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我很喜歡你的
但是無論如何,在這個關頭因為和容嶼賭氣而無視那扇突兀出現的門,顯然是不明智的。
時望已經能感覺到身後陰氣陣陣,密集拖沓的腳步聲逐漸逼近,迷宮裏的氣溫仿佛都憑空下降了十幾度,凍得人瑟瑟發抖。
那些不幹淨的東西要來了。
時望還沒傻到為了面子自尋死路的地步,他快走兩步拉開房門,趕忙躲進去,然後迅速的關上了門,上了鎖。
差不多就是同一時間,外面的腳步聲驟然大了起來。隔着一道門板,裏面溫暖明亮,平靜安寧,外面黑暗寒冷,兵荒馬亂。
時望蹲下身,從底下的門縫看去,只見無數的黑影或快或慢的掠了過去,腳步聲紛沓而來又匆匆而去,就像是有很多人從他的門前路過一樣。
緊接着,随着這些腳步聲漸遠,類似與木車碾壓地面,輪子吱吱呀呀的聲音傳了過來,外面忽然響起了一聲尖銳瘆人的叫唱:趙公嫁女,閑人回避——
這一聲把時望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都叫起來了,一身的冷汗。怎麽聽着這話,外面好像在嫁人似的?大半夜的出嫁?嫁給誰?
時望很想知道外面是什麽鬼東西,但他現在手無寸鐵,不敢貿然開門。目光落在門縫上,頓時靈光一現。
此時就看出超薄型新款手機的好處了,時望掏出手機,打開攝像功能,背面的攝像頭朝上,然後順着門縫推出去一半。
時望頭一次感謝那只狐貍摔壞了自己的手機,讓他得以公費換個新的,要是用他原來那部,估計都塞不出去。
外面的腳步聲與車馬聲只持續了一、兩分鐘,時望把手機抽回來,背靠着門坐在地板上,查看那段錄像。
屏幕裏黑乎乎的一片,由于拍攝角度的限制,時望只能看到幾條腿走了過去。
這本是平平無奇的畫面,但是那些“人”走路的姿勢非常詭異。正常人擡腿時膝蓋會微微彎起來,可屏幕上這些膝蓋都是僵直的,兩腿直愣愣的往前邁,就好像……喪事上的紙人活過來了一樣。
以前他在人間出差時,聽村子裏的老人們說過,只有死人走路,膝蓋才不會打彎。
時望被這個猜測吓得心裏一突,雖說在迷宮裏什麽詭異的事兒都能發生,但這個設定實在是瘆得慌,尤其是他現在只有一個人。
不,也不算是一個人…時望瞥了一眼身邊的容嶼,覺得有他還不如沒有。和容嶼待在這樣一個密閉的房間裏,總感覺很危險。
門外已經徹底安靜了,時望定了定神,無視容嶼,開始打量這個所謂的休息室內部的擺設。
休息室大概三十多平米,頭頂是一盞暖黃的吊燈,房間裏一張床,一張餐桌,桌上居然還擺着熱氣騰騰的晚餐。
時望又看向四周的牆壁,這裏當然沒有窗戶,不過對面有一扇磨砂玻璃門,時望走過去拉開門看了看,裏面是衛生間和浴室。
容嶼十分自然的幫他擺好碗筷,溫和的吩咐道:“寶貝,先去把手洗了,然後來吃飯。”
時望忿忿的瞪了他一眼,但實在是餓了,不得不照他的話去做,扭身進了衛生間,砰的一聲摔上了門,以表示自己那莫名其妙的不滿。
容嶼無奈的搖頭笑笑,時望就是這樣的人,很率真,性子直,他很少在外人甚至是朋友跟前耍小脾氣,總是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的樣子,但在自己面前就驕橫得像個小孩子。
容嶼覺得這應當算是獨屬的恩賜了。
很快時望就出來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雙手濕淋淋的滴着水,就去拿桌上的筷子。
容嶼不悅的眯起金色的瞳眸,修長分明的手指伸了過來,輕輕按壓在時望的手背上,阻止了他的動作。
容嶼的語氣帶着一點兒親昵的責備,“你都多大了,還這麽不懂規矩,洗了手都不知道擦幹?”
他握住時望纖瘦的腕部,稍微往下一滑,便托住了對方柔軟溫熱的掌心,帶着一些沉甸甸的重量。容嶼抽出紙巾,細致的幫時望擦着指間的水漬,連指縫都仔細的擦幹淨。
容嶼的表情非常自然,沒有任何矯揉做作的感覺,就好像他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事無巨細的照顧時望,幫他擦手這種事仿佛已經做過了千萬次。
暖黃的燈光從頭頂灑下來,驅散了冷意,讓容嶼俊美的眉眼變得更加柔和。這時候他顯得更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冰冷的,高高在上的神邸。
時望有一瞬間被這種反差的美感所吸引到了,他怔怔地盯着容嶼的手,臉上露出茫然無措的神情,忘記了反抗。
不知何時,筷子已經被塞到了手心裏,容嶼順手幫他盛了一碗湯,向他笑了下,“時間不早了,吃飯吧。”
末了,他又若有若無的加了句,“這頓飯也是我做的,別再灑了。”
時望心裏莫名泛起了淡淡的苦澀,他逃避着容嶼溫柔的眼神,埋頭吃起飯來。
晚餐的味道只能說是差強人意,但他記得Dean說過容嶼不擅長廚藝,所以能做出這種還可以的味道來,應該也是反複嘗試了很多次吧…
時望低頭咬着筷子,鬼使神差的開口問:“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容嶼微微一怔,随後便垂下眼簾,溫和的回答:“因為我是你的愛人。”
“那麽為什麽,當初在籠子裏,那樣羞辱我虐待我?”
