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林塗,我們倆之間本就未曾……

“阿塗。”顧言風輕聲喚林塗,聲音輕柔,似乎怕驚到她,“我們阿塗果真是仙女下凡。”顧言風輕輕嘆了口氣,“真是萬幸,我的阿塗這般厲害,即便沒有我,一定也會過得很好吧。”

顧言風伸手想要拍一拍林塗的手,卻從她的發絲間穿過。一時愣在原地,過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中帶着苦意,“原來人死了,便再也碰不到所愛之人了嗎?”

林塗擡頭看他,突然伸手握住了顧言風的手,被林塗觸碰到的地方漸漸有了實體,只不過,這動作讓林塗臉色蒼白,渾身沁出冷汗。

顧言風将手從林塗手中抽出,他看着林塗,小聲道,“阿塗,不要這般。”

林塗看着顧言風,右手按在心口,似乎這樣,心裏那絲絲頓頓的疼就會消散一樣。她紅着眼眶,将身後那個沾滿泥土的包袱翻了出來,顫抖着手解開了包袱,裏面躺着她繡好的嫁衣。

嫁衣上的牡丹圖案歪歪扭扭,花瓣時大時小。封邊的金線也毛毛糙糙,可林塗卻萬分小心地将嫁衣抱進懷裏,她看着顧言風,往日總是亮亮的眼睛裏此刻卻像是裝了汪洋大湖。有淚珠順着林塗的鼻尖滴落在嫁衣上,她慌忙伸手去抹,只是越慌亂那淚珠暈染的地方越大。很快,一整朵牡丹花都被洇濕了。

顧言風輕輕嘆了一口氣。林塗喊出他名字的那一刻,他全想起來了。他領着一隊人從邺城南邊出城,想法子去劫了停在半路的糧草。有了糧草,顧艋率領的銀虎大軍就有了沖出去的底氣,邺城的平民百姓也不至于陷入恐慌。

只是,顧言風從沒想過,自己的副将,早已背叛了自己。

中箭倒下的那一刻,他望着邺城的方向,想起了初見林塗那天。大霧皚皚,荊棘叢裏躲着的姑娘,眉眼如畫,杏眼微眨。

顧言風死了,可他的魂魄卻困囿于此,日複一日重複着死前的景象。因為他臨死前,讓他流連世間的,便是回到邺城,迎娶他的姑娘。

嫁衣紅深勝于蓮,夜星明朗,月色如銀。月光灑在嫁衣上,也灑在了顧言風被血染紅的白衣上。

林塗知道,被她渡走的靈魂會從連接人鬼兩界的漆黑小道上走過,重入輪回。她不舍顧言風獨自一人上路,想法子來了漆黑小道,想送顧言風最後一程。

她穿着嫁衣等了許久許久,她甚至見到了當時害死顧言風的副将,但是顧言風的魂魄并沒有出現。可是,她明明用兔兒燈點燃了顧言風的魂絲。顧言風的魂魄怎麽都該出現在這兒了才對。

漆黑小道盡頭有間茅草屋裏,裏面住着個白發長髯的駝背老頭。那人每日天剛亮便會拉上他那條木頭小船離開,等到夜裏,才會回來。

林塗等了又等,終于按捺不住,在早上攔住了正準備出門的老人。

老人家似乎早就猜到她要問什麽,只讓她跟着自個兒。

那是林塗第一次見到冥河。在冥河裏,她見到了顧言風——像是睡着了一樣,躺在冥河水流中,只是冥河水每從他身上穿過,顧言風的魂魄便要透明上半分。

“老人家,這是……”林塗伸手想要去撈,可剛一接觸到冥河水,手上皮膚便像被火燒冰凍一樣疼痛難忍。那老頭瞥了林塗一眼,劃着他的船槳沿着冥河撈出朵朵鮮紅的花。

“冥河的魂魄都是無法再入輪回的。”老人又一次從冥河裏撈出一朵花,那花剛一離開冥河水,立馬枯萎,如同被火燒一樣,成了灰燼。“他們會在這兒被冥河水沖刷,直到消散殆盡。”

“消失殆盡……”林塗愣愣看着冥河中,魂魄變得愈發暗淡的顧言風,回身看了一眼老人,義無反顧地跳進來冥河當中。

“年輕人啊。”老人搖着頭,撐住船槳一點點劃遠,他沒回頭也沒停留。仿佛打一開始就知道,林塗見到了冥河當中的人,一定會跳入冥河一樣。

跳入冥河的林塗險些痛呼出聲,從她身邊流過的冥河水如同利刃,每一滴都會在她身上開一道口子。挂在她腰間的兔兒燈似乎察覺到了主人的困境,變成一艘船的大小,帶着林塗逆流而上,停在了顧言風身邊。

林塗顫巍巍伸手想将顧言風撈上來,卻發現只能撈出一捧冥河水。冥河水從她指縫間稀拉拉落回河中,濺起一圈一圈的漣漪。林塗看見自己的手上的皮膚被河水吞噬,鮮紅的血混在河水中一同滴落在河裏,血珠在河水中漾開,林塗看見顧言風緊閉的雙眼微微顫動了一下。

