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在愛中死亡
容嶼立刻就想按掉電話,但是時望比他快了一秒,率先拿起手機來,奇怪而戒備的看了他一眼,才背過身去接通了電話。
這個提防的小動作像一根纖細卻冰冷的尖針,不輕不重的刺在容嶼心上,泛出苦澀的同時,卻又催生了許多惡意——是一種極度針對時望,愛惡交織的情緒。
如果他眼裏只有自己就好了,本來愛就不多,為什麽還要分給別人?
這個念頭在容嶼腦海中一閃而過,那一瞬間他的目光極其陰鸷寒冷,像恐怖的毒蛇一般緊盯着時望白皙修長的後項,無形的視線幾乎要化成有形的鎖鏈,死死的束縛在他的脖子上。
那是時望千年來都沒有見過的可怕的眼神,但此時他正在專心和齊哲通話,并沒有注意到這危險的征兆。
通話時間緊迫,估計齊哲的手機電量也所剩無幾,所以他很快速的問道:“你現在怎麽樣?小孩送回去了嗎?”
時望頓了一下,聲音低了幾度,“…送到軍區了,因為有些事情…找不到他姑媽。”
“我知道了,你現在在哪兒?”
“在…”時望左右看了看,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他艱難的解釋道:“我回來了,但是還沒到島上,是在半空中的一座別墅裏,很高,就是完全漂浮在…”
“在容嶼那裏,對嗎?”
“啊對。”時望一邊接着電話,一邊起身要下床。
他覺得自己身體好多了,雖然有些乏力,但走路不成問題。時望單手脫着身上的睡衣想換衣服,急急忙忙的道:“不過我很快就能下去,稍等我一下。”
“時望。”
齊哲忽然叫了他的名字,這個向來果斷堅決的男人,此時語氣竟然有些遲疑和猶豫。他踟蹰的道:“島上很危險,游戲明天就結束了,你在容嶼那裏多呆一天,下一場游戲再回來吧。”
時望不明白他為什麽這樣說,島上怪物橫行,确實危險,可前幾天都這樣過來了,而且營地裏也相對安全,自己多少也能幫上忙,齊哲為什麽不讓他回去。
難道是從聲音中聽出自己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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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望連忙保證道:“我已經不發燒了,打架也行幹活也行,不會拖累你們的!”
“你病了?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齊哲沉沉的目光掃過營地的空地,那已經不能被稱為空地了,因為地上已然被鮮血和屍體鋪滿,在昨晚那場突襲中活下來的幸存者們麻木的拖着屍體,踩着不知是誰的血泊,把他們一一擺好收殓。
如果讓時望看到這一幕,他可能會崩潰的。
齊哲低聲道:“你最好還是先別回來。”
電話到這裏就被挂斷了,但時間還沒到,很有可能是齊哲的手機沒電關機了。
時望放下手機,還沒回過神來。
大病初愈讓他的腦子轉的很慢,精力還有些跟不上,但時望仍然察覺到了不對勁,齊哲在阻止他回去,就好像營地裏發生了什麽不能讓他看見的事情一樣。
不好的預感如同雜草一般在心裏蔓延開來,将鮮活的心髒緊緊束縛,拖向深淵沼澤。
時望臉色難看極了,他快速的下床,潦草的換了衣服,便大步出了門,順着樓梯向天臺走去。
踏過長長的樓梯,推開門,溫暖明亮的陽光映入眼簾,讓人有些恍惚。
天臺的景色仍然美不勝收,空氣新鮮,帶着甜絲絲的味道,耳邊溪水潺潺,放眼望去全是鮮花綠樹,白兔飛鳥,和諧得仿若天堂,與下面那個充滿血腥、慘不忍睹的“地獄”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時望沒有任何心情去欣賞景色,他沉着臉,拖着重病初愈疲乏的腳步,快速的向記憶裏停放直升機的空地走去。
他走的很快,目不斜視,所以并沒有注意到在叢林掩映中,隐隐有一個寬闊的高臺,上面放着一個巨大而華麗的金絲鳥籠。
那絕非是一件觀賞用的玩物,而是更像一個精致的囚牢。
時望很快來到了停機坪,那架直升機還停放在那裏,時望艱難的踩着起落架爬上去,用力拽開艙門,坐進了駕駛艙。
容嶼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冷淡的道:“以你現在的狀态,能平安落地嗎?”
“不然呢?你會送我回去嗎?”時望頭也不回的拉動着操縱杆,語氣刻薄,“反正我就是這麽個沒用又弱小的人,除了冒險,我還能怎麽辦?!”
