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美人落淚,叫人心生憐憫……
遠春鎮外的包子鋪裏, 坐着一大一小一黑衣一白衣,兩個人。
“謝先生在遠春鎮是有何事?”廣寧手裏抱着巴掌大的包子,咬了一口, 露出了鮮亮流汁兒的肉餡兒, “可有什麽廣寧能幫您的?”
謝存光小飲了一口茶水, 手中土瓷的杯子上有着淺淺裂痕。
“你難得回來一趟,我先送你歸家。”謝存光的指腹緩緩拂過那道裂痕,看着廣寧溫聲細語道。
廣寧目露感激, 心底對謝先生更為憧憬。許是思鄉親切, 他三兩口吞了包子,“先生,我吃完了。”
“吃完了?”謝存光緩緩将手中杯子扣在了桌案上,“那我們走吧。”
謝存光同廣寧前腳剛剛離開,顧言風同林塗也出現在了鎮外。
他們倆身邊還跟着化作三歲稚童的小人參精以及扮作書童的端午。
“客官且等上半刻,新包子剛進鍋。”店家引着四人入座, 将先前二人坐着的桌子收拾幹淨。
“今兒我這包子鋪可是熱鬧。”店主人臉上帶着質樸的小,手底動作利索。
黃路是個自來熟的,聽得店主人這般話萬分自然地接話道, “店家這話怎麽說?我瞧着這個點也只有我們這一桌。”
“客人, 您幾位來得晚了一步,先前啊,也有個長得同您一般俊的哥兒領着個粉雕玉琢的半大孩子在這兒吃飯哩。”店主人張羅着倒上茶水, 視線落在了始終未曾說話的顧言風同林塗身上。
“諸位是來探親?我在鎮外開了十來年的包子鋪,還未曾見過幾位這般氣派的人。”
黃路同那店主便一來二去的聊上了。
聊至興起, 黃路甚至放下了手中東西,同那店主一道去瞧那新捏的包子了。只剩林塗同顧言風坐在街邊桌前,同那埋頭只知喝茶的小人參精。
“方才那店家提起在我們之前的客人時, 阿塗你想到了什麽?”顧言風溫和地看着林塗,見林塗聽了他的話略帶驚訝地擡眸望向自己,不由輕笑,“你這雙眸子輕輕一瞪,我便知曉你定時察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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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春鎮是個小鎮子,平日裏少有外人來。更說不上是什麽鐘靈毓秀,風水寶地。”林塗細細用熱茶燙過面前的碗碟,“這些日子我時常在想,那謝存光為何要選在這個地方。”
“你覺得店家口中在我們前頭的是謝存光?”
林塗點了點頭,面上略有些擔憂,“遠春山被他盡數毀了,即便是我也不能将山上萬物複生。這兒理應不再有他所求的東西,但現在他卻又回來了……”
說話間,店家端上來了熱氣騰騰的包子。林塗待店家走遠後,方才繼續道,“我憂心,這鎮上仍有他需要的東西。”
“姑娘您擔憂什麽?”黃路只聽了個話尾,略顯得茫然。
林塗有些無奈地将桌上裝有包子的碟子往他面前推了推,“沒什麽,只是憂心遠春山上的小院,你快吃吧。吃完我們便起身繼續趕路了。”
謝存光牽着廣寧的手,叩響了那緊閉着的農戶家院門。
“誰呀——”婦人的聲音在院門內響起,“小安,快去開門瞧瞧,是不是你爹回來了。”
腳步聲由遠及近。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了開來,穿着粗布衣裳,同廣寧有着七分相似的姑娘出現在了門內。
廣安先是瞧見了謝存光。
怪不得她,謝存光那一身黑衣,貴家公子的長相着實惹人注意了一些。
待到院內那婦人的催促聲再次響起,廣安方才瞧見了站在謝存光旁邊的廣寧。
“哥…哥?”廣安眨了眨眼,面前的白衣少年同自己長得相似,更是緩緩同記憶裏那個毛頭小子合二為一。
廣安吞了吞口水,轉身看向院內,“娘,是哥哥回來了。”
“阿寧?”婦人的聲音越來越近,一個身影趔趄着沖了出來,半邊身子直直撞上了廣安,可她恍若未覺,一雙眼裏卻是只瞧得見廣寧。
“娘,孩兒不孝,叫您憂心了。”廣寧見着母親,一時間平日裏裝出的冷靜自持一下便消失了,一雙眼紅彤彤的,緊握着婦人的手不敢松。
廣安本就生得瘦弱,方才那婦人一撞,險些叫她栽倒下去。
好在謝存光眼疾手快,伸手拉住了廣安的手腕,待她站穩了,方才放開了手。
廣安悄悄擡起眼去瞧謝存光,視線卻同面前的人對上了,一時間,一張雪白的臉染上了桃紅。
好在廣寧雖一時失态,但很快便收好了情緒,看向謝存光。
“謝先生,弟子失态了。”
