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真是好日子啊,竟是神魔……
謝存光握着石頭的手微微一松, 那顆半個巴掌大的石頭落在了地上,滾了幾個圈滾離了謝存光身邊。
顧言風冷眼看向轉過身來的謝存光,殺意頓起。
謝存光卻是絲毫不懼, 整個人從腳跟開始變成枯木, 他緩緩眨了眨眼睛, 看向操縱鬼氣沖向自己的顧言風。
“鬼王大人,你我很快會再見的。”
話畢,顧言風的折扇也襲至眼前。
而剛剛還好生生站着的謝存光卻是成了一具枯木, 橫着倒了下去。
顧言風收回折扇, 臉色有些難看,這棵柳樹竟是放出了半截自己的樹幹前來破陣。
顧言風伸手毀掉了那截枯木,飛身進了山谷。
剛一進入山谷,顧言風便瞧見了林塗坐在茅草屋前。
“阿塗。”顧言風落到了林塗身邊,林塗似乎是睡着了,躺在搖椅上, 随着搖椅的動作輕輕搖晃着。
林塗并沒有被顧言風叫醒,只是緊閉的眼皮微微顫了顫。
顧言風輕手輕腳地在林塗身側蹲了下來。
他出去不過兩日,林塗卻比先前瘦了更多, 臉色也更蒼白了。
顧言風伸手替林塗将臉側随風而動的碎發別到耳後, 指腹輕輕摩挲着林塗的側臉。
“阿塗……”顧言風額頭輕輕抵在林塗的額角,從遠處看,兩人耳厮鬓摩。
林塗放在身前的手緩緩動了動。顧言風這才直起身子, 轉身準備架起柴火,替林塗煎藥。
藥的苦香味緩緩散發開來。火苗竄起時噼啪直響。
顧言風守着藥, 時不時擡頭看向林塗。
就在他不知第幾次擡頭時,林塗竟是睜開了眼,看向了自己這處。
“藥快煎好了。”顧言風撥了撥火堆, 還不忘将自己的聲音變成黃路的。
林塗眨了眨那雙沒有了光彩的眼睛,緩緩開口,“顧言風,我知道是你。”
顧言風落在火堆前的手停了停,他的視線下移,落在了猩紅的火舌上,沒吱聲。
林塗輕咳兩聲,素白纖細的手掩在唇邊。等咳嗽歇了,方才繼續道,“一開始我就知道是你了,阿黃不會像你這般講話。”
“阿塗,我……”顧言風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可是對上林塗那張臉時卻又什麽說辭都說不出口了。
“是我不好,阿塗,我只是想在你身邊照顧你。黃路他在鬼界跟着端一修煉,我不該瞞你。”
林塗緩緩搖了搖頭,蒼白的唇色竟是有了一點點紅,“金蟒不好對付吧?”
聽到林塗的話,顧言風下意識道,“是……”但很快,他又自個兒否定了自己,“也沒有很難對付。藥快煎好了,我喂你喝下去。”
林塗卻是輕嘆了一口氣,“顧言風,這藥太苦了,我就不喝了。”
“阿塗,良藥苦口,你怎……麽……”顧言風的聲音漸漸歇了,他看着坐在搖椅上的林塗,身體竟是漸漸變得透明。
“阿塗——”顧言風心慌了起來,胸口像是踹了只兔子,正拼了命蹦跶着。“阿塗,怎麽會這樣。”
顧言風趔趄着跨過火堆,慌亂間藥被碰灑了,瓷罐墜落在地上,黑綠色的藥汁兒從壺口流了出來,滲進了地裏。
但顧言風卻是絲毫沒有發現,他三兩步來到林塗身邊,顫抖着想要拉住她的手。
林塗的指尖冰涼,從他臉頰上輕輕拂過。
“我應當是要死了。”林塗掌心傳來了顧言風的溫度,她緩緩歪了歪頭,“我知道是你在我身邊,所以我诓你藥方有用,想讓你吃點苦頭。”
“這麽……這麽點苦頭怎麽夠。”顧言風伸手想要按住林塗的手,可是一雙手卻是抖得控制不住,他聲音微澀,眼眶發幹,“你得看着我吃更多的苦頭不是?一只金蟒不夠,那我就去找十只百只……阿塗……”
林塗一聲悠長的嘆息拉得極長,她轉回了頭,雙腿已經變得半透明了,有點點熒光從她身上起,悠悠向上。
顧言風顫抖着手想要接住那些亮光,可無論他怎麽努力,那些光點紛紛穿過他的身體,繼續向上,直至消失。
“我不怪你了顧言風,诓你去被金蟒揚起的灰霧灼魂,我自己替自己出了氣。”搖椅輕輕晃着,林塗唇角開始往外滲血,嘴唇被鮮血浸軟,變得鮮紅。
“不……”顧言風顫抖着想要将林塗的身子攬入懷中,“不…不夠的…”他的聲音破碎成片,連個完整的音節都發不出來。
可他明明将林塗攬在懷裏了,卻絲毫感受不到林塗的溫度。
顧言風張了張嘴,破碎不成文的音節從他口中溢出,被山谷中的風帶出去極遠,極遠。
“永安的花燈很好看。”林塗灰白的瞳孔漸漸變得清澈了起來,她看向正拼命想用鬼氣替自己續命的顧言風,輕聲開口。
