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名字裏盡是水,又怎麽……
再到永安時,林塗險些沒認出在自己陷入沉睡前生活的地方。
“姑娘,問了您一路,您都不曾說為何來永安。”作為一只活了七百多年的黃鼠狼精,黃路還是有些家底的。到了永安,他先是去賃了間屋子,收拾時,忍不住對着林塗抱怨,“這地方,真真是糟糕透頂。”
“姐姐來永安自是有她的道理,用得着你問?”端午還是死皮賴臉地跟了上來,一路有她,倒也不算太悶,“再說了,我瞧這永安挺好,屋子多,人也多。吃的更多。”端午晃了晃手上的兩串糖葫蘆,竄到林塗身邊,将糖葫蘆舉到林塗臉前,“林姐姐,你嘗嘗,可甜了。”
林塗沒推辭,接過了那串糖葫蘆,那糖葫蘆算不上多好吃,糖衣甜得膩人,山楂又酸得叫人口舌生津。只是林塗并沒有将口中的吐出來,反倒是舌尖抵着那極酸的山楂,細細品味着。
“你當我們姑娘和你這個野丫頭一樣,對這亂七八糟的食物感興趣?”黃路剛剛将院子打掃完,一轉身,見自家姑娘捏着那串糖葫蘆正吃得仔細,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姑娘,想吃什麽我給您做便是了,何故吃這點酸瓜裂棗。”
林塗咽下了口中的山楂肉,将那糖葫蘆串遞給了一旁垂涎欲滴的小人參精,“我嘗嘗味道,确實不如阿黃你做的。”她看着小人參精被酸得愁眉苦臉的樣子,沒忍住輕笑出聲。一時間,院子裏安靜極了,往日總是念叨不停的端午和黃路都不說話了,林塗有些奇怪,看向癡傻的兩人。
端午見她看過來,也顧不上吃手裏的食物了,往前湊了兩步,“姐姐笑起來真好看,叫我都看得呆了。”
而黃路也是少有的沒有和端午犟嘴,捏了捏手中的抹布,沒有言語,轉身繼續收拾院子當中的小池子去了。
只是院子還沒收拾完,院門便被敲響了。林塗擡眼看向天上,大片黑雲奔騰而至,原先亮堂的日頭也變得有些黑。她伸手将玄貓抱進懷裏,對着黃路道,“阿黃,開門吧,客人來了。”
門外,一只怨氣森然的鬼魂空洞着望向屋內,端午從板凳上一躍而起,擋在了林塗面前。
“端午,沒事兒。她傷不到我。”林塗解下了腰間的兔兒燈,兔兒燈燃起了胭脂色的火焰。一簇火焰飛向了那只沒甚神志的新鬼。火焰剛一落在新鬼身上便消失了,而那新鬼空洞的眼底,漸漸有了神采,她有些費力地轉動着眼睛,看着院內的三人,開口時,仿佛自己将自己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喉嚨。
“施淼姑娘,進來說話吧。”一道水流從院中小池子裏分了出來,淩空搭了一座水橋。那新鬼小心翼翼地踏上水橋,走進了院子。而院門在她身後緩緩阖上。
端午手裏依舊攥着她那對長鏈,此時正一臉警惕地看着走進來的鬼,而黃路則是放松多了,從房裏端來一杯熱水,伸手微微一揮,一尊石桌出現在了院子當中。施淼有些詫異地看向他,但旋即低下頭苦笑,“我都成了鬼,世上有能憑空變物的仙人也不奇怪。”施淼的聲音如同枯木撕扯般沙啞,她似乎也知自己聲音是什麽模樣,一只伸手掩在喉嚨上,仿佛那樣按着喉嚨,自己的聲音就不那麽刺耳了一般。
林塗伸手倒了杯熱茶,往施淼面前推了推,“喝點吧。”
施淼伸手端起杯子,雖然鬼影做出這些動作顯得怪異,可是從她的一舉一動中,不難看出,施淼活着時是個端莊大方的世家小姐。茶水流過舌頭,滑向喉嚨。等施淼再開口時,嘶啞的聲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潤有如天籁的嗓音。
“施姑娘,說說吧,何事讓你困擾于此,不願輪回。”
施淼神色怔忪,似乎是在回憶。林塗也不催她,靜靜等着。不知過了多久,怨氣散去露出姣好面容的施淼對着林塗歉意一笑,“姑娘,我想不出。”
林塗的杯子停在半空,她有些詫異地看向施淼,林塗指尖輕點,兔兒燈飛上石桌,燈頭對着施淼。可等了片刻,那兔兒燈依舊是胭脂色的火苗燃着,并沒有其他變化。
“真是怪事。”林塗伸手把住了施淼的手腕,施淼知道自己成了鬼,身上冰涼一片,不曾想,面前仙人之姿的女子指尖比自己似乎還要涼上兩分。也不知林塗察覺了什麽,黃路瞧她臉色越來越差,竟是有要發怒的跡象,慌忙走上前,“姑娘,這是怎麽了?”
