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是冥河上的一株蓮

聽到林塗的話,黃路毛茸茸的耳朵登時收了回去,嘴角向下微微撇着。沒等他說話呢,小院的木門被人拍響了,“有人嗎?”是個姑娘的聲音。

黃路見來人不是那惹人煩的顧言風,臉色這才好看些,将已經凝出的長劍又收了回去,走上前去開門。木門外,是個梳着雙髻的小姑娘。

黃路輕輕嗅了嗅,剛變好的臉色又垮了下去,面前的小姑娘一身鬼氣,不用想都知道,和那個同樣鬼氣滿身的顧言風有點關系,這樣想着,黃路聲音裏摻雜着惱怒,“青天白日的,你們這些鬼沒自個兒的事兒做嗎?成日來我們這遠春山,瞧瞧,院兒裏的花花草草都被你們身上的鬼氣給害得蔫頭耷腦。”

“大哥,我叫端午。”那小姑娘并不惱,黃路的話仿佛半點兒沒影響到她,“我來保護林塗姑娘。”

“誰是你大哥?我跟你說,別在這兒亂攀親戚。”黃路雙手叉腰,瞪大了眼睛,“我們姑娘用得着你保護麽?成日裏來添亂,我瞧最容易害我們姑娘的人就是你們,快走快走,別在這兒礙眼。”

面前的姑娘癟了癟嘴,突然哇一聲哭了出來,這給黃路吓了一跳,叉腰的手緩緩放了下來,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大哥,求求你了,讓我保護林塗姑娘吧。你也知道,鬼王大人這個人壞得不行,若是我不能完成這次的任務,回去一定會被他砍了魂絲的。大哥,我年紀還小,我……”

“阿黃,讓她進來吧。”林塗的聲音從院子裏傳了過來。黃路這廂還沒來得及反應呢,剛剛還嚎啕大哭的端午變臉一樣,伸手在臉上一抹,臉上便又帶上了燦爛的笑,她提起地上的小包袱,伸手推開了擋路的黃路,“多謝林姑娘,我不會吵着您的。”

端午瞧見慵懶坐在花叢中的女人時,眼睛閃了閃,臉頰上染上了兩團紅絲,“姑娘,您長得可真好。”

“有你什麽事兒啊。”黃路剛關上木門,便聽見端午說的話,往上撈了撈袖子,上前提住了端午的衣衫後領,“姑娘,我們還是把她趕走吧,誰知道她是來做什麽的。”

“我真是來保護林姐姐的。”端午掙開了黃路的桎梏,一雙大眼睛緊盯着林塗,滿是真誠,“蒼山鎮壓的大妖鬼跑了,那妖鬼做事狠戾,是個完完全全的變态,有些防備總是好的。”

林塗看了眼端午,蹲在她面前的小鬼看着伶俐可愛。她收回視線,看向黃路,“好了,莫要再吵了,就先讓她留着吧,我心裏有數。”

沈朗月三個字在她口中轉了幾轉,她的視線落在一旁失了燈芯的兔兒燈上,心裏輕嘆一聲,見到顧言風時,她便覺得他身上有自己很熟悉的味道,這幾日她斷斷續續想起了一些被她忘記的事兒。譬如,顧言風明明受了剜肉之刑死了,便是真成了鬼,也不該是如今這幅半鬼的身子。

林塗伸手拍了拍兔兒燈的燈身,“真是對不住,為了救他動了你的燈芯。”兔兒燈微微亮了一下,仿佛在回應林塗的話。

當年,她被沈朗月從津門帶回了永安,顧言風死那日她便在那條街上的一間客棧裏。她早在顧言風選擇帶走梁靜知而不是她時便明白過來,眼前的顧言風,即便和自己那個紅甲将軍是同樣的魂魄,同樣的容貌,可終究如今這個顧言風不再是曾經的紅衣将軍了。顧言風當時帶走梁靜知,為的便是梁國不蒙羞。如今寧死不跪沈朗月,依舊是為了梁國滅亡時,依舊有位忠臣,不跪敵國将領。

顧言風死去時,林塗腰間的兔兒燈自個掉了下來,落在了她手中。林塗看着那盞琉璃兔兒燈,沉默着搖了搖頭,她低聲細語,似乎在勸服自己,又似乎是在對着兔兒燈說話。“當年我用自己的魂絲救他,是我自個兒的事兒,可燈芯要用來渡衆生,并不是獨屬于我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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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大門被人猛然撞開,小孩子的哭聲驟然響起。林塗凝神看向沈朗月,沈朗月手裏握着短刃,正橫在那小孩在的脖子上。“你能救顧言風。”

林塗看着沈朗月,一時摸不清他的心思,沒有接話。沈朗月臉色白得叫人心驚,沈朗月握着短刃的手微微向下,有紅色液體順着刀刃滴落在小孩的衣服上,“我知道你能救活顧言風。”沈朗月扯出一絲笑,如同地獄裏爬出的惡鬼。

