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懷央不知道自己在負一樓坐了多久。

手機聲響, 才把她從回憶裏喚出來。

電話接起來,是夏琳。

“你聲音怎麽聽起來怪怪的。”夏琳莫名,“有點啞。”

懷央輕吸了下鼻子, 搭在桌面的手,指尖微蜷。

“沒事。”

說完懷央想了下又開口:“我想去老公寓一趟。”

夏琳一愣:“你去那兒幹嘛,上次東西沒收拾全嗎?”

懷央點頭:“想找條圍巾。”

她不喜歡脖子被束縛的感覺, 所以戴圍巾戴得少。

那條圍巾被她帶回來,放在了櫃子裏,一直沒有再動過。

挂了電話,懷央從負一樓上來。

去廚房燒了水, 拿着水壺上了二樓。

主卧已經連着空了三天。

她路過敞開着的主卧, 直接進了溫九儒的房間。

水壺放在床頭櫃時, 床上的男人微睜了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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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九儒無意識地擡手,抓住她的手腕。

聲音帶着久睡後的沙啞。

“剛去哪裏了?”

懷央在床邊坐下:“在地下室。”

溫九儒還在燒着, 身上的溫度沒有完全退下去。

他閉着眼睛翻了一下,握着懷央的手腕放進了被子裏。

合着眼:“手怎麽這麽涼?”

“是你身上太熱了。”懷央說。

懷央手不涼,是溫九儒身上溫度太高。

屋子裏的窗簾全都拉着, 只開了盞黃色的床頭燈。

溫九儒輕“嗯”了一聲。

“我還在燒,等下你餓了先吃, 想吃什麽跟方叔……”

話未說完, 被子被掀起, 懷裏落進一人。

懷央鑽進被子, 抱住他。

“怎麽了?”溫九儒低頭, 用下巴蹭了下她的額頭。

懷央鼻子還是酸的,搖搖頭, 想等他病好了再說。

“想抱你。”懷央摟住他的腰往他懷裏紮。

呼吸交換間, 溫九儒抱着她把她翻了過去。

把人從後擁在懷裏。

他頭埋進懷央側頸:“生病了, 別離我太近。”

被子裏的溫度很高,熱氣騰騰的。

溫九儒從手腕到小臂,甚至貼在懷央身後的胸膛都滾燙。

懷央埋着臉在枕頭上蹭了蹭,小聲嘟囔:“感冒而已,一起感冒也沒什麽……”

溫九儒在她身後笑。

發覺她真的有些黏人。

不過,他很喜歡。

“你抵抗力不好,本來就總是生病。”溫九儒把人抱得緊了些,“能避還是避着。”

“不要。”懷央轉過去再次抱住他,“我想跟你一起生病。”

溫九儒躲着她的呼吸,把人按在胸前,好笑:“你怎麽回事?”

懷央沒回答。

幾秒後,溫九儒嘆了口氣。

“不生病好嗎?”溫九儒下巴壓着她的發頂,輕聲,“每次你生病,我都比自己生病還難受。”

懷央臉貼着他的衣服。

男人身上是件很薄的毛衣。

臉蹭在上面,又軟又舒服。

懷央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為什麽這麽多淚。

溫九儒的每句話都讓她想哭。

吃過再多苦都會咬牙挺過來的人,卻會一而再再而三因為別人的心疼,突然感到委屈。

良久,懷央突然開口。

“溫九儒,謝謝你。”

