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1

一過完年,生活體驗的日子數着手指頭就能點了。集合的那一天早上京城下了點小雨,似乎有種為他們踐行的感覺。因為要去的地方需要橫跨整個天朝地域,參加這次生活體驗冬令營的學生們先是乘坐飛機飛到離那個小村落最近的機場然後轉換交通工具,前前後後倒了好幾次車。最後折騰了一天一夜,疲憊不堪的學生和老師們才到達那個大山裏的小村子。他們這麽累很大程度上還得歸咎于他們自己,早前老師就已經囑咐過行李千萬不用帶太多。但是這些鄉村恐懼症的天子驕子們唯恐倒了那裏會極度不适應,所以恨不得把整個家都給塞進箱子裏。這裏沒有托運管理,網點最多的快遞也送不進這裏來,所以那些大包小包都得他們自己提着。不累才怪吧。

而到了這個小村落他們才發現這裏的環境是有多麽的落後原始,挑戰他們的思維極限。

沒有自來水,每天的生活用水都必須自己拎着桶到距離村子一公裏地外的天然水井裏打。沒有電,整個村子到現在還是用煤油燈以及蠟燭照明,實在貧窮的家庭甚至連蠟燭都點不起。房屋非常簡陋破舊,用泥磚堆砌起來的牆壁表面甚至沒有用水泥添補空隙,用石灰粉刷光滑。這裏甚至沒有一所像樣的學校,小學都沒有。很多村民一生都沒有受過教育,大字不識一個,他們的下一代也是這般。差勁的衛生條件,用來當做床板和桌椅的木頭都已經發朽發黑了,做飯的竈臺油污已經把牆壁生生刷上了一層黑漆漆的油垢皮。房屋前面圍着的小栅欄裏面養了許多家畜,那些家畜排洩物的氣味足以讓每個教養良好的學生臉色大變。每天都吃着鹹菜拌白飯,遇上比較盛大的節日就會取出一些風幹的臘肉和已經炸好的豬油當做慶祝。家畜的肉他們很少吃,因為這些都是他們除了在大山上采集草藥賣錢之外唯一的生活來源。

村子裏唯一一個赤腳醫生是住在村頭已經快要八十歲的老太婆,面容鎬枯,眼神渾濁不堪就像那一盆灑滿了泥沙的長江水。她很少出門,總是渾身着黑,手拿一根梨木拐杖。誰都不知道她的那些醫術是從哪學來的,但是村子裏誰有病卻都會去找她,而她也大多數的都能治得好。

而這個村子裏的人甚至不知道近親結婚是違反倫理基因的行為,他們不懂,他們以為這是神靈對他們上輩子所犯下的冤孽的懲罰,那些不明不白自娘胎便是畸形的胎兒們生下來便會被抱走活活燒死

這個被大山封閉在世界之外的小村落甚至不知道天朝早已改朝換代,甚至不知道他們已經被時代遠遠抛在了後面。

甚至沒有名字的村落……

他們就是要在這種地方生活一個月嗎……所有人都無法想象……

“豈可修,沒信號!連半格都沒有!”

“卧槽,南方實在是冷得不行啊。這種沒有電沒有暖氣的地方真的不會死人?!”

“那我千裏迢迢搬着過來的按摩器簡直就是個笑話。”

“不行的吧,我們怎麽可能在這種地方活下來?第二天就被毒死了吧。”

“我不管,學校要記過就記過吧,我要回去。車費我自己會掏的。”

“你是傻瓜嗎,剛才在車上的時候沒聽那司機說進來這小山村的車一個月只有今天而已嗎,想出去?自己走着出去吧。”

“學校這是把我們的後路全斷了……沒有通訊工具我們就是喊破天也沒人理啊。”

江予看了眼一點紀律性都沒有,鬧哄哄的人群。所幸就把箱子放在地上坐在那稍微消息下,別說倒了一天的車他也有點累了。這個時候他看到不遠處從那群出來接人的村民裏走出一個很年輕的男人,帶着無框眼鏡,一身棉服雖然看得出來已經穿了很長時間,但至少和那些村民們一比就幹淨整潔了許多。有負責的老師似乎認出了他就主動上前和他搭話。這個時候的學生們普遍已經對回家這種事絕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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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從他們的對話得知原來這個男人是支教的志願者,已經在這個什麽都沒有的村子呆了将近兩年。這一次南條在那麽多地方挑中這個村子這個人恐怕出力不少。

這個沒有名字的村子姑且就叫他林村,大約有一百戶人家,總人口将近六百人。一百二十名南條高一學生将會抽簽決定他們即将寄宿的家庭。這也就表明有些人或許會結伴。

剛才還吵吵鬧鬧的人群現時已然安靜了下來,帶隊老師手裏拿着一個成年男人小腿肚粗細的竹筒過來,裏面插放着一根根倒放的黑色簽子。老師走到大家面前讓他們開始抽,一開始大家面面相觑沒有誰開這個頭。事實上到現在他們還無法接受要在這樣一個原始部落裏面住上一個月。

老師嘆了一口氣:“你們果然還是沒有那麽高的覺悟,雖然成績優異智力超群,但終歸還是一群目光短淺的人。這個世界上沒有白吃的午餐,你們将來不管是要做什麽工作都必須要跨過一個坎,那就是勞動。趕緊抛棄掉你們腦子那些享樂的未來幻想,那只會讓你們更加堕落成低層次的人。如果你們連在這個村子裏生活三十天的勇氣都沒有,那麽想必将來遇到更加艱辛的挫折你們就會立馬棄甲投降。你們是天子驕子,是上帝偏愛的孩子。你們從小生活富足,沐浴着人們的贊美成長。但是社會永遠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麽美好,脫離家族庇佑的你們立刻就能享受到來自社會的關照。學校現在只是想要把你們那些天真的念頭全部抹消罷了,在這裏你們沒有那些高貴的身份,也沒有那些來自家族的榮耀和金錢優勢。村民們沒人認識你們也不會費盡心思讨好你們,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你們自己來做。如果走出了保護就無法生存的人,将來也不可能取得多大的成就。”