“人之常情。”謝存光笑了笑,看向那婦人,“那謝某便先走了,廣寧你好生在家陪陪父母。”
“謝先生……”
“先生。”婦人一雙手微微顫抖着,在身前衣服上抹了有抹,似是顫顫巍巍想要握住謝存光的手,“您定是阿寧在隆麓的長輩吧,不嫌棄進家裏坐坐吧……”
謝存光面上帶笑,卻未曾立即作答,反倒是将視線投向了廣安,廣安半個身子躲在門後,只露出半只大且黑的眼睛。
婦人也瞧見了廣安,見自己丫頭木頭似的杵在那兒,不由擡高了音量。
“你這丫頭,怎麽幹站着?還不快領着貴客進家坐坐。”說話間,婦人便張羅着将謝存光往院內領。
謝存光不再推舉,只是視線依舊落在廣安身上。廣安在被母親說過後,便低着頭,先進了院子。
廣安瘦削的肩微微籠着,腦袋也微微聳拉着。
謝存光跟在她的身後,心頭微嘆,面前的人再怎麽像,終究比不得綠绮從前那般端莊大方。
“先生,母親她若有不周到的地方,您多擔待。”廣寧走在最後,清醒過來後難免有些羞惱。
謝存光輕笑一聲,“無妨,我許久未曾感受過有人對我這般熱情了。”
廣安手腳麻利地擺好了堂屋裏的東西,怯生生地站在一旁。
那婦人見她一副上不得臺面的樣子,不由心急,伸手将她往外拽了拽,停在了謝存光面前。
“這是家裏小丫頭廣安,就比阿寧小上一歲。”婦人的手按在廣安腰後,見這丫頭依舊一副不成器的樣子,不由手底使了些勁兒。
廣安被那突如其來的一下激得眼眶微濕,卻也不敢反抗。只有乖乖站在謝存光身邊,手裏提着茶壺,等着續茶。
“先生,不知你同小兒突然回來,可是有什麽要事?”
“神宮有些事情在這附近要辦,我恰巧得知廣寧是遠春鎮人,便将他帶上了。”謝存光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看向一旁的廣安,“我不是什麽官老爺,不用這般,你也坐着吧。”
“先生讓你坐還不快謝謝先生。”婦人扯着廣安的胳膊,賠着笑臉,“先生,你瞧……這……”只是她似是有些什麽難言之隐,口中一直念念有詞,卻又說出個什麽。
“娘,您這是怎麽了?”廣寧投去一個略有些疑惑的目光,婦人卻是微微瞪了瞪他。
“你去地裏瞧瞧,你爹怎的還沒回來。”
“可是……”廣寧看了看謝存光。
謝存光依舊是那副善解人意的模樣,他溫聲道,“無妨,你且去吧。”
待廣寧走了,謝存光看向婦人,“您是有什麽想同我講麽?”
謝存光話音剛落,婦人便拽着廣安一起跪倒在他面前,“先生,我這婦人鬥膽提一句,您能否帶着我這丫頭一道走。”
廣安跪在一旁,饒是身邊的人說着的是她日後的去向,她卻依舊低垂着頭一動不動。
謝存光的視線緩緩下落,他本還在想該如何不驚動旁人帶走面前的人,如今卻是瞌睡了偏生有人遞枕頭,叫他不由想笑。
“您這是……”
“先生,您也瞧見了我這姑娘。”那婦人拉着廣安擡起頭,伸手替她将厚重的前發撥開,露出那張精致小巧的臉來。“小安她生得貌美,我同她爹卻是地裏刨食的土人,眼瞧着她年歲越來越大,那些年紀比我還大的土財主一個兩個,都在打她的主意。先生是神宮仙人,當年便是您的同門除了這遠山鎮的妖,還在那個饑荒的日子裏帶着廣寧一起走了。”
那婦人蠟黃的臉上有兩道淚痕緩緩落下,她看着謝存光,字字泣血,好一個慈母模樣。
“先生,我知您仁善,小安她雖不善言辭上不得臺面,卻是勤快得很,您帶上她就當個丫鬟使喚,總好過她被那老財主給糟蹋了呀。”
“娘……”廣安看着一旁的人,白皙的臉上卻是也挂上了兩行淚。
美人落淚,叫人心生憐憫。
謝存光面上一副糾結的神色,嘆了口氣道,“那便讓小安跟着廣寧吧,他們兄妹二人也是有個照應。”
“還不快謝謝先生。”婦人同廣安又是齊齊磕頭叩謝,謝存光忙起身扶起了他們,借口出門尋廣寧,暫且避開了屋內二人。
待謝存光走得遠了,方才還哭着的婦人撐着腰站了起來。
“你這丫頭,如今娘親可是為你尋了個好去處。”
廣安依舊跪着,那婦人卻是絲毫不顧念她,屋子坐在一旁軟椅上,口中念念有詞。
“這謝先生瞧着便是個有錢的,他腰間那玉佩,娘瞧着沒幾錠金子怕是買不下來。”婦人輕揮着手中的方帕,唾沫橫飛。“你呢,跟着他總好過嫁給那些肥頭大耳的老頭子。小安,怎麽說你都是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娘如今替你籌謀,你日後得了好飛上枝頭變鳳凰,可別忘了将你娘接去住住那青瓦紅房,嘗嘗那山珍海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