男人已經再次睡了過去。

抱着她輕“嗯”了一下。

躺了一會兒,懷央起身,換了衣服,準備出門前給溫九儒留了張字條。

字條上說她要回老公寓拿點東西,不喊楊叔送了,自己坐地鐵去,路上逛一逛,晚些回來。

從明河公館出來,一個路口外是個商業區,從那裏坐5號線,正好到老公寓門口。

懷央進了小區,上樓,開門,進卧室找東西。

東西不難找,就在衣櫃最下層的抽屜裏。

聖誕配色的包裝盒打開,裏面是條淡藍色的毛線圍巾。

這圍巾懷央只在剛收到時戴過一次,後面就一直放在盒子裏。

她起身,對着鏡子試了一下。

毛茸茸的海洋藍,跟她身上的白毛衣很相襯。

對着鏡子看了一會兒,摘掉,退後幾步,把圍巾疊好重新放在盒子裏。

手壓上盒子時,發現盒子裏側的夾層裏有一個不太明顯的凸起。

她把夾層掀起了一些,将夾在中間的東西抽出來。

是張賀卡,估計是運輸途中不小心掉進了夾層,所以她一直沒有發現。

賀卡上用墨藍色的鋼筆寫了四個字——

平安順遂。

筆風蒼勁。

很好看的字體。

是溫九儒的字跡。

四個字的賀卡,懷央翻過來折過去看了好久。

圍巾收好,她從地上站起來,把盒子裝進了包裏。

5號地鐵,二十幾分鐘再次回到明河公館那站。

下了地鐵,她并沒有急着回家,而是在出了站的那個商圈逛了逛。

忽然的,她想給溫九儒也買一條。

明河公館附近的這個商圈很繁華,一大片區域,以中間一條街為界,左側是幾個高樓,右側則滿是一兩層通體玻璃建築的步行街。

臨安的世貿中心和太古裏,都在這兒。

懷央從左側到右側,一兩個小時過去,終于找到一條她滿意的。

同樣是淡藍的海洋色,中間夾了些白色的海馬毛。

溫暖的粗毛線,跟溫九儒給自己的那條很像。

懷央唯一不滿意的是,有些便宜。

她結了帳,從商場走出來時還在想。

原來夏琳說的喜歡一個人是這個樣子。

精挑細選千萬遍遞到他手上的東西,卻還是覺得不滿意。

你想給他比最好的,再好一點。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

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雨,八點多,已經漸漸飄了起來。

毛毛細雨。

懷央出門時帶了傘。

透明的傘布。

此時她撐着傘,站在整個商圈最中間的廣場上,仰頭看着大屏幕上的廣告。

在想,等下回去,如果溫九儒燒還沒退,晚上一定要喊他去醫院挂水。

……

溫九儒再次醒來,身邊已經空了。

他擡手摸了一下身側。

微涼。

應該是人已經走了好久。

“懷央?”溫九儒按了下太陽穴,起身喊了聲。

空蕩蕩的房間,沒人回應。

他微微皺眉,有些不安。

剛夢裏夢到了不太好的事情。

夢裏的場景好像是兩年前,懷央還在賓大。

她從學校出來回公寓,路上遇到流浪漢搶劫。

傍晚的馬路,人不算少。

拿着槍的劫匪闖入人群。

沖撞聲,喊叫聲一片。

最後子彈打在了懷央的身上。

他站在人群之外,無論怎麽向那側跑,都還是跟她隔着不遠,卻永遠也走不過去的距離……

溫九儒眉心緊擰。

燒已經退下去,他卻整個人發虛。

他按着身下的床,回憶起剛剛的夢境,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

三個月前。

也是決定和懷央結婚之前。

這種夢他夢到過好多次。

她發生危險,他卻站在她的世界之外,無能為力。

每次醒來,溫九儒都會在床邊坐好久。

恐慌和後怕沖撞着他的每一根神經。

他實在是沒有辦法……看着懷央受傷。

所以最後一次夢醒。

他靠着床想了很久,做了決定。

要走到她身邊,護她周全。

要看她這輩子平安,順遂,得償所願。

意識從夢中抽離出來時,溫九儒看到了床頭的字條。

懷央的字和她的人一樣。

工整娟秀,卻在偶爾的一筆上,又拉得很長,像隐在所有溫柔乖巧下的那根反骨。

字條上說她坐5號線回老公寓拿些東西。

晚點回來。

溫九儒手腕頂上前額。

輕呼一口氣。

懷央喜歡不喜歡他,這件事重要,也沒那麽重要。

如此,看她安安穩穩,他已經很知足了。

片刻,溫九儒放下紙條,摸過手機。

手機聲響,是曹林。

曹林作為一個富二代無業游民,實在太閑。

沒事愛給他和李延時打電話,侃大山。

“有事?”溫九儒接起電話。

“沒啥事兒。”曹林在那端嗑着瓜子,“無聊想找你唠唠。”

大概是最近跟懷央的關系有所進展。

溫九儒難得有閑情雅致,往床頭靠了靠,跟曹林聊下去。

“你想聊什麽?”