“沈朗月,讓他死不就是你原本的目的嗎?你如今這又是想做什麽?”林塗握緊了兔兒燈的玉柄,她看着沈朗月,一時找不到好的時機,将被沈朗月困住的小孩救出來。

然而下一秒,沈朗月手猛然擡起,孩童的啼哭聲驟然停止。那孩子的身子癱軟下去,一雙小手還捂着脖子處外翻的傷口,黑色的眼睛漸漸發灰,失了色澤。見狀,兔兒燈口竄出藍色火苗,直直朝着沈朗月飛去。然而那沈朗月卻不偏不躲,任由那藍色火團落在他的衣衫上,他冷冷看着林塗,擡高聲音,對着屋外守着的士兵道,“去将永安所有的小孩帶過來。”

屋外士兵應是後,腳步聲漸漸遠去,林塗不敢置信地看見那團能燒穿魂魄的幽藍火苗在沈朗月肩頭漸漸熄滅,那沈朗月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咧嘴笑道,“阿塗,你這般對我,可真叫我心傷。”

“沈朗月,你到底是什麽人。”林塗聲音帶着半絲顫抖,剛剛死去孩子的血已經浸濕了她腳底那雙繡花鞋,鞋子上本是粉色的繡花被染成了鮮紅色,叫人看着眼底生痛。

“我要你救活顧言風。”沈朗月往前走了兩步,随手将橫在地上的孩子屍體踹開,外面的人已經帶着孩子三三兩兩地回來了。一時間,屋外傳來的孩子哭泣聲讓林塗的臉色更白三分。“我給你時間考慮。”沈朗月又從屋外領進來一個小女孩,小女孩沒有哭出聲,只是淚珠接連從眼眶中滑落。“只是我沒有耐心。”沈朗月用刀背拍了拍女孩的側臉,登時,女孩兒側臉上沾上了剛剛那個孩子的血。“你考慮一刻鐘,我便殺一個孩子。考慮半個時辰,我便殺十個孩子。考慮一個時辰……”沈朗月收起了笑,輕聲道,“那永安所有的孩子,都要勞煩阿塗你渡一渡他們了。”

林塗猛然一凜,“沈朗月,你到底是什麽人。”

“什麽人?”沈朗月伸手拂過身前女孩沾了血的那半張臉,舔了舔手指,将尚且溫熱的鮮血吞入腹中,“阿塗,我是你的顧将軍啊。”

林塗攥緊兔兒燈的手冰涼一片,她知道沈朗月在騙自己,他不可能是曾經那個鮮衣怒馬的顧将軍。林塗十分清楚,即便如今的顧言風不似當年,可躺在大街上,半截白骨沒了氣息的人才是顧言風。一個荒謬的念頭從林塗心頭升起,她看着不會被灼魂火所傷的沈朗月,明白過來,“你是冥河上的一株蓮。”

沈朗月并沒有應林塗的話,他那雙和顧言風極其相似的眼睛,正一錯不錯地看着林塗,那眼裏滿是愛意,可一株冥河蓮,因為沾染了林塗的血和吞了顧言風的一縷魂才得以成精的冥河蓮,又怎麽會懂得什麽是愛呢。

“一刻鐘了。”沈朗月看着那支只剩最後一點未燃的香,擡起了握刀的手。林塗猛然甩出兔兒燈,只是和兔兒燈纏鬥上的沈朗月并不落下風,他甚至還能分出一只手,掐着那小女孩,将小女孩提了起來。

“我救他!”林塗卸了手中的力,兔兒燈飛回她手中。“我救顧言風,你放過這群孩子。”

沈朗月松了手,小女孩跌落到地上,林塗松了口氣,她垂眸看着那個小姑娘,心頭滿是苦澀,她心底竟有那麽一絲慶幸。林塗握着兔兒燈的手微微顫抖着,那一絲慶幸許是她對顧言風殘存的情意。兔兒燈是神物,燈芯更是。那燈芯不光救活了顧言風,更是将顧言風變成了不老不死的半鬼。

顧言風并沒有立即醒過來,林塗無法,只有獨自一人先藏了起來,她想法子給之前在山裏休養時救下的一只小妖精去了信。如今大梁國國滅,顧言風沒了需要堅守的故都,林塗以為他會同自己一起離開。誰曾想,那日她溜進顧府,想接走顧言風,卻見到了梁靜知,不光沒能見到顧言風,反倒自己重新被沈朗月制住。

“阿塗,你真是不乖,竟是想着逃。”沈朗月不似之前那般臉色蒼白了,他用鎖鏈将林塗鎖住,“阿塗真是厲害啊,能活死人肉白骨,這般寶貝,怎麽能離了我身邊呢。”

沈朗月蹲下身子,微涼的指頭輕輕撫摸過林塗的臉頰,“阿塗,我每占領一座城池,便會屠了一座城池,明兒,你随我一道在城樓上,瞧瞧這永安城被血浸紅的模樣。”

“沈朗月,你應當是忘了,你這株冥河蓮,性命不光和顧言風相連,還與我相連。”林塗身側沒了燈芯的兔兒燈開始燃起幽藍色的火焰。

火焰倒映在沈朗月的眼中,他有些不解,“阿塗,你忘了麽,這兔兒燈傷不了我。”

然而下一秒,沈朗月的臉上難得出現了驚恐的神色,那幽藍色的火苗竟是落在了林塗身上。

黃路趕到永安時,林塗的魂絲受了重創陷入了昏睡,同樣陷入昏睡的還有沈朗月。

黃路帶着林塗離開了永安,同時,躺在深宮中的顧言風悠悠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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