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鬼師(3)

從人開始涉足天地、開疆拓土之時,巫者就已經存在了。

他們能理解常人不懂的歌謠,懂得常人不理解的巫術,更有甚者,可以改變山河氣脈,逆轉生死。

鬼師便是巫者的其中一類。

普通的巫者在學習巫術的過程中,總能接觸到與生人死魂相關的法術。生死本是世間天地運轉的法則之一,但由于與人息息相關,古老的、更具天賦的巫者便創造出了一種充滿邪氣的巫術,以達到以生換死的目的。

其中有一類人,自恃巫法深厚到可以戲弄鬼神,因而多以“鬼師”自居。

以生換死之法術一生只能在一個人身上施展一次,曾從別處換來壽命的人若在之後再遇險關,即便是再厲害的鬼師也無法從鬼差手中将他魂魄扣回。

也因此,要求鬼師施法,如果不是奉上一筆足夠吸引他的銀錢,便必須滿足鬼師所求。

“鬼師很謹慎,他們只會救可救之人。”穆笑說,“先用水杯裝滿水,在杯上覆蓋一張紙,立刻倒轉,随後将水杯與紙到懸在瀕死之人床上。如果到了第二天,那水杯裏的水一滴不漏,那人就還能用以生換死之法救一命。”

程鳴羽恍然大悟:“所以鬼師救的人,全都活了?”

“當然。鬼師的巫術也因此聲名大噪,據我所知,在鳳凰嶺周圍原本是沒有鬼師的,這種邪惡的巫法無法在此地施行。”穆笑沉吟片刻,“但山神沒了之後,鳳凰嶺山脈就失去了控制,各種古怪的東西,全都湧了進來。”

鳳凰嶺的山神是怎麽死的?程鳴羽對這個問題太好奇了。

但她沒有問,因為穆笑還在絮絮說話。

穆笑曾經進過一名鬼師的家。鬼師們家底富足,屋宇氣派,但由于所施法術太過邪佞,鬼師往往沒有親人或子嗣,居所周圍也空曠荒涼。小樓院落雖然寬敞,但全是陰沉的黑色,堂中更是放滿了鬼神之像,供奉得十分虔誠。

“鳳凰嶺裏有一位鬼師,他不是這裏的人。”穆笑道,“誤闖鳳凰嶺,之後數年都無法離開,但重操舊業,仍舊生意紅火。有人建議你見到鬼師繞道走是對的,一不留神你就可能被鬼師看中,奪你壽命去填別人的壽數。”

程鳴羽攥着衣角,縮在石臺一側。

她現在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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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大膽,她從來不是。敢逃出家鄉,無非是憑着一腔怕死的勁頭,但如今知道嶺上還有這麽一位古怪人物,她對這鳳凰嶺山神是完全沒了興趣。

程鳴羽對穆笑說:“我不做山神,你讓我走吧。”

穆笑仍舊笑眉笑眼:“走不了。山神死了之後,鳳凰嶺立刻封閉了整個山脈,能進不能出,尤其你只是個凡人。”

“……你可以出?”

“我當然可以。”穆笑點點頭,“能自如進出的不多,我若帶着你,你可以出入無礙。你若當了山神,你自然也可以。嶺子裏的人和我們相處得非常愉快,他們需要什麽鳳凰嶺之外的東西,都可以向神靈祈求。我們若離開鳳凰嶺,則會幫忙帶回來。”

程鳴羽:“……真的嗎?”

穆笑:“真的。這裏沒有誰不認識我。”

程鳴羽一點兒都不信。她現在對穆笑的話帶着天然的懷疑,只覺得每一句都是拉自己下水的陷阱。

“你不覺得鳳凰嶺古怪麽?”穆笑忽然問。

他站起身,走到程鳴羽身邊。晚風吹動衣角,但他站得很穩,像一根玄青色的釘子牢牢紮在石臺光滑的邊緣處。

鳳凰嶺是非常古怪的。即便此處氣候經年溫暖濕潤,但臘月時分還滿山青翠,确實與別的山嶺大不相同。

程鳴羽看向穆笑指點的位置。鳳凰嶺山脈上有幾處枯萎的森林,像黑褐色的斑點一樣摻雜在青郁的山色中。

而在鳳凰嶺的一處峽谷裏,程鳴羽甚至看到了滿谷的積雪。

穆笑遠遠看着積雪山谷:“那是杏人谷,谷中全是積雪和沉冰,毫無人跡,就連野獸也很少靠近。”

程鳴羽扭頭看向穆笑,穆笑也正瞧着她。

“鳳凰嶺正在死去。”穆笑低聲說,“山神消失了,山嶺會失去護佑。它控制不住人、獸,更別說天上地下、經過此處的神靈精怪。誰都可以過來,誰都可以停駐,留下些好的不好的東西,再甩手離開。”

程鳴羽沒再吭聲。她心裏有些遺憾,因為自己以前聽過的鳳凰嶺不是這樣的。

鳳凰嶺是阜北最有名的山脈,蘊藏無數奇詭精妙的故事,以及許多程鳴羽或聽過或沒聽過的神靈。也因此,鳳凰嶺腳下的長平鎮一直平安富庶,哪怕周圍山嶺或多或少都鬧了饑荒,這兒的谷倉卻永遠都是滿的。

程鳴羽離家後跑到這裏,也是為了尋一口飽飯吃。

穆笑說得很誠懇,她确實被打動了。

誰會願意讓一座山嶺死去呢?那不是一座山,一個谷,或者一條單薄的河川。它已經是一個有天有地,快快活活的小世界了。

“那,那山神都要做些什麽?”程鳴羽轉過頭,裝作不經意地問。

只是話音剛落,她忽然就站了起來。

在她身後的遙遠山邊,有熊熊燃燒的火光和濃煙正不絕冒出。

“哪裏起火了?”程鳴羽拉着穆笑,“去救火呀!”