“随便聊呗。”曹林吐了口瓜子殼,“你倆還離不離婚了。”

“不離了。”

“好吧,那你給我找個女朋友吧。”

“………”

“溫九儒,你別不說話啊,你老婆都有了,我想談個戀愛不過分吧。”

“找李延時去。”

“我不去,他現在是個狂躁症變态,他把聞聲鎖家裏了你知不知道。”

“他找着聞聲了?”

“對,前天,說來話長,反正現在跟個神經病一樣在玩兒□□,再這樣下去,我都要幫忙給報警了。”

溫九儒回憶了一下聞聲的樣子。

皺眉:“你別管了,李延時前女友那人,能被關一定是自己沒真想走,不然腿摔斷她都能從樓上跳下去。”

曹林想想也是。

換了話題:“你看新聞沒,剛二十分鐘前的,5號線隧道坍塌,埋了好幾個,好像說是上面修樓,豆腐渣工程……”

“哪條線?”

“5號啊。”曹林奇怪,“你沒看新聞?熱搜都爆了,就離你家一站的地方,七柳河站,呂林地産這次攤上大事了……”

曹林話沒說完,聽筒裏已是“嘟嘟——”忙音。

溫九儒換了鞋,外套都沒穿就往外跑。

沒開車。

一面打開手機随便看了眼新聞,一面瘋狂地往最近的地鐵口跑。

撥了兩遍懷央的手機,都是關機。

出了明河公館,一個路口外的商圈。

最近的地鐵口。

十幾分鐘的路程,溫九儒愣是六七分鐘就到了。

晚上八點半,正是夜生活開始的時候。

越臨近商圈,人越多。

溫九儒一路上不知道撞到了幾個,也不知道說了多少句“對不起”。

一向冷靜自持的人,卻頭都是懵的,連最基本的思考都沒有。

只想着往事發地去。

到了商圈最中央的廣場,想起來出事的地方是下一站。

他随手就要攔車,卻在側身往路邊走時看到了廣場中央打着傘的人。

是懷央。

她穿了奶白色的毛衣和牛仔裙,打了把透明的傘。

整個廣場被各色的霓虹燈閃的很亮。

她頭頂雨絲細密,飄飄揚揚,在明黃色光線的照射下,依稀可以看出雨線的軌跡。

而此刻的她,正仰首看着幾十米外,懸挂在繁華商場前的廣告牌。

不知道在想什麽。

“走不走啊!”

溫九儒身旁剛被攔下的出租車,司機因為等了太久,不由地沖他喊了一句。

溫九儒回過神,心髒撞擊在胸腔,“砰砰”的聲音仿佛震蕩在耳邊。

他啞着嗓子跟師傅說了句抱歉。

身旁的出租車按了兩聲喇叭開走。

溫九儒的心仍然沒有平靜。

心髒狂跳,身體裏激流的血液,在他耳邊瘋狂叫嚣着“她沒事”。

他直直地看向廣場中央打着傘的人。

後知後覺,竟然下雨了。

他還穿着在家裏的那件薄毛衣。

肩頭半濕,風吹過,帶來秋夜的涼氣。

生着病一路跑過來,此刻緩過神,腿都是虛的。

溫九儒輕喘着氣,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

仍舊是心慌得不像樣子。

再接着他才意識到,曹林說的那站跟懷央坐的地鐵是反方向。

他輕吸了口氣,擡手摸了下額頭。

不禁自嘲。

和她相關的事情,總能讓他突然亂到,像沒了腦子。

溫九儒再擡眼時,終于朝懷央的方向走去。

在男人離懷央還有十幾米時,如有所覺般,她側了頭。

“溫九儒。”懷央訝然出聲。

男人身上還是她走時的白毛衣和深灰色抽繩家居褲。

腳上是不常穿的帆布鞋。

右腳上的鞋帶半散。

即使再是毛毛細雨,一路過來,溫九儒的衣服也沾了濕意。

頭發上有雨絲打下來形成的小水珠,在霓虹燈的照射下亮晶晶的。

懷央快步向男人走去。

兩人隔着來來往往的人群,在細雨和各種射燈光線裏朝對方而去。

“溫九儒……”

走到跟前,懷央伸手想把傘舉到他的頭頂,卻被突然擁進懷裏的動作止住了聲音。

男人抱她抱得緊,獨屬于他的氣息像是要把懷央淹沒。

即使掩飾得再好,懷央還是察覺到他抱自己的手有些抖。

“怎麽了?”懷央輕聲問他。

溫九儒閉了下眼,嗓子發緊:“什麽時候下的地鐵?”