顧言風愣了一下,而後聽到林塗繼續道。
“可我不願再賞燈了。”
那是林塗開口說的最後一句話。
顧言風看着懷裏的人漸漸化作熒光,消失在風中。
他久久跪在地上,雙手還呈環住林塗的形狀。
可分明,他懷裏空空蕩蕩,只剩林塗那身白色的衣裙。
“阿塗。”不知過了多久,顧言風緩緩起身,喃喃道,“喝了藥就好了,我去給你再煎一副藥。”
顧言風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便不受控地栽倒,火堆尚有餘溫,紅色的焦炭被顧言風壓在手臂下方,一陣皮肉被燒焦的氣味傳了出來。
跪在地上的顧言風伸手按住了自己的額角,他的腦子裏似有什麽在叫嚣,讓他再控制不住自己。
顧言風體內的鬼氣盡數放了出來,在山谷內肆虐。
那些由顧言風種下的花,一點一點盡數摧毀了。
就連那座他自己搭起的茅草房,也被風吹卷着沒了屋頂。
顧言風眸光微閃,鼻前是濃重的血腥味。
他顧不上手肘上被焦炭灼出的傷口,手腳并用着爬進了茅草屋內。
茅草屋當中的那軟塌上。
竟滿是鮮血。
顧言風眼前陣陣發黑,他強撐着自己站了起來,搖晃着走進了那軟塌。
軟塌上的被褥,早已被鮮血浸透了。
顧言風張了張嘴,他似乎是想要喊叫,可卻發不出半點聲響。
反倒是一股厚重的血腥味兒從他喉嚨間闖了出來。
顧言風顫抖着的手虛虛從滿是鮮血的被褥上拂過,那是阿塗的血。
“阿塗……”顧言風眉心間的紅印忽隐忽現。
“阿塗,一定很疼吧。”顧言風的手終于按在了被褥上。被褥分明是軟的,可他掌心卻如同有千萬把新鑄的利刃正一點點割開他的皮肉。
“阿塗,現在不疼了。”顧言風懷裏還留有大半的藥材,他顫着手将那些藥材一點點從懷裏拿了出來,“可是阿塗,你怎麽能這麽輕易地原諒我呢?”
“我應當将你受過的這些苦,盡數受一遍。”顧言風将林塗留下的白衣攬進懷裏,動作輕柔,仿若林塗還在他懷裏一樣。
他細細撫平了白裙上的褶皺,修長的手卻在理到一半時停了下來。
大片熟悉卻又陌生的記憶驟然湧進了顧言風的腦海當中。
那縷在七百年前,落在冥河蓮上的殘魂。
終于是游蕩着回到了顧言風身上。
那些失去的過往,顧言風盡數想了起來。
他全想起來了。
他想起了,青山之上,灌木深處,林塗是如何怯生生擡頭看向自己,叫丢盔棄甲,一顆心雙手奉上。
他想起了自己帶着林塗見過邺城大雪,領着林塗在人聲鼎沸的鬧市玩耍,慢慢哄騙着小姑娘臉頰慢慢染上紅暈。
他想起了,天真純良,總愛笑的林塗,又是怎麽次次紅着眼,目送自己上陣殺敵。
他想起了那夜夜色濃重,身披冰涼甲胄的自己翻進少女閨房,輕聲哄着林塗,問出那句,嫁我為妻可好?
他想起了山中月色悠悠,利箭從他的後心穿過,自己又是如何難過,難過于失言于林塗。
他想起了,他的阿塗穿着嫁衣,同成了鬼魂的自己以月為媒,結發為夫妻。
顧言風的那顆心幾乎痛得找不到好地方下刀了。
可腦海裏的一幕幕,依舊一下一下狠狠紮在他的心上。
林塗那件白衣上,綻放出朵朵鮮紅的花來。
顧言風按住心口,額間印記愈發分明。
一時間,天地變色。湛藍空曠的天空如同被人潑了墨般黝黑。
鬼界更是哀嚎聲遍野,一些新成鬼的,承受不住,魂魄竟是直接碎成齑粉。
景堯握住茶壺的手微微抖動,茶水撒了一地。
等他趕到無名山谷時,上次來還生機四溢的山谷裏,焦黑一片。
景堯循着記憶往裏走,終于是在焦土中央破敗的茅草屋中見到了顧言風。
顧言風跪在茅草屋當中,幾縷發散落在臉側。
“言風……”景堯一眼瞧見了顧言風懷裏那件染血的白衣,心頭一緊,“這是……”
怎麽了三個字終究沒說的出口。
顧言風緩緩擡起眼看向景堯。
景堯不受控得後退兩步,他心口猛跳。
“你我曾是舊友,這次我不殺你。”顧言風緩緩站起身,景堯這才看清他眉心那徹底堕魔的印記。一時間手腳發涼。
“再有下次,我叫你屍骨無存。”
顧言風冷冷看向景堯,眼底沒有半點情感。仿若他同景堯從來沒有半點交情。
天生異象時,謝存光正在遠春山中。
他擡頭看向黑壓壓的天際,擡手掐算。
“真是好日子啊,竟是神魔同歸。”
謝存光的聲音被風吹散,他身後的遠春山,同樣成了焦土,那些成了精的花草樹木紛紛成了原型躺在地上,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