林塗松了手,她看向屋外,院門阻了她的視線,卻又好像阻不住她的視線,“如今可真是才人遍地,居然有人會用這打生樁的法子。”
“打生樁?”一旁的端午突然開口,“可這施姑娘看着也是大戶人家的姑娘,怎麽會有人對她用這種法子。”
那施淼雖聽不明白面前幾位在說些什麽,卻也猜出了必然自己身上發生了些不好的事兒,“姑娘,我是有什麽問題嗎?”問出後,她又茫然地搖搖搖搖頭,“可我死于宅院走火,是場意外。”
“意外?”林塗搖了搖頭,她看向施淼,眼裏盡是悲憫,“那不是意外,施姑娘,你名字裏盡是水,又怎麽會意外死在火中呢?”
“不是意外?”施淼瞪大了眼睛,她伸手不敢置信地按在自己的小腹上,“不是意外那……”
“不是意外,自然是人為。”林塗伸手從施淼額前抽出一道銀絲,施淼怔怔看着這一切,一動不動,唯有血淚從她眼眶中奪路而出。
施淼原是侍郎家的幼女,去年被許給了新科狀元闕經賦。兩人也算得上門當戶對,和和美美。月前,施淼肚子裏有了闕經賦的孩子,只是她身子一直不好,在大夫的建議下,她搬去了城外別院休養,誰曾想,一場大火,施淼肚子裏月餘的孩子沒能見一見天日,而施淼自個兒也沒能從那場突如其來的大火中走出來。
“別院堆了許多幹柴,天幹起火應當是常事。”施淼擡起頭辯解,可在林塗那悲憫的目光中,聲音卻越來越低,“阿賦怎麽會做出這種事呢?不會的……”
“蛇蠍心腸的小人本就多得很。”黃路突然開口,“讀書人裏,更是不缺。”
“是與不是,看看便知了。”林塗指尖在手中銀絲上輕輕一碾,松手後,那銀絲重新飛回了施淼體內,而身邊一直鬼氣萦繞的施淼,臉色漸漸紅潤起來,變回了原先還活着時的模樣。林塗又給她變出了帷帽,頭頂上,闕然欲泣的黑雲也盡數散去。“施姑娘,走吧。”
狀元府外挂滿了白幡,施淼站在陰影裏,看着時不時傳來哭聲的高屋大院,一時有些躊躇。只是不等她做好準備,林塗在她身後輕輕一推,施淼便不由自主地走進了狀元府的大門。
她站在狀元府前院,看着來來往往着白衣戴白花的人,一時有些恍惚,耳邊哭聲陣陣,讓她腦子有些發蒙。闕經賦出現時,施淼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想要喊住他。闕經賦也看見了站在院子當中的施淼,他微微周某走上前去,“這位姑娘,在下見你面生,不知是亡妻的哪位好友?”
林塗稍稍改了施淼的相貌聲音,所以即便闕經賦覺得面前的人熟悉,也不會第一時間想到他是自己一葬身在火海中的妻子。
“大人節哀。”施淼低下了頭,她面前的闕經賦雖看着憔悴,卻不見半分傷心,“夫人與我曾有過幾面之緣,聞此噩耗,前來吊唁。”
“姑娘請。”闕經賦的視線在施淼身上上下打量着,稍稍退開半步,示意施淼進屋。趁着闕經賦的注意力全在施淼身上,林塗一行也混進了院子裏。剛一進狀元府,一股不适感便湧上了心頭,林塗微微蹙眉,看向牆角。牆角種有一株白梅,只是明明不在季節,那棵白梅樹上卻綴滿了小花。
不等林塗思索出什麽,一陣嘈雜聲傳來,她循聲望去,一個穿着黑色長袍,白髯滿面的男人走進了狀元府中。一旁的端午卻是認出了來人,她扯了扯林塗的袖子,啞着嗓子湊到她耳邊,“姑娘,有問題,來的那人我瞧着和應當關在冥河下的一名罪犯長得極其相似。”
“你認識他?”
“是。”端午沉了聲音,不再似平日裏那般跳脫。林塗若有所思地看向來人,那人像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回望過來。
兩人的視線隔着吵嚷的人群對上了。林塗眯了眯眼,這般大鬼,不再鬼界好好呆着,竟是在這人間大搖大擺,招搖過市。
黃路也察覺了那老頭身上的森森鬼氣,自是不會放過這個損端午的機會,他俯身貼近端午,“這就是你說的鬼王厲害?如此大鬼跑了他還不知道,我看早日從鬼王的位置上下來吧!”
端午看了黃路一眼,難得沒有和他犟上,正色道,“這有問題,姑娘,我們先走吧。守在冥河的是小十端酉,十個這老頭子都不見得打得過小十,如今出現在這兒定是出事了。我得通知鬼王大人。”
林塗輕應一聲,她并沒有收回視線,那老頭子突然咧嘴沖她笑了起來,露出一排歪七扭八的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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