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不必了,倒是要多謝鬼王……
謝存光從前也在遠春鎮上待過近百年光景。
遠春鎮風景算不上秀麗, 風水也算不得大好。卻有一點,遠春鎮處的土壤極好,尤其适合他們這些植物精怪。
綠绮是古琴成精, 千萬年前的神魔大戰, 連累綠绮魂散人亡。
謝存光立在農田中央, 老遠便瞧見了廣寧手上提着竹簍子走了過來。
“謝先生,您怎麽出來了?”廣寧同樣瞧見了他,顧不上手中拎着重物, 三兩步便跑到了謝存光跟前, 累得彎腰直喘氣。
“我要去山上辦些事兒。”謝存光的目光落在同廣安相似的廣寧身上時,軟了兩分,“你快回去吧,你母親應當有事同你講。”
廣寧疑惑,可謝存光并不給他再開口的機會,只是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便頭也不回地走向了遠春山。
遠春山大半個山頭隐沒在雲霧當中。
遠遠瞧着,仿若是座石頭山,上面沒有半縷綠意。
謝存光一步兩步踏上了遠春山。
他最是熟悉這兒, 即便當年逃出南境時有人相助, 卻依舊是要了謝存光的大半條命。
好在他是柳樹,有土便能活。
一頭紮進這遠春山中,用了不知多少年, 謝存光的那些傷才漸漸好了。
他從未曾忘記過,他拼了命跑出南境, 是為了從前常伴于他身側的綠绮。
神魔大戰前許久,他便被上神應清封印在了南境之地。
那場大戰同他們本沒有關系,然而綠绮卻是上神班晚做出的古琴, 班晚隕落,連帶着綠绮一同魂散人亡,只留下那一柄斷了琴弦的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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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存光本對這世間沒有多大興趣,卻是綠绮交給他人的情感。
綠绮死後,他在南境鬧出了不小的動靜,那個男人出現時,謝存光幾乎快将南境整個翻個個兒了。
那男人自稱乾爻,來幫他離開南境。
謝存光并不信他,這世上怎麽會有平白無由的好意。
便是世上仍有上神,謝存光也不會信會是自己內心期盼感動上蒼,憐得上神垂憐,出手助他。
更何況,如今哪還有神。
聽了他的話,乾爻只是笑。
笑過後,淡然地看向他,“回報我日後自會來取。如今我只問你想不想離開這裏……”說話間,乾爻看向被小心保存着的古琴,“想不想救回這古琴?”
謝存光便這樣離開了南境。
他一直記着乾爻的話,知道想要救回綠绮要等一個契機。
靈育萬物。
故而天地間靈氣所集而成的靈體最是養魂。
謝存光走過許多地方,見過許多人,直到他見到林塗那日才知,自己找到了一直在等的那個契機。
他需要林塗來尋回綠绮的魂魄,将養綠绮的魂魄。
謝存光本以為過程中會困難重重。誰曾想,命運此次站在了他這一方。
林塗單純,謝存光不過裝得心懷天下了些,她便萬分信任他。
更何況,林塗還愛上了一個普通人。
謝存光曾偷偷見過那人,那人身上有着乾爻的氣息。謝存光剛開始還不解,不明白乾爻為何要在一個普通人身上做手腳。
直到他見到奄奄一息的林塗,才明白,那男人所說的會幫自己是如何幫的。
即便林塗單純性子單純,但養好綠绮的魂魄并不是一兩年,甚至不是一兩百年可以成事的。
謝存光一直未曾想到一個好的理由。
可現在,林塗傷得這般重,便是養傷就得用上幾百年的時間。
謝存光只要偷梁換柱,将綠绮的殘魂藏在林塗養傷的槐花樹底,便能一直借用着林塗的靈氣。
百來年前,綠绮的魂魄便養得好了大半。
是以謝存光喚醒林塗,領着她見過了因戰争而死去的尋常百姓。
不出謝存光所料,林塗果真用自己的魂絲作燈芯,渡走了那些百姓。
謝存光趁此機會,尋摸走了一縷魂絲,将綠绮的魂魄殘破的地方徹底補好。
終于是在十來年前,謝存光從綠绮養好的魂魄上牽出一縷光,那光亮的落出便是這鎮上的一家農戶。
他要替綠绮将原先的殼子也準備好。
謝存光不願綠绮再回到那古琴中慢慢修煉,他一刻都等不及,想同綠绮相見。
如今,綠绮的殼子雖看着遠不如當年那般,樣貌卻是極像。
現在,他将所需的都準備了,也是時候從槐樹下取走綠绮安睡的魂魄。
這千萬年來的苦尋等待,終于是要有個交代了。
謝存光小心翼翼翻開那枯萎槐樹下方的土,一顆渾圓的黑色珠子安靜地躺在土裏,柱子上隐隐有綠光纏繞。
不等謝存光将那珠子小心翼翼地捧起,耳邊便傳來一聲淩厲的響。
謝存光忙起身避開,面前的槐樹上,一道鬼氣貫穿了樹幹,他回過身,不遠處,赫然是林塗幾人。
方才出手的,是顧言風。
“謝存光。”林塗看向他,不再是從前滿心信任的模樣。
謝存光神色冷了下來,手腕輕甩,剔骨鞭漸漸成型。
鞭子劃破面前的一分寂寥,帶出絲絲淩厲的氣來。
顧言風飛身上前,身後鬼氣驟然放開,攔住了謝存光用上全力的一擊。
林塗手中動作如畫,瑩白色的光焰出現在了她的手中,随着林塗的動作,瞬時化作千萬光點,朝着謝存光襲來。
謝存光瞳孔微緊,左手驟然化成樹幹模樣擋在身前。
那些光點落在樹幹上,很快便消失了。
謝存光站直了身子,剛想開口,卻是心口一痛,控制不住地半軟了身子,跪倒下去。
“阿塗。”謝存光伸手抹去唇邊血跡,眼中有光,“幾日不見,你沒了兔兒燈也能放出滅魂火了嗎?”
