得了皇上天大的恩澤!”
“可是他要拆散我們!”
“不是拆散!是考驗!”白塵笑嗔,“你又不傻,怎會不知皇上的真意?所謂賜婚以求自己放心,這個放心不止對端木霖,還包括你,皆因我出身不正,皇上才會對我萬般質疑,究其本質,卻是對你萬般呵護,擔心我行為不端,令你傷心不如意,所以你且知足吧!”
單朗黯然沉嘆,“你是我的寶,我卻護不好你,令你遭人質疑甚至嫌惡,你雖不在意,我卻時常灰心,恨不能抛卻一切,帶你遠離這些紛擾是非,那樣才能真正寶貝好你吧?”
“不能!而且你這想法觸犯家規了哦!說了要盡忠職守的,可你非但懈職,你還想跑?”白塵反手掐住單朗的臉,“你不想在上面了?再不好好盡你的職分,等我好了不給你哦!”
“我錯了!明兒就回去領事,現下你用嘴……”
“好疼哦!骨頭好……唔你放……嗯不……”
屋內嬌聲疊起,窗外的人無端羞惱,悄聲踱出院門,直至大門邊仍心緒紛亂,那小孩……興許不錯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