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當年我求言風将你救回來……

“沈朗月不能死。”顧言風走了兩步 , 一只撲閃着翅膀的黑鴉落在了他的肩頭。

“他的命應該同阿塗的命息息相關。”

“和阿塗的命相關是什麽意思?”景堯有些不明白地追問。

只是顧言風似乎并不打算解釋,同那只黑鴉一同消失在原地,只剩一片鴉羽晃晃悠悠地落在地上。

永安城裏的鬼氣少了不少。

林塗見天際的烏黑消散不少, 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阿黃, 收拾收拾, 我們走吧。”

“回遠春山嗎?”黃路跟着她一道瞧了瞧屋外,屋外看守的人俱不在了,端午也尚未回來。

“我們不回遠春山。”林塗拿起被她放在一旁的草蚱蜢, 指尖不自覺發力, 草杆頂被擰得開了花。

“我們去邺城。”

邺城,在黃路心裏算不上是個好地方,但也算不上不好。

他是在那兒成了精怪,也是在那兒被林塗救下。同樣的,他的父母親人也是死在了邺城。

“不等端午了嗎?”黃路将東西收進他腰間小竹簍,小玄貓很自覺地跳上了竹婁蓋上, 蜷縮着躺下。

他朝着院外張望了兩眼,沒有端午那丫頭的影子,回過頭用詢問的目光看向林塗。

“走吧。”

林塗沒看黃路, 只是将那只草蚱蜢放在了石桌上, 跨出院門時她回頭看了眼那棵歪脖子樹。

那歪脖子樹本該枯萎了的,是林塗強行讓它又綠了一陣。但那粗壯的樹幹裏,依舊了無生機。

林塗的手在空中輕輕拂過, 那棵歪脖子樹上的綠葉緩緩變得焦黃卷曲,而後紛紛落在了地上。她收回視線, 不再看徹底枯死的大樹。

黃路收回了落在小院裏的視線,轉身跟上了林塗的步子。

二人一前一後,避開了人群, 也避開了游魂,踏上了離開永安的路。

顧言風回來得晚了那麽幾刻。

他出現在院子裏時,歪脖子樹上只剩下零星的幾片枯葉子。

而那幾片枯葉子似是也察覺到有人在樹下,顫了兩顫,而後落了下來。

落在了顧言風的肩頭。

他垂眸看向石桌,石桌上,那只先前還翠綠的草蚱蜢已經微微泛黃。瞧着仿若沒了生氣。

顧言風拾起草蚱蜢,苦笑一聲。本就是草木編織而成的玩物,哪兒又來的半點生氣。

是他被這兩日的共處沖昏了頭腦,誤以為自己同阿塗間的那些隔閡會随着這樣平淡的相處漸漸散去。

殊不知,那不過是自己騙自己罷了。

“鬼王大人。”端午回來得更晚一些,她有些茫然地環顧着人去樓空的小院,“林姐姐和黃路呢?他們出事了嗎?”

“他們走了。”那草蚱蜢在顧言風手中漸漸消失,顧言風回眸看向端午,“你同端一一起……”

端午緩緩眨了眨眼,她依舊有些恍惚,一時忘了平日裏的規矩,開口打斷了顧言風的話,“那林姐姐呢?不用我保護他們了嗎?”

顧言風張了張嘴,卻沒有出得了聲,那句算了吧,像是根魚刺梗在他心頭喉間。

上不去也下不來,叫他連張嘴發聲都成了極困難的事兒。

“鬼王大人?”端午有些不解,見顧言風遲遲沒開口,有些疑問地喚他。

顧言風展開折扇,一只巴掌大小的雀鳥落在上面,鳥尾三根豔麗的羽毛高高聳着。

“你去找他們吧,遠遠跟着就行。”顧言風将雀鳥交給了端午。

端午小心翼翼地雙手捧着那只雀鳥,而顧言風又從懷裏摸出先前屬于林塗的那片綢紗,将那綢紗細細系在了雀鳥脖子上。

雀鳥啾啾叫了兩聲,展翅飛向半空。

“去吧。”顧言風沖端午輕輕擡起下巴,端午應是,跟随雀鳥一同消失在永安城中。

不大的小院兒裏,只剩下顧言風一人。

錦衣上有先前沾上的鮮血,現在早已幹涸變得暗紅,像是豔麗卻又即将滅亡的花。

夕落山岚,顧言風不知枯站了多久,殘陽将他的身影勾勒得極長,極長。

“姑娘,咱們走着去邺城嗎?”