林塗不愈同他多言,軟綢從袖間飛出。
顧言風同林塗對視一眼,黑墨般濃郁的鬼氣便纏繞上了白色軟綢。
一黑一白,緊緊纏繞在一起,直直沖向謝存光。
謝存光按住了胸口,掌心裏勾勒出那裝有綠绮魂魄的珠子形狀。
“不過兩個不到千歲的小輩。”謝存光輕笑一聲,殘月被烏雲籠罩,黑壓壓地恍若下一秒會将整個山頭吞噬。
只見方才還吐血的謝存光,卻是緩緩站直了身子,手中長鞭如風,同那軟綢糾纏在一塊,絲毫不落下風。
“謝先生!”少年的聲音驟然響起,謝存光下意識偏頭去看,不遠處,抱着劍的白衣少年滿臉焦急,正快步跑來。
正是這一分神,他胸口露出一道破綻,顧言風見狀,那同白綢纏繞在一塊兒的鬼氣驟然分離出去,襲向謝存光心口。
“謝先生!”廣寧的聲音略顯尖利,将那殘月上的黑雲都吹散兩三分。
廣寧不知自己哪兒來的力量,竟是提劍攔在了謝存光面前。
在廣寧的記憶裏,自己很小便跟着範桓了,他有許多師兄弟,不是比他聰慧,便是家境殷實能夠幫到範桓。
廣寧一直是被忽略的那個。
即便神宮重現,他能做的,不過是日複一複的練劍,又或是替師兄弟打打下手。
直到謝存光的出現,這一切才變了。
他不知道為何闖上門來的謝先生會從來襲者成為座上賓。
但他知道身邊師兄弟對謝先生俱是十分尊敬,廣寧本以為無論這神宮是誰做主,大抵都影響不到他。
卻不曾想,自己初次出現在謝存光面前,便被謝先生溫聲留了下來。
那之後,謝先生更是派着自己跟着師兄弟出門辦事,而不是繼續做那些打雜的事兒了。
謝先生可真是自己的貴人。先前廣寧便總是這樣想。
方才他回家,聽見母親說,謝先生仁善,竟是願意帶着妹妹一起回神宮。
廣寧心中感激更甚。
許是這些感激,讓廣寧迸發出了從未展現出來的力量,竟是能分秒間便攔在了謝先生面前。
長劍微顫,放出清脆的劍鳴,廣寧回過神來,視線下移,那襲向謝先生的黑氣竟是真被自己的長劍攔了下來。
只是不等他唇角翹起,回身看向謝先生。
一道驚恐的聲音響起,“哥哥——”
廣寧有些恍惚,半晌才想起來,妹妹廣安是同他一道上山的,只是腳程慢,落在了後面。
哐當一聲。長劍從廣寧手中脫落,掉在了地上。
廣寧有些詫異,自個兒為何握不住這劍柄了,他歪了歪頭,想要看個分明。
卻瞧見胸前的白衣已經被血染紅了。
似是有什麽從體內溜走了,廣寧仰面倒了下去。
謝存光上前兩步托住了他。
“謝先生……”甫一開口,廣寧便覺着口腔裏不住往外湧着什麽,幾乎要叫他被嗆着說不出話來。
“謝…先生…”廣寧重複着謝存光名字,一雙眼睛緊緊落在謝存光身上。
廣寧出現的太過突然,甚至于顧言風撤回鬼氣的機會都沒有。
驟然出現的血腥味叫顧言風險些控制不住體內魔氣,想要将面前那奄奄一息的人的生魂扯出,吞咽下腹。
好在林塗察覺了他的不對勁,伸手握住了他。
微涼的觸感叫顧言風清醒過來,眸中魔氣漸散,他喉結輕輕動了動,聲音有些低,“我能救他。”
謝存光擡頭看向顧言風,卻是嘴角輕佻。
“不必了,倒是要多謝鬼王大人,免得我親自動手了。”
聽了他的話,林塗臉色微變,想要出手阻攔,卻是晚了。
只見面前的人手腕輕擡,猛然按在了廣寧眉心,一道光從他額頂飛起,落進了謝存光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