來不及多想,林塗重新将雙手伸進了河水當中。她感覺到自己手指上的肉感一點點消失,磕碰間,是堅硬的觸感。水波下,林塗瞧見自己的雙手,只餘白骨。

痛意從指尖傳到林塗的四肢百骸,奇經八脈。只是她并沒有心思去擔憂自己的雙手,她全神貫注地緊盯着顧言風的那縷殘魂。從她指尖剝落的皮肉在殘魂上,本虛無缥缈的殘魂竟有了一抹實體。

不知過了多久,老人搖着船回頭經過她,瞥了眼面色蒼白,卻依舊不放手的林塗,輕嘆道,“用冥河花托住他的魂。”

林塗這才察覺,先前被老人清理過的河面上,又重新長出了蓮花形狀的鮮紅花朵。她用已是白骨的手摘下一只,那血紅色的花剛一落入她手中,便像生了根似的紮進了林塗的骨頭當中,來不及多想,林塗俯身用那多花去舀顧言風的魂。

好在,老人并沒有騙他。顧言風的魂變成了小小一團,在冥河花中央安睡。

回到老人的小木屋後,林塗并沒有什麽時間休養。那老人原原本本告訴了她,被冥河水沖刷過的魂魄,即便被撈了上來也很快會消散。只不過,林塗是靈,能生萬物,她的魂絲能做出萬物生靈的身體。

夜風清涼。

林塗驟然回神,身側的黃路正小口抿着花液酒。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黃路怔怔擡頭,林塗揉了揉隐隐發疼的太陽穴,“你先前說如今的鬼王……”

“姑娘,那鬼王大人本領通天。”黃路放下酒盞,輕手輕腳摸着不知何時跳到他膝頭的玄貓,“咱們燈芯不見了,找他幫忙一定事半功倍。”

“那明日,抽個時間去會會他。”林塗将酒盞中的花液酒一飲而盡,那些遙遠的記憶讓她腦子裏如同有針亂攪。她已經許久許久沒有想起過初初化為人形時的事兒了。

她的手臂猶如上等白玉細細雕琢出來一般,絲毫瞧不出曾經只剩白骨森森。林塗輕輕揉着額角,過往的許多記憶似乎因為她長時間的沉睡都變得模糊不清,就好像想起顧言風,除了起初自個兒為他流下的那些血肉外,就只剩後來的他将病重的自己丢棄在被敵人團團圍住的困城當中了。

當時顧言風是怎麽說來着。林塗眼中神色微冷,裝着花液酒的玉壺微涼,貼在她的手掌上,那涼意沁入心頭。

——今日起,你我互不相幹。我顧言風寧願從未與你結為夫妻。林塗,我們倆之間本就未曾有過什麽真情。

林塗兀自搖了搖頭,重新蓄滿了酒盞。一旁的黃路還在講着那位鬼王大人的過往,林塗支着腦袋聽着,耳邊是不是傳來蟲鳴蛙叫。

“景堯大人。”有身着铠甲的男人急匆匆闖入以暖玉做壁的大殿內,大殿上方空無一人,一旁的桌案前坐着個穿着藏藍色長衫的男人。

聽到動靜那男人擡起頭來,看向闖進來的男人。跪着的人聲音都帶着喘,“景堯大人,出事兒了。蒼山上前兩日地洞,經過兩日的搜尋可以确定,被鎖着的那位,逃了。”

景堯提筆的手頓了頓,“确定了?”

“是。”跪着的男人擡起頭,神色萬分焦急,“那日地動後,那位的氣息消散,屬下不敢耽擱,忙帶人仔仔細細搜尋了一番,那位的确是不見了。”

景堯遲遲沒說話,似乎在沉思着什麽。跪着的人有些按捺不住,“景堯大人,這麽大的事兒,是不是該通知鬼王大人?”

“我有分寸。”景堯放下了手中的筆,揮了揮手,“你再帶些人将蒼山……不光蒼山,周圍的山頭都好好搜一搜。這事兒我會親自告知鬼王。”

“是。屬下明白了。”得了令,男人抱拳退出了鬼王殿。景堯看向鬼王殿大門,輕嘆了口氣,而後身子化成一道黑霧,消失在了通透的鬼王殿當中。

不出景堯所料,本該處理事務的鬼王大人又跑來了冥河。

“景堯。”男人穿着鮮紅長衫,像是被血染的一樣,孤身立在冥河邊。還不等景堯化形,便叫出了他的名字。景堯無奈,“顧言風,你能不能有一次讓我能瞞過你突然出現啊?”

顧言風回身看了一眼景堯,沒有接他的話,“何事?”

景堯倒是知道他這脾氣,也不在意,“蒼山上那位逃了,冥河有的是時間逛,但是你作為鬼王該先将那個禍害解決了吧。”

“沈朗月逃了?”顧言風面上依舊沒甚表情,只是不等景堯回答便化作一縷黑煙消失在原地。只留景堯對着河水洶湧的冥河發愣。

冥河上常年撐着木船清理冥河花的老人緩緩出現在他視線裏,景堯遠遠作揖,而後跟着顧言風一道消失在了濺起的水花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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