這句話可以說是一針見血,直接插進了容嶼的心口。
他苦笑了一下,用很低的聲音道:“因為我是個糟糕又自私的愛人。”
燈光籠罩着二人的身體,在地板上拉下長長的影子,餐桌上一時寂靜無聲。
在這場長達千年的戀情中,容嶼一直扮演着一個溫柔體貼,接近完美的愛人,可是他知道自己的本性如何。控制欲無時無刻不在作祟,想要完全占有他的念頭經常浮現出來,唆使他把時望牢牢桎梏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為了讓時望把目光都放到自己身上,他限制時望的社交,不許他交太多朋友,不給他向上發展的機會,甚至不允許他提出任何有關離開的字眼。
時望處處忍讓,造使容嶼變本加厲,久而久之,容嶼都忘了時望也是個獨立的人,不是自己的附庸,于是他們就落入了這樣的下場。
智神說時望本能裏對他的惡意來自于懸空之城那場殘酷的審訊,但容嶼知道,這其實是一千三百多年的積怨。
——時望一直對他的行徑感到不滿,只是因為愛他,所以忍氣吞聲,即使感到不舒服,也沒有說出口。
“我感到…很抱歉。”
容嶼專注的盯着時望的眼睛,但後者目光閃爍,很快就避開了他的視線。
接下來一個多小時,時望都沒開口說話,他的情緒很低落,好像也沒什麽心情和容嶼頂嘴了,吃完飯就悶悶的躺在床上,裹着被子一動不動。容嶼試着跟他說了幾句話,他也不搭理人。
容嶼以為他白天走累了,于是便不在打擾他,幫他掖了掖被角,轉身坐到了桌邊。
等到時望的呼吸聲變得均勻悠長起來,容嶼才慢慢走過去,小心的躺到了他身邊,從背後隔着被子抱住了他。
盡管無法直接碰觸,感受不到他的體溫,也看不到他的臉,但是能将這個人緊緊擁在懷裏,感受着手臂下一起一伏的呼吸,容嶼就已經非常滿足了。
曾經對他來說是觸手可及的東西,現在卻成了得之不易的奢望。
就已經卑微到了這個地步。
懷中的人睡得很熟,容嶼想了想,試探着湊過去,輕輕親了親他後腦的頭發,時望的頭發最近長長了一些,發絲柔軟,毛茸茸的觸感很有趣。
容嶼得寸進尺,想要再親一親時望的後項,然而就在此時,他忽然顫抖了一下,無意識的蜷縮起身體,好像做了什麽噩夢一般,發出難受的、模糊不清的呓語。
容嶼聽見從被子裏傳出細碎壓抑的抽泣聲,他居然哭了?
容嶼立刻就想喚醒他,坐起來輕輕拍了拍時望的臉,低聲喚道:“寶貝,醒醒,身體不舒服嗎?”
時望眉頭蹙在一起,緊緊的縮在被窩裏,半張臉埋在枕頭裏,肩膀劇烈的發抖,他真的陷入了可怕的噩夢之中,眼角紅着,口齒不清的祈求着什麽。
他閉着眼睛,抽泣着求饒:“不,不要…我很喜歡你的,別打我……”
容嶼愣住了,原來他心裏一直都記恨着,委屈又怨憤的壓在心底。
那些鞭傷和他在游戲裏受的傷不一樣,那畢竟是從自己所愛的戀人手裏得來的,他被遷怒了,被公報私仇了,一定是非常的傷心。
容嶼把手伸進被子裏,抱住了他削瘦的身體,不斷的撫摸他的後背,輕聲哄着:“別怕,別害怕,我絕不會再那樣對你了,很抱歉,我曾經是個不合格的戀人。”
他一下一下撫摸着他,時望的身體仿佛還記得這種安撫,逐漸安靜了下來。他靠在容嶼懷裏,重新睡熟了。
容嶼卻一直睡不着,他懷抱着時望,細細打量着他的面容。普普通通的帥氣,可是看了一千多年也不曾看厭,且越看越喜歡。
容嶼的目光從對方的眉眼掠過,滑過挺直的鼻梁,落在那微微張開的、淡紅飽滿的唇瓣上。
那就像一朵綻開的玫瑰一般,等待着雨水的恩澤。
容嶼受了這誘惑,他情不自禁的低頭吻住了時望的嘴唇,但怕弄醒他,所以只是蜻蜓點水的一吻。
他低聲道:“如果我願意改好,你願意跟我再談一次戀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