“那些前往山區支教的志願者們在這裏生活一年兩年五年甚至更長,而你們甚至連這一步都踏不出來。”

領隊老師的話順着山風飄飄落落在衆人耳邊,江予注意到有些人臉色都變了。這些人,個個自命不凡,表面上謙遜其實心裏不知道多傲慢。這麽被領隊老師指出你們就是一群膽小鬼将來沒什麽出息自然不會開心。領隊老師這番話也說不上是什麽激将法,但也确實有人被激得跑上去随便拿了根簽走人了。有第一個便有第二個,江予是和蔣可白一起走上前抽的簽。江予看了眼簽頭上的字,王叁。不是很能理解這簽頭字面的意思。

所有人都抽完了之後,領隊老師就開始一個個喊簽了。每喊一個就有一個村民過來把抽中那只簽的學生領走。江予看着那副場景不知為何覺得異常喜感。于是等到老師喊了王壹,王貳之後江予才知道原來簽頭上那個姓氏後面的序號是要來區分相同姓氏不同家庭的。

江予也不知道是好運還是不幸,有人抽到和他同一家的簽。而他們寄宿的那一家也是成員衆多。這簽結果出來的時候出了個烏龍,那就是章淮拼死也想和另外一和江予抽中同一樣簽的人交換,江予勸了他半天才把他安撫下來,差點就沒發展成暴動了。

江予寄宿的那個家庭有七個人,家主王大年邁的老母親,他的妻子,三個女兒和一個兒子。江予到了他們家才發現他們真的是窮得一貧如洗,家徒四壁了。入目望去前廳就只有一張矮小的方桌靠在鄰近廚房的那扇牆上,然後角落裏放着一個很大的髒兮兮簸箕,上面零零星星放着鋤頭藥簍,鋤頭山的泥巴都還沒有洗幹淨。三個房間裏除了那一張鋪了破舊棉被的床之外,就只在角落看幾個釉色的陶罐。整個家裏最金貴最值錢的就是院子裏那幾只老母雞了。他最大的女兒今年十五歲,按照村裏的規矩已經是到了能夠出嫁的年齡,但是王家連置辦嫁妝的錢都沒有,嫁女兒的事也只能一拖再拖。最小的兒子六歲,長得虎頭虎腦,眼睛裏像是盛着一汪水。小家夥看到有這麽多陌生人來,扒在父親的腿後面小心地探出頭來偷看。江予只要一往他那邊看過去他就立馬藏住自己的臉。穿的衣服補了又補也不知道能不能抵禦風寒。

不管他們有多鐵石心腸,不管他們有多抵觸,看到這裏真的心裏很不是滋味。江予從小含着金湯匙出身,誰都不敢短了他哪。就算他活得心裏不舒服,但是至少物質條件上他從來沒有短缺過。他吃着頂級大廚用最好的食材做的食物,穿的是名家手工制作的衣服,住的是成百上千傭人圍着轉的龐大莊園,生日收到的禮物換算成紙鈔可以把他整個人都埋起來,上的是所有人擠破了頭也要進去的超級學園。就算他離開家在賽車車隊工作也從來沒有擔心過錢的問題。倒不如說他的意識裏從來沒有過會缺錢花這種念頭。

頭一次,那種貧窮,那種落後,那種生活所迫赤裸裸地擺在他面前讓他無法回避。

王大帶他們去他們睡的那個房間,搓着手拘謹地站在他們旁邊。他殷勤地幫他們提行李鋪床,他的妻子和子女都站在房間外面好奇地看着。江予一眼就看到王大鋪床的手上拿着的那條豔紅豔紅的床單,上面繡着大紅的囍字,配套的被單也是繡滿了吸水的鴛鴦。那分明就是結婚的囍被啊……

江予和同來的同學詫異地對視了一眼急忙制止王大,王大還以為是他們不滿意急得滿頭大汗連忙說這是家裏最好的床具了。江予他們立即辯解說不是不滿意是不好意思用他結婚的囍被,他們用平常的那種棉被就行了。可是不管江予他們怎麽說王大就是不願意把那囍被換了,拗不過王大的江予他們只好無奈地接受下來。

晚上,初體驗大冬天在沒有暖氣地方洗澡的江予第一次十分鐘就洗好澡穿戴整齊爬進被窩了,他甚至破天荒的沒有洗頭。

和另外一個同學仰面躺在床上,身上蓋着那披鮮紅的囍被,鼻間是那種草藥枕頭特有的淡然氣味。兩個人都沒有睡着。

“總覺得這被子很別扭……”那人說道,然後江予聽了在黑暗中犯了個白眼。

“不別扭才奇怪吧,我們兩個男生睡在囍被裏面。我覺得明天早上我們有必要比所有人更早起來把這東西收拾到不起眼的角落裏。”

“贊同,要是被別人看到了……無法想象……”

“別說蠢話……”

“其實這被子挺軟和挺舒服的啊,這麽黑什麽都看不到,只要一閉上眼其實在哪裏睡都差不多的吧。”

江予睜大眼睛妄圖看清那布滿蜘蛛網的天花板,可惜什麽都沒看到。然後他便往被子裏縮了縮,小聲道:“睡吧。”

沒有聽到那人的回答,想來那人已經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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