山草青青,月色茫茫。黃路回頭看向來路,永安城快要在眼中消失了,只能瞧見大片模糊的光點。

林塗停了步子,三兩下踏着枝幹而上,落在了樹幹上,“先休息一晚吧。”

黃路應了一聲,在林塗休息的大樹下升起了篝火。

火星子接替消散的日光,照亮了他們周圍的方寸之地。

“七百年間,永安城外的山倒是大不相同了。”黃路守在篝火前,是不是用小樹枝撥動着,那火焰随着他的動作竄得極高。

“先前我來永安帶走姑娘時,這邊的山頭還要高上不少。”

林塗斜靠在樹幹上,額角壓在樹幹上,傳來細細密密地痛。

“這些年,辛苦你了。”林塗向下看去,黃路正仰起頭看向她,等兩人視線對上時,咧開嘴嘿嘿笑了起來。

“姑娘這說的什麽話。”黃路撓了撓頭,“我的命本來就是姑娘救的,如今更是我心甘情願。”

“只是姑娘,咱們這次去邺城做什麽呢?”黃路有些不解,“邺城那兒長年飄雪,住着恐怕不如遠春山舒心。”

“倘若我是沈朗月。”林塗瞧着那輪不知何時挂在天幕上的圓月,緩緩道,“那我會選在邺城紮寨生根。”

“沈朗月?”黃路更疑惑了,他雖鮮少管人間事兒,卻也知道這叫沈朗月的,便是當年害了林塗的人。“姑娘怎麽提起他來了?”

“我惹的禍端,總要自己去收拾了。”林塗阖上眼,無邊無盡的黑暗将她包裹。

無人的林子裏,偶有鳥啼蟲鳴,和火星的噼啪聲一同填滿了寂寥的夜。

今日的黃泉道,不知為何寒風瑟瑟,吹得人迷了眼。

端亥跟在梁昭身後,瞧着那人懷抱着那個惹出事端的女人,神色寂寥。

“端亥大人。”梁昭将梁靜知的身體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竹床上,凜冽的風吹在竹屋上,仿佛随時會将這小屋掀翻。

端亥年紀小,見梁昭姿态恭敬地朝自己行禮,慌忙上前阻攔,“梁昭大人不必如此。”

梁昭面露哀戚,他看向端亥,“端亥大人,我想同靜知再呆上半刻鐘,還請大人行個方便。”

端亥面露難色,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梁昭似是瞧出了他的為難,掩唇輕咳兩聲。

“端亥大人,只隔一扇竹簾子。”梁昭低着頭,“靜知她千錯萬錯,但終究是我的妹妹。魂魄入了黃泉道後,我與她便真的生生世世,不得相見了,端亥大人,梁昭求您。”

“梁昭大人嚴重了。”端亥遲疑的轉了轉眼珠子,只是面前的男人頭幾乎要整個埋下去,肩膀也控制不住地輕輕顫抖着。端亥終究是心裏不落忍,“那給大人半刻鐘,我在簾子後等着您。”

竹簾被輕輕放下,微微晃動着。

梁昭看着那竹簾底端,直到竹簾不再晃動才有了動作,拖着雙腿走到了床前。

他跪坐在床邊,伸手将梁靜知散亂在臉上的頭發理好。

“靜知,是哥哥對不住你。”梁昭貼近了梁靜知的耳朵,他能感覺到梁靜知的魂魄被困在胸膛當中。

也能察覺到因為自己的那一劍,梁靜知的魂魄正在逐漸衰弱。他伸手輕輕拂過梁靜知的臉,将漸在上面的血跡輕輕揩去。

“當年我求言風将你救回來變成鬼身。”梁昭輕聲念叨着,端亥站在竹簾外細細關注着四周的一切,耳邊斷斷續續傳來梁昭的聲音。“許是哥哥做錯了。”

“是我沒有教導好你,別怕,哥哥會一直陪着你的。”梁昭右手呈爪狀,鬼氣在他指尖凝結成尖利的指甲。

梁昭的視線描繪着梁靜知的外貌,似是要将她的面容牢牢記在心底。下一刻,右手微微并攏,尖利的指頭割開了梁靜知的胸膛。胸膛處,本該有顆心的地方只有一團半透明的魂魄。

梁昭将梁靜知的魂魄生生挖了出來,他湊近了那團魂魄,輕聲呢喃,“別怕,哥哥很快接你回來。”

血腥氣驟然彌漫了小竹屋,端亥忙掀開簾子。

梁昭神色已經恢複了,聽見響動,撐着手站了起來。手心裏,梁靜知的魂魄輕輕漂浮着。

“端亥大人,我已經處理好了。”

端亥看着那團還在往下淌血的魂魄,咽了咽口水,點了點頭。

梁昭拉開了門,沙土被風卷起落在他身上,他卻毫不在意,一步一步走向了黃泉道盡頭。

愈往裏走,鬼嚎聲愈重。

跟在他身後的端亥臉色微微蒼白,他從未來過黃泉道,更別提見過這萬鬼哭嚎的情狀,此時能穩住發軟的雙腿,沒有癱軟着跪下去,已經是他格外堅強了。

只是梁昭顯然早就熟悉了這兒的一切,那些鬼嚎落在他的耳朵裏,他面色絲毫不改。

而沖天的鬼氣推搡湧來,梁昭也只是将喉間那翻湧上來的腥甜咽了下去。他将手微微送上前,那團淺色的魂魄從他掌中直直墜落。

梁昭另一只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着,眼底漆黑一片。只是轉身看向端亥時,同平日溫吞的樣子一模一樣。

“勞煩端亥大人了。”梁昭輕聲道,而在他們瞧不見的黃泉道下,一抹極快的影子驟然出手,将那團墜落的魂魄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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