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如今你成了鬼一只,我便……
“公主怕是忘了。”林塗站直了身子,槐花随風落下,落了她滿身。“這兒不是永安,您也不再是公主了。”從半空簌簌落下的槐花,驀然在空中轉了方向,朝着梁靜知的方向飛了過去。
梁靜知下意識想化霧躲閃,只是速度遠不及那飛來的槐花,她只能眼睜睜瞧着那落□□直飛向自己。槐花從她臉側飛過,臉頰邊傳來濕潤,梁靜知伸手去摸,指尖摸到了黏膩的液體。
“林塗,你敢傷我?!”梁靜知活着時是公主,即便後來成了亡國公主,厭火國君一直禮待她。成了鬼後,因為是鬼王顧言風救回來的,衆妖鬼見她雖說不會三跪九叩,卻也恭敬有加。如今,一個不知從哪兒又出現的林塗竟敢傷了自己的臉,梁靜知一時怒不可遏。右手成爪狀,黑霧絲絲縷縷地出現在她掌心中。
林塗見狀并不躲閃反倒迎了上去,兔兒燈半懸在她身側,從敞口處竄出幽藍色的火苗來。黃路雖擔憂林塗如今的身體,卻也知曉如今勸不住她,唯有凝出長劍,側身立在林塗身側。
只一招,梁靜知便知道自個兒不是林塗的對手。那幽藍色的火還沒觸及自己,那股能燒穿魂魄的熱意便叫她苦痛難當。
梁靜知飛速後撤,可林塗并沒給她逃開的機會。兔兒燈裏的幽藍火苗猛然變大,攔住了梁靜知的退路,與此同時,黃路的長劍也抵在了梁靜知的眉心——大鬼的魂絲自眉心起貫穿全身,若是眉心處的魂絲被一劍捅穿,便是早已隕落的上神重現人間,都救不回她。
梁靜知看向林塗,唇色褪去,顯得十分蒼白。“你不能殺我,以前你都……”
“以前我不殺你,因為你是人。”林塗打斷了梁靜知的話,白色槐花鋪滿了她們腳下的泥土,吹在梁靜知的風明明是溫煦的,卻叫她平白覺得如入寒冬。“如今你成了鬼一只,我便是殺了你又如何?”
林塗停在了梁靜知的面前,她眸光淡淡,梁靜知卻不自覺地瑟縮兩下。“不過我也不會殺你。”梁靜知還沒來得及松口氣,林塗卻話鋒一轉,“當年你将我那只烏雲蓋雪剝皮抽骨,我自是要讓你也嘗嘗那味道。”
不等梁靜知反應過來,林塗已經伸手從黃路手中接過了長劍,寒光閃過,梁靜知還沒感覺到疼,便覺得有什麽從自己身上剝落開來。低頭去看,大塊完整的皮膚從她身上剝落,露出被黑氣纏繞的森森白骨。等她看清,剝皮的痛才遲鈍地傳進梁靜知的腦子。
“這便受不了了?”林塗神色不變,手底動作不停,不過片刻,原先膚白貌美的美人只剩下一具白骨被黑霧纏繞。“我還沒動手抽你的骨呢。”
當手腕處的一根白骨被林塗卸下來時,梁靜知突然想起了七百年前與林塗的對峙時的場景,那時顧言風明明已經死了,可這個女人卻又救活了他,甚至于那些被活生生剜去的血肉又重新長了出來。被救活的顧言風被沈朗月送進了深宮,又将梁靜知安置在了顧府。
那沈朗月什麽都沒和梁靜知說,可梁靜知坐在顧府小院兒裏,瞧見那只膘肥體胖,皮毛光順的烏雲蓋雪時,一下就知道了該如何做。
當臉色蒼白,瞧着命不久矣的林塗出現在顧府裏時,梁靜知抱着那只烏雲蓋雪站在了她的面前。她那時如何說來着,“顧郎已經被我妥善安置了,他不願也不想見到你,林姑娘,你和顧郎早就婚配嫁娶兩不相幹了,如今這種時辰獨自來顧府,不合适吧。”
林塗尚未說什麽,懷裏那只不耐搖尾巴的貓倒是先發出低吼聲,在梁靜知虎口處狠狠咬了下去。林塗神色微變,想要上前将被梁靜知高高舉起的貓救下,卻被不知何時到了屋外,正魚貫着走進來的沈朗月親兵攔住。為首的朝着梁靜知一抱拳,“多謝姑娘幫我們擒住逃犯。”
“應當的。”烏雲踏雪已經沒了掙紮的力氣,被梁靜知提在手裏,尾巴耷拉着,身子時不時抽搐一下。梁靜知邁着小步走到林塗面前,卻是對着那為首的道,“大人,想借您的短刀一用。”
Advertisement
林塗被四五柄□□架住了脖子,整個人重壓之下不得不跪趴在地上。梁靜知蹲下身子,卻依舊是居高臨下看着林塗,“林姑娘,傷了我的小畜生留不得,想搶我東西的人也留不得。”
思緒漸漸歸攏,林塗又拆下梁靜知一根骨頭,劇烈的疼痛叫梁靜知的魂絲忍不住抖動起來,一時間無法控制住鬼氣,遠春山山頭鬼氣森然,就連日色都暗了兩分。
同在遠春山山裏的景堯同顧言風一道察覺到了驟然猛烈的鬼氣,兩人對視一眼,消失在原地,朝着鬼氣最深的地方去了。
等顧言風趕到時,梁靜知身上的骨頭被林塗拆得差不多了。只剩一團黑霧,裹着那根光芒漸淡的魂絲。顧言風起先并沒有注意到那團黑霧,闖進結界後,直直沖到林塗面前,“阿塗,你沒事兒吧?”