“一個多小時前,”懷央回,“我在附近逛了下,正準備回家。”

溫九儒把人鎖在懷裏,幾秒後出聲。

“5號線出事了,埋了幾個人,我剛從家裏出來,打你電話是關機。”

聲音落,懷央意識到他為什麽會這樣。

空着的那只手回抱住他:“出門出得急,手機忘了充電,二十分鐘前自動關機了。”

臨時起意要回老公寓拿圍巾,沒注意手機電量不足。

“溫九儒?”

男人依舊嗓音幹澀:“嗯。”

“我好好的。”懷央說。“我沒事。”

“嗯。”溫九儒左手扶在她的後腦,默了下,嗓子輕咽,“但我害怕。”

“我害怕,懷央。”他重複着。

周圍人來人往,吵鬧和嬉笑聲頻頻響在耳邊。

甚至偶爾還有帶着孩子出來閑逛的家長,手上拎着的玩具車響着不知名的兒歌。

但懷央都聽不見。

她頭埋在溫九儒的懷裏,聲音有些悶:“游戲賬號的事情我知道了。”

懷央把頭從溫九儒懷裏擡起來,看着他:“你給我當了五年的聖誕老人。”

溫九儒望着她,遲疑了一下。

“下午星光的人來了?”問她。

剛醒的時候溫九儒看到了周毅的消息。

想來周毅應該是故意的。

懷央點頭:“還有主卧的裝潢,廚房的廚具,家裏門的密碼……很多很多。”

溫九儒壓着下巴,垂頭看懷裏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原因。

懷央此時的眼睛很亮。

和那時在寵物店的架子前,眼睛裏沒有東西的她不一樣。

良久。

溫九儒再次摸着懷央的頭把她抱在懷裏。

應聲:“嗯。”

“我會好好愛你的,溫九儒。”懷央開口。

抱着她的人,還發燙的手掌,隔着毛衣撫在她的背上。

溫九儒笑了:“不用,你只需要開心快樂,跳出你的牢籠,活的肆意妄為。”

“我愛你就好。”男人低聲說。

溫九儒的斜背後突然響起一片歡呼。

懷央頭擡起了一些,揪着溫九儒的衣服,探頭往那側看。

他們兩個太專注自己的事情,沒發現,廣場上的大部分人早就都去了那側。

人群圍成一個松散的圈子。

裏側是一對男女。

女生抱了花束笑意盈盈地看着身前單膝跪地的男生。

不知道是哪個浪漫子,在這樣的雨天,明亮的廣場前,求婚成功。

“不要。”懷央視線轉回來,再次在溫九儒懷裏仰頭看他,很認真的,“溫九儒,你特別好,你的愛應該得到百分之百的回應。”

她說的很慢,一字一字,很認真。

像此刻雨打在腳下的水泥地。

落在他的心上。

溫九儒看着她笑,半晌,點頭。

下一秒,男人垂首,猝不及防地吻上她。

唇齒想碰時,她聽到溫九儒說:“如果病了,我照顧你。”

懷央睫毛微顫,想回應的話被吞咽在唇舌之間。

熱熱的,氣息甘甜。

前所未有,讓人安心的力量。

怪不得,相愛的人總想接吻。

雨還在下。

不大。

雨滴落在頭頂的透明傘布,發出悶悶的響聲。

霓虹燈的光線投過來,穿過雨絲,落在此時此刻兩人站着的這片廣場。

喧鬧夜晚,燈火通明。

遠處是川流不息的臨安主幹道,不時有急不可耐的車在鳴笛。

因為那個求婚,整個廣場的注意力都不在懷央和溫九儒這邊。

兩人此時站着的地方,頭頂樹枝上的彩燈突然閃了兩下,斷掉。

廣場的這片角落黑了下來

喧嚣市井,仿佛很通情達理地為他們開了這片靜谧天地。

像是垂憐。

想讓此刻在傘下的兩人,接一個綿長而不被打擾的吻。

而如神所願。

他們安靜擁吻。

身後的人群還在沸騰,為那對情侶歡呼喊叫。

卻又仿佛,也在為這一刻的他們而雀躍。

為遲來十二年,早就“本該如此”的他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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