直升機搖搖晃晃的起飛了,時望眉頭緊皺,手死死的握着操縱杆,掌心出汗了,又濕又滑。
容嶼就在後面沉默的盯着他,一句話也沒說,好像真的打算袖手旁觀了。
他其實心裏也挺生氣的吧,因為時望很少像這樣直白又強烈的反抗過他,即使是當初決定抹除全人類的時候,時望也只是跟他商量……甚至是祈求他留下一小部分人類以延續下去。
但這次呢,時望就直接說了:你的愛不正确,我讨厭你。
容嶼對此并不震驚,他一直知道,自己對時望的愛是扭曲的,自私的,充滿欲望的,他想把時望牢牢的握在手裏,完全的占有他。
這是刻在本性裏的東西,容嶼無法改變,但他還是向往着兩情相悅的愛戀,害怕時望會被吓到,所以他盡量把這些陰鸷可怕的念頭壓在心底,就像把黑色的濃霧關在箱子裏一樣。
可随着時間推移,這些黑霧總會從縫隙裏飄蕩出來,時望偶爾會覺得被束縛,覺得不舒服,容嶼總會及時補救,用溫柔和寵愛把他推回自己建造的牢籠。
如果能一直這樣維持下去也還好,可惜他們終究因為人類與世界的平衡問題爆發了沖突,時望不會放棄,容嶼更不會退讓底線,他們本來就岌岌可危的戀情直接被擊碎,暴露出了充滿矛盾的內核。
時望的名字,不是失望,而是時刻保持着希望。
但如果能徹底擊潰他的期冀,讓他明白跟自己作對是沒有任何勝算的,那麽他會不會知難而退,乖乖的回到自己身邊?
容嶼放任時望返回營地,說不定就是這個陰暗的念頭在作祟。
砰!
直升機險些撞上一棵高聳的大樹,時望急忙扭轉操縱杆,堪堪避開主幹,但仍然撞斷了不少零碎的樹枝,茂盛的樹冠完全擋住了視線,時望只能憑着直覺跌跌撞撞的把直升機“停”在草地上。
起落架瞬間就被撞擊的力道給摧毀了,火星四濺,尾翼的螺旋槳也冒起了黑煙。
時望滿身冷汗,一腳踹開艙門,氣喘籲籲的爬出來,忍不住罵了幾句,“艹的!什麽破飛機,撞幾下就不行了!”
又忍不住踢了它一腳洩憤,直升機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音,容嶼有意無意的提醒,“油箱漏了,會爆炸。”
“……”時望二話沒說,轉身就走。
還好這裏離營地不遠,時望走出幾百米之後,聽見身後砰地一聲巨響,火光沖天,驚飛了一群林鳥。
爆風與熱浪橫掃而來,所幸時望已經走得足夠遠,又有茂密的樹木遮擋,因此并未受到波及。
容嶼并沒有跟過來,難道他留在直升機裏了嗎?
明明知道造物主是不死不滅的, 更不會因為凡間汽油的爆炸而受傷,但時望心裏還是莫名的突了一下,本能的扭回頭去看。
愣愣的看了幾秒之後,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愚蠢,咬咬牙,臉色又冷了下來,繼續去走自己的路。
越往前走,時望的心就越沉,迎面的風送來濃烈的血腥味,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最後完全就是跑了起來。
踉踉跄跄跑了幾分鐘之後,時望終于看到了熟悉的營地圍欄,他胸口劇烈的起伏着,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才急步走過去。
鮮血。
時望首先看到的就是鮮血,從門口一直噴灑到木栅欄門上,如此大的出血量,恐怕受傷的人兇多吉少。
時望還不敢相信,有些恍惚的走進營地,視線僵硬的轉動着。
他看到原本是用來做飯、吃飯、聚集聊天的空地上,現在擺滿了屍體,一排接一排,一列接一列,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每一張臉都非常熟悉,觸目驚心,足足有二十多具!
有的已經蓋上了草席,有的還沒有,就那樣暴露在陽光之下,日光傾城且溫暖,但他們的血液已經冷了。
時望渾身的鮮血仿佛也和這些屍體一樣,陡然凝固了起來。
他腳步沉重而麻木,目光茫然而無焦距,像是無法理解這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如同行屍一般緩緩挪到一雙女孩子的屍體面前,然後雙腿一軟,無法控制的跪下了。
餘煙和餘炊。
相看兩厭的姐妹此時相擁而死,怪物的手臂同時穿過了兩人的胸膛,留下一個淋漓的血洞。
兩人緊緊的抱在一起,看不出是誰保護了誰,但時望能想象出,當時是其中一個遇到了危險,另一個不顧一切撲過來保護了她。
但少女單薄的身體卻擋不住怪物堅硬的利爪,她們的鮮血融合在一起,以另一種意義呼喚血脈之親。
時望顫抖的伸出手臂,抓住了餘煙冰涼的手,然後眼淚從他睜大的眼睛裏不斷的滑落出來,順着臉頰流下,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身邊明明一個人也沒有,卻低聲喃喃自語,不知道在跟誰說話。
“我知道你在這兒,我知道你能聽見我說話……”
“容嶼,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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