“那是長平鎮。”穆笑神色平靜,“救火做什麽?”

他告訴程鳴羽,長平鎮被炮彈轟炸,整個鎮子都在燃燒。

“為什麽不救?”程鳴羽緊緊抓住穆笑的手臂,聲音帶上了惡狠狠的味道,“鎮上很多人!你可以去救的!”

穆笑有些詫異:“我不認識他們。我是鳳凰嶺的精怪,鳳凰嶺之外的事情,我沒有必要理會的。”

程鳴羽呆呆看着他,下一刻便緊張地松了手。

穆笑是精怪……或許還是接近神靈的那一種。可他對人不會有憐憫。他是鳳凰嶺孕育出來的秋楓樹精,他根本不可能會對普通的人類産生憐惜或者別的感情。程鳴羽被他的冷漠驚着了,連連退了幾步。

長平鎮還在燃燒,她什麽聲音都聽不到。

“我不當山神。”她咬牙道,“我不是鳳凰嶺的人,鳳凰嶺的事情,又和我有什麽關系!”

穆笑皺起了眉頭。他雖然平時看起來總是帶着笑,可一旦不高興了,瞧着就有些陰沉。

“不當?”

“死也不當!”程鳴羽沖他嚷,“神都這麽冷漠的話,這座山死就死了吧。”

穆笑點點頭:“好。”

他轉身往石臺外踏出一步,瞬間便消失了。

程鳴羽呆站在原地,片刻後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穆笑留在這滑不溜丢的石臺上了。

她不敢再站,連忙蹲下來。

憑她自己,是根本不可能從這兒下去的。

“穆笑!”程鳴羽趴在石臺邊上大喊。

她看不到穆笑的身影,但聽到他聲音從遠遠近近的地方傳來,像是綿長的回音:“當不當?”

程鳴羽咬牙切齒,又怒又氣:“不當!放我下去!”

這下連穆笑的聲音也消失了。

程鳴羽:“……穆笑???”

她的聲音被越來越冷的晚風吹得曲曲折折。

“穆笑!!!”

楊硯池在婦人的小院子裏吃餅,總覺得自己耳邊有些古怪聲音,像是有什麽人在高處喊話。

但他起身繞着小院走了兩圈,什麽都沒發現。

小米又從廚房拿出兩碗稀粥,給他遞了一碗。

兩人身上沒有一分錢,所以将皮帶放在了廚房裏,權當抵飯錢。

連粥水都帶着濃烈的藥味,楊硯池皺眉喝了半碗,食不下咽,幹脆放下。

“将軍我們怎麽出去?”小米又問他,“還能出去嗎現在這樣?将軍你不是很懂這些古裏古怪的事情麽?你會不會施法?還是會捉妖?我倆出不去是不是因為鳳凰嶺上有妖怪看中我和你了,要拉我們回妖精窩裏當……”

“扣軍饷了。”楊硯池煩得頭疼。

小米這回不怕了:“我現在連軍饷都沒有了,你扣呗。”

楊硯池無計可施,只能任由他在耳邊不停叨叨妖精喜歡吃嫩肉還是老肉。

小米的唠叨讓楊硯池心裏好受了一些。他知道小米看不見,但他能看見——在長平鎮的方向,無數形跡不分明的魂魄尖嘯着騰空而起,越過鳳凰嶺上空,往楊硯池看不到的遠處去了。

初時很密集,現在漸漸稀少了。楊硯池知道,這說明鎮子裏還活着的人,也越來越少。

大火仍在繼續燃燒。他閉了眼睛,但耳朵仍能聽見。死去的魂靈一時間還沒學會說話,話音模糊粗粝,仿佛細而尖銳的刀子,紮進他的耳朵裏。

楊硯池的腦袋疼極了。

他忽然被屋子裏的聲音驚了一下,睜開眼睛。

小米也聽到了,那是碗被打翻的聲音。

“我去看看。”小米一下跳起,拍拍屁股,“倆小孩是嗎?都病了?”

“你手腳輕一點,別擾攘了病人。”楊硯池叮囑。

小米喝了一碗半的稀粥,肚子裏都是晃蕩的水,人倒是因為這粥而變得熱心起來:“萬一需要啥幫忙呢?”

他走進了屋裏。

楊硯池在柴房門外等他,但一個呵欠還沒打完,小米就跌跌撞撞地沖了出來。

他臉色煞白,在門檻上磕了一下,差點摔倒。楊硯池一把扶住他,發現小米在抖。

“那、那、那是小孩嗎……”小米看起來像是快被吓哭了,“都皺巴了!”

作者有話要說: 候場的鬼師心急如焚:啥時候出場啊到底!

“下一章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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