林塗擡眸看了顧言風一眼,随手扔開了黃路的長劍。她并不躲閃顧言風的目光,只是她也不在意顧言風視線裏的擔憂。“鬼王大人,遠春山廟小容不下大菩薩,還請你們早些下山。”
“阿塗。”顧言風這才注意到被抽筋扒皮得只剩鬼氣護着魂絲的梁靜知,他瞥了眼那團黑霧,想要伸手拉住欲推開的林塗,卻被林塗那雙沒有波瀾的眼睛看得停住了手,“阿塗,我一直再找你。你活着為何從不來找我?”他重複着不久前在鬼王殿內說的話,林塗看着顧言風卻只覺得疲憊。
“嫂……林姑娘。”景堯落後于顧言風道,他倒是一眼瞧見了成了團鬼氣的梁靜知,适時咽下了脫口而出的嫂子二字,他對着林塗彎腰行禮,“林姑娘,真是許久未見。”
林塗看向了景堯,她尚且記得景堯,對上景堯也沒有對上顧言風時的那般冷情,“還請景大人帶着他倆回去吧。”
景堯是顧言風曾經的好友,在厭火國發難前,常常過府同顧言風一道下棋,和林塗也算得上熟稔。如今聽見林塗這般和自個兒講話,景堯頗有些不适應地摸了摸鼻子,“林姑娘用不着這般生分,喚我景堯就成了。”
見景堯同林塗就這般聊上了,顧言風臉色有些難看,但他又不知該怎麽開口,生怕自己一開口,林塗立馬又喊旁邊那只黃鼠狼精送客。
“林姑娘,隔壁蒼山上關着個半妖半鬼的,如今逃了,遠春山怕是不安全。”景堯自然是沒忘了蒼山上那家夥跑了的事兒,和林塗提了兩句。
林塗點了點頭,朝着景堯輕行一禮,飛身上了槐花樹,甫一落在樹幹上,那些一串串的白色花串便将她圍了個嚴實。
黃路擋住了顧言風的視線,語氣不虞,“還請各位下山吧。”
顧言風看向黃路,他張了張口,聲音有些沙啞,“阿塗她這些年過得如何?”
“過得如何?”黃路幾乎失笑出聲,他擡了擡手腕,落在地上的長劍重新飛回手中。黃路執劍指向顧言風,只是顧言風不避不讓,依舊直直看着他,仿佛在等一個答案。
“自是過得極好,所以你這種會給姑娘添堵的人就自覺些別再出現了。”
顧言風斂眸,山風吹動了他衣服衣角。梁靜知恢複意識時,一眼便瞧見了他,慌忙開口,“言風,快救我。林姑娘她瘋了,她要殺了我!”
裹住魂絲的黑霧飄到了顧言風身前,顧言風淡淡看了她一眼,“這兒不是公主該來的地方。”
黃路見那女人醒來第一件事兒便是給自家姑娘潑髒水,也顧不上自己是不是真能敵得過面前的人,擡劍砍向梁靜知的魂絲。顧言風那柄折扇在他手中劃了個圈,擋住了黃路一擊。
“景堯,帶她先回去。”折扇和長劍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黃路握緊了劍朝着顧言風砍了下去。只是顧言風并不還手,只是微微側身避開劍鋒。
長劍帶出的劍氣劃破了顧言風白色的長衫,黃路惡狠狠盯着顧言風,“鬼王大人,遠春山上不歡迎你。”
顧言風看了眼黃路,足尖輕點,輕易越過了黃路的阻攔,落在了槐花樹下,槐花花串被山風吹着微微晃動,“阿塗,你應當知道因果輪回,若是……若是梁靜知她當真礙了你的眼,我動手就是。”
“鬼王大人,我不打算殺她。”林塗的聲音響起,傳進顧言風的耳朵裏,“托您給她帶句話,好好養着,一次拆皮剜骨之痛解不了我的心頭恨。”
“阿塗,那沈朗月來歷不明,你要小心些。”顧言風站在槐花樹下,只是林塗沒有再說話,黃路見趕不走他,索性也當瞧不見他。
滿月爬上枝頭,一只烏鴉落在了顧言風的肩頭,是端巳傳來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